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
1935年7月,新婚不久的钱锺书和杨绛同到英国牛津求学。两人一个不足25岁,一个24岁略欠几天,刚离开父母的庇荫,出国便如冒险一般。
两人最初在一户叫老金(Mr. King)的人家做房客,钱锺书饮食习惯保守,吃不惯西餐,杨绛食量小,看到有钱锺书爱吃的,就省下一半给他。两人感觉这样下去,不能长久,便租了一套有厨房的房间,开始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生活。
迁居的第一个早晨,向来拙手笨脚、连拿筷子都只会像小孩儿那样一把抓的钱锺书,居然大显身手,煮了鸡蛋,热了牛奶,泡了又浓又香的红茶,配上黄油、果酱、蜂蜜,两人赴英许久,这才甜美地吃了一餐。
早餐好解决,两人在食品杂货店订了每天的鲜奶和面包,有专人直接送到家里。但正餐就难了。钱锺书想吃红烧肉,杨绛便去买肉,回来发现家里没有刀,找了把大剪子,把肉剪成一块块,焯水后放到锅里加生姜、酱油大火煮,汤煮干就加水,开足火力煮了许久,口感和味道全然不对。事后“复盘”,杨绛想起母亲做橙皮果酱用的是“文火”,下一次便有了经验,买了瓶雪利酒当黄酒用,用文火炖肉,红烧肉居然做得有模有样,钱锺书也大快朵颐吃得开心。
杨绛在《我们仨》里写:“我们搬家是冒险,自理伙食也是冒险,吃上红烧肉就是冒险成功。”从此一法通,万法通,鸡肉、羊肉,都用“文火”来炖,直到很久之后炖菜实在吃得腻了,才想起世间还有“炒菜”这回事。
就这样,他们在跌跌撞撞中学会了过日子。杨绛有时突发奇想:“假如我们不用吃饭,就更轻松快活了。”钱锺书不同意,说饭还是要吃的,神仙煮白石,吃了久远不饿,多没趣。
1937年5月,他们的女儿钱瑗在牛津出生。等到杨绛出院回家,公寓里充满一股熟悉的香味,灶上炖着一锅泛着金黄色油光的鸡汤,汤中有点点翠绿,那是钱锺书特意剥的嫩蚕豆瓣——他和杨绛在家乡每年五月都会吃到的应季食物。钱锺书盛好鸡汤,端着催她喝下,那一刻,她记了一辈子。很多年过去,丈夫已驾鹤西去,女儿也撒手人寰。她还是记得那个中午,她喝着鸡汤,他看着她。
回国后钱锺书在上海教书,动了写长篇小说的念头,杨绛大为赞赏,催他赶紧写。当时恰值上海沦陷,生活艰苦,日本人分配给市民的面粉是黑的,筛去杂质,还有一半麸皮;分配的米,只是糠粞,掺杂有大量沙子——就是这种米,也不易买到。为了节省开支,杨绛辞退了家里的女佣,所有家务,事事亲为。两年后,《围城》问世。钱锺书在序言中说:“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杨绛为家庭付出极多,上世纪90年代钱锺书病重住院,不能进食,只能靠鼻饲,医院提供的匀浆不适宜吃,杨绛就亲自来做,做各种鸡鱼蔬菜泥,炖各种汤,鸡胸肉要剔得一根筋没有,鱼肉一根小刺也不能有。
2014年7月17日,杨绛103周岁生日,许多人要来给世纪老人贺寿,杨绛婉拒,并发明了一种“两便生日法”:“天这么热,不用来给我贺寿,你就在家里吃一碗面,爱吃什么面吃什么面!”
2016年5月,105岁的杨绛走完了人生旅途,“我们仨”在天上团聚,不再分离了。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