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会谈话的医生

文/丁彬彬

述评 Editorial

做会谈话的医生

文/丁彬彬

医患沟通 心灵的对话

五年前，我在心血管科轮科，遇到了患者老王，老王有严重的冠心病，长期受疾病折磨，老王的脾气也格外暴躁，这不仅是对医务人员，连对自己的亲人也是如此。这不，老伴来了骂老伴，儿子来了骂儿子。

拐杖敲着地面，砰砰作响，但只要情绪一激动，心脏会更加糟糕。

每一次我都快速冲进病房，尽量安抚老王。半卧位，休息，吸氧，我尽着一个医生的职责，但心里却忐忑不安。

我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于是翻开老王的病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并无疏漏，谈话记录，也做到天衣无缝。像老王这样的病人，病情复杂，脾气又不好，处理起来要格外小心，所以我将小王喊到医生办公室，谈了很久，但谈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按部就班，反复强调再强调，像老王这种病人，最怕心源性猝死。

我下了病重通知书，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一记录，然后让家属签字。

看似做得完美，但面对冷冰冰的白纸黑字，却恍然觉得，这些并不可靠。

身为医生，我们在临床工作中经常遇到老王这样的病人，我们提心吊胆，为了保护自己，为了避免纠纷，常常会谈很多话，让家属签很多字，但即便这样，一旦出现不良后果，还是难逃家属的纠缠，这其中，有部分是家属无理取闹，但完全如此吗？

作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医患沟通是临床工作中的必修课。

病人来住院了，要沟通；住院期间病情变化了，要沟通；做一个检查，用一种药，更要沟通。可以说，医患沟通无处不在，无时不用。

但教科书式的沟通，有时恰恰是医生自己设置的陷阱。

病人来了，我们严肃地告知会这样会那样，我们甚至不允许病人或家属打断，对于他们的倾诉和意见，也是丝毫不愿意接受，有时更是牛气冲天，爱住不住。冰冷与麻木，如同一扇大门，阻挡了医患的内心。

直到遇到老王，我才知道，医患沟通绝不仅仅只是书面上的谈话记录，而是心灵的对话。朝夕相处，耐心沟通，就会发觉老王和儿子之间有一层隔阂，在老王看来，小王简直是逆子，自己竭力将他抚养成人，可是年轻的时候，他一事无成，到现在，连个老婆也没讨到。所以老王一看到小王就闹心，脾气不打一处来。

再与小王沟通，小王也是满腹苦水，老王一直看不起他，年轻时小王有些叛逆，但现在老大不小了，能够认识自身不足，所以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踏踏实实，自食其力。小王一直想证明给父亲看，无奈父亲却一直这种态度。症结找到了，也好办了，作为中间人，我最清楚，不管老王如何埋怨儿子，他心里，却是一直惦记着，试问，哪有父亲不爱孩子的？

日复一日，通过循序渐进的劝导工作，再加上小王的努力，老王渐渐改变了自己的观念。他突然觉得，小王做的饭菜还是挺可口的，老伴也在一旁说：“儿子呀，每天把家里的家务全包了，你的住院费，可都是儿子出的呢……”

画面也变得越来越温馨，第一次，小王搀扶着老王在走廊上散步。

心情好了，老王也恢复得很快，心衰得到了有效控制，出院那天，看到父子俩有说有笑的，连老伴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父子俩，可是吵了几十年了。

我淡淡一笑，老王住院的那些日子，终于让他敞开心扉，那些医患沟通，从没有出现在书面记录里，却成了最暖心的记忆。

医患沟通，给予患者充分的选择权和知情权

八年前，我还是一名实习医生，在普外科轮训的时候，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

一个阑尾炎术后的年轻病人开始大吵大闹，原来，病人不知从哪里得知，除了开腹手术之外，阑尾炎还可以进行腹腔镜微创治疗。

这两种手术最大的不同，一个要在腹壁上留下约五厘米长的疤痕，一个则是打几个孔就能解决问题，而术后，基本不会留下疤痕。

年轻病人都爱美，试问，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在腹壁上留下这么一条大蜈蚣？

医生也有苦恼的时候，大半夜来，你痛得死去活来，是我们争分夺秒，为你解除病痛，现在，你反咬一口，在手术同意书上，你可是签了字的。

然而，签了字，就一定能避免纠纷吗？

一台大型手术，即便手术同意书上，各种术中和术后并发症写得一清二楚，但是因为医者的失误，导致患者死亡，这决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医疗事故。

就像那名阑尾炎患者，其实他的要求也不过分。单纯性阑尾炎，没有穿孔，是有条件进行腹腔镜微创切除的。

医生可以告诉患者，手术过程中，腹腔镜有可能无法解决问题，存在术中转换手术方式的可能，但你却不能明明有这种方法，为了省事而隐瞒患者。病人，拥有充分的选择权和知情权。

这件事让我记忆深刻，以至影响了我日后的临床思维，一名优秀的医生，首先要是会谈话的医生，但会谈话，不是油嘴滑舌，不是坑蒙拐骗，是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一场人文与科普的完美呈现……

做会谈话的医生，你还需要哪些努力

八年后，我在消化内科单独值班，科里每天面对最多的病人就是消化道出血。在七八十年代，那时候内科治疗手段有限，很多消化道出血的病人要手术治疗，一个胃出血的病人，可能要胃大部分切除，虽然能够救命，但创伤也是巨大的。

医学总是在不断进步，现在，随着质子泵抑制剂的问世，各种功能强大的止血药，再加上消化内镜的飞速发展，使得原来要外誓，我们一定不会欠医院一分钱。”

家属为什么会反复重复这样的话。后来通过询问才知道，原来之前在另一家医院，因为住院欠费，患者直接被停药赶了出来，并被列为黑名单。

身为医生，我能够理解那家医院的做法，虽然残忍，但病人欠费，这和医生直接挂钩，一个普通的医生，担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有人说，这世界上的苦难太多，医生必须有一颗强大的心。可是，医生却不能冷漠，我们可以用冰冷的文字如实记录，我们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但却需要保持一颗谦卑和善良的心。

我们虽不能拯救所有的苦难，但却可以尽一份力，让苦难科手术的，通过保守治疗就能解决。

但这却不是百分之百的，碰到消化道出血的，身为医生，你要如实告知患者，治疗方案有哪些，可以药物止血，可以内镜下止血，可以血管介入止血，也可以外科手段止血，不同情况的病人需要不同的方法，这是患者应该享有的权利。

三个月前，我在一次夜班收了一名尿毒症合并上消化道出血的病人，因为长期的疾病困扰，患者家中一贫如洗，连交住院费都是东拼西凑。

谈话的时候，患者妻子一边说一边哭，她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医生，求求你，千万不要赶我们出院，我们现在真的拿不出更多的钱，但我可以发少一些。

在临床工作中，在谈话中，我们时常会面对一些说着说着就会哭的患者或家属，我们需要耐心聆听，不断宽慰，仔细引导。做会谈话的医生，我们还需要担负起一些社会责任，用一言一行，用正能量，去发出医者们的心声。

就像这名尿毒症的患者，我们全科乃至全院发动了募捐，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

有人说，医患沟通就像一本书，你放在案头，永远不会进步，只有深入其中，用心研读，才会有所收获，不断进步，这项医生必备的技能，它需要医生会谈话，也需要医生随时变通，但更需要的是医生敞开心扉，做心灵上的对话。

作者单位/湖南省株洲市中心医院

摄影/宋新宝 上海华山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