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宏伟
柯勒律治《忽必烈汗》身体叙述中的政治预言①
何宏伟
内容提要:柯勒律治的名篇《忽必烈汗》把叙述背景置于元代中国,并在诗中对女性生殖器官和性爱场景进行了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从身体研究角度看,这不过是社会文化和权力话语表情达意的一种载体,实则暗示了西方人对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世界的觊觎。但柯勒律治又是一位预言家,他在诗中预言,西方国家对东方世界的暴力征服和掠夺必将会以失败而告终,后世的历史也证实了这个预言。
《忽必烈汗》 东方世界 身体叙述 政治预言
作为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巨擘,柯勒律治的诗歌中凝聚了典型的浪漫主义元素,异国情调和东方世界的丰富意象更是其诗歌作品中的一大亮点,1798年柯勒律治在梦境中创作的《忽必烈汗》堪称是其对东方世界和东方形象的独特思考。诗人在自述中提到这首诗的时候说:“1798年夏季,健康状况不佳,在一农舍静养。一日略感不适,服用了镇痛剂后,披阅《珀切斯游记》一书,读到‘忽必烈汗下令在此兴建皇宫和豪华御苑, 于是十里膏腴之地都被圈入围墙’这两句时,药性发作。熟睡约三小时,梦中异象纷呈,文思泉涌,作诗不下二三百行,醒来后,记忆甚为清晰,急取纸笔一一写下。不巧,这时有人 因事来访,使他写作中断,约一小时后再来续写时,记忆俱已模糊,遂被迫搁笔。”这首诗歌来源于梦境,把背景定位于遥远的东方古国元代中国的京都——大都,引起当时西方人对东方世界的无限憧憬和艳羡,满足了当时西方人的心理需求和好奇心,因而在当时风靡一时。
诗歌的背景地点位于中国元代的上都(Xanadu),现已成为一座遗迹。其遗址在现在的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金莲川草原上,由元世祖忽必烈于1256年建造,七年后升为都城,定名“上都”。上都作为柯勒律治代表作《忽必烈汗》的背景地点,一直以来都是“东方梦幻花园”的象征,在世界文学、音乐、建筑等艺术领域几乎已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在西方人的眼里极富梦幻和神秘色彩(正蓝旗元上都遗址文物事业管理局 2015-12-07)。其实,对大都的神秘主义描绘,并非肇始于柯勒律治。早在13世纪,忽必烈刚在大都定都时,西方著名旅行家、商人马可·波罗就来过上都。元代中国发达的工商业、繁华热闹的集市、华美廉价的丝绸锦缎、宏伟壮观的都城、便捷完善的驿道交通、普遍流通的纸币使每一个读过马可·波罗游记的西方人都无限神往。马可·波罗更是将忽必烈尊崇为“诸君主之大君主或皇帝”,称赞忽必烈是“人类远祖阿丹(Adam)以来迄于今日世上从未见广有人民、土地、财货之强大君主”②。可见,在西方人的眼里,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国家,一直以来都是“富庶”、“繁华”的代名词。
对大都及古代中国的富庶、繁华,诗中有生动的描绘。例如,忽必烈汗在大都建立的宫殿庄严高贵,诗人称之为“堂皇的安乐殿堂”③,在那儿甚至有“圣河亚佛在流奔(Alph, the sacredly river, ran)”。人们的物质生活富足,“吃着蜜样甘露(on honey-dew hath fed)”,“饮着天堂的琼浆仙乳(drunk the milk of Paradise)”;人们的文化和精神生活也是丰富多彩的,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在那儿“能听见和谐的音韵(heard the mingled measure)”,更能看到“手拿德西马琴的姑娘(a damsel with a dulcimer)”,姑娘正“歌唱着阿伯若山(singing of Mount Abora)”。
另外,王佐良教授在《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史》中谈到,“忽必烈、潜流的圣河、黑森森的树林、冰封的山洞、异国情调的宫殿、操琴的阿比西尼亚姑娘、长发亮眼的诗人——每人每物都各有背景,各自带来不同的联想,但是诗人的想象力把它们‘融合为一’”(王佐良 1991:41—42),就是那位唱歌的姑娘也是一位来自非洲的“阿比西尼亚少女(an Abyssinian maid)”。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来自不同国家、带有不同异域背景的人们都视元代中国为天朝上国,大都的繁华可以说是鼎盛至极,一幕幕令西方人仰慕、惊羡的盛世天朝胜景,令万邦来贺。
身体是指人的由各个器官和生理组织构成的整体。从生理角度分析,女人的身体极具诱惑性,是男人生理冲动的根源,是女人的身体让男性的欲望得到最大的膨胀。
其实,诗歌字里行间充满着对女性生殖器官的描述和隐喻,比如“深不可测的洞门(the caverns measureless to man)”、“深沉而奇异的巨壑(deep romantic chasm)”、“峡谷和森林(wood and dale)”等简直全是对女性生殖器官的生动描绘,并包含强烈的“性”内 涵。而接着诗中又描述了一个如同伊甸园般的美好世界,那里有“肥沃的土壤(fertile ground)”、“同山峦一样古老的森林(forests ancient as the hills)”、“洒满阳光的一块块青青草场(sunny spots of greenery)”和“溪河蜿蜒其间的花园(gardens bright with sinuous rills)”,花园里“树枝上鲜花盛开、一片芬芳(blossomed many an incensebearing tree)”。根据《圣经·创世纪》记载,人的始祖正是在伊甸园里偷食禁果,才使人类得以诞生并繁衍的,因此伊甸园是人类的诞生地。正如女性的子宫里孕育着人的子孙后代一样,诗中对伊甸园般美好世界的描述,其实是对女性的子宫和胎盘的隐喻。再者,诗中也有对女性的子宫暗示:“四周给围上楼塔和城墙(With walls and towers were girdled round)”。
但诗中对女性身体的隐喻不限于此,甚至极其生动地描绘了一番激情的性爱场景:巨壑下“不绝的喧嚣在沸腾汹涌(with ceaseless turmoil seething)”、“土地正喘息在快速而强烈的悸动中(this earth in fast thick pants were breathing)”、“迷乱地移动着(a mazy motion)”。而接着又是一段叙写男性射精的生动描述:“不时迸出股猛烈的地泉(A mighty fountain momently wasforced)”、“巨大的石块飞跃着象(像)反跳的冰雹(Huge fragments vaulted like rebounding hail)”、“象(像)打稻人连枷下一撮撮新稻(chaffy grain beneath the thresher's fl ail)”、“舞蹈的岩石(dancing rocks)”。
从身体研究的角度看,人的身体除了有肉体属性和精神属性,社会环境还赋予了人体以一定的社会属性,因此人的身体是一个多元、复杂的系统,是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及其他属性的统一,因此身体的涵义是不确定的。从不同的学科领域考察身体,身体具有不同的含义,因此身体研究和身体叙述也呈现出多样性、复杂性。身体是人类在世存在的基础与凭证,但是在身体研究者们看来,身体主要还是社会文化的首要分类系统,通过这种系统,社会与人类生活才能重新得到表达和安排(欧阳灿灿 2008:24—34)。性别的身体一直是女性主义批判逻各斯中心主义、构建新的理论的强大武器,女性主义者一直在思考女性身体为何被社会与文化构建以及以何种方式建构,甚至格罗斯还极端地认为,身体与社会话语的关系如此密切,以至于我们不能把它们截然分开(欧阳灿灿 2008:24—34)。诗中对女性生殖器官和性爱场景的生动描绘,其实潜藏着一种不祥的张力,忽必烈汗——这个象征着暴力与征服的男性权力的代表,要在象征女性自我的原始自然之上建造一座寻欢的宫殿(pleasuredome),由此男权对女性的主宰及霸权昭然若揭(杨国静 2008:141—148)。
但从诗中看,似乎这个暴力与征服的过程并不顺利,并不令人满意,因为一切喧嚣终将“沉入了没有生命的海洋(sank in tumult to a lifeless ocean)”。在这场征服的斗争中男性的暴力遭到了激烈的反抗,“织一个圆圈,把他三道围住(Weave a circle round him thrice)”,我们也分明看到那位实施暴力与征服的男性“闭下两眼,带着神圣的恐惧(close your eyes with holy dread)”,人们大喊着“当心!当心!(Beware!Beware!)”,因为“祖先的喊声预言着战争的凶兆(Ancestral voices prophesying war)”,可见一场战争在所难免。男人的强行介入并没有让女性屈服,建立在男性霸权之上的强制性爱也让统治者本人感觉到不安。此处不难看出柯尔律治的良苦用心:诗歌表露出他对不平等的男女性关系的不安(杨国静 2008:141—148)。
英国工业革命始于18世纪60年代,18世纪中期以后是西方资本主义的上升时期。当时的英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国家和最大的殖民主义帝国,它到处侵略扩张,极力推行其自由贸易政策,一度成为世界工厂,其生产的产品更是销往世界各地,几乎世界面积的1/4也都成为其原料来源地和产品的倾销地。英国对东方国家的觊觎由来已久,自1757年普拉西战役(Battle of Plassey)开始,英国就获得了对印度孟加拉邦的统治权,英国对中国的垂涎更是早在18世纪末就已开始。当时英国已成为中国茶叶的进口国,茶叶的进口导致了英国方面巨大的贸易逆差,英国希望通过从印度向中国出口鸦片来扭转不利局面,因此对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国家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掠夺和控制。柯勒律治就是在这一社会背景下创作《忽必烈汗》(1798)的。伴随着英国工业革命的发展和肆意的对外侵略扩张,建立在金钱基础之上的社会关系和国际关系日趋动荡。从长远来看,英国的工业革命和对外殖民主义霸权的影响是难以估计,但对裹挟于其中的人们(特别是弱势群体)来说,它带来的却多是苦难(杨国静 2008:141—148),对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国家尤其如此。
由于各国民族文化、社会风尚、地理环境、审美观等的不同,中西方传统文化也有很大差异。中国人的生活哲学重礼仪、重和谐,是内敛型的,而西方人的哲学观则具开放性和侵略性,是外向型的,类似于“太极图”和“十字架”之间的区别。有学者就以表情达意的载体之一的舞蹈为例做过探讨,称中国古典舞姿展现了中国周易图像中的“太极图”的形象,包含着“太极图”的含蓄、内敛的意蕴,即中国传统文化中内收、示意、和谐的精神;而西方传统舞姿(着重指欧美芭蕾艺术)则展现了西方耶稣基督“十字架”形象,包含着“十字架”的外放、扩张的意蕴,即西方传统文化中外放、示形、冲突(邹小燕 2006:103,112—113)。其实,细细品味近代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殖民扩张和中国两千年封建社会的闭关锁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男性大多强壮暴力,具侵犯性;而女性大多温存柔美,具内敛性。《忽必烈汗》中,诗人在字里行间充斥的对女性生殖器官的描绘和隐喻以及极其生动的性爱激情场景描述,都可以说是男性对女性的肆意意淫和身体暴力。身体研究者们的论述更加明晰透彻,早在1957年,恩斯特·康特洛维茨(Ernst H. Kantorowicz)的《国王的两种身体》就分析了身体在社会文化与权力系统中的象征性涵义以及这种象征性涵义是如何维持并巩固权力的运作的。在身体研究者看来,身体的物质性基础之上,披裹铭刻着厚重繁复的社会文化与知识权力话语,它们看似外在于身体,但又是使身体构形得以可能的重要因素(欧阳灿灿2008:24—34)。结合特定的历史背景及文化背景,我们可以想见,作为一位大英帝国的文化精英,柯勒律治把诗歌置于东方古国——中国的背景之中,那这首诗歌其实就具有了特定的政治内涵,即西方人对东方国家的觊觎,再进一步说,就是想象中的身体暴力,抑或是政治和武装暴力的实施。因此,从身体研究的角度看,《忽必烈汗》就演变成了一个涵义丰富的政治隐喻,不过这一政治隐喻却蕴涵着暴虐的意味。如诗中所表明的那样,这一性爱过程并不和谐,到处充斥着狂躁、激烈、喧嚣甚至暴烈的动态意象。
在四大文明古国中,有三个都是亚洲国家(古中国、古印度、古巴比伦),其所创造的辉煌成就可永远彪炳青史,而东方国家的民族尊严和民族自豪感也由来已久,又岂容外虏来肆意亵渎?柯勒律治的叙述似乎应了拿破仑的那句话:中国不过是一头沉睡的雄狮。沉睡中的雄狮一旦醒来,必然会傲视寰宇,用正义之躯“织一个圆圈,把他三道围住(Weave a circle round him thrice)”,用正义的暴力反抗非正义的暴力。甚至在西方列强们祖先的喊声中也都“预言着战争的凶兆(prophesying war)”,而东方国家的这场正义的战争,必然使外虏丧胆。从这个意义上讲,柯勒律治简直就是世界反殖民主义历史的预言家,预言着西方列强的侵略扩张必然会遭受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国家的奋力反抗,并以失败而告终。正如诗中所言,一切喧嚣终将“沉入了没有生命的海洋(sank in tumult to a lifeless ocean)”,后世的历史也极为雄辩地证实了这一预言。
注解【Notes】
①本文系2015年度广西教育厅高等学校科学研究项目“英国浪漫主义文学中的‘异国情调’和‘东方形象’研究”(KY2015LX59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②详见《人物周刊》2013年8月号:《忽必烈,蒙古可汗的帝国梦》。转引自:《孛儿只斤·忽必烈》,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3255418.htm, 2015-12-03。
③文中引用的《忽必烈汗》译文均参考屠岸先生的翻译。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孛儿只斤·忽必烈》,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 com/view/3255418.htm, 2015-12-03。
[2]欧阳灿灿:《欧美身体研究述评》,载《外国文学评论》2008年第2期,第24—34页。
[3]王佐良:《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
[4]杨国静:《〈忽必烈汗〉对性角色及诗人身份的重构》,载《外国文学评论》2008年第1期,第141—148页。
[5]正蓝旗元上都遗址文物事业管理局:《元上都遗址博物馆〈厅序〉》,http://www.xanadu-china.com/NewsDetailB. aspx?id=455&cID=32&ps=, 2015-12-07。
[6]邹小燕:《中西方传统舞姿的差异性——从“太极图”与“十字架”的比较谈起》,载《艺术百家》2006年第4期,第103、112—113页。
coleridge had settled the background of his masterpiece—Kubla Khan in The old china of Yuan Dynasty, and in this poem he vividly depicted the female genital organs and a scene of making love. Observing from the viewpoint of the body research, this kind of depiction is an approach of the social culture and the authoritative expressions to imply their thoughts and ideas, as a matter of fact,which suggests the greedy covet and imaginable lasciviousness of the Western people towards the Oriental World (china included). However, coleridge might be regarded as a prophet, because in Kubla Khan, he eloquently predicted that violent conquering and robbery of the West to the Orient would be doomed to get defeated, which is affi rmatively testifi ed by the subsequent world history.
Kubla Khan the Oriental World Body Narration Political Prophecy
He Hongwei is from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 of Guangxi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 His research interest is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何宏伟,广西科技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Title:The Political Prophecy of the Body Narration in Kubla Khan by coleri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