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冰洁
武汉商学院思想政治理论课部人文素质研究所
浅论托尔斯泰小说中的爱欲问题
吴冰洁
武汉商学院思想政治理论课部人文素质研究所
托尔斯泰一生都在寻找灵魂的出路,其中个人爱欲问题一直是他寻求最高伦理不可跨越的精神问题。他的一生一直无法从“爱欲”中脱离出来,也无法让爱欲与最高的信仰和平相处。他的主要作品都对爱欲问题展开探讨,这些作品每个人物可以都进入爱欲问题的维度。本文力图从托尔斯泰主要小说出发,分析其所面对的爱欲问题的内在矛盾以及问题背后的思想根基。
托尔斯泰 爱欲 分裂
托尔斯泰在文学创作中一直寻找“人的生活和幸福”意义,而“爱欲”作为一个重要部分一直是他写作和思考的重要的主题。纵观他的主要作品,从早期六十年代的《战争与和平》、《家庭幸福》,七十年代的《安娜·卡列尼娜》以及后来八十年代后期的《克莱采尔奏鸣曲》、《魔鬼》,九十年代的《谢尔基神父》、《复活》,爱欲都是作为一个中心问题被书写。那为什么托尔斯泰如此关注爱欲这一问题?
托尔斯泰在《忏悔录》写道:“我诚心诚意希望做一个好人,可是我年轻,有各种欲望,当我追求美好事物时,我是孤零零一人,完全没有依靠。每当我想要透露内心的愿望,想做一个高尚的人,我遇到的总是鄙视和嘲笑;而当我沉溺在卑鄙的享乐之中时,我却得到了赞扬和鼓励。”[1]42而在他看来推动生命进展的东西应该是尽善尽美的信仰。但无疑要达到精神上宁静的托尔斯泰必须克服肉体与精神,个人情欲与社会之间在道德上的冲突。英国作家保罗·约翰逊在《知识分子》一书里写到,托尔斯泰青年到老年一直都为情欲所煎熬,他总是克制不住身体的欲望而与不同的女子发生了许多不正当的关系,这些人中包括贵夫人,女权,农庄的村妇,妓女等,从他的日记我们也能看这样的文字:
“必须有一个女人,色欲使我片刻不得安宁。”(1853年5月14日)
“好像是玫瑰色的什么东西……我打开后门,她进来了。现在看到她我就无法忍受,如此淫荡,可耻,可恨,(她)使我违背了我的准则。”(1851年4月18日)
“女人把我引入歧途。”(1853年6月25日)
“令人作呕,女人,愚蠢的音乐,女人,冲动,雪茄烟雾,女人,女人,女人。”1856年
从这些私人性质的写作中,我们不难看到托尔斯泰正视自己灵魂的痛苦和真诚。在这些文字中身体欲望与精神诉求之间根本上无法取得平衡,精神的纯粹与“各种各样欲望”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冲突。爱欲是追求“尽善尽美的信仰”的一个大障碍。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爱欲的问题一直是托尔斯泰作品的中心主题,而这些作品在某程度上说都是对爱欲的描写和规训。
在早期的作品中,《家庭幸福》中托尔斯泰就开始为个人的幸福提出自己的主张,“家庭的幸福”在一定程度必须以牺牲女性的自由和兴趣作为前提,女性面对虚华的社交界心性会被败坏而变得虚荣、浮华,所以在托尔斯泰看来,必须给予女性的近于限制自由道德律令。把女性个人的自由让位于“家庭的幸福”。在个人爱欲与家庭之间,托尔斯泰选择的是 “家庭幸福”,因为在他看来,家庭与艺术对他来说是面对维谷之时的“两滴蜜汁”。[1]62
关于爱欲与家庭之间的问题,《安娜·卡列尼娜》中有了更深的探讨。在这部作品里面,所展示的也是个人爱欲与家庭幸福之间的矛盾,无论是安娜还是列文。首先,在作品里面,安娜是作为一个拯救斯捷潘家庭的形象,但一到莫斯科便堕入爱河,爱上了渥伦斯基并欲离开与卡列尼组建八年的家庭,但最终安娜是在追求个人的幸福的“爱欲”中走向死亡。如果说《家庭幸福》是完全钳制住了个人的爱欲(女主角玛莎的感情),把弱小的个人爱欲禁锢于道德之内,那么安娜从她出场的一瞬间起,她身上所散发出的生命力直至生命消逝从来都没有熄灭过,甚至母爱,上层社会的排斥,卡列尼的“宽恕”等所带来的痛苦都不能浇灭她对渥伦斯基的热恋。可以说,安娜把她所有人生力量加注于一场爱欲的赌博。安娜最后的悲剧来自于他与渥伦斯基的口角,把爱欲当成生命追求没有得到实现之后的幻灭。托尔斯泰把这场悲剧安排在安娜与吉提和达丽亚会面之后,这种安排是别有用心的。此时,两位女性已经回归到家庭之中,安娜在她们的眼里是可怜的,无家可归的,那么安娜的不幸似乎即是从家庭的出逃。因为作为另一个与安娜形象相对照的列文,选择远离尘嚣,把灵魂皈依上帝,继续生活下去。
如果单从《家庭幸福》和《安娜·卡列尼娜》的结局来看,托尔斯泰给我们的答案是明确的:爱欲带来的快乐是短晢的,为了达到人的最高幸福,我们必须放弃对爱欲的追求。但另一方面我们亦能看到托尔斯泰对身处爱欲之中的安娜的动人描写:“她在她身上看见了她自己所十分熟悉的那种情场得意的激动的神情。她看见,安娜沉醉在别人对她的倾倒之中。……她看见那一双眼睛中的颤动的,闪露出火花的光芒,看见一种幸福,激动的笑容禁不住令安娜的嘴唇微微地向上翅起,也看见她动作中那种显著的优雅、准确和轻盈。”[2]71这是托尔斯泰对安娜参加舞会时的描写。他用吉提的眼睛为我们捕捉到了处于爱情之中安娜的美丽,不吝笔墨来展示安娜迷人的魅力。在对安娜自杀一节的描写同样显得深情无比:“那支蜡烛,她是在它的亮光下读着一本充满惊惧、欺诈、痛苦和罪恶的书的,忽地一闪,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明亮,那光亮,给她照耀了原先蒙在黑暗中一切的光亮,噼啪一声,变得昏暗了,永远都熄灭了”[2]664这里可以看出托尔斯泰对于安娜的死带有悲悯之情,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放弃对于抛弃爱欲的原则。在他看来,“爱情不能只建立在肉欲的基础上,这样的爱情是自私的,而自私的爱与有不是创造,而是毁灭,也就是这样的爱情是有罪的”。所以,作品一开场火车站轧死人的场景就暗示了安娜必死的命运,安娜扑向火车口里喊着“主啊,饶恕我一切吧”。[2]664,连她都认为自己是有罪的。许多论者都把安娜的死看作是,安娜背离社会,背离家庭、母性的情况下,造成心理失衡而走向死亡,这些论点把安娜之死归结于社会悲剧,都没有看到托尔斯泰如此写作的根本原因即:在最高的善与爱欲之间,选择善作为人生的支点。在许多小说的结尾,托尔斯泰所扮演的是往往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一个道德的法官。因此,我们不难想象,让列文精神醒悟“按照上帝的旨意活着”的真理是出自一个农夫之口。
正如同纳博科夫在论及《安娜·卡列尼娜》时所说的,造成这种困境的是艺术家的托尔斯泰与道德家的托尔斯泰的对抗。[3]在社会不断变化的同时欲寻求一条普遍的真理。而这种真理从本质上说对伦理学的追求,求得一种至上的指导生活的准则。托尔斯泰将个人的爱欲与家庭对立起来。如果在寻求理性伦理的同时,托尔斯泰找到了“上帝至善”的答案,但种善从实质上看是“纯粹了为了他(托尔斯泰)有权要求每个人去履行一种道德观念,有权谴责和诅咒那些不能持有这一观念的人,从而使自己心安理得。”[4]13
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个人伦理区分为理性的和叙事的,“理性伦理探求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进而制造出一些准则,让个人随缘而来的性情通过教育培育符合这些理则”。[5]3如果按照舍勒伦理学观点,托尔斯泰面临着三个问题:即一是最高的善的问题;第二,从道德上什么是是正确行为的问题;第三自由意志的问题。[6]73从托尔斯泰前期和后期精神探索来看,他找到了“上帝至善”是最高的真理,对个人爱欲的关注由此滑向了对禁欲主义的绝对相信。我可以从他后期作品《复活》和《谢尔基神父》看到这些思想印迹。到了后期,托尔斯泰表现出了一种误入世界的惊恐与犹豫。在《忏悔录》里,他引用苏格拉底的言语说到“肉体是生活是恶的,是荒谬的,因此毁灭肉体的生活就是幸福,我们应当希望得到这种幸福。”[1]78在《克莱采尔奏鸣曲》中用人物的口中说道:“如果欲望,特别是最强烈的肉体的爱情灭了,那么先知的预言就会实现,人们融成一体。”[7]173“性欲,不论它对它怎么修饰,这是一种罪恶,应该与它作斗争。”[7]174
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存有一个单一的伦理,因为“所谓的伦理是以某种价值观念为经脉的生命的感觉……有多少种生命的感觉,就有多少种伦理。[5]3直到晚年的托尔斯泰,他依旧也没有处理好个人伦理问题,作为“自由的意志”如何适应“理性的伦理”。他后期的自传性小说《谢尔盖神父》表现出了他的精神困境,竭力摆脱爱欲走向灵魂澄静的谢尔基神父,在一次布道中无法克制内心的欲望奸污了前来质询的弱智女子。如谢尔基一样,托尔斯泰精神所面对的有两个难题:“怀疑和肉欲”!而这两者的中心是如何对克制肉欲的怀疑。在《谢尔基神父》中,我们看到托尔斯泰在最高的善面与爱欲之间的无力,“我信,但我信不足,求主帮助”,信的对象是上帝以此来消除欲望,超越世俗,但信不足,只要存在于世上,爱欲的诱惑就无法彻底摆脱。因而,谢尔基用断指并隐身于修道院,也没有能抵挡住肉体的诱惑。
因此,可以说托尔斯泰所寻找的“家庭”和禁欲(面向至高善)没有给个人提供身体和灵魂的安身之所:斯捷潘依旧在外寻花问柳,达丽娅为了维持生活的安定只好忍气吞声,列文和吉提也只把家庭当作一种人生的义务来履行。家庭的幸福只是表面的幸福。因而,正如他在后期精神思想史自传《忏悔录》中所写的,“在寻求人生问题的答案的过程中,我体验到的心情,与一个在森林中迷路的人一样”。[1]70家庭和禁欲对爱欲的规训与其说是为爱欲为精神的失衡指出道路,不如说它们是作家对于不能在爱欲与善之间作出决断的权宜之计。谢尔基的神父那句“我信,但我信不足”正是托尔斯泰进退于爱欲与善维谷之间的呼喊。
[1]托尔斯泰.托尔斯泰散文选[M].刘季星,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
[2]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智量,译.江苏:译林出版社,1996.
[3]纳博科夫.纳博科夫论《安娜卡列宁娜》[J].刘平清,译.绥化师专学报,1995(1).
[4]刘小枫.走向十字架的真[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 1995.
[5]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6]弗林斯.舍勒思想评述[M].王芃,译.北京:华夏出版社, 2003.
[7]托尔斯泰.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M].石国雄,译.江苏:译林出版社,2004.
吴冰洁,女,讲师,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