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容甫临〈怀仁集圣教序〉》题跋

□ 柴念东

《汪容甫临〈怀仁集圣教序〉》题跋

□ 柴念东

陈垣平生爱好收藏名人墨迹及历代碑刻拓片，尤其对清代学术名家的墨宝喜爱有加，他珍藏的《汪容甫临〈怀仁集圣教序〉》手卷现藏首都博物馆。《汪容甫临〈怀仁集圣教序〉》手卷近二千字，上有陈垣收藏钤印及启功、柴德赓、周祖谟题跋于卷尾，附刘乃和代笔记述。

《汪容甫临〈怀仁集圣教序〉》手卷末端有识：

昔柴、启、周、余人称“陈门四翰林”，今柴、启、周三人皆有题词，独阙余，盖余逊让之也。援庵吾师为词，命书。

一九六六年五月

受业刘乃和

1937年抗战爆发，大批知识分子离开沦陷区赴后方高校，而辅仁大学作为教会学校未迁校，仍坚守北平。陈垣身边的柴德赓、启功、周祖谟、余逊四位青年教师经常到兴化寺街5号励耘书屋南书房向其请益，时辅仁大学文学院院长沈兼士先生戏称四人为“陈门四翰林”“南书房行走”，于是“陈门四翰林”称号得以流传。“陈门四翰林”虽为戏称，其实是对陈门弟子的一个褒奖。抗战后期，柴德赓离开辅仁大学，启、周、余三人继留北平。1946年战后陈垣聘柴德赓为辅仁历史系教授，此时“陈门四翰林”再次相聚师门，1947年9月28日四人陪陈垣校长郊游颐和园时并留有合照一帧。

“陈门四翰林”合影

1949年余逊、周祖谟先生受聘于北京大学任教，1955年柴德赓先生调江苏师范学院（今苏州大学）历史系任教，此后“陈门四翰林”身处两地三校。1961年陈垣受命中宣部国家重点工程，点校二十四史之新旧五代史，于1964年召弟子柴德赓晋京协助点校《新五代史》，此时四人又一次聚首京城。陈垣念起二十余年前“陈门四翰林”之称谓，拟文字一段，记述此事，遂命刘乃和代笔，书“陈门四翰林”掌故之说，并命启功、柴德赓、周祖谟三人先后在他庋藏数十年的“汪容甫临《怀仁集圣教序》”手卷上各撰写跋文一篇。

启功跋文记述了如何知晓汪容甫先生的名字，汪容甫《述学》中有《与剑潭书》一函，汪容甫家境贫寒，与母亲相依取暖，时常流落街头。启功说他每读此篇总要“泪滴行间，为之掩卷”。自师从陈门之后，得知清代学术之渊源，汪容甫学问之精深。并考证了此为其所临第四过，现存仅见此纸，实为珍奇。1963年启功曾写过《记汪容甫书札》一文，叙述曾于励耘书屋观汪容甫先生书怀仁《圣教序》事，评价道“无赵、董气，更无馆阁气”。有前铺垫，启功在此用“窃于先生墨迹，犹低徊叹仰，盖不仅八法之妙，足增歆慕也”概括，显得处之泰然。

启功跋文：

功周晬失怙，先母抚育倍极辛勤。年十七受业于吴县戴绥之先生，得知江都汪容甫先生之名。翌春涉厂肆，以银一元获《述学》一部归，初特爱其文章之美，读至《与剑潭书》，泪滴行间，为之掩卷。再读容甫先生传状，见其母教劬劳，少年攻苦，始自知所以淬砺者。廿二岁执贽于励耘夫子之门，益闻古今学术之流别，治学为文之门迳，更识容甫先生之学博、思精，居亭林、潜研之间；无愧通人之誉者，间蒙出示所藏明清学者之笔札、手稿，窃于先生墨迹，犹低徊叹仰，盖不仅八法之妙，足增歆慕也。后三十年偶于侍坐之时，谈及此卷，夫子复出以命题，谨案汪孟慈《孤儿编》述：“先生于书，初学《圣教序》，四十二岁，得定武宋拓，遂日临《兰亭》。此卷自钤小印，文曰：“容甫临四过”，知为壮岁用功之作，卷尾款字逼近纸边，可知其后必接临五过、六过，甚至若干过，而经人割截，各自成卷矣。今其他诸过未见，而此卷独存于励耘书屋秘笈中，非独先生墨迹之幸，亦后学平生之眼福也！

受业启功谨识

柴德赓跋文侧重写对汪容甫的评价，1962年柴德赓曾发表《章实斋与汪容甫》一文，对清代经学大家汪容甫的生平、交游、著述及学术影响有过细致考证。柴德赓1946年重回辅仁大学任教后开设过“清代学术思想史”课程，对清代学术源流、体系如数家珍，于清代学术史掌故可称“烂熟”。对于汪容甫之墨迹，柴德生1961年到扬州开会时曾寻访，已是“见者已鲜”。此卷可窥汪容甫“兴到笔随，挥洒自如，亦见其素养之不可及矣”。

柴德赓跋文：

汪容甫以经学知名，亦以狂傲见称。赓年二十许，始读其《自叙》一文，以为封建士大夫乃肯自道胸臆，毫不掩饰，其见解必有过人者。嗣读其《述学》，爱其文辞典雅，释经有卓识，遂并其狂傲而亦谅之。以为容甫本湖海憔悴之士，居扬州繁华之都，不乐与市侩、俗吏为伍，舍孤高自赏以相抵拒，其将何以终朝夕邪。然容甫生平与人龃龉，亦已多矣。翁覃溪则讥之为“墨者汪中”，章实斋则屡诋之于《文史通义》，包世臣号称知容甫者也，亦且于容甫身后肆其谰言，此皆无损于容甫。余观钱竹汀慎于交友，其《潜研堂集》中未齿及实斋姓名，顾时引容甫之言以为重，竹汀岂无所见而云然哉。容甫有书名，顾墨迹传世不多，前年至扬州问其遗墨，见者已鲜，此卷虽平居临池之作，而精力弥满，一丝不苟。容甫中年潦倒，糊口四方，此卷不成于家居食贫之日，必在于游幕无聊之时；观其兴到笔随，挥洒自如，亦见其素养之不可及矣。甲辰之秋，余在京师，援庵夫子命缀名于此卷之后，久之不敢着笔。岁序初更，彤云作雪，忽然有感，走笔书此，未知能卜夫子一笑否？

一九六五年一月十七日

受业柴德赓识

周祖谟跋文重点谈及汪容甫的文采及书风，“诗文渊雅茂美，追踪汉魏”“若虞永兴之写《兰亭》，不劳刻意追摹，而雅得逸少之妙”。

周祖谟跋文：

汪容甫以才学显于清代乾隆间，平生述作刊布者不多，而识见超卓，深为当世所重，其诗文渊雅茂美，追踪汉魏，而融浑天成，意练辞工，以少胜多，格调独高。然容甫亦颇精于书法，惟墨迹流传甚希。今春谒援庵师，请业之余，先生出此卷见示并垂问其优劣，嘱为题记，归而展观一再，弟惊其笔笔不懈，全神贯注而又从容不迫，舒卷随意，诚为难能可贵，既而与搨本比观，乃悟容甫虽意存临摹，而点画之间自有其清俊之气，盖习之久、得之深、蓄之厚，故能探其神韵，无往而不利，宜其舒箋染翰，挥洒自若，而风骨特秀，韵味无穷也，是知学书贵得其精神耳。若虞永兴之写《兰亭》，不劳刻意追摹，而雅得逸少之妙。容甫之书亦犹是焉。援庵师庋藏清人墨迹至多，所以深爱此卷，谅当更有深旨，此则浅薄之见，书之以当对问焉耳。

一九六六年首夏

受业周祖谟谨识

启功于三人题跋后写有卷尾题签（恐为事先写好，单独附贴于此）：

励耘书屋珍藏汪容甫先生临《圣教序》第四通。

一九六四年十月

后学启功敬观

余逊未曾留笔，实为憾事。因他1954年始患重病，已是长年卧床，早已行动不便。陈垣用“独阙余，盖余逊让之也”以括，如果读成“独阙余，盖余逊，让之也”亦可。余逊虽未有跋文于卷，但他的文笔及书法亦不凡，现在还能在他早年的信札中感受到浓浓的书卷气。

“陈门四翰林”之称谓已成寡闻，1999年周祖谟哲嗣士琦写过短文一篇《辅仁大学陈门四翰林》，旧话重提，引起后学的注意。2006年关永礼发表《陈垣与辅大学四翰林》，介绍陈门之学问精深以及四弟子各自优长。从《汪容甫临〈怀仁集圣教序〉》手卷题跋中可以一观“陈门四翰林”之风采奕奕，可谓“书文擂台，同卷争艳”。

启功题跋

柴德赓题跋

周祖谟题跋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

责任编辑：韩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