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代金银器看不同文化之间的交融

2016-10-19 06:45山东菏泽职业学校杨静
中国艺术时空 2016年5期
关键词:粟特金银器器物

山东菏泽职业学校 / 杨静

从唐代金银器看不同文化之间的交融

山东菏泽职业学校 / 杨静

唐代的金银器制作是中国金银器工艺史上的辉煌时期。丝绸之路的繁荣促进了对外贸易和朝贡的兴盛,这不仅丰富了唐代人的物质和文化生活,也从侧面刺激了对金银器这种奢侈品的追求。本文以具体的金银器物为例,从纹饰、造型和工艺上分别说明其所受到的外来文化的影响。

外来纹饰 捶揲技术 文化交融

唐代的文化具有博采众长的特点,它对周边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吸收促进了唐代文化的多样性,文化的多样性对唐代工艺在器形、色彩、制作工艺和制作材料等方面产生了明显的影响。从实物资料来看,唐代的金银器工艺主要受到以下几种方面的影响:一是古罗马—拜占庭系统的金银器影响;二是萨珊波斯、粟特等西亚、中亚金银器的影响;三是南亚印度的影响;四是中国的周边民族,如突厥、契丹等草原民族的影响。横向来看,8世纪中叶以前的唐代金银器明显受到中亚、西亚等地金银器的影响,具有强烈的异域色彩。8世纪中叶以后,逐渐摆脱了外来文化的直接影响,完成了金银器的中国化进程。①谭前学《唐代金银器的外来元素》,载《人民日报》海外版2010年04月09日。

唐代由于丝绸之路的进一步繁荣、兴盛,使得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更为频繁,而频繁的文化交流又反过来促进了工艺之间各个方面的相互交流与借鉴。唐代的金银器是中国金银器历史上的鼎盛时期,其别致的造型、丰富多样的纹饰和精巧的工艺历来被世人所惊叹,唐代工匠在金银器制作上比其他时代投注了更多的热情。金银器在唐代发展突飞猛进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相对稳定的发展环境和自由的贸易交流;财富的聚集引发了奢靡享乐的风气盛行,金银器的需求有了很大的发展空间;丝绸之路犹如“东风”一样,为唐代金银器的发展带来了契机,来自地中海、中亚、西亚等国家的金银器通过丝绸之路流入中国,开拓了唐代人的视野;唐代金银的开采、冶炼技术方面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另外此时的制作工艺也具有了相当高的水准。诸多的有利因素汇聚在一起,共同促进了唐代金银器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中国工艺发展史上。

对于外来的金银器中,粟特和萨珊波斯输入中国的数量较多,对唐代金银器制作的影响也最为明显。唐代中国出现的多曲长杯、带把杯、高足杯等都是唐代以前所没有的器型。多曲长杯原本是萨珊波斯流行的器型之一,带把杯是粟特常见的器型之一,而高足杯是古罗马常见的器型之一,在拜占庭时期继续使用。唐代初期的多曲长杯忠实的模仿了萨珊波斯的器型,高足杯很可能是受到拜占庭的影响而制作的。由于器物使用习惯和审美的差异,中国的工匠们越来越不盲从于原来的造型,开始对多曲长杯进行中国化的改变。具体表现为加深杯体的深度,口沿稍微向外敞开,垫高足部等。改善后的多曲长杯减少了曲数,使得曲瓣变得没有那么突出;另外给长杯加上高圈足,其夸张的凹凸曲瓣变得更加委婉流畅,直到底部变成花朵式的多瓣形制,从造型上更能适合中国群体的审美惯性。

鎏金飞廉纹六曲葵花银盘

一些外来纹样开始和本土的带有吉祥寓意的纹样揉合在一起使用。以摩羯纹金长杯为例来说,可以说是外来的摩羯和中国的鱼龙的混合,此金杯于1983年在西安市太乙路出土,造型为中国特色的四瓣海棠形,杯内部有长鼻利齿的摩羯鱼纹。“摩羯”为印度佛教中的一种神鱼,被认为是“河水之精,生命之本”,大藏经《一切经音义》卷四十云:“摩羯者,梵语也。海中大鱼,吞噬一切。”摩羯纹周围锤揲出一周突出的联珠纹,底部饰以水波纹。杯的内壁以花瓣栏分成四个区间,每个区间内錾刻两组对称的宝相花,宝相花两侧辅以如意花纹,长杯口沿处装饰一周花瓣,杯底有足。这个金杯造型具有中国饮酒器耳杯的特点,而摩羯鱼的纹饰来自印度文化,联珠纹来自萨珊波斯或者粟特,制作工艺又采用中亚、西亚金银器捶揲技术。

摩羯纹金长杯上的鱼是带有翅膀的,在印度本土的造像中,摩羯鱼是没有翅膀的,而在唐代晚期的金银器中出现了带有翅膀的摩羯纹饰,这件长杯的摩羯鱼与印度的摩羯造像相比,造型与中国的凤凰相结合,整体形象更为丰满、生动。这说明唐代晚期金银器中中亚、西亚风格的影响已经减弱,金银器中国化的进程几近完成,但外来文化的影响(主要是纹饰)仍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另外带有摩羯纹的器物还有陕西法门寺地宫出土的文思院款摩羯纹荷叶形三足银盐台和现藏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的鎏金摩羯纹银盘。后者盘内捶揲摩羯戏珠纹,似中国的双龙戏珠纹饰转换而为,盘的外沿捶揲出牵牛花和葡萄纹饰。葡萄纹并非中国的传统纹样,它原本广泛使用于地中海地区,随着丝绸之路传到沿途其他地区,后来在中国得到了唐朝人的普遍喜爱。换言之,唐代的匠人已经对外来纹样进行有意识、有选择的模仿和再创造,也就是中国化的过程,这也从侧面表明了人们精神观念的更新。

还有一件鎏金飞廉纹六曲葵花形银盘值得注意,此盘心装饰有飞廉,周边留白。飞廉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是兴风之神,传说中飞廉的形象是“兽头,鸟身,蛇尾”。从现有实物来看,器物上飞廉的形象头部可以是马、牛、羊、鹿、骆驼等,尾部有的是蛇尾,有的是凤尾。何家村的飞廉具有强烈的动感,具体是独角马首,双翼张开,凤尾上卷,双足偶蹄。另外,飞廉这种动物的形象也不单独出现在中国,中亚的粟特和萨珊波斯也有出现,萨珊波斯称之为森穆夫,它的地位与中国古代的龙一样具有特殊的象征。但是粟特的森穆夫形象变成了有翼的骆驼,对于飞廉的形象演变,孙机先生在《中国圣火——中国古文物与东西文化交流中的若干问题》①孙机《中国圣火——中国古文物与东西文化交流中的若干问题》,辽宁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172页。一书中有具体的论证,这里不多加论述。类似的装饰造型还有何家村凤鸟纹葵花形银盘、鎏金双狐纹双桃形银盘和内蒙古敖汉旗李家营子的猞猁纹鎏金银盘,这几件银器的共同特点是器物主体的周边留白,此种装饰造型为粟特和萨珊波斯金银器的流行风格,但是银盘的外部形态采用的葵花形、桃形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喜闻乐见的造型。

通过丝绸之路,外来文化不仅对唐代的器物造型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同时对纹饰、工艺技术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7世纪到8世纪初的金银器制作不仅在工艺上吸收了西方盛行的捶揲技术,同时西方的纹饰也得到了唐人的喜爱,除了翼兽纹、鸟纹、摩羯纹以外,还有忍冬纹、绳索纹、葡萄纹、联珠纹等常见于唐代的金银器中。例如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上的忍冬纹;何家村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上的绳索纹;何家村龙凤纹弧腹银碗上的葡萄纹;联珠纹的使用更为常见,如何家村鎏金仕女狩猎纹八瓣银杯、白鹤联珠纹折腹银高足杯、沙坡村狩猎纹筒腹银高足杯等。

联珠纹在萨珊波斯和粟特的工艺中属于司空见惯的纹饰之一,它随着丝绸之路来到中国之后,在唐代的前期使用频繁。联珠纹还见于壁画、纺织物、石刻和家具上都有出现。联珠纹的使用是变化的,有的器物上联珠纹颗粒较大,以浮雕形式出现,装饰在器物的口部、腹部或者底部;也有的联珠纹是刻划的,装饰位置处于非重要的部位以便分割图案。联珠纹在壁画中的使用多是作为边缘装饰而出现。联珠纹由于其强烈的装饰性和灵活的搭配性很快得到人们的认同。外来纹样尽管也包含着思想意识的内容,传入中国后由于传统和宗教等方面的差异,人们主要接受的是艺术形式而不是思想观念,一些构图和内容相同的实例,所反映的人的精神文化却不同。②齐东方:《唐代金银器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130页。外来纹饰丰富了中国的传统纹饰群,随着工匠围绕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和技术水平限制而对外来纹饰做过一些改变后,这些外来纹样也逐渐渗透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去。

鎏金摩羯纹银盘

8世纪中叶之后的金银器制作是唐代的成熟时期,此时的金银器器形已经摆脱了西方模式,在完全模仿或者继承前期器物部分特点的基础上进行创新,纹饰表现以及纹饰的组合也变得更加自由和活泼,纹饰的组合有动物形象、花草、人物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把金银器打造得更加灿烂夺目。此时的外来纹样忍冬纹、葡萄纹、三角纹、绳索纹较少出现,盛行的是团花、折枝纹。何家村出土的鎏金仕女狩猎纹银杯,杯上有代表萨珊波斯的联珠纹,主体雕刻的却是具有唐代风范的人物,杯底以水波纹为底衬,中间錾刻出一个摩羯头和三尾小鱼,凹陷的八只莲瓣内相间地錾刻出花草,银杯纹饰具有明显的中、西方文化因素。对器物的来源地判定主要通过纹饰,部分金银器上雕刻的缠枝纹、团花、人物、服装等展现的是浓郁的唐代特征。

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

外来文化中的一些审美习惯或工艺制作风格也被唐代人所接受,在金银器上的反映就是“徽章式纹样”的使用。“徽章式纹样”即器物中心的动物形象多增添双翼,并在四周加麦穗纹圆框。在陕西西安何家村飞狮纹圆形银盒、鎏金翼鹿凤鸟纹银盒、喀喇沁鹿纹银瓶、何家村独角兽纹圆形银盒等器物上的翼狮及翼鹿纹饰,就明显属于徽章式纹样。这种造型形式被中国人吸收和改造,首先是取消了圆框中的动物形象,代之以唐代流行的宝相花。何家村独角兽纹圆形银盒并存了动物和宝相花这两种风格的徽章式纹样。③而何家村窖藏中的鎏金团花纹六曲银盒的造型采取的还是“徽章式纹样”的方式,但是主题纹样已有粟特、萨珊波斯的神兽动物变成唐代流行的团花。

萨珊波斯的凸纹装饰工艺在唐代应用也很广泛,这种工艺属于捶揲技术。这种工艺使得主要纹饰凸出来,纹饰显得更加立体,装饰感也越强。西安南郊何家村窖藏出土的舞马衔杯纹皮囊式银壶、鎏金龟纹桃形银盘和鎏金双狐双桃形银盘就是用这种装饰技法制作出的精品。正是捶揲技术的输入与弘扬,使中国古代的金银器制造工艺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并极大促进了唐代金银器制造业的繁荣。④源自希腊、罗马的捶揲技术经由丝绸之路传到了中亚、西亚,在粟特的工艺中应用广泛。丝路上最活跃的民族把这项工艺技术带到了中国,随之被唐代的工匠所接受并加以改良,以便适应中国人的审美习惯。本文中所列举的金银器大多采用的都是捶揲工艺。

外来文化对唐代的影响不仅仅体现在金银器上,还体现于壁画中、墓葬中、石雕、丝织品和家居生活用品中。唐代的金银器由早期对萨珊波斯、粟特、阿拉伯等工艺的继承到后来的自成一体,中间经过了中国很多匠人的共同努力。这反映出唐代文化兼收并蓄的时代精神,更反映出唐代人的创意精神。

(责任编辑:王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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