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愫英
“文面女”情结
——评摄影集《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
◎彭愫英
独龙江公路高黎贡山隧道贯通后,一年中有半年以上大雪封山与世隔绝的历史,成为独龙江昔日神话,世人眼里神秘莫测的独龙族文面女撩开面纱。随着文面女在世的越来越少,作为探访独龙族文面文化的活标本,文面女显得矜贵起来。
每每打开摄影集《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观赏一幅幅珍贵的照片,眼眸从一个又一个文面女的面孔上漫过,读着中英文介绍的相关资料和照片说明,心灵被作者抢救民族文化的情怀和深厚的怒江情结打动。《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由中国旅游出版社于2006年3月出版发行,本书由“撩开文面女神秘的面纱”、“遥远的独龙江”、“驿道天堑飘彩虹”、“勤劳善良的民族”、“自然崇拜与民族宗教”、“隆重的‘开强瓦’节和剽牛祭天仪式”、“最后的文面人”七辑组成。摄影作品精美而大气,内容丰富,文字简洁凝炼,佐以典故,真实而又详尽地介绍了生活在独龙江畔的独龙族人民生活环境、民风民俗,对独龙江的壮美河山的热爱和赞誉,在光与影的表达里一览无遗。摄影集披露了独龙族文面女的真实情况,对众说纷纭的文面原因试图进行考证。值得一提和称赞的是,本书对怒江州当时还健在的65位独龙族文面女从肖像特写、生活写意、生产劳动等方面进行拍摄,留下了珍贵的文面女照片资料,并为之存档,这样完整地介绍文面女的著作,在怒江州尚属首次。无论对当时因为大雪封山长达半年时间与外界隔绝被称为遗世孤立的独龙江,还是对当今公路一年四季畅通显得不再神秘的独龙江,《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其收藏价值和研究价值,不随时光沉浮而湮没,其厚重丰富而闪亮的内涵在历史长河中更显珍贵。
作者杨发顺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罗金合是云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在云南省摄影界,两位作者都是颇有建树的摄影家。生活和工作在云南省会昆明城的杨发顺先生,为拍摄独龙江的人文风情曾多次进驻独龙江,有一次在独龙江生活了半年多;罗金合先生是军人出身,在怒江州贡山县人民武装部工作期间,多次深入独龙江,拍下大量的珍贵资料照片。为了拍摄齐全怒江州仅有的文面女照片,调查她们的生活状态,用摄影作品及第一手调查资料建档存照于世,罗金合徒步深入独龙江村村寨寨,拍摄了居住在独龙江乡的60位文面女照片,又到贡山县的丙中洛乡、福贡县的石月亮乡、泸水县六库镇的老干村等地,拍齐了当时在世的65位文面女。
独龙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之一,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独龙族约有7400人,主要聚居在怒江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境内的独龙江河谷地带。独龙江乡被高黎贡山和担当力卡山夹峙在中间,旧社会时期,居住在那里的独龙族没有统一的族称,自称独龙人。独龙江没有学校,独龙人靠结绳记数、刻木记事,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汉族称独龙人为“俅子”“俅夷”,傈僳族称“俅扒”,藏族则称“洛”“曲洛”。1952年2月,时任贡山县的县长孔志清到北京参加全国民委扩大会议。孔志清是独龙人,穿着本民族服装,周恩来总理接见会议代表时,引起总理重视,通过两人交谈,依据本民族的意愿,总理为独龙人定族名为“独龙族”。
独龙族被称为“绣面部落”,女孩文面的原因众说纷纭。作者用文图介绍了独龙族妇女文面的过程,摄影作品给人直观感,加深了对文字介绍的印象和理解。独龙族女孩从十二三岁就开始文面,文面前,先备好的一背箩西南桦的干树皮,放在铁锅下烧,刮下熏在锅底的烟灰,放入水中浸泡,调成“文汁”。在没有任何麻醉条件下,文面师用拍针给躺在草席上要文面的女孩脸上打刺,每刺几针就将血水抹去,敷上文汁。当时的条件,也没有什么消炎药,半个月后,文面女的脸消肿,呈现褐黑色的斑点,成了永远洗不掉的面纹。独龙江上游妇女文面,以鼻梁为轴心,全脸花纹图案,图像如飞翔的蝴蝶;下游妇女只纹鼻尖或只纹下唇一二路。作者在用大量的摄影作品发言的同时,运用大量的史料和多触角的考证,阐述对独龙江文面现象的分析和观点:“(独龙族妇女文面)是人类处于原始氏族时期图腾崇拜的产物,由图腾崇拜转为美的装饰的文面习俗,是具有区分氏族特征和妇女美的象征标志。”
摄影集以文面女贯穿始终,对文面女生活环境作了全面的概述。穿行在崇山峻岭间的独龙江清澈如翡翠,白云飘逸,雪山圣洁,飞瀑有声,森林四季景色迷人,茶马古道上走着马帮。湍急的江面,文面女背着东西走在摇摇晃晃的藤篾吊桥上;野宿的帐篷上晒着红红的线毯,在一地绿色里鲜艳夺目,令人想象马锅头枕在溪流上的梦;木楞房里织独龙毯的文面女,安静祥和的眼神,引人向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独龙江;剽牛祭天中果敢的独龙汉子……光与影构筑的世界,呈现给读者丰富多彩的独龙江流域风貌,令人感到亲切和无限向往,眼眸一寸寸抚摸独龙江的山水,心灵一点点感触独龙江的人文,流连忘返在号称“世外桃源”的独龙江山水和人文情怀里。
独龙江马帮路和公路没修通前,独龙江村寨之间及独龙江到贡山县城都是羊肠小道。山道崎岖难行,人们攀藤附葛,过江过河主要靠藤索和篾溜索。20世纪60代,贡山县城到独龙江乡之间,修建了一条人马驿道,称为马帮路,马帮成了物资运输到独龙江的主要工具,马帮路要翻越南磨王山垭口,到达当时的乡政府所在地巴坡。20世界90年代末,贡山县城到独龙江之间的独龙江公路修通了,公路翻越黑普破洛垭口,到达现今的乡政府驻地孔当村。无论是马帮路或者是独龙江公路,每年雪封山期间,独龙江就有半年以上的时间成了与世隔绝的世界。独龙江被雪封山,一年中有半年时间与外界隔绝的历史,直到二〇一四年独龙江公路高黎贡山隧道开通才结束。《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用摄影镜头真实地再现了独龙江高黎贡山隧道开通前的独龙江交通史,独龙人之间往来不易以及马帮的艰辛,摄影师用自己的足迹和审美眼光,通过摄影作品,让读者翻读此书时犹如身历其境,于山光水色里,感受独龙族人民如大山般坚韧宽厚的精神,如独龙江般清纯美好的品质,对勤劳善良的独龙族人民油然而生敬意和祝福。
摄影集不仅记载了独龙族的生产生活画面,对独龙族的自然崇拜和民族宗教情感,用图文给予表达,摄影作品多方位多视角地展示独龙族人民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精美的图片凝聚着两位摄影师的心血和汗水,抒写他们抢救民族文化遗产的情怀。罗金合先生在其散文《寻找最后的文面女》中,详细地介绍了拍摄路上徒步的不易,个中艰辛不亚于马帮路上风餐露宿的马锅头,也不亚于人生路上栉风沐雨的独龙人。寻访文面女的艰辛,我从罗金合的散文中选撷两段,足以管中窥豹:
“才到溜索边,心都凉了,过去只在书上看过的篾溜索就架在湍急的克劳洛河上,三根篾溜空荡荡在河上飘荡。过溜时用的溜邦,是在坚硬的栗木中挖个槽,槽的后背上留个小孔,要过江时,用绳子穿过小孔,把槽扣在溜索上,人捆好后,用脚一蹬,就向对岸滑去。由于溜邦是木头的,滑性极差,溜出二三米后就得用双手抓住溜索,用力往前攀,才能到达对岸。此时已没有退路,我们只好胆战心惊地爬过了今生今世最难过的溜索。在拍文面老人时,手还在不停地抖动。”
“才到桥边,着实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桥啊,这是名副其实的藤篾桥,桥下,江水汹涌,桥上,断裂的藤条在空中飞舞。只有五寸左右宽的桥板随意搭在藤条上,藤条断裂多的地方空出一个个可以塞下一头水牛的大洞,脚踩在桥上,身子往下陷时,桥也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不看桥板,怕踩空掉下去,一看桥板,天哪,天在转动,地在飞舞,令人头晕目眩。赶快闭上眼睛,一切又恢复了常态。走着走着,又是一次次的头晕目眩,80多米长的小桥竟然走了二十多分钟。走完了这座桥,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惊肉跳,什么是真正的胆颤心惊。”
罗金合的散文记载了一位摄影师寻访拍摄文面女的艰辛历程,也记载了独龙族人民过去的艰辛生活,更是记载了怒江发展史上一个民族的烙印。原始生态的美中往往包含不被现代生活所能理解的艰难,殊不知一幅幅美妙的摄影作品背后,隐藏着摄影者在路上的多少汗水和难以想象的生命体验的故事!
独龙族妇女文面现象,随着社会变迁成为历史尘封的故事,终有一天,也会随着文面女的离世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作为一种民俗文化抢救,杨发顺和罗金合两位摄影师的“文面女”情结,其拳拳之心可鉴。《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付梓出版,无疑为后人留下了一笔财富,对研究独龙族独特的文化,以及怒江的社会发展和时代变迁,提供有力的旁证和无可辩驳的事实依据。
“文面女”情结,让我感动于书里书外。《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一书中的第七辑“最后的文面人”,文字介绍中有这么一段叙述:“到1968年后就没有人再文面了,如今的文面妇女,也就成了独龙族最后的文面妇女。截止2003年8月,生活在独龙江两岸的妇女还有60人,怒江两岸有5人。她们平均年龄71.9岁,最年轻的生于1953年,最老的生于1895年”。记得,有一年夏季,我特意向罗金合先生请教有关独龙族文面女的情况,他忧郁地对我说:“2004年有7个文面女去世,目前,全州的文面女估计只有50多个。”听着他如数家珍地讲述文面女,我在神往独龙江的同时,不由被他情怀感染,觉得捧在手里的《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沉甸甸。我在动笔写此文时,又打电话问罗金合先生,目前文面女在世的还有几个人?他回复,还有27个。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对他说啥才好。
身披独龙毯安静抽烟的文面女;拿着簸箕干活的文面女;挎着竹笼从独木梯上走下来回眸一笑的文面女;晒麻时和梁上的猴子对话的文面女;依着木门前盼归的文面女;拈线的文面女……眼前难以挥去《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用图片刻画的文面女形象。在历史长河中,独龙族独具一格的文化现象,不可避免地会有所流失,而独龙族文面文化,因为有了文字的忠实记载和图片的真实再现,终究会给后人弥补一些缺憾和心灵抚慰,这就是摄影集《历史的印痕·最后的文面人》一书的审美价值所在。
(作者系怒江州民族中等专业学校教师)
责任编辑:胡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