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亮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 重庆 400715;湖北民院文传媒学院 湖北恩施 445000)
“丑帅”及相关新词解析*
向亮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400715;湖北民院文传媒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新词“丑帅”能用经济的语言形式来承载较大的信息量,得益于其异于五大传统类型复合词的构词方式,通过语义解析可将之定性为“承转式复合词”。语义的复杂性与构词的新奇性是“丑帅”及相关网络新词所共有的特征。这些新特征既与古代构词思维的历史传承相联系,又与当代的认知创新行为和从众心理密切相关,还可能成为今后词汇发展的新趋向。
“丑帅”承转式复合词构词方式
新近网络上流行“丑帅”一词,初见着实令人费解,但结合网上所提供的一些中韩男星、男模的图片来看,就可以逐渐明白该词的含义。因为这类男星或男模的长相大都富有特色,甚至可说是另类,比如长脸长腿或是阴柔之相,虽无传统意义上之俊美,却颇具现实生活中之独特风范,故而大受追捧。下面我们就该词的具体涵义、结构及其对汉语构词可能产生的影响进行分析。
百度对于“丑帅”一词的解释为:“意指那些五官单看虽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却又让人感觉不和谐的一类人。他们并没有传统审美观所要求的那种美丽脸庞,但却会因独特的脾气与性格或者是出众的身材与轮廓而备受大众青睐,从而越看越有味道,越看就越觉得帅气。”*http://baike.baidu.com/view/11726020.htm?fr=aladdin.
而且网上还有“丑帅男”的搭配用法,显然“丑帅”属形容词性的复合词,但若从汉语现有构词法来看,似乎又没有一种构词方式能契合“丑帅”当前的词汇意义。汉语合成词的构成方式主要为词根复合式与附加式两大类型,构词语素“丑”与“帅”相对于整个词的词义而言,其语素义在词中均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因而属于词根复合式。而词根复合式又分主谓式、述宾式、补充式、联合式及偏正式五大主要的传统类型,“丑帅”究竟归属哪一类?我们不妨先从主谓式开始,逐个进行分析排查。
从古至今,主谓式复合词的数量并不多,两个语素之间是被陈述与陈述的关系,前一个为主题,通常由名词性语素充任,后一个为述题,通常由动词性或形容词性语素担当,例如“日食”、“威震”、“胆怯”、“月亮”等词,合成后的词一般为动词与名词两种。而“丑帅”是由两个形容词性语素组成,合成后仍为形容词,“丑”与“帅”之间也并非被陈述与陈述的关系,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承转式融合关系。
述宾式复合词的两个语素之间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由动词性与名词性语素充当,因此又称动宾式,例如“执事”、“司寇”、“管家”、“起草”等词,合成后一般以名词居多,也有一些动词。这样看来,“丑帅”显然也不属于述宾式复合词。
补充式为“中心语+补语”结构,又可分为“动补式”与“名补式”两种类型,前者由动词性语素+形容词性或动词性语素构成,一般强调动作行为的结果,且合成后仍为动词,例如“匡正”、“扑灭”、“提高”、“说服”等词,动补式复合词古今汉语中都存在;后者则由名词性语素+量词性语素构成,一般描述事物的性状,强调事物的单位,且合成后仍为名词,例如“书本”、“车辆”、“花朵”、“船只”等词,“名补式”复合词多见于现代汉语的词汇中,所以“丑帅”更不可能属于补充式复合词。
其实“丑帅”看起来最像联合式复合词,一般认为构成联合式复合词的两语素间是并列对等的关系,或是意义相同相近乃至相对,不分彼此,例如“宾客”、“美丽”、“尘埃”、“道路”等语素义已高度融合同义复词,再如“骨肉”、“干戈”、“水火”等已发生转喻变化的变义复词。但相对而言,“丑帅”的结构方式更类同于由相反义语素构成的偏义复词,例如“休祲(《战国策·魏策》)”、“饥穰(《论积贮疏》)”、“异同(《前出师表》)”、“作息(《孔雀东南飞》)”等词,当然这些词于特定时代及语境中意义偏向加点的语素,这点明显与“丑帅”不同。
可是有一点必须注意,就是许多偏义复词沿用至现代汉语之后,其实是兼表两头的,例如常见的“作息时间表”中的“作息”,就既有“劳作”义,又有“休息”义,类似的还有“利害”、“成败”、“得失”等词。而且这些词的构词语素位置互换后也不会影响意义的表达,只是今天我们不习惯将之说成“息作”、“败成”与“失得”罢了,可见这类联合式复合词是有异于传统的同义、变义及偏义复词的,我们权且称之为“反义复词”,因为它们的语素义并没有融合,只是形式固化了而已,所以“丑帅”也不属于这种“反义复词”。
由此观之,“丑帅”并不是联合式复合词,我们前面说过该词的构造方式是“承转式融合”,两个构词语素在语义上应该存在着一种铺垫与承转的关系,因而如果将语序颠倒过来,所得“帅丑”一词的语义就应该与“丑帅”相悖,而且可理解为:“某类人具有传统审美观所要求的那种美丽脸庞,但却因缺乏独特的脾气与性格或者是出众的身材与轮廓而不被人所认同,从而越看越没味道,越看就越觉得丑陋。”我们且不管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这类人,这只是理论上的建构,可见“丑帅”这类词的语义会随着其构词语素次序的变化而变化。
那么“丑帅”会不会属于偏正式复合词呢?那就要看其构词语素之间是否存在着主次关系了,偏正式复合词的主要意义就落在后语素上,前语素只起修饰限制后语素的次要作用,因此后语素是全词的中心所在。偏正式复合词有两大构造形式,一是“定语+中心语”式,定语一般由名词性或形容词性语素担当,而中心语只由名词性语素充任,例如“鲁缟”、“黔首”、“锦衾”与“黄河”等名词均是如此;二是“状语+中心语”式,该类型词语多见于现代汉语的词汇中,状语主要由名词性语素担当,通常表示动作行为的方式,具有较明显的比喻性与工具性,中心语则由以动词性语素为主的谓词性语素来充当,例如“网聊”、“函授”、“鸟瞰”、“幻灭”等动词。当然,状语部分也可是谓词性语素,用以表达动作行为的状态与方式,例如“秘制”、“游击”等动词。但当中心语部分为形容词性语素时,状语部分则只能是名词性语素,例如“雪白”、“漆黑”等形容词,此类偏正式复合词要求状语部分所凸显的特性与后面中心语部分所描述的相契合,于是这类词的语义表达便具备了“像……一样AP”的模式。
显然,“丑帅”由两个形容词性语素构成,首先在结构上就不符合偏正式复合词的标准,虽说语义结果是落在“帅”上,情况有点类似于“状语+中心语”式,但实际上“丑”与“帅”各表一枝,都是语义焦点所在,所以二者并无语义上的主次之分,只有顺序上的先后之别。如此看来,新词“丑帅”并不属于现代汉语五大构词类型中的任何一种,而是在信息时代背景下产生的一类具有新型结构的复合词,鉴于其构词语素义依次呈承转式融合状态,我们可将“丑帅”这类词称为“承转式复合词”。该类词构词语素之间的关系有如复句中的层次关系,且前后语素义自相矛盾,因而所承载的信息量自然就比传统复合词更大,用公式可简单表示为“虽A,却又非A”。
无论是对传统式还是新显现构词类型进行分析,都必须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词语的构词类型必须与其所体现出来的语义保持协调一致。例如“狐疑”一词,语义为“如狐狸般怀疑”,自然应顺其义分析为“状语+中心语”式的偏正结构,且可以明确该词为动词,而不能仅仅根据其构词语素的性质和汉语SVO型的词序特点就将其错析为主谓结构。
正因为新词“丑帅”语义所呈现出的复杂状态,使得其在功能上也具备了一些新特性:一是作为形容词,却只能用作定语修饰名词,而不能单独用为句子的谓语,即所谓的“非谓形容词”*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商务印书馆,1979年。,例如我们可以说“丑帅男”、 “丑帅男星”、“丑帅模特”,却一般不说“他很丑帅”,要知道构词语素“丑”与“帅”单独为词时,不仅可以作定语,也是可以单独作谓语的。但是,一般“非谓形容词”是可以置于“是……的”的条件下作谓语的,比如“××是男的”、“××是中型的”、“××是彩色的”、“××是良性的”,等等,这类形容词“性质固定,没有级度变化”,因此又被称作“定质形容词”*邢福义:《汉语语法学》,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丑帅”的“非谓性”却更加彻底,连“××是丑帅的”都说不通,只能说“××是丑帅型的”,可见,尽管“丑帅”具有一定的表性质功能,但如果不与名词性语素“型”结合成一个新形容词的话,它连“定质形容词”可在“是……的”的条件下作谓语的基本功能都没有。二是其所修饰的名词只能为男性,且主要用于成年男性,因此,“丑帅”是一个使用范围非常窄的形容词。
如前所述,“丑帅”承转复合式的构词模式已经超出了一般语法著作所列“五大基本结构类型”的范畴,特点是以极少的元素来负载大量的信息,构词语素之间的关系自然不会像“五大基本结构类型”那样单纯,这种关系可以用公式表述为“虽A,却又非A”。其中“A”与“非A”为反义语素,它们之间的关系类似于分句间的逻辑层次,“A”就好比一个具有让步性质的前提分句,而“非A”则好比一个前提下的转折性结果,二者之间是一种明显的承转关系。
当然,“丑帅”也可以作为联合短语的形式出现,语义可用公式表示为“A与非A”,而当它作为词的形式出现时,语义一定为“虽A,却又非A”,试辨析以下例句:
1.只要是男人,无论丑帅,她都喜欢。
2.他是一个人见人爱的丑帅男。
3.盘点一下那些丑帅丑帅的明星。
4.一个人模样丑帅不是最重要的。
可以判断,例句1、4中的“丑帅”为短语,通常可直接用作谓语成分,且一般用于选择性的句子中,均有“或丑或帅”的意思。而例句2、3中的“丑帅”为词,通常作定语,后面一般都要加名词来共同组成偏正短语,语义上没有选择性,且和其他形容词一样,可由“AB式”重叠扩展为“ABAB式”。这样,我们发现同形异构的“丑帅”其实分属不同的层级单位,现将其区别列表总结如下,以明晰新词“丑帅”的特性:
语义的选择性能否重叠扩展作名词定语直接作谓语联合短语+--+承转式复合词-++-
从该表所反映的信息来看,当同形异构的“丑帅”作为短语或是词出现时,它们所处的语法环境呈互补分布状态,这就为此类词和短语的区分及建构提供了充分的理论依据。因此我们可以推断,语义带有选择性且由反义形容词组成的联合短语有条件转变为同形异构的承转式复合词,例如短语“恶善”,如果有机会作为一个词来使用的话,就可以表达“初看上去凶恶,但内心善良”的语义,再如短语“坏好”,如果遇到特殊的语言环境,也可以传达“初看上去坏,但其实好”的语义,这样,作为承转式复合词的“恶善”与“坏好”就都可以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品质特征。
据此我们可以得出触发联合短语转变为承转式复合词之条件及诱因的公式,展示如下:
触发这类转变的关键诱因可能是一种特殊语境的作用,即在已知预设条件下,说话人有发起出人意表话题的愿望,而这种出人意表的话题往往是一种对人对事的反向评价。例如甲对乙评价某人“坏好”时,一定是在甲与乙均已了解某人平时“坏”的表现情况之下,甲再对某人作出“其实好”的反向评价。
从新词“丑帅”产生的社会原因来看,其超越“五大基本结构类型”复杂构词方式的出现也并非偶然,因为远在上古时代就已经存在词和短语同形异构的现象了。例如动词“以为”,古代及现代汉语中常用义均为“认为”,表示人的主观判断与看法,例如:
5.从者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左传·僖公二十三年》)
6.老臣窃以为媼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战国策·赵策四》)
7.她的主意,他以为,实在不算坏。(老舍《骆驼祥子》)
8.脸蛋上,他以为流的是汗,原来是血。(老舍《骆驼祥子》)
当然例5、例6中的联合式复合动词“以为”很有可能是由联合式动词短语发展而来,且一直沿用至今,因为动词“以”与“为”在上古单用时均有“认为”义,例如:
9.告郈孙,郈孙以可。(《左传·昭公二十五年》)
10.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列子·汤问》)
但“以为”作为短语在上古时期的用法仍较为复杂,既可以拆开来用,也可以连用,我们这里只讨论其连用模式。上古时期短语“以为”的连用模式又以“以(动词)”+“为(动词)”以及“以(介词)”+“为(动词)”两种形式为常,第一种形式中的动词“以”有“使、令”义,与之配合使用的动词“为”则有“成为、当、做”等义;第二种形式中的介词“以”应该是从“使、令”义的动词“以”虚化而来,同样表示处置或主使义,与动词“为”搭配使用。于是就形成了一种“宾语兼主语的递系式结构(即所谓‘兼语式’)”*王力:《汉语史稿》,中华书局,2004年。,只是“以为”所构成的递系式结构中的“兼语”通常为隐性兼语,即在句中往往是承前省略的,《汉语大词典》有注:“‘以之为’的省略形式,犹言让他(她)做,把它作为。”*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编:《汉语大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4年。例如:
11.弥子饮公酒,纳夏戊之女,嬖,以为夫人。(《左传·哀公二十五年》)
12.择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以为爪牙。(《史记·酷吏列传》)
而显性兼语通常会以前置于介词的方式出现,“介词‘以’和动词‘为’所以能够紧接起来,还因为‘以’的宾语前置了”*唐启运:《论“以为”》,《华南师范大学学报》,1986年第1期。。例如:
13.事毕,赵孟谓叔向曰:“令尹自以为王矣,何如?”(《左传·昭公元年》)
14.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左传·僖公四年》)
姚振武把类似于例5、6中的“以为”视为后置式(以为b),而将类似于例11—14中的“以为”,无论是属于隐性兼语式还是显性兼语式,统一归为前置式(以为a),并且认为“‘以为a’和‘以为b’虽然性质完全不同”,但据我们观察,“‘以为b’是从‘以为a’逐步演化来的”*姚振武:《“以为”的形成及相关问题》,《古汉语研究》,1997年第3期。。如果此说成立的话,那么就说明复合词“以为”来源于“兼语式”短语,该词的构造方式也可以解析为“兼语式”,也就证明在古代就已存在超越“五大基本结构类型”的构词方式了。
另一种情况是古今常用连词“何况”,《现代汉语八百词》认为其有两种用法,一是“用反问语气表示比较起来更进一层的意思,用于后一小句句首”,一是“表示进一步申述理由或追加理由,用法基本上同‘况且’”*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商务印书馆,1999年。。“何况”的这两种用法古已有之且流传至今,例如:
15.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而有瑕。何况一国之事兮?(《楚辞·九辩》)
16.是何则?以谕其转而益薄也。何况夫未始有涅蓝造化之者乎?(《淮南子·俶真训》)
17.何况凡人民宜自奉承天法,随顺天和。(《太平经》卷一百一十二)
18.假洋鬼子尚且不足数,何况是阿Q。(鲁迅《阿Q正传》)
19.一个中年人说:“养活孩子的父亲还不能博得儿女们的同情,何况你是靠我们养活的。”(钱钟书《灵感》)
例15、16及例18中的“何况”为第一种用法,例17、19为第二种用法,该词由疑问副词“何”与连词“况”组合后再词汇化而成,有反诘式递进的意义,通常用于反问句中,比如例15、16;之后语素“何”的意义逐渐淡化消失,这时“何况”的意义就同“况且”了,该用法常见于叙述句中,比如例17、19。可见,连词“何况”的第二种用法很有可能是由第一种用法发展而来,即当“何”字的反诘义不显现,仅起补足音节的作用时,其用法则基本同“况且”。李绍群认为:“先秦时期,‘况’可作连词用,由表‘更加’义的副词虚化而来,‘何况’首先由表加重反问语气的副词‘何’和表‘更加’义的副词‘况’结合成跨层结构,然后词汇化为关联递进复句的连词。”*李绍群:《“尚且……何况”句式的来源及虚化轨迹》,《古汉语研究》,2012年第3期。且不管复合词“何况”中的构词语素“况”究竟是副词性的还是连词性的,它与副词性语素“何”组成的是一种复杂的“跨层结构”这个事实是肯定的,这种“跨层结构”表达反诘式递进的意义,最终凝固成连词,进一步坐实了古代确实存在超越“五大基本结构类型”构词方式的事实。如此看来,新词“丑帅”复杂构词方式的产生不是突发性的,其背后的思维模式是具有历史联系性的,这种构词思维的历史传承性正是其出现的深层社会原因。
再者,新词“丑帅”的产生是当今信息时代背景下适应语言经济原则的必然结果。2013年,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共提取出新词语364条,其中不乏三字格乃至四字格的词语,这些新词无论在构词的新颖性方面还是在语义的复杂性方面都堪比“丑帅”。例如“女汉子”就凭借其构词新奇与使用率高的特点而入选为当年十大热词之一。单从构词方式来看,“女汉子”似与旧词“男人婆”无异,好像也可同归于偏正式复合词一类,且均可指代那些具有男人特征的女子。如果细究其语义,“女汉子”却更有一种深意,即主要强调女子精明干练,做事有魄力敢担当,泼辣爽利的形象,因而该词虽然带有调侃的意味,但明显具有肯定褒扬的感情色彩,所以当下很多时尚女性好以“女汉子”自居,网络上还经常可以看到如下一些励志性的语句:
20.为了理想而奋斗的才是真女汉子!
21.每个女汉子都有坚强的内心,都有远大的理想。
相比而论,作为近义词的“男人婆”就带有嘲讽的意味和贬义色彩,多指那些在外貌、动作方面具有男性特征的女子,因此一般也没有哪个女性乐意往自己头上套上这个头衔。另外“男人婆”的“定+中”式偏正构词方式符合该词词义“具有男性特征的女子”的顺向表达,而“女汉子”的词义表达却是逆向的,因为其语义落点在“女”而非“汉子”,如果我们按照偏正式结构来解读该词,则得“具有女性特征的男子”义,就与其本来意义背道而驰了,所以“女汉子”应属“正偏式”。“男妹子”就是由“女汉子”类推出来的网络新词,词义可解析为“具有女性特征的男子”,也属“正偏式”,这种构词方式的语义落点虽在前一语素,但作为限定性的后一语素所传达的信息更为丰富,因为这两个词中的名词性限定语素“妹子”与“汉子”已超出其本质所属的意义范畴,表达的是“具有女性(男性)特征的”义,信息时代造词的省力原则与新奇倾向可见一斑。
从认知心理方面来看,德国“青年语法学派”早在19世纪70年代就提出了“心理类推产生语言的新形式”的著名论断,这种规律在现今社会得以充分验证和发展,使得类似于“丑帅”一样构词语素间具有复杂逻辑关系的新词不断涌现,而尤以一些四字格的浓缩词语为甚,例如“不明觉厉”意为“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听起来感觉很厉害的样子”,“累觉不爱”意为“很累,感觉自己不会再爱了”,“人艰不拆”意为“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等。另有一类词从表面看似属常见结构,其实却不然,因为这些词通常也是缩略后的结果,所以其实际语义与字面上所体现出来的意义往往大相径庭,比如“躺枪”一词,表面上看应属动宾式,却不能将之理解为“躺在枪上”,因为它是由状中式短语“躺着中枪”缩略而来,隐喻“无辜遭致言语攻击”的事实。
其次,社会群体狂欢式的从众心理是“丑帅”类新词在当今社会大行其道的另一重要原因,大家纷纷借助互联网这个相对宽松的对话平台,尽可能地展开想象与联想,创制并仿造新词乃至语句,或戏谑宣泄,或明嘲暗讽,娱人娱己。因此有“女汉子”,就有“男妹子”,有“累觉不爱”,就有“人艰不拆”,有“且行且珍惜”,就有“且吃且珍惜”等,所以“躺枪”今后能否衍生出“躺刀”、“躺棍”来,“丑帅”能否再触发承转复合式新词“坏好”及“恶善”的产生?还不是真没有这个可能。
当然,“丑帅”类新词的生命力在今后的社会生活中尚有待进一步检验,也许只是昙花一现,也可能成为常用词汇,无论结果怎样,有一点是值得我们注意和肯定的,即现代汉语词汇的发展变化不仅仅局限于新事物的产生和人类认识水平的不断提高,它还将取决于人类日趋复杂化思维的表达需求,取决于人类对于词语内部结构认知日益深刻认识的结果,今后词汇很可能会朝着结构关系多样化和语义层次多重化的方向发展。
本文得到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资助(项目编号:14XYY015),2014年度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4YBA309),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15M572425),2014年度广西高校科研项目《网络新词语的产生、发展及社会接受研究》(项目编号:YB2014028)资助,一并表示感谢!
向亮(1975—),男,土家族,湖南吉首市人,语言学博士,西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现为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少数民族语言及汉语方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