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为“不知”?
——知识语句语境敏感性实证研究

2016-11-03 05:57刘龙根
当代外语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高风险语句敏感性

周 祥 刘龙根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



王宏教授简介

“知之”为“不知”?
——知识语句语境敏感性实证研究

周祥刘龙根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

知识语句的语境敏感性论题是当今实验语言哲学及实验知识论领域的核心论题之一。本研究采用问卷调查与访谈相结合的方法考察了知识语句的真值判断是否受语境因素影响,以及哪些因素会影响大众对知识归赋/否定之决策。我们随机选取了上海某八所高校的93名(硕士、博士)研究生进行问卷调查,问卷包括三组(共六个)不同语境的对照案例,然后用SPSS统计软件对数据进行了描述性统计和配对样本t检验。研究结果为知识语句的语境敏感性提供了部分佐证。问卷调查后我们又从中选取了十名被试进行了跟踪访谈,并基于访谈数据分析了影响知识语句使用的主要因素。

知识语句,语境敏感性,实证研究

1.引言

古往今来,“知”与“不知”的界线仿佛泾渭分明、毋庸置疑。孔圣人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历来被奉为金科玉律。然而,随着知识语境论的兴起,这一箴言似乎开始受到质疑与挑战。同样的知识状态,在某个语境中可以认为“知”,而处在另一个语境中却有可能被视为“不知”。这就涉及所谓的知识归赋问题。这个问题虽曾引起过语言哲学的精神教父维特根斯坦和言语行为论的创始人奥斯汀的兴趣,但对知识归赋全面系统的广泛关注则始于21世纪初叶。目前,围绕知识归赋语句(下文简称“知识语句”①语境敏感性的探究方兴未艾,不啻吸引了语言哲学家的踊跃参与,而且激发了心理学家与知识论者高昂的研究热情。由此也催生了(知识)语境论、恒定论、对照论(contrastivism)等不同理论,旨在解决所谓的“知识归赋难题”。经典恒定论坚持认为,语句的真值条件恒定不变,不因语境特征的变化而有别。相反,语境论则主张,语句的真值条件并不是一成不变,经常会随语境参数的变化而变化。为了证明这一点,语境论者设计出风险高低截然不同的成对案例,通过诉诸个人的直觉判断,表明知识语句的真值条件不仅由真值相关因素决定,而且随语境因素的变化而变化。具体而言,在不同的语境中,判定有无知识的标准是不同的,知识语句的真值条件也就随之不同。介于恒定论与语境论这两种极端立场之间的是形式各异的温和派观点。其中有的认同语境论所依赖的直觉分歧,承认事件风险对知识主体的影响,将风险抑或知识主体的利益纳入确定真值的标准当中,提出了主体敏感恒定论或利益相关恒定论(Hawthorne 2004; Stanley 2005; Fantl&McGrath 2009; Sripada & Stanley 2012);有的借鉴会话含义理论或言语行为论等语用理论创立了语用恒定论(Brown 2006; Rysiew 2001; Rysiew 2007),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如今,知识语句的语境敏感性这一论题可谓呈现出百家争鸣之势,但孰是孰非尚无定论。随着近年来实验语言哲学的兴起,许多语言哲学家也不再端坐扶手椅中,仅凭个人直觉坐而论道地进行理论思辨,而是借鉴认知科学的实验方法对各理论假设做出实证检验。自所谓(语言)哲学中的实验转向以来,西方语言哲学界业已涌现出一批实验研究成果,验证语境论、恒定论抑或对照论之理论假设,而国内针对知识语句语境敏感性的实验研究却十分鲜见。有鉴于此,本研究随机选取了上海某八所高校的93名(硕士、博士)研究生作为被试,结合问卷调查与个人访谈,针对知识语句的语境敏感性论题以及知识语句使用的影响因素展开了专题实证研究。

2.研究背景

为了表明知识语句的真值条件并非恒定不变,语境论者通常设计成对的案例,即两个相互对照的场景:在这两个场景中,有关施事者掌握的信息(或知识)状态不变,而改变了相关的语境因素;这时,人们针对不同语境就施事者是否具备知识会直觉地做出不同判断。在众多这样的案例中,DeRose在其开创性研究中设计的“银行案例”颇具影响,且广为学界探讨并加以印证,现简述如下:

低风险语境:一个周五下午一对夫妇开车回家。他们计划在回家途中将工资支票存入账户,但路过银行时,发现里面人满为患。尽管他们想尽早把支票存起来,但当天不存也并无大碍。所以丈夫建议直接回家,等周六早上再存。妻子却说:“也许银行明天不开门,很多银行周六都停业。”丈夫答道:“不,我知道它明天会开门。半个月前的那个周六我还去了,开到中午。”

高风险语境:与上一情境不同的是,本案例中他们刚刚签下一张巨额支票。如果不在周一早上之前将其存入支票账户的话,这张巨额支票就将作废。当然,这家银行周日是不开门的。妻子提醒他说:“银行也会更改营业时间的。你知道银行明天会开门吗?”尽管丈夫仍然确信银行周六会开门,却回答说:“不知道。我最好还是进去确认一下吧!”(DeRose 1992)

语境论者普遍认为,直觉地看,在受归赋者知识状态并未改变的情况下,低风险语境中做出的知识归赋于高风险语境下做出的知识否定似乎皆为真。如何阐释这一直觉分歧引起了语境论与恒定论、对照论等各派理论之间的强烈纷争,孰是孰非至今尚无定论,Buckwalter(2014)更是称之为“归赋者直觉之谜”。然而,随着实验哲学的兴起,许多语言哲学家和知识论者也意识到单凭个人直觉进行思辨论证的局限性。因此,知识语句的语境敏感性能否经得起实证检验也已构成他们共同关注的一个核心论题。假若选取一定数量的普通人作为实验被试,他们是否会做出与(语言)哲学家相同的知识断言或知识评判呢?如果知识语句的确体现出语境敏感性,影响知识归赋的语境因素有哪些呢?诸如此类的种种问题无疑成为实验语言哲学尤其是知识语境论领域不断争鸣的热点问题。

就影响知识语句真值评判的主要语境因素而言,目前学界大多集中于所谈事件的风险以及出错的可能性(亦称错误显著性)。风险对知识评判的影响可称为“大众风险敏感性”——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人们在高风险情境下比在低风险情境下归赋知识的可能性要低(Buckwalter & Schaffer 2015)。出错的可能性及在大脑中表征、提取与知识命题相悖的可能性对知识归赋的影响可称为“错误显著敏感性”——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人们在错误显著性高的情境下比在错误显著性低的情境下归赋知识的可能性要低(Buckwalter & Schaffer 2015)。

关于知识语句语境敏感性的实证研究尽管兴起于五年前,但大体已经历了三个不同阶段:第一阶段可称之为(知识语句)语境敏感性的质疑阶段,代表性研究包括Feltz&Zarpentine (2010)、May等 (2010)和Buckwalter (2010)等等;第二阶段称作语境敏感性的证实阶段,包括Pinillos (2012)、Sripada和Stanley (2012)及Schaffer和Knobe (2012)三项实证研究;第三阶段为语境敏感性的再质疑阶段,以Buckwalter (2014)、Phelan (2014)及Buckwalter和Schaffer (2015)三项研究为标志。

第一阶段的三项实证研究均未证实大众风险敏感性,反而对语境论者关于知识归赋的语境敏感性之直觉判断提出了质疑。Feltz和Zarpentine (2010)选用了Stanley (2005)的案例(根据DeRose的银行案例改编)在哲学基础课上发放给152名本科生,每名学生随机收到以下四种情景中的一种情景:低风险、高风险、未知高风险、归赋者低风险-知识主体高风险。这种只呈现给被试一种情境的实验设计一般称作被试间设计。被试根据要求,对情境中的说话人做出的知识断言进行同意程度的评判,并且在七点李克特量表上加以标示。实验结果并没有证实语境论者所声称的知识归赋直觉。随后,两位研究者又报告了三项实验,除了银行案例之外,他们还使用了过桥案例及改编后的货车过桥案例。货车过桥案例中,约翰正驾驶一辆货车跟随车队行驶在一条土路上,前面突然遇到一架摇摇晃晃的木桥。低风险情境下木桥下面只是一条三英尺的小沟,而高风险情境中小桥下面是万丈深渊。约翰通过对讲机得知其他15辆货车均已安然无恙地驶过木桥。被试需要做出判断的语句是:当约翰心里想“我知道我的车能安全驶过”时,这个知识语句是否成真。在几乎所有实验案例中,低风险语境和高风险语境之间均未发现显著性差异,数据初步表明大众风险敏感性论题并不成立。May等(2010)将Stanley (2005:3-4)的银行案例稍作改动,运用被试间(只给被试提供一种情境)和被试内(给被试提供同一案例的两种情境)两种实验,旨在验证Stanley倡导的关于大众风险敏感性的利益相关恒定论和Schaffer主张的聚焦错误显著敏感性的对照论。数据表明,无论风险的增大还是出错可能性的提出都没有影响被试的知识评判,但风险大小确实能够影响人们知识归赋过程中的把握程度。此外,他们的被试内研究还揭示出顺序效应,即在低风险情境先于高风险情境呈现时,被试同意知识归赋语句的一致性更高。Buckwalter (2010)也用银行案例进行了被试间实验,但在三种不同情境下实验数据同样一致倾向于做出知识归赋,研究结果既与大众风险敏感性相悖,又有悖于错误显著敏感性之假设。这三项针对普通大众知识评判的实证研究所得数据一反语境论者的预期,初步表明主张知识归赋受风险和出错可能性影响的语境论及对照论观点经不住实证检验。

同第一阶段的主要研究着力证伪相反,第二阶段的代表性研究旨在对知识归赋语句的语境敏感性提供佐证。具体而言,Schaffer和Knobe (2012)的研究结果证实了错误显著性对知识归赋的影响;而Pinillos (2012)则剖析了第一阶段三项研究中所存在的问题,认为有关实验的提问方式及其实验材料的呈现方式均不能使被试清楚地认识到知识主体在对照语境中所具有相同的证据。为了弥补这一不足,他设计了新的提问方式——“寻找证据设计”,就被试在做出知识归赋之前需要收集多少证据提问。研究者假设,被试在高风险情境下所需要的证据多于在低风险情境下所需要的证据。Pinillos分别用被试间设计和被试内设计开展了三项实验,研究结果均直接或间接证明了大众风险敏感性。但问题在于,一方面,Pinillos发现的风险效应或许并不一定为“知识”归赋所独有,因为不论Pinillos本人用与“知道”相关的行为动词替代“知道”进行实验,还是Buckwalter和Schaffer (2015)用与“知道”无关的“猜测”一词替换“知道”进行实验,都发现了一致的研究结果。另一方面,Pinillos的实验设计缺乏真实性。在没有明确定义“知识”,且“知识”是否等同于“证据”及等同于多少证据尚无定论的情况下,“寻找证据”这种实验设计的效度值得商榷。

Sripada和Stanley (2012)也指出了第一阶段研究在情境描述语、证据恒定性以及提问方式等方面所存在的缺陷。他们通过被试间实验,运用李克特量表,分别基于三组实验场景对300名被试从证据的把握程度和知识归赋两个方面进行提问。研究表明,就证据把握程度而言,在所有三组情境中,风险均与其呈显著负相关;而在知识归赋上,后两组情境的风险与其呈显著负相关。实验数据也为利益相关恒定论提供了证据支持。Schaffer和Knobe则通过改进情境描述语,证明了“当前的实验研究没有成功地描述会话语境以使‘银行改变营业时间’的可能性成为相关对照……,当出错可能性描述得具体而生动时,研究结果的确揭示出出错显著性效应”(Schaffer &Knobe 2012)。

近三年来,知识归赋的实验研究进入第三个发展阶段。这时,研究设计趋于多样化。本阶段的三项代表性实证研究均对知识语句的语境敏感性再次提出质疑。Buckwalter (2014)接受DeRose和Pinillos的提议并运用被试间实验开展新的实证研究,进而认为:其一,DeRose和Pinillos揭示的实验设计问题并不有助于“归赋者直觉之谜”的解决;其二,当具体生动地呈现出错可能性时,对归赋者而言的出错显著性在普通大众判断第三人称知识归赋语句的过程中起作用,但并未发现风险效应。此外,尽管运用Pinillos的寻找证据实验设计表明了高低风险语境间的显著性差异,但这种差异恐怕并不是“知识”归赋的独有特征,因为用“相信”、“猜测”等心理词汇替换“知道”也获得了一致的实验结果。Phelan (2014)通过四项实验旨在证明证据的反唯智论,但研究结果并不能证明证据的风险敏感性。有趣的是,尽管运用被试间实验得不到风险敏感性的证据,运用被试内实验却能够获得颇为显著的风险敏感性证据。这种情境并置的实验设计也得到了实验语言哲学家Nat Hansen的青睐,他声称“运用要求实验参与人对情境并置的案例进行评判的语境转变实验能够获得更加有效的证据”(Hansen 2014)。Buckwalter和Schaffer (2015)对前两个阶段的实证研究加以回眸反思,对Pinillos (2012)的研究结论做出了批判,并且提出“鉴于在替换‘知道’、保留情态动词的情况下Pinillos的风险效应依然存在,而当保留‘知道’、删除情态动词时风险效应即刻消失,我们可以通过标准的因果推理法得知这是一个情态成分的风险效应,而非知识归赋的风险效应”(Buckwalter &Schaffer 2015)。同时,他们还质疑Sripada和Stanley (2012)的实验使被试将风险与出错显著性混为一谈,其研究结果实际证明的与其说是风险敏感性,不如说是出错的显著敏感性。

综上,现有的实证研究已基本证实知识归赋中出错显著敏感性的存在,而大众风险敏感性尚未得到可靠数据的支撑。实际上,风险与出错显著性这两种语境因素并非绝然相互矛盾,更有可能是相互交织、互为作用的,有待进一步的实证研究加以检验。因此,鉴于知识归赋的语境敏感性问题至今悬而未决,国内亦鲜见对于这一论题的实验研究,本研究从上海八所高校中随机选取了110名(博士、硕士)研究生作为被试,旨在通过问卷调查与跟踪访谈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为解开“归赋者直觉之谜”做出新的探索。

3.研究设计

3.1研究问题

本研究旨在回答以下两个问题:

第一,在知识主体的知识状态不变的情况下,知识语句的真值条件是否因语境因素的变化而变化?

第二,在知识主体的知识状态不变的情况下,哪些因素促使人们在不同语境下做出不同的知识判断?

3.2研究对象

本研究随机选取了110名来自上海八所高校的外国语言文学专业(包括语言学、英美文学和英汉翻译几个研究方向)的硕士生和博士生作为被试。这些被试经过若干年本科和研究生的专业学习,能够较好地理解非专业性英文材料。之所以选择普通大众作为实验对象,其一是为了避免语言(哲)学家因多年的专业塑造而形成的理论偏见;其二,正如知识语境论的奠基人DeRose早就指出的那样,“支持知识语境论的最佳立场源于知识归赋(及知识否定)句如何用于非哲学语境的日常交谈中。普通说话者在一些非哲学的日常语境中归赋的‘知识’到了其他语境中会予以否认”(DeRose 2006)。因此,选择尚未形成强烈理论倾向的普通大众作为实验被试,既符合语境论的初衷,而且现实可行。

3.3数据收集与处理

本研究使用问卷调查和后续访谈两种研究工具,旨在通过两种数据交互印证,共同回答以上两个研究问题。共发放问卷110份,回收108份,其中有效问卷93份。在问卷正式发放之前,笔者对十名与实验被试水平相当的硕/博士研究生进行了测试,然后根据反馈意见对问卷加以完善。问卷调查后十天之内,我们又邀请了十名代表性被试进行半结构性访谈,访谈对象均自愿参加,经对方同意后对部分访谈对象进行了录音,事后对全部录音进行转写,将未同意录音的访谈对象的全部访谈内容做了笔记。

问卷包括主体部分和个人背景信息两部分,用英文呈现,对于个别低频词提供了中文释义。如前所述,所有参与人均为英语专业的硕/博士研究生,能够较好地理解英文材料。我们采用了情境并置的被试内实验设计,选取了三组对照案例(共六个)呈现给每名参与人,分别为改编自Stanley (2005)的银行案例、Feltz和Zarpentine (2010)的货车案例以及Pinillos和Simpson (2014)的硬币案例。每组案例均有两种情境,一个是高风险语境,另一个是低风险语境,问卷中只用代码表示,不给参与人“风险”字样提示。为了降低顺序效应,我们在第一组和第三组案例中先呈现低风险语境,后呈现高风险语境,而在第二组案例中先呈现高风险语境,后呈现低风险语境。Stanley (2005)的银行案例与DeRose的银行案例近似,这里不再赘述。为了避免重蹈上述有关研究的覆辙,我们采纳了有些学者的提议,更加生动具体地描述出错可能性——“银行有时也会更改营业时间。我哥哥利昂就遇到一次,他去的那家银行就改变了营业时间,周六关门了。你想一下明天如果再来一趟却发现关门了,多扫兴啊!”(Phelan 2014)。与此不同,货车案例的两种语境只有高低风险的差异,没有提出出错的可能性。由于银行案例和货车案例上文已有介绍,下面只对Pinillos和Simpson (2014)的硬币案例作一简述。

硬币案例:彼得是一名大学生,报名参加了当地银行举办的一项比赛。他的任务是数钱罐里的硬币。钱罐里共有134枚硬币。彼得误以为比赛奖金是一百美元。

(低风险情境)实际上,奖品只是本周末的两张电影票。彼得根本不需要,因为这周末他要出差。所以即便他不赢得奖品也没有任何关系。

(高风险情境)实际上,奖金是彼得急需的一万美元。他的母亲身患重病,支付不起医药费。他可以用这笔钱为母亲支付手术费,这项手术关乎人命。所以这次比赛对彼得来说风险很高,因为如果他赢不到这笔钱,他的母亲很可能病亡。

在只数了一次硬币后,彼得就认为钱罐里有134枚硬币。他的一个朋友也认为罐里有134枚硬币,但对他说:“你只数了一次,即使罐里真有134枚硬币,你也不知道罐里的确有134枚。你应该再数一下。”除了给彼得建议,他的朋友还说,由于彼得只数了一次,彼得是不知道钱罐里有134枚硬币的(即使最后证明钱罐里的确有134枚硬币)。

需做出知识评判的语句是“彼得知道钱罐里有134枚硬币”(Pinillos&Simpson 2014)。

问卷中的每个情境之后均设有两个问题,分别要求被试对情境中画线知识语句的同意程度和自己对以上判断的把握程度做出判断。评判标准为李克特五度量表:第一题的①代表完全不同意,⑤代表完全同意;第二题的①代表没有任何把握,⑤代表非常有把握。由于银行案例的高风险语境中画线句为知识否定语句,为便于分析,我们将得出的答案1改为5,2改为4,反之亦然。所有其他语境中的画线句均为知识归赋语句,我们直接将答案输入计算机。93份有效问卷的数据经编码后全部录入,然后用SPSS 19.0进行描述性统计和配对样本t检验。

4.结果与讨论

4.1知识归赋之可变性

据统计,本实验被试有13位男生,79位女生,一个信息缺失项。其中,男生占总数的14%,女生占85%。表1报告了知识评判的描述统计结果。由于选项3表示不确定,可将大于3的数字认定为赞同知识归赋,小于3的数字认定为倾向知识否定。根据表2,对低风险银行案例中知识归赋语句的判断均值为3.53,说明被试在该情境下倾向于知识归赋;高风险银行案例的判断均值为2.63,表明被试在该情境下倾向于知识否定;高风险货车案例的均值为2.88,说明被试倾向于知识否定;低风险货车案例的均值为3.51,表明被试倾向于知识归赋;低风险硬币案例的均值为3.09≈3,说明被试对知识评判倾向于不确定;高风险硬币案例的均值为3.45,表明被试倾向于知识归赋。初步看来,实验被试对不同语境的银行案例和货车案例的知识评判符合语境论者的预期,即人们在低风险语境下倾向于做出知识归赋,而高风险语境下倾向于做出知识否定,硬币案例的数据则与语境论者的推断不符。

为了确定各组案例中对高低风险两种语境的判断之间是否存在显著性差异,我们进行了配对样本t检验。如表3所示,银行案例中p<0.01,说明银行案例的两种语境之间的差异极其显著;货车案例中p<0.01,说明货车案例的两种语境之间的差异也极为显著;硬币案例中p<0.05,说明两种语境之间同样存在显著性差异,不过硬币案例的相关系数显示二者并无相关性。由此可见,t检验的结果证实了描述性统计的结果,即符合语境论者的预测。银行案例中,高低风险两种语境的差异既在于风险大小的不同,也在于高风险语境下听话人提出了显著的出错可能性,这既符合日常交际情境的真实性,也与DeRose的初衷一致。货车案例中两种语境的差异仅体现在风险的高低不同,亦即说话人的错误成本。在低风险语境中由于木桥下面的小沟只有三英尺,即使在行驶的过程中木桥断裂也并无大碍。正如访谈对象A在访谈中所说,“货车的轮子还有一定的厚度呢!”高风险语境的情况则截然不同,一旦断言错误,抱有侥幸心理,付出的恐怕将是生命的代价。另外,尽管我们更换了情境呈现的顺序,但这两个案例的结果完全吻合,证明研究结果并没有受到案例呈现顺序的影响。最后,硬币案例的数据与语境论的预测相反。究其原因,一方面,为了控制证据一致性变量,我们在高低风险语境中都提供了“彼得误以为比赛奖金是一百美元”的信息,由此增加了案例的复杂性;另一方面,由于两种语境之间风险的差异,实验对象往往期待高风险语境中的知识主体在数硬币的时候更加细心,因而做出的断言更有把握,但他们或许忽略了“彼得误以为比赛奖金是一百美元”的信息。这一推断也得到了访谈结果的佐证。

表1 知识评判的描述统计结果

表2 成对样本统计量

表3 成对样本检验

在低风险语境中,对于利益相关者而言风险较小,说话人根据现有证据通常均会做出知识归赋。在高风险语境中,由于风险增大,知识归赋者往往需要考虑更大的出错可能性,在做出知识归赋时就必须具备更多的证据和更大的把握。倘若在低风险语境中知识归赋者做出知识归赋,在其证据和知识状态不变的情况下,遇到高风险语境时知识归赋者很可能收回前言,抑或转而做出知识否定,因为坚持知识归赋既意味着承诺更高的确定性,又潜在地承担更大的风险,此时知识否定或许可传达一种“需要进一步确认”的语用含义。不论在哪一个实验案例的高风险语境中,做出知识归赋均不符合语用适切性。如果坚持做出知识归赋,此时的“知道”仍为低标准语境下的“知道”,至于是否可以通过“但需要进一步确认”以取消其含义,始终是语境论者与恒定论者争论的焦点之一。虽然知识语句的含义能否经得住可取消性检验尚无定论,但我们的实验数据至少为语境论的推断提供了部分佐证,即普通大众的知识评判会因语境因素的变化而改变。

表4 把握程度的描述统计结果

根据表4,对知识语句判断的把握程度的均值都大于3,其中最小值为3.76,最大值为3.91。配对样本t检验的结果表明,三组案例的p值均大于0.05,不存在语境间的显著性差异。这一结果反映出被试对自己的判断大都比较有把握。从标准差来看,高风险硬币案例的标准差最大,说明在此情境下参与人对个人判断的把握程度差异最大,均值的代表性较差。这一发现也印证了硬币案例的描述统计结果,但不排除个别参与者对把握程度一问敷衍作答的可能性。不过总体而言,个人判断之把握程度的数据可以作为知识评判结果的有效佐证。

因此,乍看起来,问卷数据基本符合语境论者的直觉预测,即人们对知识断言的判断因语境的改变而改变。那么,这是否就意味着知识语句的真值条件也随语境的变化而变化了呢?语境论者的回答无疑是肯定的。但是,我们的后续访谈结果却并不完全支持语境论的立场。在参与个别访谈的十名被试中,有四人认为知识语句的真值条件不随语境的变化而转变,有六人表示知识语句的真值条件发生了变化,两个数据相关无几。

4.2知识归赋的影响因素

我们通过访谈试图进一步探析影响知识归赋的主要因素。访谈对象一致认为,知识归赋受语境的影响很大,提出的主要语境因素包括风险、出错显著性和把握程度三种。但实际上,把握程度也受到事件风险与出错显著性的影响。在事件风险增高和出错显著性增大的情况下,如果归赋者的证据恒定不变,其把握程度必然减小。如此看来,把握程度也与知识归赋者的证据和确证直接相关。

譬如,访谈对象A指出了两点因素,“第一点是(事件的)利害关系。另一点是他的同伴反驳他,而且还举了一个他哥哥的例子”,这些正是学界广泛探讨的两点因素——现实利益与出错可能性。可以认为,在日常交际中,各语境因素交互作用,共同影响知识归赋。因此,由于低风险语境中知识主体“出错成本”不高,在这种语境中出错可能性通常并不影响知识归赋;相应地,对知识归赋者的证据和把握程度的要求也不高。反之,在高风险语境中,错误成本的增加对知识归赋者的证据和把握程度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样,在没有获得更加确凿的证据之前做出知识归赋显然是不合理的。此外,知识归赋也会受到会话双方的亲疏关系、所谈话题、会话目的、言者意向以及语用预设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因为这些语用因素均会对知识语词(即“知道”及其同源词)使用的严格程度或知识标准产生影响。在有些语用恒定论者看来,语境论的直觉分歧正源于对谓词“知道”使用的严格程度不同,进而致使知识语句使用的严格程度存在差异。假若在高风险语境下做出知识归赋,可以通过“但不能排除意外情况发生(或离奇的可能性)”之类的语句以取消会话含义,此时的“知道”为一种非严格用法;如果做出知识否定,此时的“知道”便是严格用法。由于两种情境下语词的含义有别,因此这种直觉分歧仅为表面上的,并非实质性分歧。访谈对象B指出了两点因素:会话双方关系和话题。一般来说,会话双方关系越疏远,断言越严谨;话题越正式,断言越严谨。就言者意向而言,如果将知识归赋等同于一种承诺,在高风险语境中说话人不会轻易做出知识归赋,而在低风险情境下若想通过知识归赋获取某种利益或达到某种目的,做出知识归赋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除语用因素之外,Buckwalter (2012)还分析了道德判断、实验因素及地区文化差异对知识归赋的影响。呈现顺序和呈现形式等实验因素并非实质性因素,而道德判断与地区差异对知识归赋的影响虽已获得一些研究的证实,但这种影响的充分确证尚待更加广泛深入的探究。

5.结语

本研究通过问卷与访谈相结合的方法,试图对中国被试关于知识语句的语境敏感性的直觉判断做出实证检验,并且探析影响知识语句使用的主要因素。研究结果为语境论假设提供了佐证,即在风险高低不同的语境中,知识归赋者会做出不同的知识断言。但是,究竟是否如语境论者所言,知识语句的真值条件亦随语境因素的变化而变化,在我们看来尚无法获得定论。当然,由于本研究的样本较为单一,案例的数量也相对有限,上述的初步发现还有待后续研究的佐证。未来的研究不仅可以选取更大的样本以增强实验结果的信度,还可以借助眼动仪、fMRI等技术手段探究知识归赋的心理机制,为知识归赋的语境敏感性论题探寻更加具有说服力的答案。

附注

① 与其在汉语中的定义不同的是,本文中的“知识”意为“知道”、“知晓”,金岳霖就曾在其《知识论》(2011)中将“知识”用作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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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诗玉)

周祥,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哲学。电子邮箱:andrew2013@sjtu.edu.cn

刘龙根,博士,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哲学。电子邮箱:wyzxzr@sjtu.edu.cn

*本研究系教育部规划基金项目“语言哲学的实验转向研究”(编号14YJA740022)的阶段性成果。

H319

A

1674-8921-(2016)05-0032-07

编码] 10.3969/j.issn.1674-8921.2016.05.003

王宏,苏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翻译学博士生导师,中国典籍英译研究会副会长,已出版发表学术成果100项,其中译著43部、学术论文57篇。其代表作全英文版《梦溪笔谈》(Brush Talks from Dream Brook)、《明清小品文》(The Short Essays of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清代城市生活长卷》(The Urban Life of the Qing Dynasty)分别于2011年、2013年和2014年由英国帕斯国际出版社(Paths International Ltd.)出版,全英文版《教育理论与实践探索》(Rethinking Education: Explorations in Theory and Practice)2012年由美国麦格劳-希尔教育出版公司(The McGraw-Hill Education Companies)出版。王宏教授还主持国家出版重大工程“大中华文库”《墨子》(汉英对照)、《梦溪笔谈》(汉英对照)、《山海经》(汉英对照)、《明清小品文》(汉英对照)、《国语》(汉英对照)等。新华网、光明网、人民网、《中国社会科学报》、《扬子晚报》、《苏州日报》、《姑苏晚报》等媒体曾多次采访王教授,对其在中国典籍英译领域做出的贡献予以广泛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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