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成
《崆峒人》(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写的是建国以来发生在平凉崆峒村的故事,它通过主人公柳瑞芬的坎坷遭遇反映出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和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现实,讴歌了党领导人民艰苦奋斗、辛勤探索的伟大实践,展示了数十年来西北农村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折射出一个备受艰辛的特殊时代的风采和人们内心焕发出的光芒,揭露和鞭挞了暴行与丑恶,有力地弘扬了传统文化的精髓和朴素的价值取向,对人民所遭受的苦难予以极大的同情,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信心,是一部反映西北农村生活的批判现实主义力作。
柳瑞芬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西北农村家庭。父亲是农民,当过志愿军,并在朝鲜战场上立过功,是排雷英雄。母亲是省报记者,在采访中与柳兆坤相识相爱,结为伴侣。但不久江泓之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到平凉崆峒村劳动改造,丈夫也由省建设厅调县局工作,一家人落户到农村。适逢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缺吃少穿,生活极为艰难。在她上中小学的时候,又遇上文革。柳瑞芬母亲被批判,后因发现冯虎的偷盗行为,为保护国家财产被冯虎杀害。柳瑞芬中学毕业后在供销社当售货员,与同学杨宏国恋爱,组织诗社,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文革后母亲江泓之平反,但市场一放开,柳瑞芬面临的是下岗。结婚后公公去世,家里的重担落在柳瑞芬肩上,她成为真正的农民。贫穷迫使杨宏国背着柳瑞芬偷偷去打工,结果先被人骗到新疆挖矿石,后到广东,直到落脚四川再没有回来。柳瑞芬被冯狗娃奸污并怀孕,生下一个丑陋的女儿柳萌,在婆婆的逼迫下离婚。就在她人生陷入低谷的时候,农学院李应农教授培育出了“崆峒金果”,指导柳瑞芬栽种苹果树。柳瑞芬又与杨宏业结婚,但因她输卵管堵塞不能生育而被抛弃。崆峒金果种植成功了,而且越做越大,成立了公司,使崆峒金果走向世界,她也爱上了杨应农教授。柳瑞芬当上了人大代表,事业蒸蒸日上。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当苹果推销员的柳萌为了去灾区送捐款,藏在飞机轮子升降舱中,结果被摔死。杨宏国夫妻在地震中遇难,柳瑞芬收养了杨宏国的儿子杨柳青。一路走来,柳瑞芬没有被不幸和悲痛所压倒,她坚强地活着,还上自修大学,顺利通过论文答辩,圆了多年的大学梦。父亲柳兆坤留下一部《崆峒山新志》去世了,柳瑞芬决心投入崆峒文化建设,她朝气蓬勃地走向未来。
这部长篇小说讲的是柳瑞芬等人与坎坷命运抗衡的曲折离奇故事,在纵横广阔的背景下,他们经历了磨难和痛苦,但最终和历史一道走出了困境,战胜了艰难险阻,也战胜了自己,取得了事业的成功,找到了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小说采用倒叙的手法,其中也有插叙和补叙。作者把描写的人物事件确定在建国以后至改革开放及新世纪之初,地域在泾河之畔、崆峒山下,但其历史的纵深则包涵中华民族文明史的全过程,地域更是纵横大江南北,可谓“上下五千年沧桑,纵横九万里山河”。表面上看故事情节简单,人物关系并不复杂,其实作者作了精心设计,巧妙布局。小说以柳瑞芬的活动为主线外,还有一条看不见的暗线贯穿作品的始终,即传统文化。暗线沿纵向发展,大大扩展了作品的时空。这样布局谋篇给作品以极大的自由与灵活性,使人物更加丰满、内容更加丰富、思想更加深邃、文采更加绚丽。个人命运与时代血肉相连、同步发展,因而具有很强的现实性。从作品的人物身上能看到时代的烙印,从环境的动荡起伏中能感受到人物心跳的脉冲,因而读者看到的是一个大时代的演变过程,心灵不仅仅是被震撼,而是被强有力地推动。
《崆峒人》以江泓之被下放到崆峒村、江泓之保护崆峒文物及修建水库款、柳瑞芬当售货员、杨宏国打工、柳瑞芬种植崆峒金果、柳瑞芬与杨宏业结婚并离婚、柳萌捐款、柳瑞芬论文答辩为节点,起起伏伏,波涛汹涌,把众多的人物事件连接在一起,把读者带入一条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担心、纠结、悲伤、愤怒、喜悦、欣慰、叹息、哀伤和振奋。通过阅读作品能认识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物,过去的和现在的;知道了许多故事,痛苦的和欢快的;理解了许多做法和现象,朦胧的和清晰的。作品给读者许多启示,思想的和艺术的、生活的与人生的,给人们以文化的熏陶。
《崆峒人》的人物并不多,作者重点刻画的有十多人,主要人物形象栩栩如生,非常鲜明,尤其对学校生活的描写非常熟悉,写起来像上课改作业一样得心应手,毫不费力,却又引人入胜,读后留下深刻印象,回味无穷。
柳瑞芬。她是《崆峒人》的主角,她美丽、善良、聪慧、隐忍和顽强,是广大农村有知识妇女的典型代表。她做人点滴不漏,“她觉得实质自在的生活是人活着的本色”(266页),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受到一次次的迫害。母亲被人杀害,高中毕业没有大学可考,丈夫背着她去打工一去不回来,自己被人奸污,生下孽种,二次婚姻失败,后失去生育能力,唯一的孩子在抗震救灾中丧命。她失去太多,但她没有被悲苦的命运所压倒,任何时候她都没有倒下,顽强坚持着,不管面临什么样的困难局面,她都不低头。一是她不放弃文学爱好,这是她活着的理由和兴趣;一是不放弃爱情,这是她生命的意义;一是不放弃致富的果园,这是她改变命运的基础。和普通农村妇女相比,她多了一些文化元素。不只是为了吃穿才活在世上,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家庭而不懈努力。她具有文化意识,也具有文化眼光。尽管环境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她是新中国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农民。她具有林黛玉的品质,但社会环境决然不同,因而命运和结局相去甚远。这显然不是性格问题,而是社会问题。作者通过这样一个美丽形象被践踏和凌辱来揭示社会矛盾,以达到弃恶扬善的目的;以她的顽强不屈来显示正义和光明的力量;通过她的奋斗与成功来歌颂一个伟大时代的不朽与辉煌。柳瑞芬的性格怯弱一些,本分腼腆,但绝不软弱,是作者理想中的中庸形象,就是在她事业成功、成为明星的时候,也“压根没有想搞轰轰烈烈的事业,做个企业家。只是不要再过吃不饱饭,穿不起衣服,挣扎得眼睛滴血的日子”。她渴望过一种富裕的和美的雅致的有文化的生活,既不为生计所困扰,又不为金钱所左右。这是传统文化与农业文明的结晶,是被现代工业文明所漠视和不屑的。很显然它与现代市场经济是有矛盾的,有一定的差距。作者试图通过柳瑞芬的形象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因而给了她两次婚姻的选择,但都失败了。因而暗示了她对李应农的暗恋,对文明的向往。作者塑造的主人公是一个非弱者的形象,是被损害的形象,但不是失败的形象,含义极其鲜明,那就是任何挫折都压不垮的顽强。
柳瑞芬是美丽的,心灵和外貌都是美丽的,然而社会却给她极大的伤害,她以一个悲剧的角色出现在作品中,作者寄予了极大的同情,对她不幸的描绘就是对造成伤害的外部因素的强烈谴责。她的成功也不是偶然因素,而是多方面条件促成的。对她成功的描写就是对关心和帮助她的外部环境的赞美和歌颂。她自身的努力是成功的不可缺少的因素,具有决定性,但这种内在的力量是文化所特有的能量。譬如瑞芬受辱后被杨家赶出门,被父亲接回家,在她绝望的时刻,柳兆坤讲述柳老太的故事,成为瑞芬活下去的精神力量,这虽然有些不真实,但作为精神力量仍然是合理的存在。她遭受了巨大的灾难和痛苦,在绝望中李应农教授伸出援助之手,动员她栽种苹果树,“瑞芬自从和李教授谈话之后,沉闷的心里泛起了新的活力与憧憬,朦胧的眼球看到一条亮堂的路”。这才是她振作起来的真正原因。
作者给柳瑞芬成长的道路是坎坷痛苦的,但她在一次次的挫折面前没有倒下,而是坚强地站起来、走下去。她的成功是一条战胜环境、也战胜自己的曲折之路。柳瑞芬“像一匹骆驼,默然跋涉在沙漠中,前面是一片生命的绿洲”。这条路就是社会主义建设、改革开放和新世纪的一个缩影。她的一生是爱诗的一生、轰轰烈烈干事创业的一生,是由低谷走向辉煌的一生。因而读这本小说时,我们感到格外亲切,很多情节都是我们自己经历过、有过亲身体验的。柳瑞芬就像是我们的姐妹或妻子,对今天的读者来说,很容易引起共鸣。《崆峒人》做到了历史的真实。一些重大历史事件都有真实的反映,人物的命运与时代特征紧密相联在一起。
《崆峒人》中的文化情节。作者对传统文化几乎到了如痴如醉的偏爱境地,把这种偏爱变为全书的精神支撑,引领人物的灵魂升华。可以说小说的爱憎都源于文化情节,并受其支配。那些地痞流氓恶棍等败类,都是无知的小人,他们肆无忌惮地破坏和抹杀文化的遗迹,从迫害灵魂开始迫害文化人,但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最终被历史所淘汰和不齿。优秀人物则是百般珍惜文化,学习和感受它的博大精深,从中汲取营养,滋润心灵,获得智慧和勇气,战胜困难,一往无前,百折不挠,最终成为佼佼者。柳瑞芬、赵志文就是这样的典型。柳瑞芬在游览了“灵台”之后,“生命的体验更深刻了,领略古文化遗址和先哲精魂,她的心灵提升了,深切地体会到,人是生活在文化之中”(第261页)。文化是软实力,是一个民族的血脉,但要把它输入作品人物的心脏还需要智慧和技巧。作者巧妙地把它介入人物的命运和成长历程,从诗歌、医药和文物几个方面加以安排,取得好的效果。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一部“崆峒谱系文化”大展,用千姿百态、色彩绚丽的画面展示给读者,饱览文化之美。并坚信“大自然与人文融合了丰美的本土文化,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在不断地滋养我们这个世界”(261页)。崆峒文化“最本质的特征是优美深厚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融合,是广大意义的历史文化和民俗文化交汇。(408页)”《崆峒人》还引用大量古诗文,一是突出江泓之的文化修养,以此来塑造她突出的个性;一是突出小说的文化含量,弘扬传统文化。足见作者对传统文化的热爱。
这部小说的突出特点是民间文化传承。作者试图从文化的脉络上探讨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根由,竖起民族的精神支柱,百般呵护传统文化,用文学形象的塑造来总结建国以来的得失,尤其是文化运动的成败得失、经验教训,找到一条合乎规律的路子。作者直接引用让—弗·利奥塔语:“因为历史是一张可以被多次刮去字迹的羊皮纸,而文化则渗透在过去、现实、未来的时间中。”作者总结说“人存在的本身就是生命文化”。事实上,文化不仅只是一种近似于血脉的东西,也不只是传承,更重要的是吸纳与创新。单一必然导致文化的衰落与枯竭。传统文化始终面临外来文化与先锋文化的挑战。传统文化本身不是十全十美的,有精华也有糟粕;另一方面传统文化必须在继承与发展中谋求生存。任何一种文化,如果一味守旧就意味着死亡。时代赋予传统文化新的生机与新的使命,传统文化的命运在于创新。没有发展,便是死路一条。
作者尽情展示陇东文化传统之美,很有眼光,也有魄力。陇东与陕西紧密相连,是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其文化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作者在描写中展示,在展示中弘扬,往往沉醉于这种精神的自我陶醉之中,以此来感染读者。作者对传统文化只有顺承,缺少反思,在认识上有鱼目混杂之嫌,导致主人公柳瑞芬常常是逆来顺受。传统文化的形成主要在封建社会,带有诸多腐朽的成份,需要加以区分。
艺术特点。一是生动的描写。描写是小说塑造人物的主要手段,成功的小说都是以情节和细节描写取胜的。《崆峒人》的描写颇具特点,一些描写是非常感人的。比如王老五唱秦腔的一段:“胡子翘翘的,蹩身,声音像山沟里的水,黏糊糊的,唱《金沙滩》,唱《断桥》,唱周仁回府,也唱一个叫苏三的女人,虽唱得跑调走板,吐字却像镢头一样挖,一个词一个坑,调儿像一个山峁高一个山峁低的样子,有槐花刚开时清苦淡芳的味。他目不识丁,脑子里却装着大本大本的秦腔,从中识了世事和世界,吼唱时汗涔涔脸上迸放出光彩,凸露的胸脯刮起旋风。”一个朴实农民的形象活脱脱被刻画出来了,一种文化精神渗透在他的骨子里。又如杨宏国给“二胖子”乔迁时记礼簿的那段描写也很能体现出作者意图:“他手持毛笔在红纸的礼簿上一点一画郑重写着。那穿戴一新、有气势的是建筑工人,送礼钱一元,他写‘壹,就像那些已坐在上房沙发上的,挺胸抬头。有人两元的,他公正地用笔尖慢悠悠地写‘贰。‘五角是那地道庄稼汉,手里钱币捏得湿漉漉的,他手颤了一下,那‘伍字写得弓腰驼背。宏国口袋里羞涩,只能写个‘五角,怎么写也不能扬眉吐气。”给人负责记账,自己却囊中羞涩,虽然有点文化,又是村官,但还是抖不起精神。他终于悟出一个道理:“农民要翻身,腰包里要有钱。”
生动的细节描写使人物有了灵性,跟活的一样,读之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知其心。例如写农民感谢苹果专家李教授时,“几个老年人拿出旱烟锅,装得满满的,双手递给李教授,这是表达乡里人的崇高敬意”。农民那种憨厚真诚的形象跃然纸上,内心的淳朴被看得一清二楚。不仅正面人物是这样,反面人物也被写得活灵活现。如写冯狗娃上课:“冯狗娃先给一年级教‘山石田土,字会写,可是要摆到田字格里,倒左右上下顾不得。教读音,他用方言教读,学生用普通话跟读,明明读到两岔了,这一堂课学生怎么特别静。他猛向后瞅,才看清教室后边听课的校长和一个老师,不觉冒出一身冷汗。”(198页)真令人喷饭,也让人愤怒,又无可奈何,把一个小丑的面目揭示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没有描写就没有小说。所以读者阅读的时候,一般更重视细致的描写胜于对离奇情节的追求。“柳瑞芬放了学,她妈妈已经上地割麦去了。她揭开锅,一碟苜蓿菜,绿绿的,拌了熟油辣子,浇上陈醋,清香二辣酸,可口极了,里面还有圆圆的晶莹的小蒜豆,从地里刚捡回来,脆脆的辛辣。一碗干拌的面条,叫‘银裹金,外面是白白的麦面,里面是玉米面,有时是高粱面。”(35页)这样的描写把母亲对女儿的疼爱表现得多细致,同时也说明只有挨过饿的人才知道它的重要性。要是搁在今天的孩子,恐怕就没有当年柳瑞芬“吃得津津有味,老觉得妈妈做的饭菜特别的香,一想起肚子就咕咕叫,吃得打个饱嗝,还回味一阵子。”对于读者,阅读这样精彩的描写就是艺术享受。作者正是用精彩的描写犒劳读者,把我们带进一个个细致生动的场景。
丢弃还子那一段描写让人惊心动魄。她把孩子送给了别人,拐过几幢房子,踏上回家的路,“她心扑扑的跳着,惶惑、苦楚和愧疚的复杂感情交织在一起”(230页)。那种作为母亲才有的痛苦被生动地描写出来,深深打动了读者的心。
环境描写也很生动,如对冬天崆峒山的描写:“风清凉清凉地吹过来,吹得天空一半晴一半阴,晴的好像瓦蓝的画面,阴的宛如斑驳的墨迹;一行大雁滑翔着,莫不是灵动的笔触,随意在挥洒;”(408页)但也夹杂了相当的成型词语,如写披雪的紫果云杉“披满雪花,晶莹剔透,别具一番圣神风致”(410页)。但环境描写不如人物描写,用词不够准确,如双手“抱”住他的手摇晃。总体上看,描写性语言不够,评述性语言嫌多。
二是长于抒情。《崆峒人》很有抒情性,这大大增加了它的优美与浪漫成分,也使沉重的内容变得轻松自如,使读者在悲痛中增添战胜邪恶的信心和力量。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诗歌。在整部小说中完整的诗歌就有十九首。这些诗歌大都出自柳瑞芬之手,每当心潮动荡或舒畅的时候,她就要写诗抒发内心的激情,揭示描写对象的特征,并赋予其诗意的美。小说开头就用了一首歌词《崆峒·崆峒》,又以长诗《关于树》结尾。诗歌集中在第二十六章中,即给柳兆坤治病。他的病主要是中医药治好的,大夫是皇甫老中医,在作者家乡。作者对中医药和故土怀有深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所以写了很多诗歌。这些诗歌是为他的文化情结服务的。有些诗歌本身是好的,但与人物的活动结合不够紧密,如《这才叫车前子》。
诗歌是中华文化的精髓。它的写法基本上是托物言志,借景生情。《崆峒人》中的诗歌继承了这一传统。因为诗歌出自主人公柳瑞芬的内心世界,所以难免带有淡淡的忧伤。她生在一个具有悲剧性的时代,遭遇坎坷不平,最能反映她心声的诗歌自然就是哀伤的、沉郁的和柔媚的。柳瑞芬有一个教授的外公,有一个记者的母亲,从小喜爱传统文化,特别是古典诗歌,受到很好的文化熏陶,用诗歌来抒发感情是自然而然的。诗歌无疑给作品增添了不少色彩,使这本描写农村题材、农民生活的小说具有浓浓的诗意,让读者赏心悦目。其中不乏佳作,如《这才叫车前子》《善者,甘草》,特别是那首《我们和白鹤》。柳瑞芬在李教授指导下完成苹果苗种植的时候,飞来了一群白鹤。1948年马家军败退的时候,白鹤曾来过,而且崆峒山上有记载的石碑,如今又来了,它是吉祥和成功的化身。柳瑞芬情不自禁地写道:“你飞扬在我们的头顶/你点燃了美丽的灯盏/我们胸腔中上升生命的浩歌”。作者原本就是诗人,他早期创作就是从诗歌开始的,发表过不少优美的诗篇,得到广泛赞誉,组诗《中国药魂》被《飞天》重点推荐过。《崆峒人》中的诗歌想象力极为丰富、比喻精当,寓生命于诗歌当中,爱憎在诗歌中表达得酣畅淋漓,如江河汹涌、旭日东升。
作者还在《崆峒人》中极力创造诗歌的意境,以增强作品的抒情性。譬如柳兆坤面对油画蒙娜丽莎和滚滚黄河的描写非常精彩,创造出了一片诗的意境。在写了主人公柳兆坤与江泓之分别时的心情后,为突出柳兆坤复杂的内心世界,他特意写到“远处,金城弘法禅寺半夜钟声悠悠传来”(48页)。
三是个性化的语言。如写那个爱抠门的刘抠抠,别人取笑他,“给你介绍个对象,结婚后不生娃,还要找说媒的”。这样的语言多鲜活生动,把刘抠抠吝啬的特点活脱脱端了出来。写一个长舌婆爱拨弄是非,“醋里盐里没有她,但这种人搅和得八家浆水都不酸”。这个长舌婆可真厉害,动摇了一些人种苹果树的决心。
黑三嫂阻挡瑞芬栽种苹果树,对李教授吼道:“你是大教授,在人家麦子地里栽什么鸡巴毛的树,吃粮不?”她的蛮横和粗野通过自己的语言就表现出来了。因杨宏业的工程队帮瑞芬拉了一下掰下来的包谷棒子,她就嫉妒瑞芬,指桑骂槐,骂自己耕地的牛:“跑啥,你长得不俊,当不成婊子。乖乖拉,你屁股没蜜蜂,有谁舔呢。”
当写到会宁缺水的情景时,有这样的描写:“运水的汽车在路上抛锚了,一头老母牛跑过来,哞哞地叫,爬在车下修车的小伙子被牛那哀婉的叫声感动了,出来给倒了半桶水,老母牛低下头颅饮水时,忽然止住了。我们不解地看着,什么原因呢?是水不好吧。一看水很清澈干净。那老母牛却转身踏踏走了。我们纳闷时,它带着一只瘦小的牛犊回来,又哞哞几声,小牛犊饥渴地喝着水。喝完了水,那老母牛伸出长舌舔着干坼的嘴唇,宽厚的额头上喜形于色。”(60页)这样的典型事例是非常感人的,读者过目不忘,牢牢记在心间。
小说结尾也是白茫茫一片禅意的雪景,与《红楼梦》的结尾有些相似。但有所不同,这一望无际的雪景衬托出主人公内心的纯洁,也包含着人融入自然的理想,最主要的是柳瑞芬对新生活的追求。因而它表达的是积极的乐观向上的精神,因为这是一个蓬勃昂然的伟大时代,它“打开一扇五彩缤纷的大门”(413页)。
像任何一部作品一样《崆峒人》也有自己的不足和局限性,这是难以避免的,也是不能苛求的。作者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有概念化现象,其表现为对人物的刻画还不够,很多时候停留在表面的描写上,对其身世背景、内心变化、个性特征、环境衬托的描写都稍稍欠缺一些。如对江泓之的个性特点不是通过具体事件描写来塑造的,而是通过论述的方式加上去的。因此读者在欣赏作品的过程中,不是通过自己的感受来获取,而是通过教化来完成的,印象不深。另外,作品有图解政策之嫌,重要章节开始都有时代背景概述,然后再具体描写人物和事件,严重影响了作品的艺术形象。这源于作者认识上的片面性与创作上的客观性之间的矛盾,那种难以调和的撞击导致了作品的浮泛,缺乏深刻的剖析,形而上的动摇性演变为手法上的急躁性和概念化,削弱了作品的内在力量,导致小说政治倾向有余而艺术魅力不足。
语言方面也存在一些问题,如“豁然打开很绿的生态、很古迹的文化”(232页),这类语言十分虚弱,没有力量。《崆峒人》中还夹杂着许多新闻性语言,给读者枯燥乏味的感觉,结构安排上缺少一个中心事件,有些松散,故事不集中、不紧凑。这在今后的创作中是需要尽力克服的。
责任编辑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