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红
(上海财经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200083)
对“V上去/起来/来+AP/VP”的研究引起了学界较大的关注。请看下面的例子:
(1)a.这桃子摸上去软软的。
b.她的劝慰让小李听上去象是幸灾乐祸。
(2)a.这辆车安装起来很麻烦。
b.这句玩笑话,(让/在)他听起来很不舒服。
c.他跑起来一阵风似的。
(3)a.这事说来很奇怪。
b.这个发现在他看来是个意外。
NP是V的受事或施事,V是动词,AP/VP是形容词短语或动词短语。学界形成了两种分析思路:第一种是比对英语的中动结构进行考察。中动结构表达NP在V-NP的时候通常呈现出AP状态,隐含的施事具有通指性[1],要选择完成类事件动词和语义上不是由施事自主控制的副词或形容词[2]。因此,a组是中动结构,b组/c组不是中动结构。AP语义指向V是典型的中动句[3],如例(2)a句。AP语义指向“V”相关的受事是非典型的中动句[4],如例(1)a句和例(3)a句。第二种是反驳中动结构说法,从话题句或构式角度进行考察。殷树林认为该结构是一般话题句,分出“NP由于V的实施而凸现出AP”和“由于某种原因,V支配NP是AP的”两种型式[5],前者如例(1)和例(3),后者如例(2)。宋红梅认为该结构是有形式标记的话题句,NP由“V起来”的“起来”所具有的强话题性特征导致强制性移位[6]。吴为善认为该结构具有说话人对某种活动或现象的状态所引发的主观感受加以评述的构式义,其中通指性的命题建立在说话人主观意念上的,而非社会规约化共识基础上的;NP更多的是定指或特指的,在具体语境中还会突显NP的特征;这些特征均与英语中动结构有着显著的差异[7]。
我们赞同第二种观点,认为这些句子与英语中动句有着较大的差异,不宜进行简单对号入座。不管哪种观点,均对结构的性质特征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然而,研究仅限于就事论事,未能对表达功用的异同进行探讨,如a组、b组与c组之间到底有哪些语义关联性?使用“V上去/起来/来”在表达功用上有何异同?进入不同结构中的V、AP/VP有哪些句法语义特征的共性与个性?等等。本文将利用自建的2 500万字当代北方作家小说语料库和北京大学语料库古代汉语语料库,借鉴认知语言学理论,运用语料库统计分析方法,从共时和历时角度,试图对以上问题进行探讨。
“V+上去/起来/来”基于驱动-路径图式,该图式整合了驱动链模式(Causal Chain Model)[8]和路径图式(Source-Path-Destination Schema)[9],既关注力的作用,又关注物体在路径上的移动,既与动结式相区别(如“他喝醉了酒”),又与一般路径句相区别(如“他上楼了”、“风向南吹”、“汽车开往北京”等),可以较好地分析动趋式。“V上去/起来/来”最初用于空间域,表达移动者在施动者驱动力的作用下发生路径的位移,包含施动者、移动者、驱动力和路径四个基本语义要素,具有一定的致使性。随着隐喻扩展,“V起来/来”由空间域扩展到时间域,由实际位移到虚拟变化,致使性由强变弱。例如:
(4)a.(王跑)又把老气和两个孩子拉了上去。(李準《黄河东流去》)
b.忽然我看到窗户跟前有个闹钟,吓得一下跳起来。(王小波《绿毛水怪》)
c.金国龙和几个打手提来几桶水。(路遥《惊心动魄的一幕》)
(5)a.魏晓日这样说着,抽出卜绣文的病历看起来。(毕淑敏《血玲珑》)
b.这觉后快乐是怎样的呢?且听我唱来。(《佛法修正心要》)
例(4)用于空间域,“拉上去”表达移动者“老气和两个孩子”在施动者“王跑”的驱动力“拉”的作用下发生离开立足点由低及高的路径变化,“跳起来”表达移动者“我”在自身驱动力“跳”的作用下发生朝向立足点由低及高的路径变化,“提来”表达移动者“几桶水”在施动者“金国龙和几个打手”的作用下发生朝向立足点的路径变化。例(5)用于时间域,“看起来”表达动作“看”朝向立足点开始并继续的时间变化,“唱来”表达动作“唱”逐渐到达事件结束点的时间变化。
当“V上去/起来/来”用于表达返身致使[10]时,施动者通过自身的心理空间位移或时间变化体现对某一实体或事件的主观态度,往往后接小句AP/VP。例如(认知对象用下划线表示,认知结果用波浪线表示,下同):
(6)“刘云吗?我是王老师。”王教授本来就亲切的声音。在有意识地被强调后,听上去更亲切。(皮皮《比如女人》)
(7)枣园一带的敌伪军,是全县敌人里边最顽强的部队。……表面上看起来敌人是更厉害了,但是骨子里是更加虚弱了。(雪克《战斗的青春》)
(8)往后,她越唱越自如,难度极大的拖腔唱来也抑扬顿挫,有滋有味。(《作家文摘》1994年)
例(6)—例(8)“V上去/起来/来”后接AP/VP。进入“V上去+AP/VP”中的“上去”具有空间义。空间义“上去”搭配感官类动词和非位移类动作动词往往不自足,须后接小句,构成“V上去+AP/VP”构式,如例(6)。若搭配位移类动作动词,自足性较强,往往不后接小句,如“他一下子跳上去”等。进入“V起来/来+AP/VP”中的“起来/来”具有时间义。空间义“起来/来”具有较强的自足性,一般不后接小句,如“他从床上跳起来”、“他拿来一瓶酒”等。
“V上去/起来/来+AP/VP”是一个构式,表达在某认知条件(或情况)下认知对象(某实体或事件)状态特征被动引发认知者对其产生某认知结果,具有一定的致使性。包含四个基本要素:认知对象、认知者、认知条件和认知结果。
认知对象是产生认知结果的被动引发者,也是认知条件支配或关涉的对象,在句中往往体现其状态特征,以突显被动引发作用。认知对象可以由NP充当,如例(8),其中带有修饰成分“难度极大”,用以说明“拖腔”的状态特征。也可以由小句或多个句子充当,如例(6)与“听上去”关涉的是“王教授的声音”,但通过修饰语“本来就亲切的”和小句“在有意识地被强调后”表现出其状态特征;例(7)认知对象通过小句“枣园一带的敌伪军,是全县敌人里边最顽强的部队”体现出其状态特征。
认知条件是认知结果产生的条件,由“V上去/起来/来”承担,可理解为“在……的条件/情况下”。“V上去/起来/来”的空间义或时间义由于受到后面小句的影响,变得模糊或者说不突显,语义不断主观化,结构渐趋凝固化,不能插入“得/不”,开始具有了一定的认知义。但具体是哪种认知义,需要在具体语境中才能体现出来,这说明其本身的认知义仍未固定。如果认为“V上去/起来/来”已经具有了预测、估计和评价义[11],这是将构式义套在了局部成分上了。
认知者是认知结果的发出者,与认知对象相比,显著性较弱,在具体语境中常隐而不现,如例(6)—例(8)。
认知结果通过“AP/VP”或小句来表示。如例(6)表达认知对象“王教授亲切的声音在有意识地被强调后”被动引发认知者“刘云”在认知条件“听”的情况下产生认知结果“更亲切”。例(7)表达认知对象“枣园一带的敌伪军是全县敌人里边最顽强的部队”被动引发认知者在认知条件“看”的情况下产生认知结果“敌人是更厉害了”。例(8)表达认知对象“她难度极大的拖腔”被动引发认知者在认知条件“唱”的情况下产生认知结果“也抑扬顿挫,有滋有味”。
1.当认知对象是“V”的受事时,构成受事型构式,表达认知对象(“V”的受事)引发认知者在某认知条件下产生某认知结果。进入其中的V均为二价自主、持续动词。认知者是“V”的施事,多隐含不现。也可出现,通过使役动词“使/令/让/叫”或者“在/对……”介词结构引入,均放在认知对象之后、“V上去/起来/来”之前。这时“V上去/起来/来”与“AP/VP”之间是述补关系[12],一起充当述题,NP之后有个明显的语音停顿。若去掉“V上去/起来/来”,该类构式本身的致使义消失。例如(认知者用双下划线表示,下同):
(9)有一片白云连绵在一起,由东向西飘荡着,看上去就像一条天河。(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10)马利华紧紧握住不撒手,狞笑着撕了一半又一半。那声音让她听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复仇的快意。(徐坤《热狗》)
(11)a.母亲太热衷于穿裙子了,所以在我看来,母亲盼夏天来,并不是盼林中的花朵早点开放,而是为了穿裙子。(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b.这可怜的孩子,一点细微的响声在她听起来都像炸弹一样可怕,都可能是大难临头。(路遥《惊心动魄的一幕》)
例(9)“有一片白云连绵在一起,由东向西飘荡着”引发认知者“我们”在“看”的认知条件下产生“就像一条天河”的认知结果。其它亦是如此。例(9)隐含“V”的施事;例(10)、例(11)分别通过使役结构“让她”、介词结构“在我/在她”突显“V”的施事。例(10)构成连锁致使结构,例(11)介词结构“在我/在她”与“V来/起来”构成修饰与被修饰的状中关系,“在我看来”、“在她听起来”与后面AP/VP之间关系较之前面例(9)、例(10)变得松散,中间有了停顿,但仍然构成述补结构。
2.当认知对象是“V”的施事时,构成施事型构式,表达认知对象(“V”的施事)在“V”的认知条件下引发认知者产生某认知结果。进入其中的V均为一价自主、持续动词。这时认知者表现为叙说者,隐而不现。该构式仅限于“V起来”,不能用于“V上去/来”,这是因为进入“V上去/来+AP/VP”的均是二价自主、持续动词。该构式认知对象与认知条件构成事件,充当作用者,其致使性可通过引入“使/令/让/叫+叙说者+觉得”体现,放在“V起来”之后。“NP”与“V起来”关系更密切,后面有较明显的语音停顿,构成主谓结构,共同作话题。“AP/VP”是对话题的陈述,充当谓语。该类构式若去掉“V起来”,句子不成立或语义发生变化。例如:
(12)德强这时跑起来(使/令/让/叫叙说者觉得)很费力。(冯德英《苦菜花》)
(13)整整一个下午镇子上一片沉寂,粉丝大厂的工人操作起来(使/令/让/叫叙说者觉得)也悄无声息。(张炜《古船》)
例(12)认知对象“德强”在其“跑”的认知条件下,引发叙说者产生“很费力”的认知结果,或者使得叙说者对其进行“很费力”的感觉描述。其它亦是如此。该类致使性较弱,这是因为在语境中无法真正添加使役结构突显致使性。
“V上去+AP/VP”是空间型构式,关注视、听、嗅、味、触觉器官对认知对象的作用。该构式最初表达在物理空间接触的认知条件下认知对象引发认知者产生某一认知结果,后来在隐喻的作用下扩展到心理空间。该构式多搭配感官类动词,如例(6)、例(9)。
“V起来/来+AP/VP”是时间型构式,表达在时间变化的认知条件下认知对象引发认知者产生某一认知结果。这时“V起来”、“V来”关注时间推移性,前者注重时间的起始及持续性,后者注重时间的终点目标性。“V起来”表达时间变化义比较成熟,使用范围也较广,除感官类动词外,还用于其它自主动词,如例(12)、例(13)。“V来”表达时间变化义,同时隐含着动作关涉对象的空间变化,其时间性较弱,使用范围也较窄,多用于“看、说、听”等动词。
人类隐喻认知的过程是由空间结构引申到时间概念[13]。认知域越抽象,致使性越弱。因此,空间型构式的致使性要比时间型构式强。
认知结果由感知、评价到推断,致使性越来越弱,主观化程度越来越高。
1.当认知结果是感知时,构成感知型构式,表达认知对象引发认知者在感官作用下产生感知性认知结果。这时“AP/VP”语义指向认知对象,用于表达认知者对人的外貌、身体状况、年龄、行为举止、声音等和实体的形状、新旧、数量、轻重、声音、色彩、温度、距离、范围、味道等的感知。这时认知条件由“V上去/起来”承担,“V”多为感官动词;“V起来”中的“V”也可以是动作动词或性质形容词。性质形容词进入该构式临时具有了动词语义,成为一种认知条件。状态形容词“雪白、金黄、笔直、通红”等不具有程度变化义,不能进入该构式。例如:
(14)被吊着的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李晓明《平原枪声》)
(15)刚下过雨,空气特别清新,敌人的枪声,听起来也格外清脆。(杜鹏程《保卫延安》)
(16)他们的腿又细又长,跑起来不打弯,果然像没有膝盖的样子。(莫言《丰乳肥臀》)
(17)那雨像丝线一样细,像面粉一样轻,随着轻柔的春风,在天空中飘洒着、扬落着。有时候细起来像一阵薄雾,笼罩在柳林中、河面上、苇棵里。(李準《黄河东流去》)
例(14)—例(17)表达“V”的主体对认知对象的年龄、声音、形状等的感知。“看”、“听”是感官动词,“跑”是动作动词,“细”是性质形容词。除此之外,感觉之间彼此相通,互相影响,具有通感的特性。例如:
(18)这里有着与任何其他地方,甚至是医院门诊病房都不同的气氛,低温使所有器械看上去冷冷的。(皮皮《比如女人》)
(19)这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几乎远在天边,而实际上却近在咫尺。(刘恒《逍遥颂》)
例(18)“看”是视觉,认知对象“所有器械”引发认知者产生触觉方面的认知结果—“冷冷的”。例(19)“听”是听觉,认知对象“这熟悉的声音”引发认知者产生视觉方面的认知结果—“十分遥远”。
2.当认知结果是评价时,构成评价型构式,表达认知对象引发认知者在思维作用下产生评价性认知结果。评价是在感知基础上产生的。这时“AP/VP”语义指向认知对象,用于表达认知者对其描述对象的身份、个性、情绪、态度、人际关系等和事件的难易、适宜与否等特征的思维评价。“V上去/起来/来”均可进入该构式,其中“V”多使用感官动词。例如:
(20)他结了婚——这四个字听上去多么简单。(史铁生《务虚笔记》)
(21)长长的眼睫毛护着一双水一般清澈的眼睛,看起来很单纯。(路遥《平凡的世界》)
(22)可是,他有个特点儿:表面看来,并不象猪头小队长那样凶狠残暴,比起一般的日本军官来也“文明”得多。(刘流《烈火金刚》)
例(20)—例(22)是认知者在感知的基础上,通过简单思考得出的初步评价,分别是对认知对象难易、个性的评价。“听”、“看”都是感官动词。也可以是言说动词,仅限于“V起来”、“V来”,表达认知者通过言说动作表达对认知对象的评价。例如:
(23)老尤来自开封,爱说些开封的典故,如开封的相国寺、龙亭、潘杨二湖、清明上河街、马市街等;还有开封的吃食,如开封的灌汤包、沙家牛肉、白家羊蹄、胡家罐焖鸡、汤家焖狗肉等,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把开封说成了天上人间。(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
(24)这么多的敌人你怎么能够跑得了呢?谁说不是?要不怎么叫孩子呢?说来孩子跟孩子也不一样:有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哭,小虎则不然。(刘流《烈火金刚》)
例(24)的认知对象分别位于“说来”的前面和后面,前面是事件的背景,后面是具体说明事件,或者解释评价的原因。
也可以是动作动词和性质形容词,仅限于“V起来”。例如:
(25)我那时天真活泼,头脑简单,一身孩子气,但是工作起来还算机灵勤快。(权延赤《红墙内外》)
(26)从四九年以来,有多少老太太、街道积极分子、家庭妇女、退休工人、摆摊的拾破烂的,积极起来确实超过了某些共产党的老干部。(王蒙《狂欢的季节》)
3.当认知结果是推断时,构成推断型构式,表达认知对象引发认知者在思维作用下产生推断性认知结果。认知者在一命题的基础上通过独立思考推断出另一相关的命题。该类均为受事型构式。其中,“V上去”中的“V”为感官动词,“V起来/来”中的“V”是认知动词。例如:
(27)“因为作者过于孤芳自赏,完全忽视了或者不去管读者其实大都生活在与他不同的环境中,奉行的价值观也是千差万别,如果缺乏带领很难本来也没兴趣过多关注他的飘渺思绪和心理潜流。”
“听上去你也不觉得这本书好嘛。”(王朔《我是你爸爸》)
(28)咱们起义已经十来年啦,弟兄们死了不知有多少,老百姓遭殃更大,到如今还没有打出个名堂来,你抱定宗旨杀贪官污吏,可是贪官污吏越杀越多,看起来若非推倒明朝江山,来一个改朝换代,吏治是不会清明的。(姚雪垠《李自成》)
(29)他们都不肯明白说出自己的主张,看来只有老爷来作出决断了。(姚雪垠《李自成》)
例(27)认知对象引发认知者在“听”的认知条件下产生某一推断性结果——“你也不觉得这本书好嘛”。例(28)、例(29)中的“看”不再具有视觉动作动词的实义,演变为认知动词。
1.“V起来+AP/VP”受事型构式居多,812例,占83.3%,多搭配感官动词和言说动词。其中仅有25例通过使役动词或介词结构“在…/照…”引入“V”的施事,如例(30)、例(31)。“说起来”在构式中的位置较灵活,多用于认知对象之后,也可以用于认知对象之前,占15.2%,如例(32);除做谓语,43例用于定中结构中,如例(33)。
(30)纵然战死,浩气长存,让后世说起来也不丢人。(姚雪垠《李自成》)
(31)(他姐夫)说她是劳动模范,要大家向她学习,就没有提到她的缺点,照娘这么说起来,虽说她劳动很好,可也不该不尊重老人啊?(赵树理《传家宝》)
(32)说起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腰缠万贯不肯帮人,而有的人未见富豪念想着帮人。(尤凤伟《泥鳅》)
(33)吴为又下了一个听起来轰轰烈烈,实则不堪一击的决心。(张洁《无字》)
施事型构式有163例,占16.7%,这时搭配其他动作动词和性质形容词。例如:
(34)这同志工作起来简直是不顾命的。(雪克《战斗的青春》)
2.“V来+AP/VP”构式均为受事型,共158例。其中有40例通过介词结构“对/对于/在…”引入“V”的施事,如例(35);31例“说来”位于句首,表现“说来+认知结果+认知对象”,如例(36);前加修饰成分,构成“表面/如此/由此/这样/这么/一般/平静/实在/严格…V来”的有34例,如例(37);除做谓语,4例用于定中结构中,如例(38)。
(35)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越阴越沉,屋子暗的象黑天一样,炉火映在屋顶,一片通红。这些,对于进行内线工作的人说来,是最好的谈心时刻。(李英儒《野火春风斗古城》)
(36)说来也言怪,首长们传下来这命令后,连那驮炮骡子、又踢又咬的牡马,也都悄悄的不嘶叫了。(杜鹏程《保卫延安》)
(37)蚂蚁出洞的时候,一般说来,大地应该解冻了。(张一弓《远去的驿站》)
(38)那个对我说来变得比金屋还要宝贵的蜗牛壳,我后悔没有认真享用它,没有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白桦《远方有个女儿国》)
3.“V上去+AP/VP”构式均为受事型,共569例。其中仅有3例直接引入施事,如例(39);39例构成连锁致使结构,如例(40);除做谓语,31例用于定中结构中,如例(41)。
(39)树撞了桶,桶把水撒在小路上,很滑,他一脚踏上去,象踩着一块西瓜皮。(莫言《透明的红萝卜》)
(40)酒色上了她的脸,使她看上去很有几分柔媚。(王朔《我是你爸爸》)
(41)远处看上去灯火辉煌的一条条大街也都空空荡荡,没有车驶过。(王朔《千万别把我当人》)
由上可见,受事型使用频率明显高于施事型,分别占90.4%、9.6%;仅有7.4%引入了“V”的施事。这是因为“V”受事的引发性显著度高于“V”施事。“V上去+AP/VP”、“V起来+AP/VP”、“V来+AP/VP”的主观化程度体现在:(1)三者引入施事的比例分别为1.8%、2.56%、25.3%,引入施事比例越高,结构越凝固,主观化就越强。(2)“V来”、“V起来”位置较灵活,可用于句首,分别占19.6%、15.2%,且构成介词结构的比例分别为25.3%、0.9%。“V上去”则位置较固定,且不能构成介词结构。这说明三者结构凝固度越来越高。(3)三者认知对象由事件小句充当的比例分别为35.1%、50.9%、81.6%,依次递增,其主观化也越来越高。
从构式出现时间来看,“V来+AP/VP”出现于宋代,“V起来+AP/VP”出现于明代,“V上去+AP/VP”出现于清末。出现时间越晚,主观化程度越低。前二者进入其中的动词最早是“看”,“说”次之。后一者进入其中的动词限于“看、望、听”等。例如:
(42)若温公书仪所说堂室等处,贫家自无许多所在,如何要行得?据某看来,苟有作者兴礼乐,必有简而易行之理。(《朱子语类》卷第九十)
(43)长老道:“你说溧水县城隍不姓纪的,怎么说?”那神说道:“这话儿说起来且是长哩!”(《三宝太监西洋记》第十一回)
(44)这位舅太太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却还狠喜欢抹粉涂脂,画眉掠鬓;衣妆时世,体格风流,看上去也不过像个二十三四的样儿。(《九尾龟》第一百八回)
从共时使用频率来看,“V起来+AP/VP”>“V上去+AP/VP”>“V来+AP/VP”①“>”表示“高于”,下同。,分别为975例、569例、158例。时间型构式占66.6%,明显高于空间型构式。这可从进入动词的广泛度得到证明,分别有126个、9个、3个。进入其中的动词和性质形容词均具有自主性和持续特征。
进入“V起来+AP/VP”的动词多为“看、说、听”,分别有336例、169例、148例,共计653例,占67.0%。进入其他动词或形容词的共有322例,占33.0%。涉及感官动词“吃、喝、咀嚼、嚼、摸、闻”,言说动词“讲、夸(1)、骂、商量(1)、谈(9)、提(6)、叙述(1)”②动词小类参考了孟琮等编《汉语动词用法词典》。右下角数字表示词的义项,右上角数字表示同形词在词典中的编号。,其他动作动词“办(5)、背bèi、奔走、变(1)、藏匿(1)、操作(2)、唱、吵(1)、撤(1)、沉默(1)、抽2(2)、冲动(1)、冲撞(1)、筹办(1)、出卖(1)、处理(1)、穿戴(1)、穿(1)、传(1)、打(3)、动(2)、动作、斗、读(2)、发作、改变(1)、改(2)、干(1)、搞、工作、拱(1)、挂(1)、归咎(1)、归纳(1)、活动(1)、叫1(1)、接受(1)、解决(1)、解(1)、经营(1)、哭、流(1)、摞、闹(1)、念(3)、捏、凝结、排查(1)、跑(1)、批(1)、批准(1)、认同(1)、烧(1)、升(1)、实行(1)、使(1)、使用(1)、收(1)、算(1)、提(1)、跳(1)、完成(2)、玩(4)、舞、吸、细究(1)、笑、写(4)、行动、行(2)、学(1)、训练(1)、验证(1)、咬(1)、用(1)、游(1)、找(1)、折合(1)、住(2)、追(1)、走动、走(1)、作(1)、做(1)”,心理动词“分析、感觉(1)、回想、理解(3)、推测、推论、推敲、想、寻思(1)”,性质形容词“笨(1)、调皮、恶(1)、饿、疯、规矩、好(1)、积极(1)、激动(1)、灵(1)、瘸、疼(2)、细、凶(1)、严肃(1)、硬”,共计122个动词或性质形容词,还有1个动词短语“穿脱”。其中双音节占39.7%。
进入“V上去+AP/VP”的动词主要是感官动词“看、听”,分别为498例、54例,占97.0%。感官动词还有“望、闻、摸”,仅11例。也可以是与感知有关的动作动词“碰、睡、踏、躺”,仅6例。
进入“V来+AP/VP”的动词主要有“看、说”,分别为55例、102例,占99.4%,另有1例“听来”。
可见,进入“V起来+AP/VP”的动词范围最大,使用频率也就最高。相反,进入“V来+AP/VP”的动词范围最小,使用频率也就最低。
从认知结果出现比例来看,评价型认知结果占50.4%。其中,“V来+AP/VP”主要表达评价义和推断义;“V起来+AP/VP”多表达评价义和感知义;“V上去+AP/VP”多表达感知义和评价义。从认知结果的主观化程度来看,“V来+AP/VP”>“V起来+AP/VP”>“V上去+AP/VP”。如表1所示:
表1“V来/起来/上去+AP/VP”的认知结果对比
从“V来/起来/上去”与“AP/VP”的依附关系来看。“V来/起来/上去”与“AP/VP”之间越紧密,结构的独立性越弱,认知条件的主观化程度越低。64例“V来”与“AP/VP”之间加逗号,占41.6%,如例(45);20例“V起来”与“AP/VP”之间加逗号,占2.1%,如例(46);7例“V上去”与“AP/VP”之间加逗号,占1.3%,如例(47)。
(45)芳林嫂急切的盼着铁道游击队的到来,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这对她说来,是多么难熬的时间啊!怎么还不来呢?(刘知侠《铁道游击队》)
(46)都说你小白菜是个能人,今天看起来,连个小孩都不如。(冯德英《山菊花》)
(47)李缅宁无所事事地漫步街头,从背后看上去,他的双肩很宽很平很合适杠肩章。(王朔《无人喝彩》)
从进入的动词小类来看,“听”、“说”、“看”进入构式,主观化程度依次递增。“听来”只表评价义;“说来”多表评价义,占79.8%;“看来”多表推断义,占75%。“听起来”表评价义、感知义和推断义,分别占58.8%、38.5%、2.7%;“说起来”表评价义和推断义,分别占96.4%、3.6%;“看起来”表感知义、评价义和推断义,分别占44.9%、33.6%、21.5%。可见,“听起来”、“说起来”到“看起来”推断义比例越来越高,主观化程度越来越高。“看上去”、“听上去”多表感知义和评价义,但前者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后者,分别为498、54,这是因为视觉与空间的关系更为密切。除此之外,“其他动词+起来”表达评价义高于感知义,分别占59.3%、38.5%。“其他动词+上去+AP/VP”均表感知义。
值得注意的是,“看”进入构式的比例最多,占50%。“看上去”、“看起来”、“看来”使用频率较高,分别占87.0%、31.9%、33.4%,已经词汇化[13],“看”演变为认知动词。“看上去”、“看起来”、“看来”表感知义和评价义的比例递减,表推断义的比例递增。三者的主观化程度为:看来>看起来>看上去。其中,“看起来”、“看上去”用于对比或转折[14],语料发现,该情况分别占38.4%、17.1%。用于前句的情况明显多于用于后句,“看起来”分别为32.1%、6.3%,“看上去”分别为12.1%、5.0%。这是因为在语篇中主观感觉先于客观实际的情况更符合句尾焦点原则。
感官或言说类动词进入“V上去/起来/来+AP/VP”构式的频率最高,在一定条件下可以替换。一是“V起来+AP/VP”、“V上去+AP/VP”构式表感知义和评价义,且“V”为感官动词时,“起来”与“上去”可互换。例如:
(48)贺家彬越说越兴奋,而对冯效先来说,什么企业管理、形而上学、唯心主义……听起来((听上去))实在吃力。(张洁《沉重的翅膀》)
(49)娟子的个子没再长,可也不矮了,和她母亲一般高,看上去((看起来))她更粗壮些,更饱满些。(冯德英《苦菜花》)
二是“V起来+AP/VP”与“V来+AP/VP”表评价义,且“V”为感官动词或言说动词,二者可以互换。例如:
(50)但是这些区别只有我才能够体会,在外人看起来((看来))我们俩都是一样的神秘兮兮。(王小波《红拂夜奔》)
(51)他注意了守卫人员的情况,守卫的都是高大成的护兵马弁,这是一群亡命徒,一般说来((说起来))都是反动的,但也有最坏的较坏的与坏中较好的区别。(李英儒《野火春风斗古城》)
三是“看/说起来+AP/VP”在表达推断义时,“起来”可替换为“来”,相反亦然。例如:
(52)这么说起来((说来)),咱们当防共保卫团,是给人家当了看门狗了吧?(赵树理《李家庄的变迁》)
(53)才躺下,马蹄声又响了起来,不过那声音越来越小,看来((看起来))骑马的人已经离开了。(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虽然可以替换,但三者表达功用不尽相同。“V上去+AP/VP”多突显感官作用。“V起来+AP/VP”还突显时间的持续,以及非感官作用。“V来+AP/VP”还突显时间的终结,更易表达对某事件的主观推断,不能用于对比或转折句中。
进入“V起来+AP/VP”构式的“V”也可以是非感官、言说类动词或性质形容词,“起来”不可替换为“上去”、“来”。如例(16)、例(17)、例(25)、例(26)。
本文基于语料库从致使性角度对“V上去/起来/来+AP/VP”构式的表达功用进行了探讨。该构式表达在某认知条件(某种情况)下认知对象(某实体或事件)状态特征被动引发认知者对其产生某认知结果,具有一定的致使性。主要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根据认知对象充当“V”的受事或施事,分为受事型和施事型。前者结构关系为“话题(受事)|+(使……)V上去/起来+AP/VP”和“话题(受事)|+(在/对……)V来/起来|+AP/VP”,是述补结构充当述题,认知者可隐含或出现,后者述补关系较松散,“V来/起来”结构更加凝固化;后者结构关系为“施事+V起来|+AP/VP”,“施事+V起来”是主谓结构充当话题,认知者是叙说者。由此,从不引入施事的受事型构式到引入施事的受事型构式、施事型构式构成语义连续统,致使性越来越弱。其中,受事型认知对象占主体。
第二,根据认知条件,可分为时间型和空间型。时间型使用频率明显高于空间型,这是空间型多限于感官接触。时间型体现为“V起来/来+AP/VP”,其中“V来”动词主要限于感官动词和言说动词,而进入“V起来”的还可以是动作动词、心理动词和性质形容词。空间型体现为“V上去+AP/VP”,多限于感官动词。
第三,根据认知结果,可分为感知型、评价型和推断型,主观化程度依次增加,致使性渐低。“V上去/起来/来+AP/VP”构式的主观化等级为:V来+AP/VP>V起来+AP/VP>V上去+AP/VP。其中评价型和感知型使用频率明显高于推断型,这是因为推断型要经过复杂的心理过程。并通过受事型构式引入施事的比例、句法位置的灵活性、充当认知对象的小句成分、“V上去/起来/来”能否构成介词结构、“V来/起来/上去”与“AP/VP”的依附关系等方面进行了验证。感官或言说类认知条件较显著,使得“V上去/起来/来+AP/VP”构式之间具有一定的替换性,但表达功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