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跟他有段时日未曾联络,或者说,顾长风二婚后,就从关鹏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这是意料中的事。顾长风第一次结婚时也如此。他那个在小学当语文老师的妻子其实还算明事理,可顾长风就是那种人:一旦黏上女人,哥们儿就犹如洗澡时掉下的毛发,全被冲进下水道。关鹏回老家时招他喝酒,他不出来;招他唱歌,他不出来;招他足疗,他不出来;招他打篮球,他不出来:招他打麻将,他不出来。这个叫顾长风的人总会有理由搪塞:譬如在给老婆炖草鸡汤,譬如要给怀孕的老婆洗澡,譬如要给丈人家抢购盘锦大米……有次他甚至信誓旦旦地说,吃海鲜喝啤酒过度,得了痛风,尿酸高骨头肿,走路一瘸一拐,出门甚是不便。然后在超市,关鹏碰到了挽着孕妇胳膊买凤梨酥的顾长风。这鸟人不是尿酸高,而是脑子里灌了硫酸。对这个见了女人骨头就酥软的发小,关鹏只能跟哥们儿喝酒时恨恨损上两句,最末总要咬着牙根说,早晚一天他死在女人手里。死了我也不送葬!你们给我记着!
其实顾长风跟第一任老婆离婚没多久,就闪婚了。第二任妻子是县药监局的临时工,没有编制,工资比顾长风高不了多少。论起长相,也只是个女人而已。关鹏一直不明白顾长风看上了她哪点。按照关鹏的想法,顾长风该从第一次短暂的婚姻中吸取教训,而不是急着再婚。婚姻不是儿戏,哪能这厢旧人尚在檐下泣,那厢新人就在洞房笑?后来听同学说,这老姑娘家世不错,父亲是建筑商,身家千万。思忖一番,顾长风想得也没错,娶个浑身镶嵌着金边的老姑娘,也算良缘。可他实在想不明白,顾长风为何来找他?不光自己来了,还带着跟前妻的孩子豆豆。
“我实在受不了她,”顾长风啃着面包嚷道,“我要跟她离婚!”
“疯了吧你?”关鹏觑他一眼,“孩子才一周岁,哺乳期,法院不会受理的。”
“不同意我也离!”顾长风把面包掰碎了塞豆豆嘴里,“如果再跟她过,生不如死。”
“你第一次离婚时,也这么说。”
“是吗?”顾长风伸出食指蘸起餐桌上的面包渣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苦就是福呀!”
顾长风说:“你还有心情笑?有没有点儿人性?”
关鹏说:“我的人性早被你泯灭了。”
顾长风哼了声说:“我没吃饱。”
关鹏说:“豆豆吃饱就行了。”
顾长风说:“你他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关鹏说:“我又不是你爸爸。”
顾长风不说话,趴餐桌上默默流泪。女儿豆豆用小手帮他擦眼眶。
关鹏说:“这么没出息!做不成小鲜肉,就做老腊肉。”
顾长风哭声更大。关鹏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我最喜欢给别人伤口上撒盐了。”
窗外飓风降临,枝丫脆响。顾长风断断续续地讲,关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在他看来,顾长风是个对自己极为不负责的人,或者说,是个完全没有看清自己本质的人。男人到这年岁,对自己还缺乏唯物主义的判断,生活偏离轨道也正常。顾长风说,他没想到第二个老婆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婚后没多久就看清了他的家底,积蓄不过四五万块钱,若不是公婆帮扶日子也难将就。就怂恿他将那辆帕萨特卖了。这车是他头婚时父亲送的礼物,只卖了十万块钱,转卖给了谁?她舅舅。不满一载,卖车的钱就全花光了。怎么花的?说不清,反正想买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本来还幻想着岳父岳母可能会周济布施——有钱人手指尖稀稀拉拉流下的金粉也能抵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家底。可事情完全不是这样,岳父痛惜地说,他的家当全压在开发区的娱乐城上了,娱乐城一日不竣工营业,他就一日不能翻身做主人。
孩子两个月时闹肺炎住院,顾长风身无分文,又不好意思朝爹妈开口,只得伸手跟老婆讨要。老婆泪眼婆娑地说,你去跟我爸借吧。岳父借给他两千块钱,孩子住院花一千,剩下那一千,他还给岳父,岳父推辞一番就揣裤兜里了。孩子周岁生日时,他母亲给了孩子两千块钱,老婆回家后耍闹一番,说,哪里有这么抠的奶奶?孙子过生日只给这俩子儿!平时可只拉扯豆豆,没抱过几次孙子!家里准备好了饭菜,老婆也没吃,抱孩子回了娘家,临关门前撇着嘴说:我妈知道外孙过生日,买了百十块钱的上好野猪排呢!如此这般奇葩种种,真是三日三夜道不尽。
不久两人又生龃龉,老婆指着他说,你呀你,就是个绣花枕头!就是个驴粪蛋!顾长风最听不得人喊他绣花枕头,最听不得别人喊他驴粪蛋。就说,我们干脆离婚吧,你找你的高富帅,我找我的黑木耳。老婆冷笑三声,开始协议离婚:孩子归她,不过顾长风每月要给孩子九百块抚养费。顾长风硬咬着槽牙应了。要知道,他是电力局的临时工,月薪不过两千。不承想日后老婆又反悔,抚养费涨到一千五。他总不能去喝西北风吧?离婚之事就僵到此。母亲素来心律不齐,以前被第一任儿媳折磨得披头散发,如今又被第二任儿媳折磨得眼泡肿胀,干脆搬进医院。顾长风意乱心烦,想到关鹏,于是跟单位请了长假,带豆豆来散心。
关鹏问:“你是不是真铁了心?别他妈住两宿拍屁股走人,回头破镜重圆,搂着你老婆往我身上泼脏水。”
顾长风说:“我再不离婚,早晚被她吸得骨髓都不剩。再说,我是出卖哥们儿的人吗?”
关鹏只得说:“那先住我这儿吧。不敢保证你嘬香喝辣,可也不至于吃糠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