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美洋
吉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毁灭与救赎
——文学作品的艺术力量
吴美洋
吉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文学作品具有拯救人类宝贵生命的力量。但是文学创作和文学欣赏也能将人推向死亡,从而具有一种毁灭的力量。但无论是拯救的力量还是毁灭的力量,文学艺术要对人发挥作用除非是人心中本来就有拯救和毁灭两种倾向。
文学作品 文学艺术力量 毁灭 救赎
鲁迅先生在论及悲剧社会性冲突时指出的,“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在浩繁灿烂的文学作品中,悲剧作品往往最为震撼人的灵魂。这些作品中的主人公身份不同,有的是王权贵族,有的只是平民百姓。有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有的是百折不悔心依旧的痴情少年;他们有的侠骨柔情忠肝义胆,有的特立独行孤芳自赏,有的生不逢时屈居不得志,有的仗剑江湖打抱不平,但是他们的人生往往以悲剧收场,有的是性格所致,有的是环境所迫,有的死于小人之手,有的死于朋友的误会,有的死于爱人的毒药,有的死于敌人的伤害。无论何种方式他们的结局都令人心痛,惋惜,使人悲痛莫名。
在这些悲剧的人物中,往往震慑人心的是那些不想苟活于世,宁愿自己了断其生的悲剧人物。如报国无门投江自尽的伟大诗人屈原;莎士比亚爱情悲剧的经典形象因家族宿怨而不能结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菲茨杰拉德塑造的为爱情成为牺牲品的盖茨比。更令人惊叹的是,许多读者在读了这些悲剧作品之后,竟然也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甚至有的人模仿这些悲情人物,选择结束自己宝贵的生命。歌德的著名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在欧洲一经问世引起了许多青年人的共鸣,很多读者竞相效仿维特殉情自杀的选择,走火入魔竟然也选择了轻生。自杀成为了当时的一种时尚。勃里斯脱主教认为《少年维特》是一本“极不道德”、“受天谴”的书,似乎确有一定道理。现实生活中歌德因失恋而萌生了自杀的念头,但在创作《少年维特之烦恼》的过程中逐渐清醒,作品的结局是主人公维特代替歌德为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文学创作带来的这样起死回生的奇迹让人感叹不已。当歌德受到勃里斯脱主教谴责时,歌德驳斥勃里斯脱主教说:“住嘴!你对我可怜的《维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我问你,世间有些大人物用大笔一挥就把十万人送上战场,你对这些大人物说过什么呢?在看到这些残暴行为之后,你却感谢上帝,唱起《颂圣诗》来。你还用地狱惩罚的恐怖说教,把那些孱弱可怜的人们折磨得精神失常,终于被关进疯人院去过一辈子悲惨生活!……对于这一切,你自己该怎么说呢?你该受什么惩罚呢?”[1]
从文学社会学的角度分析这种自杀群体的发生是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缘由的,然而以文学心理学反思可以说是人的内心拯救和毁灭的力量在相互较量,最终毁灭的力量占据了上风。从而使文学作品中所描绘的自杀噩梦成了现实的悲剧。然而,更为残酷的是,自杀并不仅局限于文学作品中的悲剧人物,也不仅仅局限于某些情感脆弱易受影响的读者。许多伟大作家的命运也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有些作家并未像歌德一样幸运,免于死神的眷顾。这些伟大的作家包括:屈原、迦尔询、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茨维塔耶娃、法捷耶夫、卢照邻、王国维、陈天华、川端康、茨威格、海明威、杰克·伦敦……由此可见,文学作品的确具有拯救生命的力量。但另一方面文学创作和文学欣赏也能将人的命运推向死亡,从而具有一种毁灭的力量。但无论是拯救的力量还是毁灭的力量,文学艺术的力量要对人发挥作用的前提的是人性中固有的拯救和毁灭两种倾向。
美国哲学家马尔库塞认为:艺术虽然诞生于现实社会中,但它是超越现实社会的一个异样世界,它是在肯定中对现实的否定,是在否定中对现实的肯定。[2]作家通过对现实社会的勾勒深刻的反映出现实存在的问题,由此可见文学作品人物的悲剧,不能简单地视为由外部力量所导致;许多悲剧与其说是社会悲剧,不如说是性格悲剧、人生悲剧。古希腊的诗人和哲学家认为悲剧是命运导致的,在他们看来命运是外在力量和内在力量的结合体。一个人的消亡虽然源于神的旨意,然而人在现实生活中神也会给他架设各种难以征服的阻碍,人的悲剧命运并不仅与此,在人类的性格深处神同样会给他设置种种最终导致他毁灭的潜在因素。由此希腊人认为:“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赫拉克利特)需要指出的是:这里,“命运”一词的希腊原文同时又正是 “魔鬼”一词的希腊原文,因此,赫拉克利特的这句名言,本来也可以翻译成“人的性格就是他的魔鬼”。需要指出的是:这里,“命运”一词的希腊原文同时又正是“魔鬼”一词的希腊原文,因此,赫拉克利特的这句名言,本来也可以翻译成“人的性格就是他的魔鬼”。魔鬼可以附着在人的身上,化成他的性格,通过他的一系列行动和选择,最终导致他走向毁灭。这就是希腊人所说的“魔鬼附体”。[1]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人类的命运,在人性的深处,某种人性深处的某些力量可以像魔鬼一样主宰他的命运,并最终导致他的毁灭或死亡。古希腊悲剧家埃斯库罗斯在《波斯王》一剧中,通过王后之口说波斯国王薛克西斯(大流士之子)的“魔鬼”和妄念导致了战争的失败和波斯的毁灭,又通过大流士的鬼魂说:“魔鬼使他丧失了理智”。这里所说的魔鬼,若翻译成心理学的语言,即不妨称之为死亡本能。
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死亡本能使人走向毁灭的例子举不胜举。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在平定叛乱胜利凯旋的蓬中,遇见三个女巫预言他将要成为未来的君王,由此他便产生了篡位的野心;在谋杀了邓肯王后,女巫又向麦克白许诺:没有一个女人生下来的人可以杀死他;于是麦克白更加肆无忌惮地满足自己的野心。然而,当麦克白得知与他交战的麦克德夫不是由女人十月怀胎所诞下的人时,麦克德夫是未足月就从母腹中取出来的人时,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方寸大乱的地死于敌人的剑下。这样,那屡次预言他的命运,蛊惑他弑君篡位的“魔鬼”最终把他送入了死神的怀抱。
人性中毁灭力量的破坏性是惊人的,然而人性救赎的力量顽强的抵抗着死亡的诱惑帮助人类度过魔鬼的劫难。人性中聪明智慧本能使人类了解,人类无须以死亡来求得解脱,只要放弃自我,一切恐惧和烦恼便全都烟消云散。正如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厄尔尼斯·贝克尔指出的那样 “人们面前有一条克服无价值的出路,那就是抓住机会去实现自我,把它上升到真正英雄主义的层次”。因为在死亡的威胁下,“人需要价值来给自己的生命保险。”[4]自我意识既然是人的一切焦虑、烦恼和恐惧的根源,那么只要泯灭或淡化人的自我意识,人就能成功地消除与生俱来的恐惧和烦恼。一切宗教都向人许诺了这种“回头是岸”的皈依之路;一切宗教也都要求人最大限度地放弃自我。这种要求,不过是迎合了我们内心渴望放弃自我的需要。对不朽意识的深入研究表明:不朽意识作为一种宗教或准宗教意识,既满足了我们渴望自我实现自我肯定的需要,也满足了我们渴望自我放弃自我否定的需要。就其是一种反抗死亡的文化设计或文化策略而言,不朽意识成功地调和了自我实现和自我放弃这两大本体论需要的内在冲突。作为对自我超越的追求,不朽冲动有效地把人在死亡面前迸发出来的两大基本需要共同升华为追求不朽的创作冲动。这样,在最深的层面上,文学与心理学再次找到了共同的基础和结合的契机;而创作冲动也在宗教的意义上成为最重要的一种不朽追求。
然而在另一些情况下,诗人们却自觉而理性地意识到自己的创作冲动是一种追求不朽的冲动或一种反抗死亡的方式。古罗马诗人贺拉斯曾在一首诗中写道:“我已经建造了一座比青铜更经久,比帝王的金字塔更高的纪念碑。雨水的侵蚀和风暴的吹刮不能摧毁它,岁月的更迭和时光的流逝也做不到这一点。—我根本不会死去。’,(《歌集》第二卷结尾)俄国诗人普希金则在《纪念碑》一诗中这样写道:
我为自己建造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上,青草不再生长。
它抬起那颗不肯屈服的头颅,
高耸在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之上
不,我不会完全死亡——
我的灵魂在圣洁的诗歌中
将比我的灰烬活得更久长
和逃避了腐朽与灭亡。[3]
这些独白清楚地表明,诗人的创作冲动,在自觉和不自觉的层面上,始终关联着对死亡的反抗和对不朽的追求眨这种追求并非西方诗人的专利,它也为中国文人所固有。中国作家从古以来就有通过创作或“立言”来成就个人不朽的思想。这种不朽意识,正如作者自己所点破的那样,乃是驱使他献身文学创作的重要动机。与其他未曾意识到这一内在动机的人相比,张承志无疑更真诚、更直率。其他作家尽管可能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内在动机,但这并不说明他们的创作冲动与不朽意识绝无关联。从终极的意义上讲,创作冲动本身就是一种不朽冲动;因为献身于文学,本身即意味着献身于一种永恒的事业;而通过文学创作来反抗死亡,则意味着个人在生与死的对峙中,从若干可能的方式里,选择了一种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的手段来实现生命对死亡的反抗和接受。
[1]冯川.文学与心理学[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2]阎国忠.曲戈.西方著名美学家评传[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1.
[3]查良铮,译.普希金.普希金诗选[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4]林和生,译.贝克尔.反抗死亡[M].贵州人民出版社, 1988.
吴美洋,吉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英语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