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夏

2016-11-26 03:55黑孩日本
海燕 2016年11期
关键词:兰盆桑巴河灯

□黑孩(日本)

东京的夏

□黑孩(日本)

风物诗

记得国内的知了的叫声是咪咪咪。日本的知了的叫声是啡啡啡。国民有国民性,地域有地域文化。本来是相对人类来说的,但是动物好像也不例外。中国的猫的叫声是喵喵喵,日本的猫的叫声令我无法定义。可以举出好多例子,比如袅袅袅,比如嗷嗷嗷,啊啊啊叫的是我自己养的猫。今天早上我被近在耳边的啡啡啡的叫声吵醒,睁开眼睛看到一只很大的知了停在纱窗上,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虫子,竟吓得从床上跳下来。

“金牌,木村是金牌。”对面的小楼里传来女人欢快的叫声。叫声后是女人和他丈夫的热烈的拍手声。邻人在看巴西奥运。日本的体操选手木村获个人全能金牌。

一大早就能够听到邻人的说笑,这种情形只出现在夏天。日本的年轻人多在都心的涩谷、新宿一带租房子,玩起来方便。但是结了婚,有了小孩子,很多人便在离都心稍远的地方买房子,生活起来方便。房子多是木构的,一家挨着一家。到了夏天,因为空调对身体不好,很多人在一早一晚会开着窗户。虽然日本不喜欢到人家串门,但是因为房子挨得太近,时常可以闻到邻人家飘过来的烤鱼的香气。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透过窗玻璃还可以看到对面女人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的情景,我常常错觉是在欣赏一幅巨大墙壁上的绘画。

昨天我所居住的地区是盂兰盆节。“盂兰”是梵语音译,意为倒悬,“盆”是汉语,是盛供品的器皿,说此器皿可以解除先亡倒悬的痛苦,因此,盂兰盆节实际是个“孝亲节”。盂兰盆节是日本的飞鸟时代由隋唐时期的中国传到日本并与当地各民俗结合而形成的独特的节庆活动。明治维新前,日本人在农历七月十三日至十六日进行,明治维新后,部分地区改为阳历七月十三日至十六日,也有些地区改为八月十三日至十六日。

日本人对盂兰盆节很重视,除了服务业,一般的企业都会放假一周左右,称为“盆休”。很多出门在外工作的人会利用“盆休”返乡团聚并祭祖。“盆休”的时候,电视新闻会报道全国大移动所带来的交通的滞塞和混乱。东京、大阪等热闹的大都市的街道看起来稍微有点儿冷清。可以想像中国的清明节。基本上是十三日前扫墓,十三日接先人鬼魂,十六日送先人鬼魂。这期间日本的电视多有鬼魂或心灵感应、心灵照片的节目,一边看一边起鸡皮疙瘩,虽然是夏季却浑身凉飕飕的,上中学的儿子看完节目后连厕所也不敢一个人去。

我所居住的地区举行盂兰盆会。“阿波舞”是日本三大盂兰盆舞之一,持续在日本全国各地为人所跳,分成柔美优雅的女舞和热力四射的男舞。男人们头上系一

条毛巾,穿统一的日式单衣,扛着轿子大声吆喝,女人和孩子们穿着和服浴衣跳孟兰盆舞,舞蹈就几种姿势,主要的变化在手臂和脚,十分优美。

和我所居住的地区不同,更有些地方,为了供祖先在天之灵,在河里放置灯笼随波逐流。河灯也叫“荷花灯”,河灯一般是将纸糊成荷花形,在底座上放上灯盏或蜡烛。放河灯的目的,是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为其引路。河灯现在已经成为夏季日本的一大风景,放河灯的地区成为日本旅游的风景点。

好像北京的夜市,集会处推出许多小吃摊子和游戏摊子,我和当地的太太孩子们一起载歌载舞,我还不太会跳盂兰盆舞,和服浴衣也穿得不太地道,但是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感受那一种充满热气的激情。因为太热,我吃了三杯刨冰。一杯是加草莓的,一杯是加巧克力的,还有一杯是加芒果的。我喜欢刨冰。日本夏天有两大风物诗,除了盂兰盆节还有烟花大会。一边吃刨冰一边看穿着各种图案的和服浴衣的女孩。一朵花一百朵花。也许因为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仍然是一个中国人,才会对穿和服浴衣的女孩倍感新鲜并陶醉。上世纪八十年代闯入巴黎时装舞台的日本时装设计师山本耀司说:“古代的日本文化在裸露的颈部,在背部的弧线中发现了美。”形有尽而意无穷,只要穿上和服浴衣,年龄分不清了,好看不好看消失了,和服浴衣自体构成了一面风景。和服浴衣是艺术,艺术是很了不起的。

烟花大会和盂兰盆节一样是日本夏天的盛事,花火大会在日本全国举行。今年夏天的日本电视连续剧《喜欢的人》对烟花大会有着重渲染,好像不跟恋人参加一次花火大会,就会成为人生的一大遗憾似的。烟花大会是日本年轻人游玩、恋爱的一个盛典。日本的夏天很热,但是日本的夏天有盂兰盆舞,有烟花,有和服浴衣,有河灯,它们持有一样的无穷的美,所以日本的夏天意味着一种完美形态的文化,是从人的内在灵魂深处生发出来的。日本的夏天不断地发展着人的视觉。

话说回来,今天也很热,跟对面邻人一样,我和儿子也通过电视看巴西奥运。木村拿金牌,邻人夫妇和我儿子,不留余地地拍手欢喜,我的感觉则是模棱两可。日本籍华人,穿着和服的中国人。我是中国人,我喜欢日本的和服。木村拿金牌我高兴,打乒乓球的马龙拿金牌我也高兴。我的高兴与儿子和邻人不同,总是感觉有一点儿余地。说到艺术,哪国人都没有关系;说到竞技比赛,哪国人就有关系了。那一点儿余地或许是一丝寂寞。我知道虽然我出生在中国,但是我一定会死在日本。还有,到死我都不会忘记带有海蛎子味道的大连话。来无影去无踪,我是天涯的一个孤独的客人。烟花大会不看烟花看和服,我安于的是自我的存在。以舞为乐,以和服为乐,以烟花为乐,以河灯为乐,我也许是很幸福的。夏天很快就会过去,但是夏天里的风物诗,虽然短暂却唤起我内心的新鲜的生命情感。世界是无数的,人生是多样的。今年夏天的风物诗里因为巴西奥运会而多了一道风景线,它就是我的模棱两可的人生。人的心因为有爱会感受所以是脆弱的不可掌握的。所以我不相信现实。我依然眷恋知了和猫的叫声并困惑它们的叫声为何不同。

浅草的桑巴

桑巴是葡萄牙语,最早根源于非洲土著,是带有宗教仪式性的一种舞蹈。葡萄牙人由非洲如安哥拉、刚果等地将大量黑奴贩卖到巴西,做巴西人与原住民不愿做的工作,而这些黑奴同时也将他们的舞蹈带入巴西。舞蹈与当地的其它文化相融合,渐渐地形成了今日的桑巴。如今桑巴被认为是最大众化的巴西文化的代表之一,并已被世界公认为巴西和巴西狂欢节的象征。

因为桑巴豪放而又即兴很快便

流传到欧美各大城市。

桑巴舞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传入美国。美国的舞蹈专家们在基本训练、舞步规范和编排上进行了不断的研究与改进,并把它归纳为拉丁舞系列的五大舞种之一,还正式定为国际标准舞的比赛项目。

浅草也许可以算是日本现代文化的起点。日本被美国的军队打开国门后,国内第一家电影院“电气馆”就出现在浅草。浅草还在全国率先安装了有电梯的12层高塔“凌云阁”,此外浅草还有日本首家私人水族馆。作为东京首屈一指的下町闹市区,人们总是可以在浅草发现新的娱乐项目。

作家川端康成对浅草就情有独钟,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觉得浅草比银座,贫民窟比公馆街,烟草女工下班比学校女生放学时的情景,更带有抒情性。她们粗犷的美,吸引了我。”在散文《新东京名胜》里他还说:“浅草总是新的,总是新世相的市场。”

停止发展的地方或者事物会导致死亡,而浅草从未停止过发展。

川端康成离世多年,他说的话仍然可以形容今天的浅草。

说起浅草,在东京住的人,从地方上京的人,从外国前来观光的人,恐怕都去浅草寺参拜过。关东大地震令几十万人丧生,浅草寺也被大火烧掉了好多下院和堂舍,偏偏浅草观音完整无损。一川之隔,与浅草寺对岸几万人丧生成鲜明对照,在浅草寺避难的十万人都因浅草寺而得以生存。时代如此变迁,浅草至今仍然可以感觉到江户的气息与很多古旧的东西被保存下来有关。

说起观音,一般都是人们出钱制作的,而浅草观音则是推古天皇时代的六百二十八年三月十八日,鱼师兄弟桧前滨成和桧前竹成于未明时去隅田川撒网打鱼的时候网上来的。鱼师兄弟撒了三次网,三次都没有网到一条鱼,三次都网到观音。浅草的观音是不请自来的。如此有规定的时间、地点以及经过,十足的因果关系将一种特殊的使命与浅草联系起来。据说关东大地震后,一个月的香钱高达一万五六千元,有十二万人布施修缮大雄宝殿。越是多灾多难的时候,越是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人们越是烧香拜佛。人们心底流动的那种感情我懂,但是我觉得对不幸比对幸福更加理解的话才可以快乐地活着。

浅草总是名胜。再一次引用川端康成的话:“浅草之新,不是表现在建筑物和风景上,而是表现在人上。”曾经是复兴的骄傲的浅草,到了昭和三十年代活气渐减,经济上也开始滑坡。站在隅田川向岛一侧的河岸看浅草,可以想像观音堂、凌云阁以及地下铁的铁塔飘动着的寂静的气氛。

1981年,由当时的台东区区长内山荣一和浅草出身的喜剧演员伴淳三郎为发起人,8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的星期六开始举办桑巴狂欢节。据说举办的当初,专业团体比较少,审查也多凭借于池田满寿夫等名人的趣味。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 东京政府专门成立了桑巴舞协会,吸收了专门的巴西人会员。近年来,参加桑巴狂欢节狂欢的除了巴西桑巴舞女,更多的有来自地方的巨商、学校,甚至是街道闲职及退休人员,大家不拘形式,穿着盛装,载歌载舞。参加桑巴的团体根据水平不同被区分为好几个档次。由地域的铜管乐队组成的为“交流联盟”,兼备企业宣传的为“主题・桑巴联盟”,演出水平最高的为“S1”联盟,次水平的为“S2”联盟。各联盟都有设置主题,服饰和舞姿要根据主题来表演个性。“S1”联盟和“S2”联盟,通过审查员的严格审查和观众投票来决定第二年的档次。升格到“S1”联盟,反过来“S1”联盟降格到“S2”联盟。狂欢的同时也是一次激烈的竞争,人生的快活有时也挺悲壮的。即使是艺术也完全不可能超越或者摆脱现实。

今年的桑巴狂欢节是8月27日。虽然断续有下雨,

仍然由24个团体近5000人演出,更有48万人观看。天气炎热无比,我一早就出发挤在沿途观看的人群里。下午一点半左右,“交流联盟”开始出发,狂欢开始了。本地的小学铜管乐队部以及旗队部的表演,为狂欢游行锦上添花。接下来是“主题·桑巴联盟”,不仅花车,连服饰也都进行了独特的设计。食品公司将食物设计到服饰上,网络游戏公司则由舞女装扮成主人公。“S1”联盟和“S2”联盟的出场使狂欢气氛达到高潮,大型的花车、音乐、服饰以及表演,终始串联着所定的主题。看“S1”联盟和“S2”联盟好像看“移动的歌剧”。

对我来说,最大的看点是正宗的桑巴,它使街道的景色完全一变。一百年多前,由于人口密度过高,日本开始向巴西大批移民。虽然现在留在巴西的日本人还有120万人,但是从1980年起,大批年轻的日本移民后代以“日系人”的身份返回日本。据说这批“日系”年轻人有50万人左右,他们给日本帯来了青春和活力。1981年的首届浅草桑巴狂欢节就有他们的出演。巴西出生巴西长大,他们的舞姿里的激情与狂放是正宗巴西的,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平时看惯了谦恭安静的日本人,看桑巴会发现一种超越日本社会传统的破坏力。桑巴的舞蹈和音乐,是巨大的令人感动的源泉,直接活跃了日本人的感官机能,好像来浅草寺参拜的游客所接触的事物一样,不知不觉中将一种探索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一年一度的洗礼,不料会成为浅草全盛的起因,电视新闻关于浅草的报道骤然增加,日本人和外国人都来观看狂欢桑巴。

下午6点,狂欢一旦结束,热闹一下子就消失了,商店街里的夜市小吃仿佛留下来的某一种余韵。

桑巴是浅草由萧条走向繁荣的一条小路。山荣一和伴淳三郎做了一件很好的工作。

桑巴是浅草的新的世相和骄傲。

我28岁来日本,今年是第一次看桑巴,印象很深刻。回家的时候下起急雨,雨击打地面哗哗作响。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心底有一种可以触摸的感情,隐约是对即将来临的下一个季节的期待。我家离浅草近,20分钟就到家了,家里的空调令肌肤感到凉飕飕的。家猫在地板上打滚。

桑巴是东京结束夏天的一种最好的形式。今年的夏天,光有一个桑巴就足够了。

责任编辑 董晓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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