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乔
苏州话纪事
桐乔
一
报名参加苏州话风情大赛是一千多人,进入决赛的是二十多名男女老少,不仅仅是他们的苏州话说得地道,而且他们说的苏州话,体现出苏州的风土人情。
80开外的老人,表演的是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一支童谣,三四十年前我们也唱过,并且现在还在流行。我们牙牙学语的时候,我们的外婆就带一点兴奋,跃跃欲试地对着似懂非懂的我们,一遍一遍地歌唱着。之后就分不清这一些童谣到底是孩子唱的,还是大人哼的,生在苏州的孩子,在这样的童谣里,和苏州已经浑然一体。
见证我们成长的是童谣,我们的城市日新月异,我们唱过的童谣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如果说苏州话表演的小品是舞台上的生活,那么苏州的大街小巷应该就是生活中的舞台了。生活里的歌唱,歌唱着我们的生活。
来自外地的老吴,从小在苏州生活,几十年竟是乡音无改。老吴表演的是叫卖,几十年前,走街串巷的小贩,他们的吆喝,似说还唱,意韵悠扬。
德国人弗兰克即兴表演的是绕口令《东判官西判官》。说得有一点生硬,但他是努力要做好的样子。就在谈笑风生间,苏州和世界近在咫尺。
以“吴侬软语”著称于世的苏州话,历来是吴文化浓墨重彩的部分。如果说吴文化是中国区域文化的一部重头大戏的话,则“苏州话”就是这部大戏中最为精彩的“折子戏”,也是它最为高度概括和最具渲染性的“形象广告”。
因此,在一定意义上说,“苏州话”是吴文化研究不可或缺的载体,对苏州话的认识和重视,是务实推进吴文化深入研究和积极促进苏州文化产业化发展重要的切入口。
举办“苏州话风情大奖赛”,是现代苏州人丰富文化生活、促进文化产业化发展的一项活动,也是吴文化研究的持续与深化,对挖掘和丰富以苏州话为纽带的历史文化传统,激扬优秀的区域人文精神,塑造和推展国际经济一体化发展趋势下的品味独特的苏州形象,以及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两个文明建设的区域典范,具有重要的意义和深远的影响。
二
最初是一所职工业余学校,开办了苏州话培训班,有不少人前来报名,民工和白领,外地人和外国人,对照着黑板上的单词,反反复复地朗读和练习。
民工在一家工地上干活,工作也不是太轻松,大部分晚上还要加班,所以有时候是请假出来学习的。
民工说,我在苏州待好几年了,我真的喜欢这座城市,其实我在心底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苏州人了。
外国人是个汉学家,外国人到中国来,觉得中国太大了,可以关注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有点无从着手。外国人来到苏州的时候,感到苏州是很东方的城市,这座城市的典雅和风范,总是在不经意间深深地打动他,使他觉得可以从苏州入手,认识中国。但到了苏州之后,历史和文化,风土和人情,五光十色,多姿多彩。他觉得苏州越来越多,苏州越来越大,又觉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很偶然的,在一次晚会上,汉学家听到了苏州评弹,那一种委婉和悠扬,令他怦然心动,他在蓦然回首间豁然开朗。
现在,基本的苏州话他都能听懂,但是说还有点困难。他说,因为老师教的时候没有标准音标,所以,发音也不是很标准。不过,学习苏州话,我们各有各的招,我的办法就是用英语音标来注音,还挺有用的。
一家知名品牌外资企业的老总,在谈起为什么要落户苏州时说,落户苏州与土地和劳动力的价格无关,最主要的原因是,一个知名品牌,应该出生在一座优秀城市。
鱼米之乡、文萃之邦、水乡之城、丝绸之府、园林之都、工艺之市,不同风格的文化,东方和西方,传统与现代,时尚与怀旧,都能在这片土地上和谐共存,获得新的繁荣,甚至成为这个城市的经典。传承、开放、吸收、交流、互动、创新,这是苏州城市的名片,也是苏州活力的源泉。因此苏州的优秀,是全方位的组合,而苏州话是其中的一个部分。
小桥流水,小巷人家,其实苏州话,就是通向苏州的一条小巷。
三
几十年前了,是1981年,苏州人民广播电台的一档节目中,有了《苏阿姨谈家常》这样一个栏目,苏阿姨谈家常就是用苏州话说,说苏州的新闻旧事、家长里短。
吴琪是第一代“苏阿姨”,她在“苏阿姨”这个岗位在工作了十年,离开这个岗位,也有二十多年了。
“大概是1987年,苏阿姨由子栏目变成一个专门的节目,节目的名称就叫《苏阿姨谈家常》,全部用苏州话播音。节目一开播,就收到了许多听众的来信夸好。我们的听众面还是比较广,不仅是中老年人,有许多小年轻也非常喜欢这个节目。”
这是在说从前旧事,现在吴琪在给电视台的小“苏阿姨”做老师。
“电视台《苏阿姨当家》栏目开播后,有观众说夏春的苏州话听起来有点异样,说这话的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我也一直在关注,可能不一样的是几个‘前尖音’的发音,像‘小’‘焦’等,不过现在好多年轻人都这样说话。”
吴琪仔仔细细地看《苏阿姨当家》,然后记录下来,再告诉夏春。
“这个女孩子很好学,也很聪明,领悟能力也很强,每次给她讲了一些不好的地方,她在第二天的节目里就会改过来。”
第二代苏阿姨和第一代苏阿姨的年龄相差并不多。陆萍老师现在也已是70多岁的老人了。
记得有一个老听众,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心里烦了不肯好好吃饭,他的子女心急如焚。子女们知道老先生爱听苏阿姨的节目,就把情况告诉了节目组,后来我在播节目时特地为这个老先生找了资料,告诉他应该吃这吃那。那老先生还真的听话了。
说起做苏阿姨节目的事情,陆萍依旧历历在目。
汪乐英应该是第三代苏阿姨。现在每天晚上六点,收音机里会准时响起“苏阿姨谈家常”,坐在播音室里的汪乐英,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在我当苏阿姨之前,有一段时间电台还聘请了一名评弹演员来当苏阿姨。但评弹它是苏州官话,就像京剧和北京话一样的,评弹它是艺术,而苏阿姨栏目是一个非常贴近老百姓的栏目,它需要的是平时的苏州话,就这样我被选中去当了苏阿姨。现在节目的收视群主要集中在中老年人,我想我会慢慢老的,我的观众也会慢慢老的,听惯普通话的小年轻到时是否会来关注用方言主持的节目呢?
汪乐英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国学大师胡适说:“中国各地的方言中,有三种方言已产生了不少的文学,第一是北京话,第二是苏州话,第三是广东话。而要寻完全独立的吴语文化,我们须向苏州的歌谣里寻去。”
苏州的歌谣,是在苏州这块土地上飞翔的鸟儿,天长地久,苏州话也是生生不息。
四
“有一次我从小巷里走过,看见一位少妇用自行车推着她的小女儿,那美丽的女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却抱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琵琶,由母亲陪着到少年宫去学评弹,我问那位母亲,你是不是想把你的女儿培养成评弹演员呢?
那位母亲摇摇头说,不一定,苏州的女孩子应该懂得评弹,就像维也纳的人都懂得钢琴似的。”
这是陆文夫先生散文中的文字。
我还在从前的《苏州杂志》上,读到过一篇关于“苏州话”的文字,作者自小在苏州长大,然后走南闯北,上了年纪以后想到以前经历的故事,记成了一篇文章。文章里有许多关于苏州话的趣事,有一件说的是他在外地读书,偏巧讲课的老师也是苏州人,一口乡音在讲台上说长道短。苏州人称小孩子是“小干”,不识苏州话的同学们全都记成了“小狗”,终于有一个男生立起来提问,老师,哪来这么多的小狗?
这个笑话在大家毕业各奔东西好多年之后,还不断提起,老人写在文章里,也是兴致勃勃。看上去是说苏州人出的“洋相”,说起来却是那么温馨动人。
我想到的问题是,我们的孩子,将来还能不能拥有这样一种独到的幸福呢?
邻居家幼儿园大班的女儿,回到家来忽然开口冒出几句苏州话来了,说得有点走调,听起来有点别扭。但确是苏州话的感觉和韵味。
幼儿园这学期的教学内容里多了不少乡土教育的内容,教学苏州话,正成为不少幼儿园、小学校里最时髦的双语教育(英语、普通话)之外的“第三语”教育。
苏州话是古典的。昨日的历史和故事,依旧灿烂。
苏州话也是现代的。今天的精神和风貌,别具神采。
其实就是声音做成的苏州园林,其实就是声音做成的小桥流水。苏州话是苏州人形象的硬件——因为没有什么能比方言更体现出群体的特征。
还是胡适,他在《吴歌甲集》序言中说:“方言的文学越多,国语的文学越有取材的资料,越有浓富的内容和活泼的生命。”
我们不能十分清晰地勾画出2500年来,春夏秋冬的交替和风花雪月的演变,我们能够感受到的,是通过苏州话体现出来的历史和文化,这样的历史和文化,是始终笼罩在这一片城市山林中的灿烂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