蒲娅婷
从自我身份角度解读《黑暗的宫殿》
蒲娅婷
《黑暗的宫殿》作为弗兰克·穆尔豪斯政治三部曲巅峰之作,曾获得迈尔斯·富兰克林奖。作品讲述了主人公伊迪丝·坎贝尔·贝瑞1941年到1945年的任职经历。将宏大的历史叙事放诸于一个人微言轻的女外交官上,用堂吉诃德式的叙事方式揭示了一幅幅20世纪腥风血雨的国际政治变换画卷。本文主要从主人公伊迪丝对自我身份的寻求出发,探讨近当代澳大利亚对自我身份(self-identity)的寻求以及建立过程,同时揭示出澳大利亚人在被边缘化、碎片化的国际环境中,对自我身份的焦虑以及对建立“澳大利亚性”(Australianness)的迫切渴望。
弗兰克·穆尔豪斯,当代澳大利亚著名的作家、社会活动人士、评论家。伊迪丝政治三部曲是他对历史题材长篇小说的首次试水。在一定程度上写作形式延续了前期短篇小说中“间断叙事”的风格;在写作内容上不仅一如既往地讨论了弥漫于澳大利亚社会的“破碎感”“孤立感”“幻灭”,同时不断提出对澳大利亚人自我身份的探讨,使得小说极具历史感和社会现实性。
作为“新写作”的代表人物,弗兰克·穆尔豪斯的写作践行了“新写作”“……所提倡的实验性、寓言性和先锋性,希望通过非现实主义的写作……关注社会和政治,也关注个体经验,尤其关注个体私密的经验与公共的历史经验的交叉……”。穆尔豪斯的作品关注大政治背景中小人物的命运,不仅集中笔墨分析社会和政治,也关注个体在社会历史背景中的体验。以Nicholas, Birns为代表的评论家则认为,穆尔豪斯的国联三部曲,是理想主义和后殖民的典型代表。在“飞跃幻灭:弗兰克·穆尔豪斯《盛大的日子》及其后殖民理想主义”一文中提出,《盛大的日子》产生于澳大利亚国家认同感上升之际,书中的理想主义与当时澳大利亚盛行的犬儒主义息息相关,意图营造一个“伟大的澳大利亚”(Thumpingly Australia)。而笔者从自我身份寻求的角度来探讨《黑暗的宫殿》,从伊迪丝个人的成长角度,来体现出当代澳大利亚人对自我、民族身份的寻求。
澳大利亚籍女外交官伊迪丝·坎贝尔·贝瑞憧憬西式的国际政治,渴望成为世界政治的弄潮儿。1926年在一趟开往日内瓦的火车上,伊迪丝邂逅了安布罗斯上校,由此迎来《盛大的日子》。伊迪丝在国联的工作无非是会议记录,丝毫接触不到国联乃至整个国际社会的政治工作。彼时的国联仍充满了骗子,投机主义者,间谍,异装癖患者,伊迪丝的雄心壮志在滚滚历史河流中又显得微不足道。“历史潮流远非她个人力量所能阻挡,弥漫于欧洲的纳粹主义、法西斯主义又一次把人类推向了战争边缘,国联的软弱无能更加显现。”在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中,伊迪丝不断地提出,我抛弃了过去的自我了吗?一直逃避的自我到底是什么?现在的自我又是什么?
《黑暗的宫殿》以世界裁军大会失败开端,伊迪丝试图抓紧一切机会扩大自己在国联的影响力,举办了和平冷餐会却被一群老兵蹭吃蹭喝,沦为笑话。工作的高压以及婚姻不顺,让伊迪丝慢慢开始酗酒。伊迪丝选择听取安布罗斯的建议,去心理诊所治疗。在此过程中逐步发现自我并接纳自我,不愿继续忍受大男子主义的罗伯特,重新回到安布罗斯的怀抱。伊迪丝开始正视内心自我的被压抑需求,重回茉莉俱乐部,并完全融入这群异装癖中。与同性的亲吻让伊迪丝发现自己能接受的着女装的安布罗斯,其实反映了她逐步接纳了自己双性恋。至此,伊迪丝完成了对自我身份的寻求与探讨,坦然接受了作为澳大利亚人和女人的双重身份。
伊迪丝所逃离的澳大利亚是一个没有强大本土文化支撑,依附于大英帝国的边缘化了的殖民地。伊迪丝在与同事谈到万国宫的建立时,自嘲地说“顺便说一下,演讲台是澳洲产的木料制的,我们国家(澳大利亚)是第一个向国联赠礼的”穆尔豪斯隐喻地提出在以欧美为主导的国联中,边缘的澳大利亚在国际政治中如同演讲台一般,能进入万国宫却作为摆设,毫无话语权。伊迪丝蚍蜉撼树般的政治理想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中,皆幻化为空想。伊迪丝国联梦的破碎反映了澳大利亚被孤立的国际环境,折射了整个澳大利亚对寻求世界认同的希冀与沮丧。自我实现的理想破灭以及滑稽的人生际遇,让伊迪丝对自我身份不断质疑,在一片虚无中寻求自我。
结束长达200多年英国殖民后,澳大利亚在20世纪70年代又走上美国化(Americanization)的道路。由于没有强大民族认同感,澳大利亚人面临突如其来的独立,反而陷入一种“茫茫然”的空虚状态。澳大利亚所谓的独立仅仅存在于国家层面上,广大民众未能摆脱自我奴化的意识。伊迪丝通过在国联不断取悦他人(即,取悦西方主流的话语强权者),不断地抛弃旧有的澳式身份,来寻求新世界中的定位。然而,伊迪丝却在《黑暗的宫殿》结尾发出“我几乎医生都在为之红做的视野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更难以置信的是,我们在这世界眼里也不存在了……明天起我们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伊迪丝的国联之旅似舟过无痕般,既没有能力能找到新的自我,更没有左右历史,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企图在国联中建立一个自我的世界人的身份(不盲从于英美)表明了作者对掌握话语权的英美文化强国的有意疏远。文学形象是“对一种文化现实的再现,通过这种再现,创作了它(或赞同、宣传它)的个人或群体揭示出和说明了他们生活于其中的那个意识形态和文化空间”。
文学形象的塑造并不仅仅局限于反映当下社会历史现实,而重点在于作者借由该文学形象传达出的心理诉求。这种诉求并不仅仅是平铺直叙地抛弃旧有的澳大利亚身份,同时也反映当时社会对建立“澳大利亚性”的迫切渴求。带有浓重民族色彩的“澳大利亚性”,在穆尔豪斯的笔下摇身一变,成为对自我身份的寻找与建构。“身份确认对任何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内在的无意识的行为要求。个人努力设法确认身份以获得心理安全感,也努力设法维持、保护和巩固以维护和加强这种心理安全感……”。伊迪丝虽然极力摆脱澳大利亚身份的影响,但是澳大利亚文化已深深根植于她的基因,过去的文化如影子般相随。在被强国把持的国联,一个边缘国家的女外交官开始又一轮对自我的寻找。
伊迪丝对自我的寻找成为《黑暗的宫殿》的主线,作者提出了诸多的自我,包括“过去的自我”(Past self)、“丢弃的自我”(Discarded Self)、“秘密的自我”(Secret Self), “凌晨三点的自我”(3 A.M Self ) “未竟的自我”(Unfinished Self)。伊迪丝在与黑人杰罗姆(jerom)风流一夜后,自我反思之余,并没有感到对性的羞耻和自我放纵的惭愧,相反她因为自己的大胆而沾沾自喜,甚至将其看成一个“完整自我”(Fulfilled Self)的经历。这种极端不平衡的“个体”自我造成了群体自我的缺失。穆尔豪斯将重建“澳大利亚性”身份的认同分为两个部分:自我的认同和群体的认同。而后者对前者起着更至关重要的作用。
广阔的澳大利亚大陆由于长期缺乏统一的民族认同、自古认定的领土以及悠久的历史传统,澳大利亚人如散沙一般缺乏民族凝聚力,因此整个国家也就没有所谓的一致性和连贯性。这种民族身份及社会认同的碎片化通过弥漫整个小说的“间断叙事”风格得以体现,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悲观地放弃了对澳大利亚民族认同感的追求;相反在《黑暗的宫殿》最后伊迪丝提出“不,我们要开创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恰恰反映了近当代澳大利亚人对寻求世界认同和民族身份的孜孜追求,以一种理想乐观主义精神描绘了未来国际社会中受独立民族群体。
评论家安德森·唐(Anderson Don),在“弗兰克·穆尔豪斯的间断性”(Frank Moorhouse’s Discontinuities)一文中指出,“穆尔豪斯的小说看似充满碎片,却在整体上浑然天成,而读者则是这些碎片和缝隙的粘合剂。”穆尔豪斯笔下的伊迪丝是一个堂吉诃德式的英雄,对国际政治的狂热,对国联宗教式的崇拜与忠诚,造就了她奇幻的人生历程与际遇。然而由于长期政治上的被殖民,地理上的孤立,近当代澳大利亚人在国际社会一直倍感“错位”与“边缘化状态”。终曲《冷光》以伊迪丝心灰意冷地返回澳大利亚后,人生的种种不如意作为结尾,引发对人生意义的探讨。本文在关注穆尔豪斯“间断叙事”风格的基础上,深入思考其背后的历史文化因素,揭示出澳大利亚民族身份形成时期,个人身份认同和社会共同身份的冲突和建构。
《黑暗的宫殿》分为两条主线进行着:国联的建立与倒台;伊迪丝个人的成长。两条主线互相交织,共同推进了小说的发展。小说堪为男性理想主义的另一力作。作为一部典型的后殖民主义力作,弥漫着对殖民时代的结构和重塑。“穆尔豪斯完全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极强的逻辑分辨能力, 能动地捕捉住现代生活的本质, 经过巧妙的构思, 使其作品往往有着出人意料的尖锐和触目惊心。”穆尔豪斯用浪漫的笔法来描写黑暗的政治斗争,用滑稽的实例展现战争的残忍,笔调轻快而幽默;他用离奇的故事情节,蚍蜉撼树般的政治理想,来呈现荒诞的国际政治现实。
弗兰克·穆尔豪斯很大程度上神化了国联的作用,理想化地认为国联将促进世界主义和国际主义。国联在实质上没有达成建立时的初衷,沦为了欧美帝国主义话语的代理人,国联是建立在完全以欧洲为中心的话语基础上的跨国组织,这就决定了国联不能完成预设的目标。国联的建立是为了进一步阻止新的世界大战,然而这却加剧了新的世界大战爆发。小说以国联的倒台为结尾,表明旧有的国家话语体系的倒台。伊迪丝对未来世界乐观的憧憬,反映了近当代澳大利亚人民以及国家寻求国际社会定位的愿景,正契合了澳大利亚民族认同上升时期对“澳大利亚性”的追求。
作者单位:上海交通大学 20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