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嘉
教育质量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以中等教育为例
曾嘉
教育不平等分为教育程度不平等与教育质量不平等两类。中国教育质量不平等的一个重要表现是教育分流。通过2010年珠三角、长三角的调查数据,以中等教育为例,研究不同分流轨道(职高组和普高组)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研究发现:在控制了城市化水平和市场化指数后,教育质量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十分显著。在初职与现职样本中,职高组的收入低于整体均值水平,同时,现职样本的收入差距高于初职样本。这说明职业教育毕业生的市场竞争力不足,应着重改善教育质量不平等,大力发展职业教育。
教育不平等教育质量收入差距
自中国经济市场化改革以来,教育作为一种社会的稀缺资源,成为每一个社会成员进行人力资本积累与提升自身经济地位的重要渠道。已有文献指出教育不平等显著影响到人力资本的形成和居民收入差距的扩大,收入不平等的一个重要根源就是教育质量不平等。
改革开放后,中国教育的发展出现了相互矛盾的趋势:其一,中国的教育事业发展迅速,成就举世瞩目;其二,教育不平等的现象不断恶化,教育高速扩展没有发挥预期的效果。教育不平等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教育程度的不平等,即在一定的社会体制与教育制度影响下,居民受教育权利与入学机会不平等,导致在教育程度上存在的差异;二是教育质量的不平等,即在相同的教育程度基础上居民在知识、技能、创新能力以及综合素质等方面表现出来的差异。近年来研究教育质量不平等的相关文献尚不多见,少量研究主要以教育经费作为替代变量。人们往往忽略了影响人力资本结构性差异的重要因素——教育分流,这是教育质量不平等的一个重要表现。值得注意的是,教育质量差异的衡量方式与教育程度是不同的。教育程度差异的衡量可以直接通过受教育年限及相关因素(即教育基尼系数)来进行比较。而教育质量的差异则必须建立在一定的教育程度标准上衡量才合理。在教育程度相同的前提下,研究同一个教育阶段中进入不同分流轨道的受教育者的收入差距,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教育质量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鉴于此,本文试图以中等教育为例来探讨这一问题。
在教育质量不平等方面,学术界主要集中在教育分流的影响力研究上。Schafer and Olexa(1969)[1]针对美国中学的学术与职业教育分流进行分析,指出教育分流可能会导致一些负面的结果:(1)区分出较低层的学生;(2)剥夺他们选择的权力;(3)以个人的社会背景作为教育选择的基础;(4)排除进入大学的机会;(5)较低的学业成就;(6)选择职业课程者,并无明显增加就业机会。由此可见,分流体制并非仅仅在教学上作区分,其中也涉及了家庭背景因素,以及职业机会不均等的问题。Jencks(1974)[2]对于初、中等教育分流的实证研究发现,早在小学初等教育阶段就有分流的概念。例如,学校根据学生学习的速度加以分班教学,其实就是所谓的分流或能力分班。在同一班级中,有些老师也会将学习能力较佳者集中起来教导,即使教材一样,然而基本上仍属于一种分流。Friedkin and Thomas(1997)[3]认为,除了课程的分流外,公立与私立部门的区分,也可算另一层次的分流。公立学校一般享有较好的教育资源,拥有较好的名声,吸引联考分数较高的学生前往就读,形成高的升学率。所谓的明星学校几乎都是公立学校,也难怪公立学校总是考生的优先选择。就中国的现状来看,这种教育分流更多表现在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以及重点学校和非重点学校之间的不平等现象上。林大森(2002)[4]对台湾高中/高职和公立/私立分流的后果研究发现,在教育年限相同的条件下,分别就读于公/私立高中与公/私立高职的学生存在着明显的教育质量方面的差异,主要表现在教育成就、职业获得以及收入水平等方面。尤其是毕业于公立高中的学生最有可能获得高教育成就、高职业与高收入。相比之下,私立高职的学生在这些方面的表现是最弱的。
在教育不平等对收入差距影响方面的研究主要有两派观点,第一是认为教育不平等对收入差距影响显著。如赵丽秋(2006)[5]从人力资本理论和社会分层理论出发,以教育经费作为替代变量,对中国教育质量的不平等进行了统计性描述,并进一步估计了区域教育质量不平等对收入差距的影响,认为这种影响是显著的。朱金霞、吕康银、李盛基(2014)[6]基于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CHARLS)的调查数据,考察了中国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的现状及其原因。该文采用Oaxaca-Blinder的方法,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因素进行分解,认为居民的个体特征尤其是教育的作用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并提出应该从教育投入、教育质量和社会保障制度等方面给予农村更多的政策倾斜。第二是认为教育不平等对收入差距不存在显著影响。如杨俊等(2008)[7]的研究表明教育公平并没有缩小我国的收入不平等,但是教育扩张(如高校的扩招)可以降低收入差距。龙翠红(2011)[8]通过联立方程模型和分布滞后模型,采用宏观数据实证研究了中国2000—2008年收入差距、经济增长和教育不平等之间的互为影响关系,结果表明收入差距与教育不平等之间没有形成良性循环。总体而言,目前学术界在教育质量不平等对收入差距的影响方面,尤其是对教育质量不平等的衡量指标与方法上还有待进一步的探讨和研究。
教育质量的不平等是指即使在受教育年限相同的情况下,也会存在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而其所导致的异质人力资本积累形成了教育质量的差异。那么教育质量不平等该如何衡量呢?众所周知,中国目前教育经费的投入主要是以学校为对象。在义务教育阶段,即使在同一所学校里面,通常也会以学生的成绩划分等级或类别,并对各类学生进行不同的教育,这意味着对于同一所学校的不同学生所投入的资源(包括教育经费)都是有差异的,这种差异实质上就是教育分流的组别内差异。由此可以看出,教育分流与教育质量的不平等是息息相关的。
中国教育分流主要有初等教育分流(小学升初中:普通初中/中专)、中等教育分流(初中升高中:普通高中/职高)以及高等教育分流(高中升大学:普通大专/职院)三个阶段的分流。以中国教育分流现状为例,在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是根据“就近入学”的教育政策进入学校就读的,而不是以学生的学业成绩为标准。而在中等、高等教育阶段,学生才在一定程度上以学业成绩作为分流的标准,同时,这种分流还具有相当的复杂性,主要是基于帕森斯所说的绩效主义原则。
本文认为,教育分流是教育质量不平等的一个重要表现,其原因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教育质量的不平等主要是由于中国教育资源分配不均所导致的。其一,重点学校与一般学校之间分配不均。以普通大专院校与职业院校为例,职业院校在经费、师资及设施等方面都远远落后于本科院校。其二,城乡间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这主要体现在,乡村的办学资源远远落后于城镇。不难推断,在教育分流中处于劣势的办学主体将获得劣势的教育资源。这说明,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违背了中国教育制度中的平等原则,严重影响了中国教育平等的程度,无法体现教育分流制度设计的初衷。
第二,中国目前教育分流的一些形式、内容和层次与教育平等的观念存在矛盾。其一,组别内的不平等:同一学校内部根据学生成绩进行等级划分,如尖子班、重点班、普通班等,并对各类学生进行差异化教育。其二,同类学校之间的不平等:同一地区同一类学校之间也存在差别,这是由于中国的教育机会较少,这在一些地区和时期内尤为严重。中国人口众多,而教育发展却相对落后,由于经济基础薄弱,教育机会不足,特别是高质量高层次教育机会严重缺乏。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教育发展水平并不高,全国大学生占比还比较低。随着近年来国家的经济不断发展,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高教育需求与低教育供给之间的矛盾,触发了教育竞争过激的社会问题,同时还反映出教育分流极其强大的功能。
第三,家庭收入不同导致的教育不平等。中国现实表明:教育分流与居民收入之间形成了一种互为因果的关系。一方面,居民的收入差异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接受不同的教育类型造成的,处于优势教育分流轨道的人具有较高的边际生产力,因此会获得更高的边际收益。与此同时,高收入者的子女所获得的教育质量一般会优于低收入者的子女所获得的教育质量(中国“学区房”的例子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这种由于收入分配产生的代际效应,使不同阶层间居民的收入差距持续扩大。因此,教育质量的不平等与居民收入的两极分化就会产生一种不良的循环机制,进一步加剧了教育不平等与居民收入差距。此外,随着中国的农村居民向城市的大规模转移,城乡居民各方面待遇不平等的问题变得越来越突出。究其根源,是由中国长期以来实行的户籍制度所致,这种制度已经成为社会不公平现象的一个关键因素。现行的户籍制度体现出对农民工的多种歧视,其中较为严重的就是农民工子女的教育不平等。
(一)研究方法
在经典明瑟方程的基础上,本文以中等教育为例,构建了居民收入差距模型。同时,我们参考Douglas,A.Cameron and Jonah Gelbach(2009)的模型,构建微观cluster的计量模型来估计教育质量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由于数据中市级做为一组g∈{1,2,…G},另一组(县以下)h∈{1,2,…H}嵌套在g下(即cluster),因此首先我们假定只有一组g,然后将之扩展到多维形式下。模型构建如下:
yigh=xighβ+μigh
(1)
这里,我们假定i≠j,因此:
E[μighμig′h′|xighxig′h′]=0,如果g=g′或h=h′
(2)
下一步关键的问题是估计方程(5.21)的方差:由ols可以得到下式:
(3)
因此,其中心矩可扩展为下式:
(4)
进而我们可以得到:
(5)
进而假定有两组,则可以得到:
(6)
我们把该估计量称作CGM估计量。这种估计量不仅考虑了cluster的影响,而且估计更为有效。具体的模型可以设定为如下形式:
Inequality=β0+β1Edu+β2Exper+β3Exper2+β4Vocat+δX+μ
(7)
模型中,Inequality是收入差距,右边依次为截距、受教育年限、工作经验、经验平方、是否接受中等职业教育(1=是,0=否)以及其他控制变量、误差项。
在此,我们以教育年限来计算教育回报率,但如果每年的教育回报率相同则难以得到研究的结论。因此,有必要添加虚拟变量Vocat,从而估计在中等教育中,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在教育回报上的差异。
但是,假如中等教育阶段的教育回报显著低于其他教育阶段,则应以教育程度替代教育年限。所以,方程修改为:
Inequality=β0+β1Exper+β2Exper2+β3Primer2+β4Jun+β5Sen+β6Col+γX+μ
(8)
其中,方程右边分别为截距、工作经验、经验平方以及教育程度的虚拟变量(依次为小学、初中、普高、大学虚拟变量,职高组为参照组)以及其他控制变量、误差项。如此,除了能够估计各教育阶段的收入回报系数,还可实现职高组和普高组收入差距
之间的对比。
(二)数据描述
本文的微观调查数据来自刘林平教授主持的《农民工权益保护理论与实践研究》课题*调查时间是2010年7—8月,调查对象为珠三角九个城市和长三角十个城市大专学历及以下的外来工,调查中以两地城市外来人口比例作为样本分配根据,控制了性别、行业和地区分布,共发放问卷4 254份,回收有效问卷4 152份。关于数据详细介绍可参见刘林平、郑广怀、孙中伟:《劳动权益与精神健康——基于对长三角和珠三角外来工的问卷调查》,载《社会学研究》2011年第4期。。本文数据处理时,对缺失变量采取列删,进入分析的有效样本共4 023个。样本基本情况如下:
表1 样本基本情况
由于中国80%的中等职业教育生源均来自于农民工,因此选用农民工样本对研究居民收入差距具有一定的解释力和代表性。同时,在控制变量的选择上,暂且忽略家庭背景的代际因素,而主要考虑代内的因素,包括年龄、性别、工作经验以及企业状况等,由于现有文献已证明上述因素对个体居民收入水平具有显著的影响,因此需要对这些因素进行控制。收入差距是通过stata 14的程序模块DASP计算得来。
(一)职高教育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
首先,我们分析职高教育对居民收入的影响。模型2中,我们在模型3的基础上纳入是否接受职高教育虚拟变量,衡量职高教育对收入差距的影响。模型3中,我们用教育程度替代受教育年限,比较各受教育程度组别之间参照职高组的收入回报。实证结果如下。
表2 居民收入差距影响 (因变量为收入差距乘以100进行回归)
注:(1)***p<0.01, **p<0.05, *p<0.1。下同。(2)a参照组为职高组,b参照组为非职高组。模型1—3为全样本估计。
根据第一栏模型1的实证方程结果,我们发现居民收入差距系数高度显著为0.0402,意味着在控制其他解释变量的条件下,居民所受教育每增加一年,对拉开收入差距的贡献达到4.02%。在第二栏模型2中加入是否接受职高教育哑变量,结果显示居民的教育收入回报差距系数上升为5.03%,这表明职高组显著拉低了居民的平均教育回报率。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较其他组而言,职高组的收入要显著地低7.21%。在第三栏模型3中,我们以职高组为参照组,估算每个教育阶段对收入差距的影响。研究发现,受教育年限上升影响,职高组收入比小学组、初中组分别高15.1%、6.1%,但较大学组低20.2%,除此之外,职高组比普高组低1.2%,然而并不显著。
总而言之,教育是缩小居民收入差距的重要途径,教育程度和教育质量的增加能显著提升居民收入水平。因此,职高教育依然是居民人力资本提升的一个途径,回归结果揭示了职高教育不是学生的最佳选择,这是因为职高学生的市场竞争力偏低。研究发现,职高组的收入回报率要显著低于整体市场均值水平。即便是与同等级别的普高教育相比较,以就业为导向的职高教育也并无优势。
(二)稳健性检验一:初职样本vs现职样本
评估职高教育对居民的收入效应时,更应该考虑居民职业发展的情况。因此,本文将样本分为现职样本和初职样本,分析职业教育在居民不同职业阶段的影响。回归结果见第四栏模型4和第五栏模型5。模型4显示,职高组收入比小学组、初中组分别高出11.1%和5.2%,比普高组、大学组分别低0.3%、12.4%。这就不难看出读书无用论流行的根本缘由。从居民职业发展的角度看,由于无法观察到其职业变迁的过程,所以我们通过考察现职样本和初职的差异来反映其职业状况。模型5在控制了其他条件的情况下,表明职高组比小学组、初中组的收入分别高16.2%、5.6%,比普高组、大学组分别低3.2%、25.1%。相对于初职样本,在现职样本中,职高组与初中组的差异不仅从5.2%增加到5.6%,而且这种差异从统计意义上的不显著变为在5%的水平上显著。通过对初职样本与现职样本的比较,我们进一步探讨了教育质量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总体而言,职高教育依然是提升居民人力资本的途径之一,但仍存在教育回报率偏低的问题。
(三)稳健性检验二:控制宏观关键变量
表3是把相应城市的宏观数据(城市化水平和市场化指数)合并后采用2SLS方法进行的稳健性估计,表明教育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显著性是稳健的,教育不平等的改善能够促进人力资本的积累,从而提高人力资本的价值(收入),最终有利于缩小居民收入差距。同时,模型表明家庭规模越大,居民收入差距越大;城市化水平对于缩小差距具有显著的正向效应,市场化扩大了个人之间的收入差距。F统计量表明第一阶段的回归使用工具变量是合理的,Sargan统计量表明模型工具变量通过了过度识别检验。
表3 教育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估计结果:2SLS估计
注:括号内为标准误差。工具变量为父亲教育、母亲教育、家庭教育支出。
本文以中等教育为例,研究了教育质量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由于教育质量不平等的一个重要表现是教育分流,也就是说,探讨同一教育阶段的不同分流轨道的收入差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这一问题。实证结果发现:教育质量不平等对居民收入差距的影响显著,并且在控制了城市化水平和市场化指数后,该影响仍然表现稳定。这主要体现在教育分流中,职业教育的收入回报率显著低于中等教育整体均值水平。同时,在居民职业发展过程中,与普高组相比较而言,职高组现职样本的收入差距要高于初职样本,两个不同教育分流轨道的收入差距在不断拉大。这说明受中等职业教育的居民在市场竞争中并无优势。在中国经济转型、产业升级的大趋势下,劳动力市场对技能型熟练工的需求日益增加,政府应该通过促进职业教育的发展,不断改善教育质量不平等的问题,从而缩小收入差距。(衷心感谢魏万青副教授、周少君博士以及课题组成员的宝贵意见。)
[1]W. E. Schafer and C. Olexa.HighSchoolTrackPositionandAcademicAchievement. Ability Grouping,1969(1):23.
[2]C. Jencks.Comments. American Educational Research Journal,1974,11(2):196—198.
[3]N. E. Friedkin and S. L. Thomas.SocialPositionsinSchooling. Sociology of Education,1997, 70(4):239—255.
[4]林大森.高中/高职的公立/私立分流对地位取得之影响.教育与心理研究,2002(25).
[5]赵丽秋.人力资本投资与收入不平等——教育质量不平等的影响.南方经济,2006(4).
[6]朱金霞,吕康银,李盛基.我国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及其分解.技术经济与管理研究, 2014(12).
[7]杨俊,黄潇,李晓羽.教育不平等与收入分配差距:中国的实证分析.管理世界,2008(1).
[8]龙翠红.中国的收入差距、经济增长与教育不平等的相互影响.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5).
【责任编辑:王建平;实习编辑:杨孟葳】
广东省教育科学研究“十二五”规划项目“基于大学生职业取向个性化的职业生涯规划教育研究”(2013JK089)
2015-12-30
F124;F205
A
1000-5455(2016)04-0062-07
曾嘉,广东吴川人,经济学博士,广东药科大学医药经济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