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瑞丹
摘要:对全国优秀短篇小说中获奖的第一人称作品进行分析,并结合叙事学中的视角理论来深入研究。叙事学中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叙述视角分为“回顾性的叙述者视角”和“经验性的人物视角”两大类,“经验性人物视角”下面又分为两个小类“主体视角”和“见证人视角”,通过分析这些视角在文本实际操作中是如何运用,探究这种叙述存在的一些局限性。
关键词:第一人称小说;第一人称叙述;叙述视角
小说人称分类有三种:人称可以分为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三类,那么是否由此对应叙述人称也应分为第一人称叙述、第二人称叙述、第三人称叙述?但是实际上第二人称叙述是比较少见的。最主要的两大类:第一人称叙述,叙述者完全是回顾自己过去的经历或者作为一个次要人物与小说中的人物一起参与叙事,这样的叙述是带有一定的限制性。而第三人称叙述,叙述者在小说故事之外,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直接把人物的经历和事件的发展变化展示在读者面前。
在谈到人称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提及“视角”这个概念。从视角与故事之间的关系和素材出发,兹维坦·托多罗夫认为视角的本质是把素材转化为故事的观察点。比如弗里德曼在《小说的视角》中将视角分为八类:编辑性的全知、中性的全知、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多重选择性的全知、选择性的全知、戏剧方式、摄像方式;而经典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则把视点、视角、观察点这些术语用一个更为抽象的词语取代,就是聚焦。我国申丹则认为可以分为这四种视角:无限制型视角(零视角)、内视角、第一人称外视角、第三人称外视角。①
一、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
毫无疑问,第一人称叙述总会与人物叙述视角紧密联系,因为第一人称的叙述者大部分是“我”,而“我”又是故事中人,因此,以“我”为视角叙述的第一人称叙事,往往被认为是人物叙述视角。但是,第一人称叙事,其叙述视角并不是那么单纯,并不是单一的人物视角的叙事。第一人称叙事中叙述者与叙述对象的同一性,只是他们关系的一个方面。虽然叙述者和叙述对象是同一个人,但是他们却是不同时期的“我”,处在不同的时空。一个是现在回顾过去的“我”,即回顾往事的叙述者,是处在当下;另一个是经历过去事件的“我”,因此叙述夹杂着两个空间“现在”和“过去”。
对于叙述者视角,是叙述者和人物的统一,通常都是叙述者回顾自身经历,那么叙述者可以以目前的眼光来观察过去,使作品有着浓重的追忆色彩。这就使第一人称叙事作品的叙述者在叙事时可能不會有客观冷静的态度。叙述者追忆的叙述声音总是浮现在作品之中,并且会伴有典型的指称过去的时间词。
而叙述时间与人物视角的统一则是叙述者在叙述中没有把自己现在对过去指称的时间词表现在叙事中,只是按当时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叙述我的所见所闻所感,叙述时间和叙述视角统一在人物即经验自我的身上。所以根据这些,把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分为:回顾性的叙述者视角、经验性的人物视角这两大类。对于叙述时间和人物视角的统一这种情况,根据文本中叙述人物的位置又可以分成两个小类:我是事件经验的“主体”视角,我是事件经验的“见证者”视角这两个小类。
(一)回顾性的叙述者视角
回顾性的叙述都是基于当下现在的时间去追忆自己过去一段难以忘记的岁月,所以时间词语是一个具有重要作用的标志词,像史铁生的很多作品都采用了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视角,尤为典型的是《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就是回忆自己当年插队的陕北一个小山村清平湾以及与清平相关的人物之间的深厚情谊。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追忆自己一段已逝的知青生活,从开头的“我”插队的时候喂过两年牛,那是在陕北的一个小山村儿——清平湾。”②和结尾的“十年过去了。”③这明显的指示时间的词语,前面的时间词语瞬间把读者的思绪拉回到了过去插队的小村子,接下来文本的故事自然随着叙述者“我”视角娓娓道来,和“破老汉”在不同的季节一起拦牛时发生的趣事,队长和村民对于”我”的关心,给“留小儿”讲述北京的事,这段短暂的记忆主要围绕“喂牛”来写,“我”这么年轻的知青劳动力为什么会去“喂牛”?因为在清明节时,“我”病倒了,腰腿疼的厉害。所以不能干重活了,而此时“我一个人躺在土炕上……”“那天,队长端来了一碗白馍……”④这两句话分别用了两个省略号,“我”一个人刚来村里来插队并未有什么熟识的人,又被病痛折磨,陕北的风那么凌厉,似乎也在为我的凄苦处境而哀嚎。虽然清贫湾很穷,人们一年到头的辛苦劳作,却难得吃上几回掺了麦麸皮的白馍。但是队长却给“我”端来一碗白馍,而且看着“我”吃,还说“‘心儿家不容易,离家远。”这是多么朴素却又感人的话,使我这个“异乡人”感受到了人性的醇厚善良,使原本辛劳的插队生活变得温情四溢,因为是从叙述者“我”的视角出发写“我”自己的心理活动,因而变得十分可信,要是转换成其他人的视角,恐怕会产生一种不可信赖的叙述,因此回顾性叙述视角在回顾自我经历时就有一种自然的优势。接下来写到“那年冬天我的腿忽然用不上劲儿了,回到北京不久,两条腿都开始萎缩。”⑤这是叙述者视角转到当下,不然如果放在过去的时间,“我”怎么能知道“我”的腿后来会慢慢萎缩呢?
叙述者也就是作者用过去和当下的两重视角构建起这个文本框架,“我”因为喂牛和农民“破老汉”开始了朝夕相伴的日子,和破老汉的相处也支撑起文本的主要叙述,在过去相处的日子里,让“我”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而这位老老实实的受苦人,破老汉面对生活的磨难仍旧还是坚韧不屈,将不幸和痛苦唱进了那忧愁的陕北调子,破老汉就像他喂养的牛一样,吃苦耐劳,这种普通农民对待生活中磨难的态度,让“我”深深的受到了教育和启发,使被病痛折磨的“我”找到了正确对待命运的方法。所以十年过去了,清平湾为什么会被作者怀念,这也得益于像破老汉这样的精神正能量者,带给作者勇气和耐力去面对当下的生活。
(二)经验性的人物视角
经验性人物视角是叙述时间和人物视角的统一,所以人物是故事中的人物,它的视角只能被限制在文本中“我”的视野之内,来叙述“我“看到的东西,而别人的视角“我”是无法知道的。
1.主体视角
第一人称叙述的文本中,“我”既是文本主体叙述者也是故事中的一员,叙述者不再是全知全能,而是和故事建立了直接关系,“我”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故事的主角,“我”亲身经历了故事、自己在事件中的种种活动,同时又能叙述自己的内心世界、自己的感情、感觉和思考。因为事情是纯粹从當事人立场,使叙述具有真实可信性。叙述者把自己作为叙述对象和焦点所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以“我”的口吻讲述,那么很多情况下叙述者的关注视角就较小,观点和价值都是“我”的。
比如在《因为有了她》这个短篇小说中,讲述“我”和一个叫做“林小乔”的姑娘的偶遇、相识到逐渐喜欢上这个执着可爱的姑娘的事情,所以从“我”的视角来进行描写的最恰当不过,因为恋爱这是旁人所了解不了的。“我回厂宿舍,正好和小乔同路。我想她巴不得有人陪着呢。看那张净洁稚气的脸蛋就知道。她长这么大还没跟小伙子逛过街呢,得跟她保持一定距离。”⑥这是一段是“我”的心里活动,叙述者“我”此时对小乔没有感觉。若是不从主人公“我”的视角出发,人物这种细腻的情感变化我们读者是体会不到的。
2.见证人叙述视角
叙述者“我”在故事中的地位仅是一个事件的参与者、见证者,不是主人公。虽然相对于主要人物第一人称叙述,这种见证人第一人称叙述的叙事焦点观照的是“他”,讲述他人的故事,但是作为叙述主体“我”是从自身的角度和立场来表达关于“他”或者“他们”的一切。
《小镇上的将军》也是通过“我”的视角来一步步侧面使老将军的形象慢慢饱满起来。对于“将军”到来小镇的这个消息是由谁散布的,出现了一个特别的叙述声音——饶舌的剃头佬,并且“我”以小镇人的叙述视角叙述了剃头佬是一个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的“消息灵通人士”,当小镇的人们听闻剃头佬的消息之后的态度是“于是,人们恋恋不舍地散开去。嗡嗡地,嘤嘤地,把对这位背时的将军的总总猜测、种种预见、种种嗟叹,带到了每一个角落。”⑦这样的叙述还带着个人化的抒情,让我们看到了当时小镇人惯于猎奇的心理形态。
还有一件标志性事件:将军病重去医院时遇到一位农村妇女带小孩子来看病,可是因为听不懂医院叫号而使得了急病的孩子迟迟不能救治,更是遇到蛮狠霸道玩忽职守的“本镇皇后”。将军怒斥这种“走后门”现象,导致自己不能坐吉普车看病,这一事件使“一向树叶掉下来也怕打破脑壳的小镇人,脸上居然也有了一种不怎么安分的愠怒之色了。”
此时叙述视角很明显进行了转移,是转移到了小镇上的人们,“他们”被“将军”的壮举惊醒了。最后当将军沉冤得雪之时,借剃头佬之口说出谨小慎微的小镇人们心中所想:“哼,让老革命背黑锅背那么久。”视角又转向剃头佬,正是这种视角的来回跳跃,使得故事叙述畅通无阻。
如果说此时小镇人身上传统怯懦的外壳被震碎之后,心底潜藏的勇敢和正义即将喷涌而出,那么老将军给周总理吊孝这件事就是彻底引爆这些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内心的导火索。在那样特殊的岁月里,老革命家的壮烈情怀,像庄严而又炽烈的一团火,在沉闷的小镇燃烧开来。此刻将军就是小镇人心中的信仰,可是将军却陨落了,此时叙述视角又回到小镇人“我”这里,“小镇人用一种沉着的蛮横和平静的狂热,垄断了将军的后事。”⑧毫无疑问,这一切的见证者“我”也是其中一员。
二、第一人称叙述的局限
以上谈到的都是第一人称叙述的优势,那么第一人称叙述是否不可避免的存在着某些缺陷呢?笔者认为是的。
小说《悠悠寸草心》中,写“我”看到“反革命”唐久远晕倒了,要借车时,训小卜的话:“这算我老吕用车好了!我出钱!我负一切责任!你还傻×似地愣个什么?还不快去发动车?”很明显只是符合理发师是一个年近五十、有着三十年理发史的老师傅,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普通群众。
可是后面的文本叙述中出现了几处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叙述。比如:“使我这个由于周围世界瞬息万变和莫名其妙地凶狠野蛮而变得呆板麻木、干枯滞涩的心灵,好像突然接受了一阵春雨。板结的硬块得到了滋润,龟裂的络纹也开始弥合,我哭了,我哭了……没有文化的普通群众怎么能说出这么诗意的话语?这就使叙述产生不可信赖。
还有第一人称叙述视角“我”能叙述我自己的外在经历但是别人内在的心理活动,“我”怎么能知道呢?《蓝蓝的木兰溪》中,叙述者“我”是一个下放的知青,认识故事的女主人公“赵双环”,但是故事讲述的是美丽的瑶族姑娘公社广播员赵双环和右派分子肖志军他俩的爱情,这是私人性质的恋爱故事,因此叙述者“我”是不在场的,但是文中多次出现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描写。
比如:男主公肖志军喜欢赵双环,却因右派身份而对自己说:“你呀,凭什么条件去爱慕他,向往她呢?”
显然肖志军的心理活动带有叙述者的主观色彩和想象,造成了叙述的不可信赖。这与前面谈到的“见证者”叙述是不同的,见证者也是事件的参与者,既能进入事件内部,又能在事件外部旁观。可是在这里叙述者“我”是不在场的,因而在叙述这些心理活动的时候产生视角的越界。
所以在第一人称叙述的作品中,叙述者以“我”的口吻讲述“我”自己的事情往往会产生毋庸置疑的真实性和亲切性,这是第一人称叙述在叙述“我”视角内的故事时较之第三人称的优越性。可是有的作品中叙述者带着自我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使读者没有自己的客观认识,或者有时候叙述超越了自我的视角,产生了叙述的不可信赖,这就是当代获奖短篇小说第一人称叙述中存在的一些局限性。
注释:
①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16页;
②《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选自《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获奖作品》,作家出版社,第24页;
③同上,第41页;
④同上,第26页;
⑤同上,第40页;
⑥《因为有了她》(孔捷生)选自《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获奖作品集》,作家出版社,第355页;
⑦《小镇上的将军》(陈世旭)选自《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获奖作品集》,作家出版社,第50页;
⑧同上,第64页;
参考文献:
[1]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荷兰]米克·巴尔.谭君强译.叙述学[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3][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4]格非.小说叙事研究[M].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
[5]彭华生,钱光培.新时期作家谈创作[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