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4月,文艺杂志《海》刊登了村上春树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去中国的小船》(『中国行きのスロー・ボート』)。由于小说标题中的小船是去往中国,且内容也是由“我”与三个在日中国人之间发生的故事构成,因此,这不仅引起了很多中国人的关注,一些评论家也将其看作是一篇村上抒发对中国以及中国人态度或者说是情感的小说。加藤典洋在《用英语阅读村上春树的短篇1979~2011》(『村上春樹の短編を英語で読む1979~2011』)一书中提到了中国人对这一短篇的关注并评论道:“每次要求写小论文,都会有数个中国人乃至中国系的年轻人写这篇作品。不仅是标题中出现中国。所谓主题也与住在日本的中国人有关,所以你们中的若干人便很兴奋,特别关注(这一短篇)可以说是很正常的。”①加藤典洋:『村上春樹の短編を英語で読む1979~2011』,東京:講談社,2011年,第99页。在分析了小说内容后,加藤进一步指出:“(小说)所要讲述的,是作为日本人的自责和责任。即对于在日中国人,或战后日本对中国的那种战前有过‘不当行为’、而在战争结束后于心里刻意隐藏的状况。那种已到羞愧程度、朴素的、对中国感到良心上的呵责成为主题的核心。”②同上,第108页。虽然单纯从题目以及小说内容上来看出现上述评论是很自然的事,但并非所有的评论家都持有相同观点。例如田中实便认为:“《去中国的小船》是日本人去中国,或者即便是去纽约去列宁格勒也可以的,到达不了日本以外的国家的故事。”③田中実:「港のない貨物船」,『国文学 解釈と鑑賞』1990年12月号,第162页。而另一位评论家黑古一夫也持类似观点。他在《村上春树:从“丧失”到“转换”》(『村上春樹「喪失」の物語から「転換」の物語へ』)中说道:“这里,村上春树用‘中国’这一隐喻表达了他的认识。当然,从引用部分可以知道,‘中国’是个完全可以置换成‘美国’‘苏联’的隐喻。”④黒古一夫:『村上春樹「喪失」の物語から「転換」の物語へ』,東京:勉誠出版,2007年,第160页。以上两种不同观点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认为小说中出现的“中国”是指被称之为“中国”的国家概念;而后者则认为,小说中所提到的“中国”与中国这个国家没有丝毫的关系,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且,即便是作为地理概念也不具备实在的意义,因为去美国、去俄罗斯都是一样的。
“中国”一词应该具备两个层次的含义:一种是国家层面的,一种是地理层面的。如果后者的认识是正确的话,那么小说中的“中国”与国家层面以及地理层面的“中国”都没有关系。从这点来说,小说中的“中国”应该被视为一个“虚”的概念。当然,与此相对,如果前者的看法是正确的话,由于小说中的“中国”被认为是叫做“中国”的国家,具有国家层面的含义,那么它便应该是一个“实”的概念。
讨论小说中“中国”的“虚”与“实”具有重要意义。因为不同的结论不仅会使阅读者产生差距甚远的认识,而且这也是探明村上在此篇小说中所使用的叙事手法的重要途径。那么,小说中的“中国”究竟是一个“虚”的概念还是一个“实”的概念呢?从小说整篇文字上看,“中国”一词共出现了18次,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标题和题记中的“中国”。因此,为了探明小说中“中国”一词的“虚”与“实”,本文将把18个“中国”分为两部分逐一进行探讨。其中对标题和题记中的“中国”进行分析为本文的第一部分,本文第二部分则将对小说正文中出现的“中国”加以分析。
标题对于文学文本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前田爱曾在《文学文本入门》(『文学テクスト入門』)一书中这样写道:“文学文本的标题至今依旧被视为是指导读者进行阅读的矢量指标。我想,所说的文学文本当然是一个拥有开头和结尾的封闭空间,而总括这一封闭系统的便是标题。”①前田愛:『文学テクスト入門』(増補版),東京:筑摩書房,1993年,第96页。至于题记,众所周知,由于存在多种类型,在文章中产生的效果也不同。但不论其效果如何,题记的最终作用都在于活画出作品的灵魂。也正因为如此,前田爱对其的评价是“可以按标题或者和开头一样来看待”。②同上,第103页。由此可见,标题和题记是探明文学文本内涵的重要线索,它不仅总括文学文本这一封闭系统,而且还是指导读者阅读的重要指针。那么,在总共出现的18个“中国”里,标题以及题记中的“中国”就与小说正文中出现的“中国”在层次上拥有巨大差别。厘清标题和题记中“中国”的“虚”与“实”,能够最大程度地为理解小说内涵提供帮助。
《去中国的小船》的标题一目了然,而题记只有四行字和一个“旧时歌谣”的标注:
很想让你坐上
去中国的小船,
只坐你我两人,
船儿永借不还……
—旧时歌谣③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去中国的小船》,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第1页。
标题中既然出现了“中国”一词,那么很自然便会使人联想到这个“中国”不是一个国家概念就是一个地理概念,而初看题记中的这个所谓“旧时歌谣”也可以发现两件事:第一,歌谣的内容和小说的标题相映,或许这首歌谣的名字就叫“去中国的小船”;第二,如果此题记要映射小说内容的话,那么《去中国的小船》应该是一个与中国有关的浪漫爱情故事。
村上春树在随笔集《村上歌谣》(『村上ソングズ』)中介绍了歌曲“去中国的小船”,同时提到同名短篇的写作过程。村上的文章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1.“去中国的小船”是弗兰克·罗瑟(Frank Loesser)作于1948年、其后颇为流行的一首美国歌曲;2.在完成了两部较短的长篇小说后,村上决定尝试短篇小说的创作,于是便想到用这首歌做小说标题;3.歌曲“A Slow Boat To China”中的“Slow Boat”在日语中多被译做“货船”,村上在其短篇的标题中也做了同样的处理,但他后来觉得较之“货船”,也许小小的“yacht”(快艇、游艇)更为贴切;4.但即便是“yacht”,如果“从美国横跨太平洋去中国,在现实层面上与其说是浪漫不如说近乎冒险”,因此大可不必纠结于船体的形态,只要是慢船就可以。“因为那只是存在于人们心中,搭载梦想的亲密的交通工具。”④村上春樹:『村上ソングズ』,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10年,第64-66页。
从以上概括可以得出下面的结论:既然“去中国的小船”是承载着自己梦想的慢船,而且是先定下标题再写具体内容的,那么小说《去中国的小船》应该是一篇关于梦想的短篇,并且此梦想还应该与中国有关。然而这里出现了两个问题:一是村上为何把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与梦想相连接;二是这条“搭载梦想的亲密”的小船为何要到中国。
在介绍“去中国的小船”这首歌曲时村上讲:“如果听到‘去中国的小船’这一题目,在讨论歌词如何之前,首先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桑尼·罗林斯(Sonny Rollins)那纵横无尽自由自在的演奏。”①村上春樹:『村上ソングズ』,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10年,『村上ソングズ』,第64页。尽管村上在这里强调较之歌词歌曲的演奏更让他印象深刻,但从随笔的文字中不难看出,村上对歌词有着自己的理解。考察村上的翻译可以发现,日语歌词具有浓厚的浪漫色彩。它构建起一个爱情故事,而这个故事其实就是一个男人的梦想。因为他希望把其他追求者都抛弃在岸边,只和自己心仪之人乘上去中国的小船。在浩瀚的大海中,让美丽的月光融化恋人的心,怀抱着恋人与之永不分离。②内容来自对村上春树所译歌词的总结。这其实也是村上春树在随笔中所认为的更为合理的情景:“就只让我们两个人坐在小小的‘yacht’上慢慢驶向中国吧!因为在途中我一定能说服你。”③村上春樹:『村上ソングズ』,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10年,第65页。
事实上,如果单纯从歌曲题目—“去中国的小船”出发,的确无法判定这是一条承载着梦想的小船。小船之所以能和梦想连接,完全是因为歌词内容所致。正是由于歌词才让村上产生小船是“搭载梦想的亲密的交通工具”的联想,而题记的出现则更进一步证明了此种倾向,因为“很想让你坐上/去中国的小船,/只坐你我两人,/船儿永借不还……”这一题记在内容上与歌词相同,完全就是“去中国的小船”这首歌歌词的简化版。这就是说,村上在此并非仅仅借用了“去中国的小船”这一美国歌曲的题目,而且借用了这首歌的内涵。
那么,小船为何要驶往中国呢?可以说无论从村上的介绍还是从歌词本身,我们都无法得到准确答案。因为歌词只是描写了一个爱情故事,营造出一种浪漫氛围,刻画出一个男人的梦想。在这个故事中,并没有与小船的终点发生关系,因此“中国”自然也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换句话说,这艘船不去中国也无所谓,只要去一个地方就可以,甚至一直在海上漂也未尝不可。但问题是,作为一首歌曲的题目,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将航行终点定为中国。因此,要想弄清小船为何要驶往中国,查询其原文,即“A Slow Boat To China”在英语中的含义是必要手段。
考察“a slow boat to China”这一表达便可以知道,它是美国英语中的一个俚语,通常是指做某件事情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如“It will take them quite a long time to get the permit to open a new bus line in the city.It is just a slow boat to China.(要在城里新开一路公交车,他们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得到批准。简直就是慢船去中国。)”这句话里“a slow boat to China”用来形容办事速度之慢。或许对当时的美国人来讲,中国离美国太过遥远,因此“a slow boat to China”便有了这样一种含义。这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就是说,在英语里,“a slow boat to China”中的“China”不仅不是一个国家的称谓,而且与其特定的地理位置也有一定差异。因为这一表达的重点在于强调因目的地遥远而导致的速度之慢,而非目的地本身。换言之,“a slow boat to China”中的“China”只不过代表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罢了。
村上对“a slow boat to China”这一表达的内涵是否了解我们不得而知,但从介绍“去中国的小船”的文字中多少让人猜测他是明白这一题目在美国英语中的含义的。村上在其随笔的后半部分中认为不必纠结于船体形态,“只要是慢船就可以”。④同上。在这里,村上强调了“慢船”。“慢”当然是对船的行驶速度的一种限定,使用慢船去中国一定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如果梦想的确与作为真实目的地而存在的中国有关,那么使用快船才更合理。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知道,虽然单纯从《去中国的小船》这一标题来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这一国家概念,即便不是国家概念也至少是地理层面的“中国”。但题记的设置让此种联想变为不可能。出现在这篇小说中的题记让人相信,既然“去中国的小船”是由同名美国歌曲而来,而题记又是这首歌的歌词的简化版,那无论是出现在标题中的“中国”还是出现在题记中的“中国”就既不是国家概念也不是地理概念。换句话说,“中国”在这里不是一个实体,它仅仅代表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是一个“虚”的概念。
如果不了解《去中国的小船》这一标题以及题记的由来,当然可以把这里的“中国”当作“实”的概念来看待。但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知道,标题和题记中出现的“中国”是一个既不具备国家层面含义,也不具备具体的地理层面含义的“虚”的概念。既然如此,那么出现在小说中的其他“中国”又该如何理解呢?
《去中国的小船》共由五部分组成,在前四部分中,“中国”一词仅出现一次,即小说正文的第二部分。在这一部分中,村上描写了“我”小学时去中国人学校参加模拟考试的情景。当时,一位在日中国教师曾对我们这样讲:
大家也都知道,中国和日本,两个国家说起来像一对邻居。邻居只有相处得和睦,每个人才能活得心情舒畅,对吧?①《去中国的小船》,第8页。“中国”一词的下划线为笔者所加,以下相同。
上面这句话中出现的“中国”很显然是一个“实”的概念,即国家层面的概念。因为这里将中国与日本并列了起来,且涉及两国之间的关系。
小说正文中其余15个“中国”集中出现在第五部分,且集中在以下三处:
② 《去中国的小船》,第31—32页。③ 同上,第32页。④ 同上,第32—33页。
以上内容虽然总体字数不多,但“中国”一词却出现了15次。相对于整篇小说,此处“中国”一词出现的频率可以说非常之高。而从内容来看,此处的文字是在描绘“我”与“中国”的关系。因此,可以首先断言的是,“中国”对“我”来讲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存在。
由于引文1中出现了“尽管如此,中国仍然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中国,是唯我一人能读懂的中国,是只向我一个人发出呼唤的中国。那是另一个中国,不同于地球仪上涂以黄色的中国”这段话,因此无需分析便可以明白,在“我”的头脑中是有两个“中国”存在的。一个是“在地球仪上涂以黄色的中国”。“地球仪上涂以黄色的中国”当然既可以是一个国家概念又可以是一个地理概念,或者二者兼而有之。但无论哪种情况,它都应该是一个“实”的概念,而另一个是“我一个人的中国”。“我一个人的中国”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暂且不论,但由于它不是那个“地球仪上涂以黄色的中国”,因此既不应该是一个国家概念也不应该是一个地理概念。换言之,它是一个“虚”的概念,而“我”与之发生关联的并非是那个“实”的中国,而是“虚”的中国。
简单考察以上三处引文的文章脉络可以发现,15个“中国”可以分为三组:第一组是标号为2和9的,这两个“中国”应该是一个“实”的概念。因为无论是《史记》《西行漫记》还是地球仪上的黄色都是实际中国的代表;第二组是标号为 4、5、6、7、8、10、11、12、13、14、15 的。这些“中国”明显是指“我一个人的中国”,是一个“虚”的概念;第三组是标号为1和3的。由于2是一个“实”的概念,因此标号为1和3的“中国”究竟是“虚”还是“实”有些模糊不清,需要进一步考察。
“我望着东京街头遥想中国”中标号为1的“中国”是小说第二次出现“中国”一词。第一次出现的“中国”是第二部分中中国人教师提到的“中国”,是一个“实”的概念。由于中国人教师提到的“中国”为“实”,且在“我望着东京街头遥想中国”后出现了同样为“实”的“中国”—“我读了很多关于中国的书”,那么标号为1的这个“中国”很容易让读者感到它也是一个“实”的概念。但是突然出现在此的这句话多少会让人感到疑惑:身处东京的“我”为何会突然去“遥想中国”呢?其实这一不甚自然的举动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做。也就是说,“望着东京街头遥想中国”的很可能只是“我”一个人;而其对象“中国”便也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中国”。因此,标号为1的“中国”从阅读的角度上讲可以是一个“实”的概念,但在具体分析后又可以将其视为一个“虚”的概念。
与标号为1的“中国”相似,由于标号为3的“中国”出现在“我读了很多关于中国的书,从《史记》到《西行漫记》”这句话之后,同样也会让人觉得“我想更多一些了解中国”中的“中国”是一个“实”的概念。但如果接着读后面的句子,“尽管如此,中国仍然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中国”便可以发现,由于有了“尽管如此”这样的转折,标号为3的“中国”同样也可以理解为是一个“虚”的概念。①在日语原文中标号为4的“中国”前有连体词“その”。由于日语中“そ”系列词经常指代前文所出现的内容,那么标号为3的“中国”无疑应理解为与4相同的“虚”的概念。只是即便在日语原文中,也只有读到“その”的出现才会对前面标号为3的“中国”做出判断。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明白,虽然在小说的第五部分中,“我”和“中国”发生了关联,但它依旧不是一个“实”的概念。村上通过这种表面上不经意的“虚”“实”转换以及“虚实兼备”的手法意在第五部分中说明一个与“地球仪上涂以黄色的中国”不同的“我一个人的中国”。那么,“我一个人的中国”从具体内容上来讲究竟是什么呢?
在对标题和题记进行分析时已提到:《去中国的小船》是一个描写梦想的故事,且其故事情节与小船的目的地无关。“去中国的小船”中的“中国”仅仅代表一个遥远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实”的概念。但在小说的第五部分里,“我”和“中国”却发生了关联,虽然这个“中国”不同于“地球仪上涂以黄色的中国”,也是一个“虚”的概念,但对“我”却产生了意义。这种意义其实可以从村上春树对“去中国的小船”这首歌的理解中去寻找。“就只让我们两个人坐在小小的‘yacht’上慢慢驶向中国吧!因为在途中我一定能说服你。”②村上春樹:『村上ソングズ』,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10年,第65页。在村上看来,此种情形更能合理地传达出歌曲意境。说服心仪之人的梦想是在旅途中实现,那么船到“中国”时会怎样呢?无疑那会是梦想实现后展现出的美妙生活。所以,船到中国代表了实现梦想在时间以及空间上的节点,而“我一个人的中国”其实就是“我”实现梦想后所能拥有的生活。
在对《去中国的小船》中出现的“中国”一词的“虚”与“实”进行分析后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1.初看《去中国的小船》的标题和题记,会使人联想到“中国”是一个“实”的概念。然而在了解了相关背景后便会发现,标题和题记中的“中国”是一个“虚”的概念,代表着目的地的遥远。当然,在分析完小说后,标题和题记中的“中国”也可以理解为代表着“我”梦想实现后一个时间·空间上的节点。
2.在小说正文中,“中国”一词虽然也偶尔被作为“实”的概念加以使用,但大多数情况是“虚”的概念,指的是“我一个人的中国”。所谓“我一个人的中国”是指“我”梦想实现后一个时间·空间上的节点。
3.在《去中国的小船》中,除“虚”“实”分明地使用“中国”一词外,村上春树还在个别词汇上使用“虚实兼备”的手法。这种情况一方面使理解“中国”一词的内涵变得更为复杂,同时也为小说阅读带来多种可能。
上述结论是在分析了标题、题记以及在小说中出现的“中国”一词后得出的,这些结论预示着《去中国的小船》这篇小说的主要内容应该是关于梦想而并非是影射中日关系。那么,《去中国的小船》在内容上是否就是一篇与梦想有关的小说呢?如果想对此进行确认,最全面而又直接的方法当然是对小说文本进行分析。本文虽未展开此项工作,但从前文所引用的小说第五部分的文字中也多少可以窥见这一短篇中“我”与梦想的关系。“我的中国如灰尘一般弥漫在东京城,从根本上侵蚀着这座城市。城市依序消失。是的,这里没有我的位置”表现出“我”梦想破灭后的心境;而“我仍要把往日作为忠实的外场棒球手的些许自豪藏在旅行箱内,坐在港口石阶上,等待空漠的水平线上迟早会出现的去中国的小船。我遥想中国街市灿烂生辉的屋顶,遥想那绿接天际的草原”则让人体会到“我”对梦想的执着。尽管主人公在小说结尾处感慨“中国过于遥远了”,但小说依然表现出即使梦想破灭也要努力追求的心声。
如果小说的内容是关于梦想,那么前文所提到的加藤典洋的结论便难以成立,而田中实与黑谷一夫的解读其方向性则与小说是一致的。田中实所认为的,“《去中国的小船》是日本人去中国,或者即便是去纽约去列宁格勒也可以的,到达不了日本以外的国家的故事”,如果按照“我一个人的中国”所具有的内涵来理解,便可以转换成以下内容:“《去中国的小船》是日本人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却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故事。”
论述至此,虽然可以明白田中实与黑谷一夫的解读方向性与小说是一致的,但笔者想在此强调的是:从阅读的角度来看,把《去中国的小船》这一短篇与梦想相连进而得出“中国”是代表着“我”梦想实现后一个时间·空间上的节点的结论反而是相对困难的事情。因为这不仅需要明白“A Slow Boat To China”这句美国英语中“China”的含义,而且还要清楚地明白“A Slow Boat To China”这首歌曲的歌词内容。在此基础上,对小说文本的精读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正因为有上述诸多前提,因此在不了解小说标题和题记由来的前提下阅读完“我”与三个在日中国人之间发生的故事后,把小说中的“中国”作为“实”的概念加以理解可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在小说中,“中国”一词也的确作为“实”的概念被使用过。
由此可见,村上春树从作为国家以及地理概念的“实”的“中国”,“A Slow Boat To China”这句美国英语中的“China”,“A Slow Boat To China”的歌词以及“我一个人的中国”等多个角度对《去中国的小船》这一短篇中的“中国”一词进行了多层次、“虚虚实实”、“虚实兼备”的处理。这一手法不但使“中国”一词在小说中显得扑朔迷离,同时也扩大了小说本身的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