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寿仙
(北京行政学院 《新视野》编辑部,北京 100044)
社会地位与亲缘关系的交互建构
——以明代科第大族平湖陆氏为例
高寿仙
(北京行政学院 《新视野》编辑部,北京 100044)
关于家族的范围以及族人帮助对于科举成功的作用,学者之间存在分歧。何炳棣主张“族”是五服之内的血缘组织,对族人之间的提携作用不应高估,而韩明士、艾尔曼等人则认为何氏严重低估了家族、姻戚对向上社会流动的功能。事实上,家族的范围有多大,可能是一个很难说清的问题,如同其他社会关系一样,族人关系也表现为以自己为中心的“差序格局”,而且随着中心“势力”的大小变化,族人的亲疏关系也有所变化。通过梳理明代平湖陆氏靖献支的家族史,可以发现,社会地位与亲缘关系之间具有交互建构的功能,社会地位的提升往往成为亲缘圈扩大和巩固的契机,而亲缘圈的扩大和巩固,当然也有利于保持或进一步提升社会地位。
平湖陆氏;社会地位;亲缘关系;交互建构
何炳棣先生在《明清社会史论》中,将明清举子分为四类:A类是其祖宗三代未有一人得过初级功名;B类是其祖宗三代中产生过一个或更多生员,但未有更高的功名与官位;C类是其祖宗三代中产生过一个或更多拥有更高的科名或官位的;D类是C类的次类,其祖宗三代中产生过一个或更多任三品以上的高官者。其中A类和B类属于来自平民家庭的举子。按照这种分类对搜集到的一万四五千份进士样本进行统计,平民出身进士的比例,明代平均值为49.5%,清代平均值为37.6%。此外,据现存南宋两种有祖宗家世资料的进士名册统计,平民出身进士的比例分别为 56.3%和57.9%。[1]134-141、321尽管从宋到清,平民出身进士的比率逐渐降低,但其总体规模相当可观,说明科举对向上社会流动发挥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这种假设和分类标准,受到一些学者质疑和批评[1]xix-xxii。如韩明士(Robert P.Hymes)在研究宋代江西抚州精英时,认为考察科举对于社会流动的作用,不能仅以直系父祖三代家世为据,而应扩展到家族甚至姻亲。按照这种新的标准统计,非精英家庭出身的进士比例极低,科举似乎不能发挥促进统治阶层与平民间的“血液循环”的作用,因此是否中举并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家族互助和人际关系网络。[2]长期致力于明清科举研究的艾尔曼(Benjamin A.Elman),也批评何先生低估了家族、姻戚对向上社会流动的功能,从而高估了平民出身进士的比例。在他看来,近千年来科举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不过是统治阶层的政治、社会、文化的“再生产”而已。[3]卜正民(Timothy Brook)在研究宁波士绅时,也提醒“一味地强调流动性会导致过分地强调社会结构的弹性和开放性,以至于忽略其长时段的凝固性和稳定性”,他特别重视“家族的传承”和“精英社会的族系”,认为“族系势力控制着浙江东北部地区直到帝制时代结束之前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和教育机会”[4]。
针对这些批评,何先生在自传中做了简单回应。他坚持自己原初的看法,认为这些批评意见实属“对两宋以降家族功能的误解”,他们对“家”“族”的定义含混不清,夸大了“族”的功能,“根本不顾官方及世俗之以‘族'为一五服之内的血缘组织”。为了批驳这种“误解”,何先生详述何家一门四房的内情,说明族人之间的提携是极其有限的。他据此质疑说:“回到帝制晚期,族中最成功者都无法保证本房本支每一世代都能通过科举而延续其成功(事实上大多数都是不能的),又怎能有无边法力泽及嫡堂、再堂、五服内外的同姓者们呢?”何先生深知此类争议无法依靠统计数字解决,他提示说:“从纯方法论的观点,纠正此类无坚实统计根据,多凭主观揣想的宏观‘理论'最佳的办法,是大量多面地从事家族、生活方式、婚姻网络方面的微观研究。”[5]
在提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中国,进入仕途确实是社会流动最重要的一个面相,而存留下来的大量登科录之类的资料,为计量化地判断社会流动程度提供了可能。计量研究必须以一个适当的分类标准为基础,何先生根据当时官方和民间流行的观念,把举子的家世背景限制在祖宗三代,确有依据和道理。不过,现实情况是非常复杂的,对于这一标准不能僵硬地坚持。韩明士等人的说法确有荒诞偏颇之处,但亦有值得重视的合理因素[6]。笔者在阅读明清家族资料的过程中,感觉“家”“族”都是弹性很大的概念,可以随着成员身份或观念的变化而收缩或扩展。就家族与科举的关系而言,家族互助确实对某些人的科举成功颇有助益,而科举成功又往往会成为家族凝聚力增强、亲缘圈扩展的重要推力。兹以科第大族浙江平湖陆氏为例,粗略探讨一下社会地位与亲缘关系的交互建构问题,姑且算是何先生所提倡的一个“微观研究”吧。
浙江嘉兴府平湖县居住着众多的陆姓人口,明清时期分为靖献、南陆、灵溪、祥里、泖西、陈田、当湖七大支[7]。据说七支皆源出西晋长沙太守陆英,其中当湖支是陆英第四子、东晋太尉陆玩之后,其他六支皆为陆英第六子、东晋中书侍郎陆瓘之后,更具体地说,皆为陆瓘裔孙、唐朝宰相陆贽之后。西晋时期,陆氏是江南著名大族,陆机《吴趋行》云:“八族未足侈,四姓实名家。”据李善注,四姓指朱、张、顾、陆[8]。此后陆氏长期保持着世家大族地位,宋朝张九成谈到:“江南多巨族,论其盛,未有加于陆氏者也。”[9]明代中叶陆光祖谈到先世历史,自豪地指出:“俯念吾宗三十余世,世以忠孝节义诗书相传。”[10]303不过,宋代以降,社会流动程度大为提高,世家大族不能像以前那样“平流进取”,子孙无法仅凭门第维持社会地位或登上仕进阶梯,必须利用各种资源和机会苦心经营。
尽管源自共同的祖先,平湖陆氏七支的社会地位和声望却差距颇大,其中最为兴盛的是靖献支。据统计,明代平湖陆氏共出进士21名,其中靖献支13名,南陆支1名,灵溪支1名,祥里支4名,当湖支2名,泖西和陈田两支皆无①按,清代平湖县东立有一座“世科坊”,正面列陆氏靖献支举人22人,背面则为其中登进士者15人名单,除最后两名陆陇其、陆澍为清朝人,其他均为明朝人,见光绪《平湖县志》卷4《建置下·坊表》,第507页。参见方复祥、蒋苍苍、郭杰光:《“金平源”下的世家大族》,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76-77页。。潘光旦先生《明清两代嘉兴的望族》列有平湖陆氏血系图三支[11],一支收列16世60余人,属于靖献支;一支收列4 世7人,属于当湖支;一支收列9世17人,属于南陆支。吴仁安先生《明清江南著姓望族史》列举平湖陆氏两族,一为陆炳家族,一为陆宗秀家族[12],皆属靖献支。当然,如同所有大家族一样,靖献支内各房支发展也很不平衡,上述13名进士中,除陆淞本人外,还有7名是他的直系子孙(参看附图)。
靖献支的始祖,为宋末元初学者陆正。陆正原名唐辅,宋亡后,与族父霆龙“以家世宋臣”,誓不仕元,遂更名正。数荐不起,隐居教授,著有《正学编》《学律考》《七经补注》。至治三年(1323年)卒,门人谥为靖献先生,立书院于陈山奉祀[13]。其后裔称靖献支,即由此而来。陆正长子应礼,仕元为河北大都督府提控,濬州兵起死于任上;其子士原,于元末避乱移居湖州双林。因此,平湖陆氏靖献支,皆为陆正次子应奇后裔。应奇(字景祥)洪武初尚存,“郡守刘泽民召主宣公祠,察其贤,欲奏官之,谢曰:‘祥老矣,早丧先人,失学,不愿为官。'守曰:‘名儒之子,何言不学。'力辞而止”。应奇长子士贤,“乐善好文,有意气,元末名士流落者,如会稽杨维祯、宣城贡师泰、钱塘陈彦博,多客于其家”。[14]士贤后裔世居平湖,人数众多,明代中叶以降,成为奕叶簪缨的科第大族。应祺次子士亨,后裔人数较少,后移居北京,嘉靖年间崛起成为锦衣世家。
陆士贤有三子。长子宗秀,“为人敦朴有至行,与弟宗达、宗俊友爱最笃”,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举贤良方正,征至京师,引见于便殿,明仁宗异其礼貌,命至扆前问曰:“如何则天下太平?”宗秀对曰:“皇帝亲贤纳善,大臣秉公持正,自然太平。”皇帝赞曰:“好言语。”留京师月余,以疾辞,赐宝钞银币还。正统五年(1440年)大饥,宗秀“倾家得粟二千四百六十石,又售产得麦四百六十石,散赈乡民之饥者”,皇帝赐敕书褒美,旌表其门曰“尚义”,蠲免本户杂泛差役。[15]宗秀获得朝廷的征召和旌表,对于提升陆氏社会地位应当大有助益。陆氏后裔陆增《鹦鹉湖棹歌》云:“石牌泾里话沧桑,遗址惟看尚义坊。一代中兴从此始,八貂世泽后先扬。”①参见方复祥、蒋苍苍、郭杰光:《“金平湖”下的世家大族》,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77页。按,平湖陆氏靖献支修谱奉唐朝陆齐望为一世祖,齐望有八子:泌、瀍、润、淮、灞、浐、渭、澧。诗中所说“八貂”,即指齐望八子。
陆宗秀有珪、瓛、瑜、瑾四子。长子珪,“性好义,有父风”。平湖县是宣德五年(1430)从海盐县析置的,因初建县,财力困诎,未建庙学。陆珪说:“范文正何人哉,以其宅为吴学矣!士无庙何瞻,无学何群?吾与以资丰后人,宁佐公家急,使士瞻且群于斯耳!”于是捐资建大成殿,而同邑大族沈昊佐建学宫。大成殿成,县令罗荣酹酒曰:“愿两家世世衣冠不绝。”后来陆珪与沈昊子孙果然科第鼎盛。陆珪还不惜家赀,“尝代输一邑赋,以宽民力”。景泰六年(1455年),当地发生饥疫,珪与弟瑜“给谷种,施槥以千数”。次年又饥,四兄弟出谷5 000余斛以赈,诏授珪迪功郎,兄弟四人还获得“赐宴光禄”的荣誉。据说因为陆珪“以德义著于乡,乡人有不平事,皆就取直,不至官府”。[16]
从陆士贤、宗秀、珪祖孙三代的举动看,其家无疑已是财力雄厚的在地势力。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要想维持甚至提升家庭的社会地位,还需要获得某种政治身份。同邑沈氏在正统七年(1442年)就出了本县第一个进士[17],与他们相比,陆氏在科举方面是落后的。恰巧从正统年间开始,朝廷为了动员民众赈灾助饷,推出了“义民旌表”“冠带荣身”政策[18],陆宗秀和陆珪凭借雄厚财富积极捐赈,陆宗秀获得旌表,陆珪进而获授正八品散官迪功郎,这自然会进一步提升其家的社会地位。陆珪四兄弟中,陆瓛、陆瑾后裔均不显。陆瑜后裔科第亦不顺利,直到其七世孙锡明,才登万历四十六年举人、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官至江西提学副使;八世孙灿,登顺治十八年(1661年)武进士,任广西平乐三里营守备[19]。使陆氏跻身仕宦大族的,主要是陆珪后裔。
陆珪有四子,除次子鉴外,其他三子或后裔均有所成就。长子钢为七品散官,当因输粟而得。钢长子溥为邑诸生,纳赀为国子监生,授上海县丞,调丰城督运。据说“夜过采石,舟漏,溥跪祷曰:‘舟中一钱非法,愿葬江鱼腹。'祷毕,漏止。天明视之,有三鱼裹水草塞漏”,但因性格亢直,不久罢归[20]1367。陆溥子孙科举并不顺利,陆光祖曾感叹说:“公(陆溥)为大宗子,以孝友承家,以廉惠守官,仗忠信,踏风波,受天之佑,公之子孙宜硕大繁昌,而至今尚未有显者。”[10]302-303他期望“天将昌公于后”,后来果然实现。陆溥六世孙灿,登崇祯七年(1634年)进士,任山东济南府推官,十一年清兵攻陷济南,阖门遇难[20]1488-1489;七世孙陇其,登康熙九年(1670年)进士,为一代理学名臣,得到入祀孔庙的殊荣。陆珪三子镜,成化七年(1471年)成为本支第一名举人,官陈留知县,但后裔不显。四子鋹为岁贡生,成化年间授广东程乡知县,颇有惠政[20]1366-1367。陆鋹长子淳,获授承仕郎(正七品散官),当亦系纳粟而得;淳子楷,为国子监生,任鸿胪寺序班;楷子梦韩,登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进士,官至广东按察佥事。是后此支不显。陆鋹次子淞,弘治二年(1489年)举人、三年进士,官至南京光禄卿[21]1184-1185。其官职虽不太高,但是明代该支第一位进士,也是该支上升为科第世家的标志性人物。
陆淞子辈出了两名进士、两名举人、一名府学生,堪称辉煌。长子杰,正德八年(1513年)举人、九年进士,官至工部右侍郎;次子棐,嘉靖十年(1531年)举人,官刑部司务;三子槩,府学生;四子杲,嘉靖十六年举人、二十年进士,官刑部主事;五子集,嘉靖十三年举人,官南京吏部司务。陆淞孙辈,陆杰子光弼、光畿皆为荫生,后光弼授前府都事,终南左府经历;陆棐子光宇、光宙为诸生;陆集子光儒、光任为例监,后光任仕至建昌府通判。只有陆杲四子最为显达:长子光祖,嘉靖十六年举人、二十六年进士,官至南京吏部尚书;次子光裕,嘉靖三十四年举人;三子光祚,嘉靖二十二年举人、三十八年进士,官至陕西提学副使;四子光宅,隆庆四年(1570年)举人。可以说,因陆淞诸子、杲诸子在科举方面的连续成功,平湖陆氏靖献支达到了鼎盛状态。但陆淞曾孙辈竟无一人中举,光畿子在廷以祖荫仕至太仆寺丞,光祖子基忠、基恕以父荫仕至郎中、基志因父荫以例监授詹事府主簿。此代之后,在科举上又续有斩获:光祚孙锡恩,万历十六年(1588年)举人、二十三年进士,官至刑部主事;锡恩子澄原,万历三十七年举人、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官至兵部员外郎;锡恩侄清原,崇祯六年(1633年)举人、七年进士,任云南道御史,南明唐王授都御史,清兵攻至,投江死。陆杰曾孙鏊,举人、进士皆与澄原同榜,官至湖广按察使;鏊兄鎜(入籍华亭),天启四年举人。[22]
与陆应奇长子士贤一支相比,次子士亨一支,无论在人数还是科第上都大为逊色。但在嘉靖年间,此支因特殊机缘骤然崛起,甚至对朝廷政治都产生了重要影响。士亨子宗深,为七品散官。显然此时宗深也像其堂兄宗秀一样,试图借助“义民旌表”提高家庭的社会地位。宗深子轼,事迹无闻。轼子墀,举茂才,选充锦衣卫小旗。兴王朱祐杬之国,墀选充兴府仪卫司总旗。墀卒,子松袭职。兴王子(即明世宗)入继大统,松扈从入京,擢锦衣卫千户,官至后府都督佥事,协理锦衣卫事。陆松长子炳,登嘉靖十一年(1532年)武进士,授锦衣卫副千户,父卒,袭指挥佥事,后署指挥使,掌南镇抚事。陆松父子得到信用,一个重要原因是,明世宗出生后,陆松妻为其乳母,陆炳长明世宗一岁,随母入宫,整天与明世宗玩在一起。嘉靖十八年,明世宗南巡,途中行宫失火,陆炳冒险将皇帝背出,从此更得宠信,官职不断擢升,长期掌管锦衣卫。其长子经,荫授锦衣卫署百户、累升至指挥使,次子绅为总旗,皆早卒。嘉靖三十九年,陆炳去世,赠忠诚伯,官其子绎为锦衣卫指挥佥事。陆松次子炜,以荫授中书舍人,登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官至太常少卿。子绪,以伯父陆炳功,荫授锦衣卫百户,累升指挥使。明穆宗即位后,追论陆炳之罪,炳子弟均被夺职。万历三年(1575年),张居正等言陆炳救驾有功,遂免其罪,官其孙逵世袭锦衣卫千户。陆炜子绪、孙选,均官至锦衣卫指挥使,绪孙之元中举人,官知县。[23]
可以说,平湖陆氏靖献支应奇的两支后裔,一支经过长期经营,一支遭逢特殊机缘,在嘉靖年间文武并起,分别成为科第大族和锦衣世家。明清时期树立在平湖的众多牌坊,就是陆氏地位的物化象征。如尚义坊为宗秀所立,世科坊为镜、淞、杰、棐、集、杲、光祖、梦韩、光祚、炜、光裕、光宅、锡恩、鏊、澄原、之元、锡明、鎜、灿、清原、陇其、澍所立,世尚书坊为淞、杰、杲、光祖立,元魁继武坊为淞、杲、光祚立,三代名卿坊为淞、杰、光祖立,文武勋贤坊为炳、炜立,柱国坊为松、炳立,宫保太宰坊为光祖立,丙辰亚魁坊为梦韩立,传胪坊为光祚立,文苑持衡坊为光祚、锡恩立[24]。由于完全依附皇权,锦衣一支在陆炳去世后迅速衰落。科第一支虽有所下滑,但在明代一直保持了大族地位,而“明亡后即阒焉无闻”。陆陇其虽然也是陆珪后裔,“但别为一支,且亦未能维持长久。[25]
从上面的介绍可以看出,就科举而言,平湖陆氏靖献支的鼎盛期,无疑是嘉靖年间。从嘉靖二十年至三十八年(1541-1559年),两代人中出了5名进士、3名举人。这两代在科举上如此成功,除了家族确实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可能还有一个尚未引起关注的因素,即他们采用了在顺天参加乡试的策略。而这种策略的顺利实施,又利用了同族的亲缘关系。
平湖陆氏靖献支的第一位举人陆镜,为成化七年(1471年)浙江乡试第22名[26]1195。第一位进士陆淞,也是以县学增广生身份,获得弘治二年(1489年)浙江乡试解元。次年会试时所填家状如下:
陆淞,贯浙江嘉兴府平湖县灶籍。县学增广生,治《书经》。
字文东,行七,年二十五,十二月十七日生。
曾祖宗秀,义民。祖珪,义官。父鋹,监生。母曹氏。重庆下。
兄溥,监生;渊;济;淳;洪;潍。弟沂;淮;浩;瀚。
娶王氏。
浙江乡试第一名,会试第一百名。[27]1184
这份家状显示,陆淞现贯为浙江嘉兴府平湖县,役籍属于灶籍[28]。陆淞只有一个亲兄弟淳,其所填行七,当系叔伯兄弟(即陆珪孙辈)的大排行,所填兄弟名字也是将叔伯兄弟一并列入。靖献支的第二位进士,亦即陆淞长子杰,为正德八年(1513年)浙江乡试第36名,次年登进士。是科登科录现已无存,《国朝历科题名碑录初集》载其为“浙江嘉兴府平湖县灶籍”[29],与其父完全相同。
但此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陆淞次子棐于嘉靖十年(1531年)、五子集于十三年、四子杲及孙光祖于十六年、弟孙梦韩于十九年分别中举,但均是参加顺天乡试[26]1199-1200。兹以其中最早登进士的陆杲家状为例,可以看出与其父兄差异很大:
陆杲,贯锦衣卫官籍,浙江嘉兴府平湖县人。国子生,治《礼记》。
字元晋,行四,年三十六,二月初九日生。
曾祖珪,义官。祖鋹,知县,累赠南京鸿胪寺卿,加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父淞,南京光禄寺卿,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母王氏,封太淑人。慈侍下。
兄楷,监生;东;杰,工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棐,贡士;樟;槩。弟集,贡士;炳,锦衣卫指挥使;炜,中书舍人;标;檠。
娶沈氏。
顺天府乡试第四名,会试第八十一名。[27]1992
这份家状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陆淞、陆杰的籍贯,均为“浙江嘉兴府平湖县灶籍”,而陆杲的籍贯则变为“锦衣卫官籍”。其二,陆杲所填行四,是他在亲兄弟间的排行,而其所列兄弟名字,血缘关系的密疏极其悬殊。如陆杰、陆棐、陆槩、陆集是其亲兄弟,陆楷是其堂兄弟(三服),陆东等是其再从兄弟(四服),陆炳、陆炜已是其七服兄弟。明代进士家状中的兄弟填到几服,并无明确规定,有人只填亲兄弟,也有人扩展到叔伯兄弟或堂兄弟,但将远至七服的族兄弟列入,应当是极其少见的,必然有其实际功能。
按照明代的制度规定,籍贯浙江的考生,如系府州县学生员,只能参加本省乡试;如果成为贡生,因浙江贡生只能入南京国子监,可以选择在本省或应天参加乡试。浙江和南直隶号称人文渊薮,专攻举业者人数众多,而且水平很高,两地乡试竞争都很激烈。相比而言,顺天乡试解额较多,录取率较高[30],更重要的是,本地文化教育比较落后,东南地区的士子如果能在顺天参试,中举概率肯定会大为提高。哪些人可以参加顺天乡试呢?其规定前后有所变化,嘉靖前期大约有如下几类:一是北直隶各府州县学生员;二是北京国子监监生;三是京卫武学幼官及军职子弟;四是在京各衙门吏典、承差人等;五是钦天监天文生、阴阳人及官生子弟,太医院医士、医生及医官子弟;六是在京官员随任子孙弟侄;七是流寓儒士,此项控制较严,需要“查审辨验籍贯明白,其附籍可疑之人,取有同乡正途出身官印信保结,方许应试”。[31]
明代对户籍控制甚严,上述几类资格,除富户子弟可以纳粟进入国子监外,其他几类如果本不具备,就需要通过“冒籍”方式获得。明代“冒籍”现象各地都有,以顺天乡试最为严重。嘉靖年间,礼科给事中陈斐指出:“奸宄之徒,或因居家之时,恃才作奸,败伦伤化,削籍为民,兼之负累亡命,变易姓名,不敢还乡者有之;或因本地生儒众多,解额有限,窥见他方人数颇少,遂逃入京,投结乡里,交通势要,钻求诡遇者有之;或以顺天乡试,多四海九州之人,人不相识,暮夜无知,可以买托代替者有之。一遇开科之岁,奔走都城,寻觅同姓,假称宗族,贿嘱无耻,拴通保结,不得府学则谋武学,不得京师则走附近,不得生员则求儒士,百孔营私,冀遂捷径。”[32]甚至在会试的场合,“举人报籍印卷,亦有假托族属,改附籍贯,朦胧开具,以南作北”的现象[33]。从这些言论可知,“寻觅同姓,假称宗族”,是“冒籍”者最常采用的手段。
对于陆家来说,陆淞长子杰虽于正德年间登进士,但其他子侄如在竞争激烈的浙江或应天应试,未必都能顺利考中。如果到顺天参试,成功机率就增大许多。上述几类资格,一、四、五、六、七项,陆家都不具备,而二、三两项,却可以轻易获得。于是他们便采取了两条腿走路的办法。一是利用富厚家赀,根据朝廷的开纳事例,为子弟获取国子监生资格。根据《平湖县志》“例贡生”名单,陆钢子溥,陆淳子楷、孙梦韩,陆淞子棐、集、杲,集子光儒、光任,光祖子基志,光祚孙锡命,皆是捐纳入监[34]。其中陆溥纳监当在弘治时,陆楷纳监当在嘉靖以前,而陆棐、集、杲、梦韩纳监应当都在嘉靖前期,并都考中顺天乡试举人,而陆杲进一步登进士。
从道理说,仅凭北京国子监生资格,他们就可以参加顺天乡试,为什么还要“冒籍”成为“锦衣卫官籍”呢?推测起来,北京国子监生资格,只是一种个人身份,不能传给子孙。而且关于纳粟入监,历来议论纷纷,朝廷时开时辍,他们的子孙是否也能凭借此路在顺天参试,实在是个未知数。而如果将籍贯变换成“锦衣卫官籍”,不需要纳赀,其子孙就有资格成为顺天府学或京卫武学生员,甚至进而成为北京国子监生,自然可以在顺天参试。根据陆光祖年谱,陆杲、光祖父子一直住在家乡,嘉靖十五年(1536年),陆杲“北游太学,携先生(光祖)以行”,次年父子两人同登顺天乡试①《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3《庄简公纪年事略》,第202、204页。按,李维桢《大泌山房集》卷109《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陆庄简公神道碑》谓陆光祖“年十七举于浙,刑部公(即陆杲)亦举京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53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203页),此说不确,当为父子同举顺天。神道碑一般是据逝者后人所撰行状,其后人可能故意说他“举于浙”以掩盖冒籍事实。。陆光祖并非例监生,他可以直接参加顺天乡试,显然就是依靠“锦衣卫官籍”获得参试资格,光裕、光祚等人情况当亦如是。
除陆光祚外,其他诸人参加顺天乡试均很顺利。顺天乡试虽然向来多有“冒籍”,但除切身利益受损的顺天生员外②蒋一葵记载了这样一则笑话:“顺天府青衿有惯打冒籍之名,犯者往往击死。会报海寇数多而实中土奸人附之,增虚数耳,此冒籍寇也。一时献策陈言者纷然,一生独曰:策皆非奇,惟有令顺天府青衿攻打便了矣。”《长安客话》卷2《冒籍寇》,北京出版社1960年版,第32页。,其他人对冒籍多采取宽容态度,被告发查处者为数不多。而陆光祚参加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顺天乡试,恰巧就遇上这种情况。该科录取名单公布后,有人举报“余姚人钱德充易名仲实,冒大兴籍以中;慈溪人张汝濂易名张和,冒良乡籍以中”。明世宗方令提学御史核实,又有官员举报工部侍郎陆杰从子光祚、太仆卿毛渠子廷魁、鸿胪卿陈璋子策等十人“冒京卫、顺天二学中式”。最后礼部提出如下处理意见:“孙镃、孙鑨、王宸、陆宏共四人,系锦衣卫、太医院见任官亲子侄,当存留会试。郑梦纲、陶大壮、沈谱、丁子载、陆可承、翟钟玉共六人,俱诈冒籍贯,当发回原籍入学肄业,仍得应其省试。陆光祚、陈策、毛廷魁虽称随任,亦当一体发回。”明世宗令“孙镃等、郑梦纲等俱依拟,陆光祚等姑准存留,不许对制”。[32]
陆光祚等人“被讦冒京卫、顺天二学中式”,显然不是以国子监生身份参试。而其能够获得京卫武学或顺天府学生员身份,当然是依凭锦衣卫官籍。但其家实为浙江平湖县灶籍,尽管其父辈就已依托陆炳家转为锦衣卫官籍,但由于两家血缘关系太远,如果认真追究起来,不但不能脱罪,反而正好成为冒籍的证据。为脱此困,陆杰、光祚只能向前述顺天参试资格第六条上靠,即以“随任”为借口。但这种说法也有漏洞:陆杰此前一直在外任职,嘉靖十七年(1538年)由广东左布政使升湖广巡抚,二十一年加工部右侍郎衔,提督重修显陵裕恩殿及兴王旧邸工程,二十二年六月方奉命回部管事[35],说陆光祚“随任”,显然有点勉强。此时陆炳权势炽盛,陆杰亦颇受皇帝信任,礼部的意见有点模棱两可,既未坐实冒籍,又要求发回原籍。而明世宗法外施恩,保留了陆光祚等人的举人资格,只是不准参加次年会试。此事使陆光祚的科举生涯略有波折,直到三十八年才登进士。会试时,其所填兄弟情况如下:
兄梦韩,工部主事;美照;光祖,南京礼部郎中;光裕,贡士。弟光儒;光伦;经,锦衣卫指挥使;光弼,官生;光宅;绪,锦衣卫指挥使;光畿,官生;绎,锦衣卫千户。[27]2328
其中经、绎为陆炳子,绪为陆炜子,与光祚已是八服兄弟。
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陆炳去世,其长子经、次子绅先卒,家中只有幼子绎,势力大衰。隆庆初追论陆炳之罪,其家地位更是急剧衰落。这一变故对平湖陆氏子弟的直接影响,是他们无法再凭借锦衣卫官籍,获取顺天府学或京卫武学生员身份,而在顺天参加乡试了。陆杲最小的儿子光宅,隆庆四年(1750年)中举,参加的就是应天乡试[26]1203。陆杲曾孙、光祚孙锡恩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登进士,陆杰曾孙鏊天启五年(1625年)登进士,其籍贯均为“浙江嘉兴府平湖县灶籍”[36]834、876,也就是恢复了祖宗原籍贯。锡恩子澄原亦登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题名碑录初集》记其籍贯为“浙江杭州府平湖县民籍”[36]877,所记“杭州府”显误,因为平湖县一直隶属嘉兴府。至于“民籍”,不知是否有误,经过赋役改革,明末役籍已基本失去作用,可能报为“灶籍”还是“民籍”已无关紧要。
学者们在争论家族范围与族人互助等问题时,可能心中存在了一个潜在前提,即把家族看作一个范围相对固定的社会组织或亲缘群体。在现实生活中,尽管家族确实建立在血缘基础上,但族人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族人互助的范围,每个家族都不相同;甚至同一家族在不同时期,或者同一时期同一家族的不同成员,都表现得千差万别。可以说,族人关系如同其他社会关系一样,表现为以自己为中心的“差序格局”,其范围和功能具有很大的弹性。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说:“在中国乡土社会中,家并没有严格的团体界限,这社群里的分子可以依需要,沿亲属差序向外扩大。”[37]39影响家族范围大小和族人关系亲疏的因素有很多,其中以财富和权力为根基的“势力”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费先生指出:“范围的大小也要依着中心的势力厚薄而定。有势力的人家的街坊可以遍及全村,穷苦人家的街坊只是比邻的两三家。……中国传统结构中的差序格局具有这种伸缩能力。在乡下,家庭可以很小,而一到有钱的地主和官僚阶层,可以大到像个小国。”[37]27平湖陆氏靖献支亲缘关系的建构,的确表现出随着社会地位上升而扩展的趋势。
明朝前期,陆氏应当还没有形成组织化的宗族。对于本支日后发展有重大影响的陆宗秀,“事父母孝,产业让二弟,友爱甚笃”[38],可知兄弟很早就分家。他全力投身地方公益事业,但文献并未特别提及他对族人的帮助。陆宗秀子珪捐建县学,是以个人名义,与另一大姓沈昊合作,就连其弟似乎也未参与此事。景泰年间两次捐谷赈饥,一次是陆珪、陆瑜共捐,一次是兄弟四人合捐,说明当时兄弟四人已经分家。在这种家族形态下,陆珪兄弟与其四服兄弟轼(士亨之孙),关系应当不会太密切。轼子墀离开家乡后,两支相隔遥远,恐怕也难保持联系。兴王朱祐杬是弘治七年(1494年)之国的,弘治三年陆淞到北京参加会试时,陆墀正任职于锦衣卫,不知他们是否见面互通族谊。但有一点很明确,由于血缘关系已很疏远,陆淞在家状中并未将其六服兄弟陆松写入。随着明世宗入继大统,陆松、陆炳父子都担任了锦衣卫要职,一跃成为陆氏靖献支中最显赫的一房,自然会被原籍族人视为可以借重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血缘关系本已疏远,且居住地相隔遥远的两房,又重新建立起密切联系。
北京陆氏虽为锦衣卫高官,但毕竟出自书香世家,并非粗鄙武夫。陆墀以举茂才隶锦衣卫,应当是读书人。陆松也有较高的文化根底,著有《介庵集》[39]。两子陆炳、陆炜,分别考中武、文进士,文化程度当亦不低。因为有这样的家世背景,陆炳喜欢与文士交往,加意访求人才。据记载,陆炳曾访士于沈炼,沈炼推举周述学,“炳礼聘至京,服其英伟,荐之兵部尚书赵锦”[40]。张瀚曾记载自己的亲身经历:“岁戊午,余往次铨曹,陆遣使者一二辈远迎。余曰:‘误矣。吾与乃公生平无半面之识,何故来迎?'使者曰:‘不误。'往复主命,即扫除舍馆以待矣。迨入京,陆即过访,厚馈饮食。余曰:‘仆素无交谊,足下遇之何厚也?'陆曰:‘若非能知公,因公故人五台知之。'”[41]文中“陆”指陆炳,“五台”是陆光祖。陆炳如此爱惜人才,对陆光祖推重的人都如此礼遇,可以想见,对于诗书传家的原籍族人,肯定会加意帮助。陆棐、陆杲等人能够冒入锦衣卫官籍,当然需要得到锦衣陆家的配合和支持。这种事情比较隐秘,其详情难以查考,但从陆棐子光宙的经历可窥见一斑:“光宙,字与常,号巨石,晚称顽石老人。四岁而亡父,上京城投靠陆炳,年十六,补顺天博士子弟员。闻母讣,南归。隐居郊外,与宋初旸等十八人结文酒社。”[42]可以想见,倘若光宙不是因为母死南归,肯定会参加顺天乡试,陆家或许会增加一个举人。
需要指出的是,陆松、陆炳在京担任锦衣卫要职,与原籍族人不一定有经常性的联系。倘若原籍陆氏在功名上没有成就,而只是作为地方大族存在,两家可能依然不会建立密切关系。换句话说,双方政治地位的提升,为建立联系提供了契机,把两个本已疏远的房支重新联系起来,以致在进士家状中,竟将远至七八服的族兄弟列入。此外,由于陆炳位高权重,势焰熏天,这两个房支的交往并非完全对等的,锦衣陆家实际处在庇护人的位置。前引陆杲家状,将陆炳、陆炜列入兄弟行列,而迟陆杲一科登进士的陆炜,其家状兄弟部分则只列一位:
兄炳,壬辰武举,锦衣卫管卫事指挥使。[27]2054
因为无须证明或抬高身份,陆炜并未将血缘疏远的陆杲兄弟列入,与陆杲家状形成鲜明对比。
社会地位与亲缘关系的交互建构,不仅体现在靖献支两个房支之间的交往中,也在家族建设方面表现出来。明朝以前,广陈靖献祠“故有祭田、义田数千亩,元季湮于乱,存不满四百”[43],宗族经济基础非常薄弱。明代前期,相关文献中没有发现陆氏宗族活动的痕迹,说明当时族人之间的关系是比较松散的。因纳栗获授迪功郎的陆珪,除积极投身于地方公益事业,对家族建设也比较关心。他制定了“家训”十四则,包括勤俭起家、诗书不坠、兄弟友爱、财利分明、内助要紧、继娶须知、早完粮税、宗族处分、谦虚忍耐、款待宾客、敬老恤贫、禁绝倡优、严禁出入、惩戒十恶[39]。但此后很长时间,陆氏仍然缺乏共同的经济基础和家族组织。谢良弼在撰于隆庆五年(1571年)的《陆氏族田引》中谈到:“陆氏苗裔,盛自有唐,代有闻人。延及国朝,名卿巨儒,崇功茂绩,炳如蔚如。然宗盟未订也。至胥峰公(即陆杲)益敦孝思,缵厥先志,爰始大明宗法,如祀有主,祭有规,赡族有田,礼昭义备,裒然擅称江左懿矣。”[44]可以说,陆杲是推动陆氏宗族组织化的关键人物。
陆杲父淞、兄杰先后登进士,但他们都长期在外做官。而陆杲任职时间不长,他以刑部主事“理漕抚刑,执法不阿,与漕臣左,会漕臣罢,杲亦罢”。据说他“略无愠意”,且曰:“得砥修礼训,以式乡闾,岂不若一官耶?”[20]1411-1412陆杲家居时,赶上“岁荒民饥,族属流散”,他除“蠲谷收赡”外,“复念旱涝不常,用助难继,欲访宋参知政事范仲淹义田遗意,置田赡族”,得到子侄和族人支持,陆续购置“在县田六百余亩,议为族田”。[45]祭祀靖献支始祖陆正的靖献祠,原本位于陈山海滨,因倭寇猖獗,浙江巡抚阮锷惧其遭罹兵燹,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移建于县治东,题名景贤祠,内祀陆贽,以陆正配亨,后又增配陆宗秀、陆鋹等。此祠虽为官建,但“令陆氏子孙为庠生者二人主祠”,实为陆氏“家庙”[46]。景贤祠建成后,陆杲及子侄所置族田便都归于该祠名下。族田之外,“又置田五十亩归世德祠,畀宗子供禴祀,谓之祭田;群里族之子弟,置塾讲业,置田二百亩以给稍廪,谓之学田;宗族日繁,更徭不支,置田三百亩分赡之,谓之役田。”[20]1411-1412
为了规范族人行为,陆杲制定了《陆氏家训》,并针对族田的管理和使用,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赡族规则”,包括周贫、优老、助婚、恤丧、赡寡、励节、育才、尚贤、劝廉、规过、纪丁、祭祀、出纳等14款。各款内容都很具体细致,仅举与科举密切相关的“育才”条为例:“凡灯火束修,必校文背书,第其优劣,以为多寡,庶足激励。已成材者,试文一等,赏纸笔银五钱,首名加三钱,仍各给灯火米二石;二等赏银四钱,三等二钱,仍各给灯火米一石五斗;文不完者不赏,仍量给灯火米。未成材者,背诵经书全熟者为上等,给束修米一石二斗,《四书》熟者为中等,给米一石;《学》《庸》《论语》熟者为又中等,给米八斗。其背法,八岁以内背《学》《庸》,十岁以内背《论语》,十二岁以内背《孟子》,十四岁以内背本经。非通本成诵者不给,止熟《大学》者不给。年十五以上者,不必背书,每年择定试期,直岁半月前报知,不赴试者,虽补卷不给。已告衣巾者不给。家事稍赡者,灯火束修当推让贫族。”[47]
陆杲后裔,保持了乐善恤族的传统。长子光祖不但资助父亲购置族田,后来还“整顿拻拓,陆续营置”,使族田规模达到千亩以上[48]。他还“以田二顷助里之役于官而不给费者”。此外,居乡期间,还“就家塾为乡约,率父老子弟诵高皇帝圣谕谕之,已,具酒脯,聘乡有德者为社,子弟行酒,歌《鹿鸣》,如乡饮酒礼”。[49]三子光祚,“父兄置族田义熟,咸翼成之”[21]1201。四子光宅长期居乡,“性好施,赈人厄困,而自食脱粟,衣布素”,位于二十四都的漏泽园就是他捐置的[50]。光祖长子基忠,感到“族田原以赡乏,而非册籍在官,则久后不无湮没;赡族虽有家规,而非仰赖国法,则人众易至纷更”,遂以父亲遗愿为借口,上疏皇帝,请求“将臣所造田亩都圩丘段号数册籍二本,用印钤记,一留本县附卷,一付臣家存照,仍将陆景贤立户,造入黄册,赋税除正粮之外,冀免杂泛差徭”,经户部议覆获准,在黄册正式设立陆景贤户,户下有田1 078亩[51]。光祖三子基志,“创惠宗祠于景贤祠后,祀司寇杲,以族之捐田及有功于祠者配”,后将自己和侄辈所积田250余亩归于祠下[52]。光祚子基诚,“重义气,戊子大饥,悉发储蓄以饷族戚,遍择五父之衢,为糜粥以食饥者,复设冢市槥樻,收瘗路殍。度大祲后必疫,剂药饵以待,已而果疫,人赖以全”[53]。基诚子锡命,“生平救灾恤难,亲友待以举火者常数十家,率厚息称贷为之。又捐田百亩于家祠以赡族”。[20]1454-1455截至明末,先后入祀惠宗祠者,有杲、桥、炳、梦韩、光祖、光裕、光祚、光宅、基诚、基忠、锡恩、基仁、基志、锡命、基恕、洽原等[54]。其中除陆桥为“处士”外,其他人均有功名或官职。
宋代开始出现的家族组织,是随着唐宋变革期政治、经济和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化而出现的新型事物,到明代逐渐趋于普遍和定型[55]。家族组织虽然基于血缘关系而成立,但它并不是天然存在的。陆杲曾谈到:“君子于人,无所不爱,而必自亲始,《书》称亲九族是也。夫族有尊属卑属,有服无服,皆本之于祖,能无念乎?”[56]但若把“有服无服”的族人聚合成一个功能性的社会组织,需要通过人为的建构过程。正如许多研究所显示的,在家族组织的形成和维护过程中,家族内的精英分子,特别是科举成功的精英分子,往往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平湖陆氏亦是如此。平湖陆氏虽为历史悠久的大族,但支派众多,居住分散,明代前期,即使靖献支内部,也缺乏功能性的家族组织。明代中叶,陆氏崛起成为科第大族,长期居乡的陆杲热心家族公益事业,并得到子侄的大力支持,从而使家族内部的互助性和凝聚力大大提升。可以说,科举成功和社会地位的提升,为亲缘关系的建构提供了契机和动力。而家族组织化程度的提高和救助能力的增强,也有利于家族社会地位的维持。陆基忠针对“赡族规则”的作用曾评论说:“遵行五十余年,而族人知礼让,免冻馁,相激劝,盖不止于赒恤补助,且藉以联睦规诲,利赖于子姓者甚渥也。”[57]
何炳棣先生发表其开创性著作《明清社会史论》后,引发了大量后续研究,学者们除关注社会流动问题外,还试图探究社会身份的再生产机制,其中科举仕途的成功与家族亲属的关系成为一个重要的观察视角。在这个问题上,学者们产生了较大分歧,何先生将家族限定在五服之内,认为族人之间的提携极其有限;而韩明士、艾尔曼则认为何先生严重低估了家族、姻戚对向上社会流动的功能,在分析中大大扩展了家族的范围。这个争议无法通过统计数字加以解决,只能尽量多积累一些个案性的微观研究。
事实上,家族的范围有多大,可能是一个很难说清的问题,如同其他社会关系一样,族人关系也表现为以自己为中心的“差序格局”,而且随着中心“势力”的大小变化,亲疏关系也有所变化。本文提供的个案显示,两个本已关系疏远的房支,随着双方社会地位的提升,又重新建立了密切关系,远至七八服的兄弟,在进士家状中竟被列入兄弟行列,大大超出了五服的范围。这一个案还提示,家族间的相互提携,除直接的经济扶助外,还有其他一些方式。在特别强调籍贯的科举场合,共享有利于科举成功的籍贯,也是一种重要扶助。
通过梳理包括陆氏靖献支在内的家族史,可以发现,社会地位与亲缘关系之间具有交互建构的功能,社会地位的提升往往成为亲缘圈扩大和巩固的契机,而亲缘圈的扩大和巩固,当然也有利于保持或进一步提升社会地位。近些年来,研究科宦大族的论著很多,大家只是关注哪家出了多少进士和举人,其实还应该进一步考查一下,他们的籍贯和参试地点是否一致。像冒籍这种途径,显然势家大族容易开通,而一般平民不易做到,这可能也是影响社会流动、维持大族地位的重要手段。
[1] 何炳棣著、徐泓译注:《明清社会史论》,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3年版,第134-141、321页。
[2] Robert P.Hymes,Statesmen and Gentlemen:The Elite of Fu-chou,Chiang-Hsi,in Northern and Southern Sung,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参看周鑫:《韩明士:〈官宦与绅士:两宋江西抚州的精英〉》,《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7卷,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3] Benjamin A.Elman,“Political Social and Cultural Reproduction via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50,No.1(Feb.1991);A Cultural History of Civil Examinati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0.参看谢海涛编译:《艾尔曼论中华帝国晚期科举的三重属性——政治、社会和文化再生产》,《北方民族大学学报》2010年第6期。
[4] 卜正民:《家族传承与文化霸权:1368至1911年的宁波绅士》,《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3年第4期。
[5] 何炳棣:《读史阅世六十年》,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3-29页。
[6] 柳立言:《科举、人际关系网络与家族兴衰——以宋代明州为例》,《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11卷,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7] 关于平湖陆氏,特别是靖献支的情况,参看方复祥、蒋苍苍、郭杰光:《“金平湖”下的世家大族》,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71-95页;吴仁安:《明清江南著姓望族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0-581、583-587页。
[8] 萧统:《文选》,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99页。
[9] 陆凤诏修:《陆氏世谱·序》,民国三十七年仰贤堂刻本。转引自方复祥、蒋苍苍、郭杰光:《“金平湖”下的世家大族》,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72页。
[10] 光绪《平湖县志》卷2《地理下·古迹》,《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303页。
[11] 潘光旦:《明清两代嘉兴的望族》,《潘光旦文集》第三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18-319、320、322-323页。
[12] 吴仁安:《明清江南著姓望族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0-581、583-587页。
[13] 万历《嘉兴府志》卷22《隐逸》,《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505号,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346页。
[14]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2《史馆重修宋史列传》,《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80-81页。按,《“金平湖”下的世家大族》记“应奇”名为“应祺”。
[15]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1《敕命》,《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1页;卷2《陆征君坦庵先生传》,第82-83页。
[16] 光绪《平湖县志》卷3《建置上·学宫》,《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375页;卷18《人物·尚义》,第1750页。
[17] 光绪《平湖县志》卷13《选举上·进士》,《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171页。
[18] 赵克生:《义民旌表:明代荒政中的奖劝之法》,《史学月刊》2005年第3期;方志远:《“冠带荣身”与明代国家动员——以正统至天顺年间赈灾助饷为中心》,《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2期。
[19] 光绪《平湖县志》卷13《选举上·文科》,《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180、1208页;《选举上·武科》,第1250页。
[20] 光绪《平湖县志》卷15《人物·列传一》,《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367页。
[21] 万历《嘉兴府志》卷19《乡贤一》,《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505号,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184-1185页。
[22] 万历《嘉兴府志》卷17《恩荫》,《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505号,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035页;卷19《乡贤》,第1189-1190、1199-1200、1207-1209页。光绪《平湖县志》卷13《选举上·文科》,《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174-1176、1178、1180-1181、1198-1201、1203、1205、1207、1210、1341页;卷15《人物·列传一》,第1338-1339、1411-1412、1415-1420、1425-1426、1453-1454、1479-1484、1489-1492页。
[23] 徐阶:《明故太保兼少傅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锦衣卫事赠忠诚伯谥武惠东湖陆公墓志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第79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736-738页;《明史》卷307《陆炳传》;张瀚:《松窗梦语》卷7《权势纪》,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28页;嘉靖《嘉兴府图志》卷16《人文七·乡贤》,第805-806页;万历《嘉兴府志》卷17《恩荫》,《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505号,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035页;光绪《平湖县志》卷13《选举上·文科》,《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207页。
[24] 光绪《平湖县志》卷4《建置下·坊表》,《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505、507-509页。
[25] 潘光旦:《明清两代嘉兴的望族》,《潘光旦文集》第三卷,第318页。明清科第家族在臻于鼎盛后,一般都难以维持那样的成功,这似乎是一个普遍规律。参看何炳棣著、徐泓译注:《明清社会史论》,第4章《向下流动》。
[26] 光绪《平湖县志》卷13《选举·文科·举人》,《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195页。
[27] 陈文新、何坤翁、赵伯陶主撰:《明代科举与文学编年》,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184页。
[28] 明代籍贯问题比较复杂,参看高寿仙:《关于明朝的籍贯与户籍问题》,《北京联合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
[29] 光绪《平湖县志》卷13《选举·文科·举人》,《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198页;李周望辑:《国朝历科题名碑录初集》,《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16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版,第711页。
[30] 吴宣德:《明代进士的地理分布》,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6-119页。
[31] 万历《明会典》卷77《礼部三十五·贡举·科举·乡试》,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450页。
[32] 《明世宗实录》卷279,嘉靖二十二年十月辛巳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7年版,第5441页。
[33] 《明世宗实录》卷281,嘉靖二十二年十二月乙酉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7年版,第5468页。
[34] 光绪《平湖县志》卷14《选举下·贡监》,《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300-1306页。
[35] 《明世宗实录》卷217,嘉靖十七年十月庚申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7年版,第4445-4446页;卷266,嘉靖二十一年九月甲寅条,第5268页;卷275,嘉靖二十二年六月庚寅条,第5395页。
[36] 李周望辑:《国朝历科题名碑录初集》,《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16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版,第834、876页。
[37] 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9页。
[38]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2《陆征君坦庵先生传》,《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82页。
[39] 光绪《平湖县志》卷23《经籍》,《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2294页。
[40] 《明史》卷299《周述学传》。
[41] 张瀚:《松窗梦语》卷7《权势纪》,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28页。
[42] 方复祥、蒋苍苍、郭杰光:《“金平湖”下的世家大族》,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79页。
[43]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陆氏景贤祠记》,《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54页。
[44]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陆氏族田引》,《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59-260页。
[45]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奏请遵守义田疏》、《惠宗祠纪事》,《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73-275、372-373页。
[46]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2《平湖县志·景贤祠》,《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93页;《平湖陆氏景贤祠志续刻》卷1《奏为先贤专祠擅更书院恳敕赐改正以光祀典事以弘风教事》,第382页。
[47]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陆氏家训》、《景贤祠族田规则》,《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69 -271、283-294页。
[48]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奏请遵守义田疏》,《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74页。
[49] 李维桢:《大泌山房集》卷109《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陆庄简公神道碑》,第207页。
[50] 光绪《平湖县志》卷4《建置·义产》,《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477页;卷18《人物·列传四》,第1784页。
[51]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奏请遵守义田疏》、《户部札付(遵守义田事)》,《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75-280、297-305页。
[52] 光绪《平湖县志》卷15《人物·列传一》,《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419页;《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惠宗祠祭田记》,《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379页。
[53] 光绪《平湖县志》卷18《人物·列传四》,《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753页。
[54] 光绪《平湖县志》卷9《祠祀·祠宇》,《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189号,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896-897页。
[55] 高寿仙:《明代农业经济与农村社会》,黄山书社2006年版,第193-196页。
[56]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景贤祠族田记》,《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63页。
[57] 《平湖陆氏景贤祠志》卷4《《景贤祠族田规则》,《中国祠墓志丛刊》第59册,广陵书社2004年版,第294页。
(责任编辑 刘永俊)
The Interactive Construction between Social Status and Genetic Relationship——on Case of Imperial Clan of Lu's in Pinghu of the Ming Dynasty
GAO Shou-xian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New Vision,Beijing Administrative College,Beijing 100044,China)
About the range of the family and the role of clansman's help for the succes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there are different opinions among scholars.He Bingdi claims that“family”is the kinship organization within five generations and its effect on supporting and helping should not be overestimated.Han Mingshi,Elman and others think that He Bingdi has seriously underestimated the function of family,marriage for social mobility.In fact,as other social relations,it is a hard problem to explain the range of a family,the ethnic relations also show the“poor sequence pattern”with their own as the center,and the ethnic affinities also alter with the change of the size of the“center”forces.Through combing through the family history of the Jing Xian branch of Pinghu Lu's Ming Dynasty,we find out the interactive construction between social status and genetic relationship,to enhance the social status tends to become the opportunity for the consolidation and expansion of relative circle,and to expand and consolidate the relative circle,of course,is conducive to maintain or to further enhance the status of the social status.
Pinghu Lu's;social status;genetic relationship;interactive construction
D691.71
A
1672-4917(2016)01-0024-12
2015-12-01
高寿仙(1962—),男,河北东光人,北京行政学院研究员、《新视野》主编、中国明史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