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汉语“把”字句来源探析*

2016-09-29 06:22朱玉宾
关键词:用例连词介词

朱玉宾

(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山东烟台264005)

“把”字句是处置式中功能复杂的句式,现有研究多关注其句式意义和功能。对其来源,学界认为“把”字句的产生和“将”字句大致相同,往往一笔带过,缺少具体分析,致使对它的产生过程并不十分清楚。我们拟对“把”字句的产生及相关问题进行讨论。

一、中古汉语相关语法格式的发展

任何一种语法现象的产生并不是孤立的,会受到其它语法格式的影响。郭锡良指出:“在研究历史语法时,一定要把研究的语法现象摆在它特有的历史时期的系统中去进行考察。”[1]中古汉语(东汉至隋)的一些语法现象为“把”字句的产生创造了外部条件,比如介词短语句法位置的变化,处置用法的普遍形成,连动结构中动词的语法化趋势等。

(一)介词短语句法位置的变化

介词短语的历史发展过程表明它经历了由主要位于动词谓语之后到主要位于动词谓语之前的变化。何乐士对《左传》和《史记》中介宾短语的位置作过比较,认为:“因而《史记》中位于D(笔者注:D指谓语动词)前的介词,无论就数量看还是就次数看,都已占绝对优势。”[2]可见,介词短语以前置为主的现象从西汉就开始了。张赪通过对汉语处所介词词组和工具介词词组的考察,认为先秦、西汉时期介词短语位于中心成分后占优势,东汉时的佛经文献中处所介词短语位于谓语前居多,工具介词短语已经全部前置。魏晋南北朝时期汉语介词短语的位置发生剧烈变化,前置在各种典籍中完全占据优势地位[3]。

介词短语前置为主自东汉到魏晋时期基本定型,进而引起句子结构的表层变化:V+Prep+O→Prep+O+V,后者恰与“把”字句的句法结构相一致,即:Prep(把)+O+V。可以说,介宾短语的前置为“把”字由动词语法化为介词提供了句法位置的空间支持。

(二)处置介词的多样性

以往讨论处置式时多关注“以”字句和“将/把”字句,近年来发现了由其它介词构成的处置式,像“持”、“取”、“捉”等,如曹广顺、遇笑容指出中古佛经中最常见的处置式是“取”字句[4]556。朱冠明在中古译经中发现“持”字处置式[5]。

“持”、“取”、“捉”、“将”与“把”有着共同的语法源义,即“持拿”义。“哪些词汇向哪些语法标记的发展有很强的规律性,只有那些语义上适宜的词汇才有这种可能。”[6]因此“持、取、将”等处置介词必将影响着“把”字的语法化路径。

(三)连动结构中动词的语法化趋势

“连动式是句法化程度较低的一种句法结构。也正因为如此,它表现为一种很不稳定的结构,具有一种很强的向单动结构发展的历史倾向,这一点具体表现为词汇化和实词虚化两种语法化现象。”[7]研究表明,汉语中的一些语法现象,如介词的产生、动补结构产生、助词的产生等,都与连动结构有着密切的关系。连动结构发生剧烈变化并逐步语法化的进程主要是从中古汉语开始的,动词“把”在连动结构中出现语法化的趋势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展开的。

二、“把”字连动结构的类型及发展

“把”字连动结构是“把”字句赖以产生的句法基础,对其结构类型和发展情况需要作进一步分析。为直观呈现,汉魏六朝“把”字连动结构使用情况统计如下表1:

表1 1汉魏六朝时期“把”字连动结构频率表①西汉时考察的典籍有《史记》《韩诗外传》《春秋繁露》《新书》《说苑》《新序》《盐铁论》《淮南子》。东汉时考察的典籍,中土文献有《汉书》《论衡》《吴越春秋》《风俗通义》《新论》;佛经文献有《长阿含十报法经》《佛说人本欲生经》《一切流摄守因经》《道行般若经》《中本起经》《修行本起经》等《国学宝典》所收东汉佛经。魏晋六朝考察的典籍,中土文献有《后汉书》《三国志裴注》《齐民要术》《搜神记》《世说新语》《颜氏家训》《洛阳伽蓝记》;佛经文献有《大楼炭经》《中阿含经》《赖吒和罗经》《六度集经》《贤愚经》《出曜经》《弘明集》《不必定入定入印经》等《国学宝典》所收魏晋六朝佛经。

(一)V1(把)+O1+X+V2+O2

其中,“X”为连词,“O1”是“V1(把)”的宾语,“O2”是“V2”的宾语。这一格式秦代已经出现,入汉后仍有使用,但出现频率已经很低了。例如:

(1)把其叚(假)以亡,得及自出,当为盗不当?(《睡虎地秦墓竹简·法律答问》)

(2)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史记·殷本纪》)

当“V2”是不及物动词时,格式便成为:V1(把)+O1+X+V2

(3)师行,师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史记·齐太公世家》)

东汉到南北朝这一格式还偶有用例,以后就基本见不到了。例如:

(4)今一国水,使真欲攻阳,以绝其气,悉发国人操刀把杖以击之,若岁终逐疫,然后为可。(《论衡·顺鼓》)

(5)举手而映三光,把土以填巨海,虽拟心虚标,事之难就。(《弘明集》卷十四)

该格式使用频率较低,检索材料中仅见5例,原因大致有二:

其一,汉语连动结构发展到两汉时期,用连词连接前后两个动作行为的格式逐渐减少。魏兆惠通过对今文《尚书》《左传》《史记》《论衡》中连动式的考察,认为:“连动式中使用连词的频率,自商周时代至两汉经历了从少到多再到少的变化过程。”②见魏兆惠《上古汉语连动式研究》一书的摘要部分,三联书店,2008年版。在此环境影响下,“V1(把)+O1+X+V2+O2”用例逐渐减少。

其二,“V1(把)+O1+X+V2+O2”省略连词“X”就会变成新格式“V1(把)+O1+V2+O2”,例如:

(6)其后至汤,举兵代桀,武王把钺讨纣,无巍巍荡荡之文,而有动兵讨伐之言。(《论衡·齐世》)

与例(2)相比,“把钺讨纣”和“把钺以伐昆吾”一个用连词,一个不用,但两个动词之间的连动关系并未改变,不用连词,连动结构更为紧密。“V1(把)+O1+V2+O2”顺应了连动结构在两汉时期的发展趋势,为“把”字连动结构的发展创造了更广阔的条件。

(二)V1(把)+O1+V2+O2(O1≠O2)

部分连动结构“V1(把)+O1+V2+O2”是由“V1(把)+O1+X+V2+O2”省略“X”变来的。需要说明的是,这并非唯一来源。例如:

(7)道经陈留,太守张邈遣使迎之,相待甚厚,临别把臂言誓。(《后汉书·刘焉袁术吕布列传》)

(8)政入户,径升床排武,把臂责之。(《后汉书·儒林列传》)

笔者未见到“把臂以言誓”、“把臂以责之”的形式,这也可能是受语料的限制。不过“V1(把)+O1+V2+O2”结构不可能全由“V1(把)+O1+X+V2+O2”省略“X”变来,它还有另外的产生方式,比如通过“V1(把)+O1,V2+O2”紧缩而成。

两汉时该格式使用频率很低,笔者仅在《论衡》中发现2例。例如:

(9)牛生马,桃生李,如论者之言,天神入牛腹中为马,把李实提桃间乎?(《论衡·自然》)

魏晋南北朝该格式使用逐渐广泛,“把”仍主要表示“握持”的意思,“O1”一般为可握持的对象。例如:

(10)主人罢入,生乃把刀出门,倚两薪积间,侧立假寐。(裴松之《三国志注》)

(11)汝等把弓刀侍朕左右,徒立劳耳,皆至公王。(《魏书》卷四十八)

有时“V2”的宾语不出现或没法出现,格式便成为“V1(把)+O1+V2”,但“O1”和“V2”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语义关系。例如:

(12)诸人门外迎之,把臂便下。(《世说新语·任诞》)

格式“V1(把)+O1+V2+O2(O1≠O2)”在魏晋六朝佛经文献中较为常见,“O2”多不出现。“把”的引申义“拿”开始使用,这是“把”语义演变的重要一环。例如:

(13)为求如是一切智,次复值佛名极高行,我把宝钱奉献彼佛。(《大悲经》卷三)

(14)居士,犹如有人,手把火炬向风而行,於居士意云何。(《中阿含经》卷五十五)

(15)愚人作行恶,向清净持戒沙门,犹若逆风把炬火行,狂愚不舍,必自烧身。(《罗云忍辱经》)

(三)V1(把)+O+V2+L

自东汉起,“把”用于“V1(把)+O+V2+L”结构中,“L”是处所短语,表明“V2”的动作方位。例如:

(16)凡五果及桑,正月一日鸡鸣时,把火遍照其下,则无虫灾。(《齐民要术·种枣》)

(17)譬如壮士,手把轻糠散于空中。(《长阿含经》卷十九)

(18)彼有怨恶常伺其便,把碎荜茇著其眼中,令彼人眼转暗,更闭不得开明。(《不必定入定入印经》)

(四)V1(把)+O+V2+之

其中“O”是“把”的宾语,“之”是对“O”的复指。较早用例出自三国吴时译经。

(19)母便取金银积上覆去之,前以两手把金银散之。(《赖吒和罗经》)

贝罗贝认为该式来源于“V1(把)+O1+V2+O2(O1=O2)”,由于 O1=O2,为了避复,O2代词化为“之”[8]。这一解释似乎很有道理,但文献中却未见“V1(把)+O1+V2+O2(O1=O2)”的形式,如未见“醉把茱萸仔细看茱萸”一类的句子。或许典籍中本来就没有这一形式,贝文的假设是否成立还需进一步论证。笔者以为这一格式产生之初就是“V1(把)+O+V2+之”的形式,“V2”后面用代词“之”,起强调作用,并未经过“V1(把)+O1+V2+O2(O1=O2)”,然后“O2”代词化为“之”的过程。“V1(把)+O+V2+之”也可由下面的格式发展演变而来。

(20)有化天人以手把持天幡而垂之。(《放光般若经》卷二十)

“之”和“天幡”同指,用连词“而”形成连动结构。随着连动结构中逐渐不再使用连词,就形成“把持天幡垂之”的形式。

(五)V1(把)+O+V2

其中“O”是“把”和“V2”共同的宾语,南北朝时才有用例,例如:

(21)恒把金钱、财宝自恣,无有穷尽。(《贤愚经》卷二)

唐代,该格式广泛使用。例如:

(22)清管下高楼,醉把金船掷。(张祜《少年乐》)

(23)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白居易《舟中读元九诗》)

(24)金舆远幸无人见,偷把邠王小管吹。(张祜《邠王小管》)

关于“V1(把)+O+V2”的来源,贝罗贝认为是由“V1(把)+宾1+V2+宾2”通过共时变化,变成“V1(把)+宾1+V2”,条件是“宾1=宾2”[8]。这一看法是合理的,不过需要强调的是,格式中的宾2只能是“之”才可实现句式的转化。例如:

(25)胡跪恭敬至心发愿,作数珠印,把珠掐之,一心诵咒一千八遍一百八遍亦得无咎。(《佛说陀罗尼集经》卷第四)

(26)洞达彼国一如珠相。以是义故称之为上。把其珠掐,亦能除灭念诵行者四重五逆众罪业障所有报障。(《佛说陀罗尼集经》卷第二)

两例比较,可为贝文的观点提供支持。但为什么在共时变化的过程中是删除后一个宾语“之”呢,因为就一般情况而言,往往是省略第一个宾语。曹广顺、遇笑容在分析“取”字处置式时曾试图对此作出解释,认为是受译经者母语梵文、巴利文的影响,因为“在这些语言里,宾语的位置是在动词的前面”[4]560。不过诚如蒋绍愚所言:“但解释还要在汉语自身的规则中去找,而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梵文的影响。”[9]

笔者认为,“V1(把)+O+V2”另一个来源与“V1(把)+O+V2+L”有关。在“V1(把)+O+V2+L”中,“V2”的宾语实际上就是“O”,只不过没有出现。当“L”隐去时,便可以得到“V1(把)+O+V2”。比如例(17),“手把轻糠散于空中”省去地点,就是“手把轻糠散”;例(22)“醉把金船掷”加上地点,就是“醉把金船掷于××”,所以两者之间可能有渊源关系。不过,“V2”需是及物动词,并能支配前面的宾语时,两者之间的转换才会实现。

综上所述,“把”字连动结构形式多样,其间的渊源关系图示如下:

三、处置式“把”字句的产生过程

语法化理论的目标之一就是探索一个实词失去词汇意义而具有语法意义的动因和机制,它着重分析一种语法现象所赖以产生的语义基础和句法环境。

“把”的本义是“握持”,决定了其对象必须是具体的,“把”的对象难以泛化,语法化的条件也就不可能产生。由“握持”义引申出“拿”义后,“把”的对象便有了泛化的可能,“拿”义也就抽象化了,便具备了语法化的语义基础。例如:

(27)庵主云:“把将性命来。”(《祖堂集》卷十五)

(28)解士(事)把我离书来,交〔我〕离你眼去!(《敦煌变文集·舜子变文》)

据前文分析,“把”字连动结构类型多样,这样的句法环境决定了“把”字句的产生途径也不是单一的。我们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类型具体分析其演变过程。

(一)广义“把”字句的来源

连动式“V1(把)+O1+V2+O2”和“V1(把)+O+V2+L”具有相似性,统一用“V1(把)+O1+V2+O2”表示。该式是“把”字连动式中出现最早、发展最为迅速的结构,在六朝以前约占“把”字连动式的80%(见表1)。由于其相对较高的使用频率,“把”也就可能首先在该式中发生语法化。魏晋六朝时期,“把”出现语法化的趋势,有些“把”可看作处于动词向介词过渡的阶段。例如:

(29)把粟与鸡呼朱朱。(《洛阳伽蓝记》卷四)

(30)是时太子以己神力,手把大树折为两段掷虚空中,于河两边各下一段。(《众许摩诃帝经》卷四)

唐代,连动式“V1(把)+O1+V2+O2”进一步发展,“把”由动词向介词过渡的趋势加强。

(31)酣歌欲尽登高兴,强把黄花插满头。(殷尧藩《九日》)

(32)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韦庄《古离别》)

两例中“把”后的宾语仍可持拿,且动词“插”、“指”对宾语作出影响时需要先以持拿为基础,尚处于过渡阶段。这些过渡用例有力地证明了广义“把”字句“Prep(把)+O1+V2+O2”是由连动式“V1(把)+O1+V2+O2”发展而来。

随着连动式“V1(把)+O1+V2+O2”的发展,初唐时“把”后宾语泛化,早期处置式的条件具备,最终语法化为表处置的介词。广义“把”字句较早的用例出现于初唐诗人骆宾王(约630—684)的诗作中,即:

(33)不把丹心比玄石,惟将浊水况清尘。(《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

此后,广义“把”字句广泛使用,句式逐步确立起来。例如:

(34)那堪旅馆经残腊,只把空书寄故乡。(王建《维扬冬末寄幕中二从事》)

(35)今朝林下忘言说,强把新诗寄谪仙。(李山甫《禅林寺作寄刘书记》)

(36)太平寺主惟轻薄,却把三公与贼臣。(罗隐《春日登上元石头故城》)

(二)狭义“把”字句的来源

1.来源之一:由连动式“V1(把)+O+V2+之”(O=之)发展而来

刘子瑜以“将”字句为例说明“V1(将)+O+V2+之”(O=之)可直接演变为狭义处置式[10]218,笔者认为这一观点是正确的。下面以“把”字句为例来证明处置式“Prep(把)+O1+V2+之”来源于连动式“V1(把)+O+V2+之”(O=之)。

第一,有些“把+O+V+之”(O=之)中的“把”既可看作是动词,也可看作为介词。例如:

(37)师便把枕子当面抛之,乃告寂。(《祖堂集》卷四)

“将”字句中该类型的用例也可以帮助说明问题,例如:

(38)丁常言:“将我儿杀之,都不复念!”(裴松之《三国志注》)

(39)遂从僧言,将胎埋之。(《祖堂集》卷十七)

三例中“之”是对前面宾语的复指,“把/将”处于由动词向介词转化的过渡阶段,说明“把”完全可以在连动式“V1(把)+O+V2+之”(O=之)中发生语法化,由动词变为介词。

第二,在“把”字句中有“Prep(把)+O+V+之”类形式,这为说明“把”字句来源于连动式“V1(把)+O1+V2+之”(O=之)提供了更有利的证据。例如:

(40)上来说喻要君知,还把身心细认之。(《敦煌变文集·维摩诘讲经文》)

(41)我若不先把你这老奸诛之,谁肯知警。(《续英烈传》)

(42)不期那涧里有条孽龙,在彼成精,他把我的马连鞍辔一口吞之。(《西游记》第十五回)

“把”在连动式中语法化的观点表明,处置式“Prep(把)+O+V+之”来源于连动式“V1(把)+O+V2+之”(O=之)。

第三,现代汉语方言中,有类狭义处置式“Prep(把)+O+V+它”,“它”是对“O”的复指,相当于“之”。例如:

(43)把门关严它[11]656。(安徽巢县)

(44)把这些椅子摆整齐它[12]。(湖北公安)

(45)把这碗饭趁热吃了它[13]。(湖北孝感)

(46)把钱取完它[14]。(湖南常德)

南方方言也存在这类处置式,和“Prep(把)+O+V+它”是同一类型。例如:

(47)拿旧书旧报侪卖脱伊[11]662。(上海话)

(48)将条颈链卖咗佢,唔系有钱啰[15]。(广州话)

(49)汝爱将惹字写好其[16]。(中山客家话)

就目前所见方言材料,“Prep(把/将/拿 等)+O+V+代词”主要分布于江淮方言、吴方言、湘方言、客家方言和粤方言中。“将/把”字句是近代汉语中的一种语法现象,该类形式不可能是方言底层的产物,而是对汉语史语法现象的继承。方言中“Prep(把/将/拿 等)+O+V+代词”的普遍使用与分布,有力地说明“Prep(把)+O+V+之”来源于连动式“V1(把)+O+V2+之”(O=之)。

调查显示,连动式“V1(把)+O+V2+之”(O=之)在汉魏六朝时期使用并不频繁(见表1),自唐以后,该连动式才逐渐多见,因而其中的“把”语法化的时间也比较晚。笔者找到的狭义“把”字句“Prep(把)+O+V+之”的最早用例为晚唐五代《敦煌变文》中的例子(例40)。

2.来源之二:由连动式“V1(把)+O+V2”(O为V1、V2共同宾语)发展而来

连动式“V1(把)+O+V2”(O 为 V1、V2共同宾语)在汉魏六朝出现,使用频率很低。入唐后该格式发展迅速,由于动词“把”的非终结性特征,使得它在连动式中处于从属地位,语法化的条件成熟。一方面“把”继续用作动词,另一方面“把”由动词逐渐向介词过渡。例如:

(50)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白居易《舟中读元九诗》)

(51)云边踏烧去,月下把书看。(贯休《寄鸟龙山贾泰处士》)

各例中“把”的动词性较强,但也可以分析为处置介词,属于过渡用例,仅《全唐诗》中就有18例之多。这有力地说明连动式“V1(把)+O+V2”(O为V1、V2共同宾语)完全可以发展出处置式“Prep(把)+O+V”。

狭义“把”字句“Prep(把)+O+V”较早的用例为初唐宋之问(656—712)的诗句。即:

(52)惜无载酒人,徒把凉泉掬。(《温泉庄卧病寄杨七炯》)

该例“把”的宾语“凉泉”已经泛化,为非持拿对象;动作“掬”的实现也不需要先通过持拿,是典型的“把”字句。此后,“把”字句“Prep(把)+O+V”的使用逐步广泛并走向成熟。

祝敏彻首先认为“把”字句来源于连动式“V1(把)+O+V2”[17],刘子瑜以“将”字句为例认为连动式“V1(将)+O+V2+之”形成狭义处置式“Prep(将)+O1+V2+之”,省略“之”后形成“Prep(将)+O+V”类处置式[10]216。曹广顺、龙国富持有相同观点[18]。笔者认为“Prep(把)+O+V”由“Prep(把)+O+V2+之”通过省略“之”发展而来的观点并不能成立,理由如下:

就两者产生时间而言,如前文所述,狭义“把”字句“Prep(把)+O+V+之”的用例最早发现于晚唐五代的变文材料中,而“Prep(把)+O+V”类处置式在唐初就已有比较成熟的用例。一种晚出的句法格式绝对不可能衍生出一种出现时间比它早的句法格式。

再者,一种语法格式发展出另一种语法格式,自身必须有较高的使用频率。在笔者检索的唐至五代时期的语料中①唐至五代时期所检索的语料有《全唐诗》《初学记》《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大唐西域记》《游仙窟》《敦煌变文集》《祖堂集》。,处置式“Prep(把)+O+V+之”仅有1例,使用频率极低,而处置式“Prep(把)+O+V”已有106例之多。况且在魏晋到唐五代时期,连动式“V1(把)+O+V2”(O为V1、V2共同宾语)远比连动式“V1(把)+O+V2+之”(O=之)使用频繁,所以,前者中的“把”字更容易发生语法化。由此,笔者推测,连动式“V1(把)+O+V2+之”(O=之)中“把”的语法化有可能是受“V1(把)+O+V2”中“把”的语法化的影响而发生的。

因此,“把”字狭义处置式的来源有两条途径:一是由连动式“V1(把)+O+V2+之”产生“Prep(把)+O1+V2+之”;一是由连动式“V1(把)+O+V2(O为V1、V2共同宾语)”产生“Prep(把)+O+V”。两者之间并没有渊源关系,而是平行的两条路径,各有自己的发展轨迹。

综上所论,“把”字句的产生过程如下:

连动式“V1(把)+O1+V2+O2”→广义“把”字句“Prep(把)+O1+V+O2”

连动式“V1(把)+O+V2”→狭义“把”字句“Prep(把)+O+V”

连动式“V1(把)+O+V2+之”(O=之)→狭义“把”字句“Prep(把)+O+V+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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