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在感觉里的情绪——评符昆光诗集《暗香》

※ 赵金钟

装在感觉里的情绪
——评符昆光诗集《暗香》

※ 赵金钟

文章的题目来自于符昆光先生的诗作《情绪》，它写道：

天黑了，为什么我还牢牢抓住

一些情绪，装在感觉里

不错，情绪被“装在感觉里”，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想象。它的突然出场，迅速地将整个诗境点亮。事实上，在符昆光诗集《暗香》中，这种能够迅速点亮诗境的想象比比皆是，它们使我们领略到了“想象”的魅力，而这种魅力又来自于意象的妙用：

翠绿隐退/萎开始上演(《残荷》)

试图自己与自己对峙/疼痛如书柜里破碎的瓷瓶(《失落的夜》)

天色晚了，细节打发着细节/这个老男人，不知所终(《孤独》)

候鸟远走他乡∕为的是将秋天看透(《候鸟》)

月亮在石头上磨砺得雪白∕这锋利，把夜切成薄片(《北方冬

天的月亮》)

……

诗歌从本质上看，是心灵的艺术。在这里，事件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挖掘事件中蕴藏的诗意，从而把诗人的人生体验投射到事件中去。它需要对生活现象进行“重组”，因此，诗又是一种“重组”的艺术。既然是重组的艺术，就需要“揉碎”，即把生活中的某种流程打碎，然后按照诗人的意思重组。这又说明，诗是一种“揉碎与重组”的艺术，它需要诗人锻炼在“混乱”中建立秩序的能力。符昆光具备了这种能力，他的诗常常能给我们一些惊喜，且时不时为我们打开一个别样的世界，一任其驳杂的诗情在充满着鲜活力量的语词中撕扯、滚打。

之所以能够创造这“别样的世界”，是因为诗人懂得“揉碎与重组”：“揉碎” 使得他扬起了诗歌素材中既有的事件框架，让自己的情感与体验渗入；“重组”则使自己的情感与体验成为主轴，进入诗的内核。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的“技术手段”，就是意象运用。这是写诗的一条通途。它能够让诗人的情感有所依附，又成功规避了直白的叙事，既令诗思“有枝可依”，又使诗歌隽永空灵。符昆光有许多“装在感觉里”的诗章即是如此。如那一组抒写北方的诗篇，以具象写感觉，就很有味道。这些诗篇颇为感觉化，而那些抽象的感觉又被诗人写得可触可感。这自然都是意象运用的结果：“月亮是夜的道具∕背着挖掘机把冬愈挖愈深”(《北方冬天的月亮》)，“把黑夜剪开一道口子∕你的影子在玻璃窗上浮现∕思念饲养着我的痛苦∕冬天如一辆囚车∕拉着我在通向屠宰场的路上狂奔”(《在冬天寻找春天》)，“你确信，雪花忘情地飘落后∕大地上所有的鲜花，都会惊醒在枝头”“一行颓废的句子，写得很潦草∕声音有点空旷，叫出太阳的味道”(《冬的味道》)……——这些漂亮的诗句所蕴含的丰富而又空灵的诗意，是任何单纯的叙事或率性的抒情所无法比拟的。写诗的“技法”很多，但运用意象写作，则无疑是最为成功的“技法”之一。

除了出色的意象运用和感觉化书写之外，符昆光诗歌给我的突出印象还有弥漫于诗中的“挫败情结”。符昆光是一个成功人士，但正如冰心诗歌所言：“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繁星》之五五)成功的道路上总是布满了荆棘，符昆光应该也不会例外。《半岛的剑麻》《想把鸭港留住》《老渡街和大通街》《老男人的爱》《偶然想起》《残荷》《失恋》《错爱》《渴望爱情》《失落的夜》《遭遇失落》《燃烧的夜》《失去叶子的树》《陨石》《孤独》《往事》……都隐藏着或浓或淡的“挫败情结”，它们或表达对失败英雄(或过往辉煌者)的礼赞，或表达对“失败者”的同情，抑或直接展露自己的某种“挫败”心绪。这一类诗篇更能直击人心。如：他写“老男人”的欲念与孤独，“老男人”意象本身就蕴含着深深的挫败意味；他写剑麻：“在思念的日子∕你长出白白的发丝∕我知道∕这是你最后的美丽”；他写失恋：“慌忙逃逸这座枯萎的城市∕捂着伤口，像马车那样疲惫∕鲜血，正好落在那只低飞的夜莺∕从始，夜间常传出一长串的哀鸣”；“似有似无的抽泣，是那么的孤单∕心让蚂蚁啃着，也会血流成河”；他写挫败的体验：“一种酒，像一个女人∕艳骨温柔，饮一次醉一次”；他写不堪回首的往事：“掐灭那晚过度的热情∕站在白天的岸边，端起海碗∕酗酒又酗酒，我单薄的影子∕在黑夜里咧嘴大哭”……阅读这些诗句，人们也不禁会黯然神伤。

在表现“挫败情结”的诗篇中，《陨石》极为出色。拾到一块普通石头，能够生发出如此奇思妙想，真的佩服诗人的想象力：“原来你是天上的星星∕一个瞌睡，迷了方向∕死亡带着火狱，灼伤了涛声∕浪里的花蕾，成了悔恨的坟墓”——又一个“失败者”！诗人饱含热情地为它唱起了赞歌，把它“放在枕边”，夜夜听它“流淌的声音”，让“挫败”的英雄走进自己的情感世界。

《失去叶子的树》也是一首非常漂亮的表现“挫败情结”的诗篇。整体地看，也许它没有其他诗篇精致，但它“粗粝”之中却透露出一种直逼人心的力量。那“咀嚼着”惊涛骇浪，挂满了“千疮百孔”的失去了叶子的“树”，不正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战士？一个“虽九死其尤未悔”的英雄？

你是经过风暴的桅杆

还在咀嚼着惊涛翻卷的骇浪

岁月的标记挂满千疮百孔

无限的心事无法埋在心底

你举起的是利剑

抑或是努力伸展向天穹的手指

在刺杀或是想要抓住什么

(《失去叶子的树》)

符昆光的诗总能给人以意料之外的震撼。这突如其来的震撼，彰显出了其不容小觑的美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