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升 郎希萌
(中国海洋大学,青岛,266100)
国家翻译实践视阈下的戴乃迭独译行为研究
任东升郎希萌
(中国海洋大学,青岛,266100)
戴乃迭是参与新中国国家翻译实践的外来译家之一,她独译及与杨宪益合译的中国文学作品涉古及今,体裁广泛。与杨宪益一样,戴乃迭也是国家翻译实践的执行者,已有研究却偏重杨宪益忽视戴乃迭。我们从国家翻译实践视阈探析戴乃迭的独立翻译,发现其独立翻译呈现出明显的选择性适应特征,是新中国翻译实践的有机组成部分。
国家翻译实践,外来译家,戴乃迭,独立翻译,选择性适应
传统翻译观提倡译作透明如原作,读者觉察不到译者痕迹,美籍意大利学者劳伦斯·韦努蒂 (Lawrence Venuti)(2004:1)指出译者一直处于被“隐身”(invisibility) 地位,译作所蕴含的文化政策、外交政策和主流意识形态都被掩盖,译者主体性研究依然薄弱。主权国家组织和领导译者群体展开多次大规模翻译活动如唐朝佛经翻译译场,正是译者行为研究特例,译者们分工明确、流程严谨、制度严明,“涉及国家重大利益,具有很强的政治性”(胡锦光、刘飞宇2000)。“主权国家以国家名义为实现自利的战略目标而自发实施的自主性翻译实践称为国家翻译实践(national translation program)”(任东升、高玉霞2015)。新中国设立专门翻译机构如“中国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此类机构为国家翻译实践的组织者和发起者,遵从国家宏观文化外交政策,制定对外翻译出版计划,选择和审核翻译材料。翻译机构内的译者群为实际语言转换者,译者群由于文化身份不同可分为本土译者和外来译者,前者代表人物有叶君健、杨宪益,后者有沙博理(Sidney Shapiro)、戴乃迭(Gladys Yang)。外来译者翻译模式包括独自翻译和合作翻译,合作翻译包含中西译者合译和外国籍译者合译。其中戴乃迭的译作分为两类,其一为中西译者合译之典型,戴乃迭与杨宪益合译时常常由杨宪益翻译初稿,戴乃迭多次修改和润色,合译阶段戴乃迭主要承担为助手角色;其二为外来译者独译之代表,初稿和润色皆由戴乃迭独自完成,译者的独立性得以全面体现。然而已有研究局限于戴乃迭与杨宪益合译作品,侧重于杨宪益,遮盖戴乃迭之研究价值;戴乃迭独译作品研究更是缺失,独译研究亟待展开。
戴乃迭1919年生于北京,七岁时返回英国,在中国的成长经历使她对中国文化怀有浓厚兴趣。1937年,戴乃迭考入牛津大学,是第一位主修中国文学的学士,在中国学会和杨宪益相知相恋。1940年,戴乃迭随杨宪益返回中国,与中国展开了不解之缘。他们夫妇生活十分清贫,体贴入微的周总理对戴乃迭说:“我们一向把你当成中国人,就不必申请加人中国籍了,这样你的生活会宽裕些。”(杨敏如2000)戴乃迭虽保留了英国国籍,她常常说:“我觉得我有两个祖国。”(杨宪益2003b:3)
1938年,戴乃迭与杨宪益首次合作将《离骚》翻译成英文,为半个多世纪的翻译生涯拉开了帷幕。1951年《中国文学》英文杂志创刊,戴乃迭、杨宪益和原美国专家沙博理是主要翻译人员,几乎每期都有戴乃迭与杨宪益的译作。戴乃迭与杨宪益翻译近千万文字,是公认的“译界泰斗”,1995年获“彩虹翻译奖”,翻译总计百余本图书,横跨古今、题材广泛,涉及古典诗词、传奇、话本、戏剧、史书、现代诗歌、戏曲、散文及小说等。戴乃迭与杨宪益合译了诸多古典文学和鲁迅为代表的现代文学作品,如《红楼梦》、《史记》、《楚辞选》、《儒林外史》、《鲁迅小说选》及《毛泽东诗词》等。1953年,戴乃迭首次独自翻译《李家庄的变迁》,戴乃迭独译作品多为现当代作品,如彝族诗歌《阿诗玛》、张天翼童话《大林与小林》和《宝葫芦的秘密》、沈从文《边城》以及女性作家张洁、谌荣、杨沫、茹志鹃等作品。据笔者粗略统计,戴乃迭独译原文总数约300万字,戴乃迭独译文本占其二人翻译文本的三分之一,数字直观显示戴乃迭独译研究的重要性。
笔者在中国知网(CNKI)以“戴乃迭+翻译”为关键词进行穷尽式搜索,检索到戴乃迭研究期刊文章千余篇,其中外语类有影响期刊①、红楼梦学刊和鲁迅研究月刊文章数目为169篇,去除回忆和追思性文章十篇,一共159篇,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古典文学与现当代文学的相关论文比较
如表1所示,研究内容上,《红楼梦》研究占据戴乃迭英译研究绝大部分比重,为《红楼梦》单译本或多译本微观语言技巧层面的赏析,例如风俗、服饰、称谓、中医术语、灯谜等,戴乃迭与杨宪益合译鲁迅作品、古典诗歌、古典小说研究略有涉及,戴乃迭独译作品研究只涉及两篇女性作品;研究方法上,多为赏析式例证和理论分析相结合,鲜有实证研究与语料库范式的结合,不能为戴乃迭研究提供客观数据;研究视角上,多为语言学流派下属功能语言学、认知语言学,文化转向下互文性翻译、叙事学、翻译美学、翻译家思想研究等翻译理论与文本的简单结合,并无系统研究把握戴乃迭研究价值。
提及戴乃迭与杨宪益的翻译实践,许多人皆如杨宪益(2003a)所言“好像所有译文好坏,都归功于我们两人”,实则抹杀了戴乃迭独译作品的研究价值。例如笔者发现译林出版社发行的《边城》封皮上清晰标注译者为杨宪益和戴乃迭二人,外文出版社发行的《湘西散记》英译本封皮上显示译者为杨宪益,但是版权页译者又标明译者为戴乃迭;以及译林出版社发行的《湘西散记》封皮上标明为戴乃迭和杨宪益共同翻译,如此矛盾正是现有翻译出版和研究重杨宪益轻戴乃迭之体现。《边城》的英译文首次刊发在《中国文学》1962年10月刊和11月刊,译者署名为戴乃迭。《湘西散记》由沈从文亲自做译者序,序言第一句为“戴乃迭先生译的这11篇作品,是从我的四个不同性质集子中选出的”(1982),仔细推敲译者身份不言而喻。官方出版译著的译者命名尚有待商榷,不仅有失严谨,学术界乃至出版发行商忽视戴乃迭、突出杨宪益的现象昭然若揭,更体现出戴乃迭独译研究之迫切。
图2 译者群与翻译群落的关系
如图2所示,译者群处于翻译群落之主体地位,遵从国家宏观政策指导,受选编者与审稿人制约,中国译者发挥着核心基础作用,而外来译者是译者群的有机组成部分。戴乃迭在西方成长,熟悉西方诗学观念,在中国半个多世纪,译作近1000万文字,可谓横跨中国译者和外来译者之间。戴乃迭不仅和杨宪益合译《红楼梦》、《鲁迅小说选》等古今文学经典,也独自翻译《边城》、《阿诗玛》诸多现当代文学作品,为国家翻译实践中外籍译者合译之典型,其研究之必要性、现实性和重要性呼之欲出。作为外文出版社的专业翻译人员,戴乃迭如何顺应历史潮流,最大程度对国家外交和文艺政策进行适应性“选择”,其译者行为值得探究(胡庚申2013:87)。戴乃迭积极发挥译者选择,践行译者“责任”(胡庚申2014),推动整个翻译生态群落协调与平衡。
1952年,戴乃迭与杨宪益应刘尊棋之邀来到外文出版社,职业翻译生涯长达50年,社会政策、意识形态以及主流文学制约着戴乃迭翻译政策的选取和文本选择,其译者行为深受其社会角色影响。戴乃迭的独译活动应为树立新中国形象的外交政策以及输出新中国红色革命文学、古典文学的文化政策相一致。戴乃迭曾说:“我认为我们的自由度很小(I think we take too few liberties),我们十分受限于我们所工作的环境,以至于我们的译作趋于直译和教条化(we have been so conditioned by the circumstances in which we used to work that we are rather literal and pedestrian translators)。”由此可见,戴乃迭长期从事翻译活动,遵守各时期宏观政策,遵从其赞助人意识形态和核心利益,翻译行为于求真度和务实度中调和,其译者行为并非一成不变,与译者个人素养和社会需求密切相关。
周领顺教授(2010a)提出“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是判定译者行为的重要依据,“求真是指译者为实现务实于读者/社会的目标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语言所负载意义真相的行为,而务实是指译者在对原文语言所负载意义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础上为满足务实性需要所采取的态度和方法”。求真是翻译的先决条件,求真是译者翻译的基础条件,求真是务实的基础,而务实更多考虑读者接受、社会因素及译者个人因素(周领顺2010b)。求真是译者翻译的必要,译文存在的重要条件,然而译文务实度的考虑有助于译文的接受和实现其社会功效最大化。“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是探析戴乃迭独译行为的重要理论依据,填补了戴乃迭译者行为研究的空白。
译者行为研究不仅要关注译文的文本批评层面,译文的求真度和务实度如何实现平衡,更好地协调译文和原文的关系、译文与社会的关系;而且要关注翻译行为实施者译者的因素,译者角色、译者行为规律和译者的翻译思想是译者行为研究的另一方面。翻译作为一种社会行为,其文本平衡度和译者行为合理度的综合考察,有助于实现译者行为研究的科学化与合理化(周领顺2012)。
戴乃迭独译活动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新中国成立后至改革开放的译介,此阶段国家对外文化与翻译政策有着明确规定,作为国家翻译机构的专业人员,戴乃迭的独译活动求真度高,译者自主权较小,译作多尽力向原文靠拢。然而戴乃迭不可避免受其社会角色影响,她横跨中西双重文化视阈,其译作的选择和翻译策略选取更符合读者期待,社会务实性的凸显值得考察。第二阶段为20世纪80年代,国家思想文化政策和主流意识形态更加多样化。戴乃迭所处的社会环境更宽松,其独译活动的译本选择、文本操控自主性显著提高,为迎合时代潮流翻译了新一代作家作品。此外,戴乃迭女性角色身份得到彰显,受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她十分关注女性的遭遇,翻译了诸多女性作家作品,体现了其社会务实度的提高。
新中国建立初期,新中国文艺总纲号召文艺为政治活动服务(周晓风2003),对外政策的重要使命是让第三世界和西方发达国家了解真实的中国,对外发行的《中国文学》是国外了解中国政治、经济和思想现状的重要窗口,展示了中国人民争取民族独立、民族团结的新中国风貌,因而外文出版社翻译人选、选材与政策的协商都受国家高度关注。编辑部人员负责从全国知名刊物上选择稿件、政治宣言和重要领导人讲话,或向知名作家约稿,再分配给译者翻译,译者的自主权很小。杨宪益(2001:190)曾说:“常常要为编辑们选出的诗和他们争论不休,经过长时间的商讨方能达成妥协。”翻译策略的选取、译者和编辑的职责与关系亦有明确规定(周东元、亓文公1999:368-370),“对外宣和外文局的工作都作过重要的批示和指示,从书刊外宣的指导思想、方针政策到书刊的内容、宣传艺术,从人员的调配、干部培训到机构设置,都有过明确的意见”(周东元、亓文公1999:3)。
因而戴乃迭此阶段的独译作品题材的选择及翻译策略的选取自主权都很小,译者几乎处于隐身状态,由此她翻译了大量革命文学作品,如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然而戴乃迭成长习得的西方诗学和文学观念,以及在中国多年对中国艺术和文化的理解和热爱,赋予了戴乃迭双重文化间的杂糅身份,使她对中国作品外译有着独特的认知和前瞻性,她尽力选择反映“美”和“爱情”等人类共同主题的作品。20世纪60年代初期戴乃迭翻译沈从文的《边城》,再现了作品中的乡土气息和纯粹之美。沈从文作品迄今有44篇被翻译成英文,共70种英文文本(徐敏慧2010),其作品英译的研究热持续至今,不断有国内外研究人员的硕博论文和专著问世,可见沈从文作品的研究价值之高。
例1:“八面山的豹子,地地溪的锦鸡”,全是特为颂扬你这个人的好处的警句!(沈从文2001: 267)
“Brave as a panther,handsome as a cock” —that’s you! (Shen 1981: 47)
“八面山的豹子,地地溪的锦鸡”是爷爷和傩送交谈时,爷爷对傩送的夸赞。险山中的豹子,深溪中的锦鸡,突显傩送的骁勇与美丽,然而“八面山”和“地地溪”皆为川湘边界之特色文化事物,对于西方读者十分陌生。因而戴乃迭省略了“八面山”和“地地溪”的翻译,提炼出文化事物的本质内涵,翻译明晰化为“brave”和“handsome”,凸显了戴乃迭明确的读者意识和社会效应。句子后半部分省译为“that’s you”,比原文更加简练,符合英文规范简洁的特点,体现了戴乃迭在充分传达汉语内涵的基础上,彰显译文的社会性,对务实度的遵循,也是对译入语环境的适应性选择。
例2:他说:“下棋有下棋的规矩,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各有各的走法。大老若走的是车路,应当由大老爹爹做主,请了媒人来正正经经同我说。若走的是马路,应当自己做主,站在渡口对溪高崖上,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 (沈从文2001: 273)
He said,“Chess has its rules: the castles and knights have to move in different ways.If Number One wants to be a castle,he can get his father to approach me through a go-between.If he wants to be a knight,he can stand on the hill opposite our hut and serenade Emerald for three years and six months.” (Shen 1981: 53)
天保想向翠翠求婚,找人来征询爷爷意见,爷爷将茶峒男方向女方求爱的风俗和中国象棋相联系。译文将中国象棋的“车”和“马”替换成了国际象棋的“castle”和“knights”,西方读者更了解国际象棋规则,进而理解文中所提到求婚的两种途径。译文也更简洁,将汉语的小分句整合成紧凑独立的整句表达。戴乃迭在翻译策略的选取上亦是适应20世纪60年代外文局的规定,尽力将原文特有内涵传达给读者,在追求译文的求真度前提下,将译文的务实度达到最大功效,增强译文的社会维度适应性效果。戴乃迭译文的适应性选择,无疑促使了《边城》在西方的良好接受,西方著名评论家何谷理和李欧梵给予了极高评价。戴乃迭独具慧眼的选择使沈从文作品中的自然美景、淳朴民俗和凄美爱情吸引了西方读者和评论家的目光,适应了国家传播中国当代文化的政策。
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艺政策逐渐宽松,《中国文学》和“熊猫丛书”的选材更加多样化,除去传统的小说、诗歌和戏剧剧本,相声、游记和回忆录等体裁作品开始被译介。传统文学作品的译介也各流派纷呈,包括“反思文学”、“伤痕文学”和“先锋文学”等等。80年代以来,杨宪益忙于主持中国文学,戴乃迭独立译作大幅度增加,其翻译作品的选取有了更大自主权。
4.1契合国家政策的译介
新中国成立后到改革开放前的文学作品译介多向西方宣传中国解放区文学和反映新时期中国人民建设祖国现状的文学,有助于塑造新中国形象。然而带有思想路线方针政策等政治色彩选篇的英译,也给西方读者对中国现当代作品艺术性的认知带来了负面影响,例如美国读者Steve和Joan Boggs认为作品中的政治倾向影响作品的文学性(阿卞1995)。古华长篇小说《芙蓉镇》曾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显示了“左倾思潮”和“文化大革命”造成的悲欢离合以及给社会带来的危害,显现时代对文革的反思、抚平伤痕所做的努力。戴乃迭英译《芙蓉镇》促进西方读者了解中国历史上这一特殊时期,见证人民为民主自由所做的努力。
例3:一九六二年夏天,台湾海峡局势紧张,上级规定大队治保主任由大队党支部书记兼任。(古华2008: 34)
戴乃迭省译了此句,《芙蓉镇》的故事背景是20世纪50年代末“大跃进”左倾路线开展,此时国家对台湾的路线方针是武力解放台湾。然而60年代中央政府逐渐提出和平解放台湾,允许台湾保留现有社会制度。戴乃迭于80年代初期翻译的《芙蓉镇》,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召开,邓小平提出“一个中国,两种制度”,因而反映海峡两岸局势紧张的历史话语已不符合历史发展趋势。此句略去不译是戴乃迭适应时代发展潮流和中国国情,也符合其读者视阈和双重文化身份,无疑是对作品社会务实度的选择。
例4:他经常喝得半醉半醒,给镇上的小娃娃们讲故事,也尽是些“酒话”。什么青梅煮酒论英雄,关公杯酒斩华雄啦;花和尚醉打山门,拿吃剩的狗肉往小和尚嘴巴上涂啦;武松醉卧景阳冈,碰上了白额大虫啦;吴用智取生辰纲是在酒里放了蒙汗药啦:宋江喝醉了酒在得阳楼题反诗啦,等等。(古华2008: 125)
Often he drank himself tipsy,then told the children stories of doughty drinkers,heroes of old like Wu Song,who killed a tiger in his cups.(Gladys 1983: 153)
古华的家乡流传着老人“讲古”的风俗,故事内容涵盖天文地理,尤其是英雄人物故事。文中提到中国古代著名英雄曹操、关羽、鲁智深、武松、吴用和宋江,对中国读者是耳熟能详的人物,自然具备文化储备和文化视阈。然而如果翻译时全部直译,西方读者很难理解其中的文化内涵,或者全部直译且添加解释则会影响阅读的乐趣。戴乃迭直接将六个英雄的事迹删除为一个,选取其中最著名武松打虎的故事,既能保留中国文化内涵,也保证了阅读流畅性。戴乃迭对原文灵活的处理,促进新中国文化传播,有关国家外交政策和意识形态的翻译与国家宏观文化政策保持一致,影响读者接受的文化事务适当删减,促进译文传播中国特色文化的社会功效,向社会务实度靠拢。
4.2对女性作品的关注
20世纪30、40年代戴乃迭在英国经历了第一次女性主义浪潮,为她关注女性遭遇和女性作家作品播下了种子。20世纪80年代,在改革开放的时代大背景下,中国和西方大国建立外交关系,政治氛围逐渐松动,使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到达中国。戴乃迭适应国内外大背景和国外读者对女性主义作品的期待,翻译了诸多女性作家作品。张洁的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讲述了改革开放初期的经济改革,推动改革进步力量和阻止改革僵化势力的斗争。戴乃迭文化杂糅的身份使她对西方读者的期待十分熟悉,对副文本如序、跋、封面的操作,适应了西方读者阅读需求。戴乃迭亲自作序,序言长达1700多字,讲述了张洁生平、创作背景以及故事梗概。序言中,戴乃迭并未给经济改革问题添加笔墨,却强调了人物关系尤其是女主人公的婚姻和生活。此外,戴乃迭在正文前添加了主要人物关系列表,表2选取几个典型人物赏析。
表2 典型人物的姓名与人物关系
表2中,戴乃迭意译“叶知秋”为“Autumn”,刘玉英为“Jade”。“Autumn”(秋天)和“Jade”(碧玉)的译文不仅和原文联系紧密,而且赋予译入语读者美好联想,突出了女性人物性格魅力。而男性角色的名字则直接按照汉语拼音音译,如“Mo Zheng”(莫征),“Old Wu”(吴国栋),与女性角色翻译方法差异显著,体现了戴乃迭凸显女性角色的选择。而且表中,从女性人物视角介绍男性人物的做法十分值得关注,如“莫征”为“叶知秋的养子”,“吴国栋”为“李玉英的丈夫,曙光汽车厂的工人”,以女性角色为中心的视角无疑会影响读者对文章的解读。戴乃迭译作文本层面的处理也遵循译作向读者靠拢,删减了作品中冗长的政治经济体制对话和讲话(付文慧2011),戴乃迭发挥译者的种种选择,突出了作品中女性角色,适应时代主题,吸引西方普通读者的目光,发挥社会务实度之效用。
例5:爸爸、妈妈倒是有钱的,可是他们幸福吗?爸爸和妈妈什么时候心对心地说过话呢?他们什么时候肩并肩地站在窗前,看过雨中的落叶,看过树枝上的积雪?……他们即使在家里,说的也是那些钩心斗角的臭事儿。(张洁1984: 205)
Her parents were well-off,but were they happy? They never talked to each other from the heart.Never stood side by side at the window to watch falling leaves in the rain.They just tried to score off each other.(Zhang 1987: 92)
例5选取为郑圆圆的内心独白,郑圆圆是郑子云和夏竹筠的女儿,她对爱情怀有美好憧憬,却目睹了父母的感情悲剧。原文前三句都是疑问句,对父母爱情和心中憧憬的反问,戴乃迭翻译时仅将第一句和原文保持一致,后两句皆改为陈述语序,并且都添加了程度副词“never”,女性话语总倾向选择夸张色彩的形容词或程度副词,戴乃迭的处理增加了作品的女性主义色彩(张爱玲1995),郑圆圆的人物性格、郑子云和夏竹筠的感情悲剧更加凸显,读者更能体会到作品中感情和生活等主题,译作的社会务实度得以显现。
戴乃迭翻译的《中国当代七位女作家作品选》经由“熊猫丛书”向西方推广,被美国国会图书馆、英国大不列颠图书馆、牛津大学图书馆、费城三所学院联合图书馆等收藏,可见此书在西方读者群已初具规模(耿强2013)。李欧梵在《纽约时报书评》上的评论,对作品集中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张洁作品反映了人类共同的生活主题,“表现出了女性的敏感。”(Lee 1987)戴乃迭适应时代大背景,选择译介女性作家作品,在翻译中凸显了人类共有的情感、婚姻及爱情话题,无疑是成功的。戴乃迭文化间的杂糅使她拥有“原文读者”、“译者”和“译文读者”多重身份,在国家翻译实践中发挥译者中心地位,选择作品和选取翻译策略,适应国家对外政策,不仅保留原文特色,而且更好地被西方读者所接受,推动整个翻译生态群落达到更大限度的平衡。
在国家翻译实践活动中,以戴乃迭为代表的外来译家因近千万字的合译和独译作品其研究价值已充分凸显。在建国初期至改革开放前,戴乃迭翻译了符合新中国形象、民众风貌和红色革命精神之佳作。在20世纪80年代,戴乃迭适应宽松的国家翻译政策,作品体裁和主题多样化,对人类、爱情和生命的关注增加。戴乃迭的独译活动发挥其双重文化视角优势,适应时代背景选择《芙蓉镇》等时代变迁的作品,或者选择主流诗学形态之外的沈从文《边城》和《湘西散记》以及女性作家作品如张洁的《沉重的翅膀》,译作展现的独瞻性和翻译对务实度的追求在西方十分受欢迎。戴乃迭的译作在思想意识形态和基本文化政策满足译作求真度之余,对文化词汇和社会背景的翻译更多追求译作的社会功效,达到译作的社会务实度,实乃实现翻译生态群落适应性选择的佳作。
附注
① 外语类有影响期刊为中国翻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外语研究、外语教学、外语与外语教学、上海翻译(原上海科技翻译)、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外国语文(原四川外语学院学报)、山东外语教学、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外国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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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
任东升,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翻译研究所所长。主要研究方向为宗教翻译思想、国家翻译实践。电子邮箱:dongsheng_ren@ouc.edu.cn
郎希萌,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电子邮箱:simonalang@163.com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国家翻译实践中的‘外来译家’研究”(编号12BYY018)阶段性成果和中国外文局沙博理研究中心中国海洋大学基地研究成果。
H315.9
A
1674-8921-(2016)05-0081-05
编码] 10.3969/j.issn.1674-8921.2016.05.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