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法刚
(山东艺术学院 传媒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新世纪中国电影中的启蒙话语*
宋法刚
(山东艺术学院 传媒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摘要:新世纪以来,在中国经济汇入全球化激流的大背景下,随着电影产业化改革的深入,对票房经济的专注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对启蒙话语的理论分析。基于此,从异质空间中的文化反思、历史事件中的艺术揭密两个方面梳理启蒙话语在影片中的存在形态,指出此类影片票房不济、表达不清的原因,提出以感性启蒙吸引电影观众、以自启蒙抵御被启蒙,同时以“对话共享”而非“独语垄断”的文化立场参与影片价值观的表达,为中国电影文化“站起来”“走出去”提供借鉴。
关键词:中国电影;文化反思;历史解密;自启蒙;被启蒙
五四以来西方现代启蒙思想进入中国,作为现代性的核心概念,启蒙在风起云涌的社会转型中有着不同的话语变奏,甚至前后有相互抵牾之处。但诚如刘擎所言,启蒙是一个具有内在紧张性的传统,其中既包含着许多明确的主张(比如勇敢地、公开地使用理性),同时也包含着对这些主张的怀疑与反思;因此,启蒙是一个“活的传统”,不断生成新的阐释和理解;同时,启蒙带来的“知”具有不可逆的品质,启蒙的问题需要“不断再启蒙”来应对[1]11。
不管是西方的文艺复兴还是中国的新文化运动,思想启蒙都是从艺术革新开始,进而融入政治思想领域。就中国而言,直观强烈的感染力等媒介优势使得“中国电影自诞生之日起就具有革命和启蒙的意义”[2],而中国电影的成长与启蒙思潮的彼此推动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贾冀川的《现代启蒙精神与现代中国电影》[3]一文就论述了现代中国电影的发展与现代启蒙精神的内在关系。新中国建立以来、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电影艺术的勃兴以及优秀影片的出现无疑都从当时的启蒙思潮中吸取了养分。只是新世纪以来,随着加入WTO的电影进口承诺以及主要由此导致的中国电影的生存压力,对电影市场、影片票房的专注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对电影启蒙话语的理论分析。这是大的政策环境使然。但是,在文化冲突激烈、强调电影“走出去”和提升文化“软实力”的当下,国外电影奖项和票房市场却双双铩羽而归,国内票房快速膨胀的背后越来越难以掩饰思想文化的苍白无力。此时此刻,分析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中启蒙话语的存在形式、生存困境与突围之道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
梳理新世纪以来的中国电影,不难发现,具有启蒙意识的思想话语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
米歇尔·福柯提出“异质空间”一词,指“介于现实与乌邦托之间的”、“既有现实空间的真实性又兼具乌托邦的想象与虚幻”的空间;他认为,相对于一种文化而言,另一种不同于自己的文化就是一个异质空间。在很多新世纪以来的影片中,正是通过营造这样的异质空间来隐喻启蒙的环境氛围,表达对文化境遇的反思。
在此类影片中,有些异质空间是相对封闭的,颇似“铁屋子”。鲁迅先生曾以“铁屋子”的故事来寓意启蒙的艰难以及启蒙者与被启蒙者的命运,这类影片也大都源于此意。片中往往有外来者进入这个空间,由此激发矛盾冲突,而且一般情况下,这个封闭空间代表的是一种落后腐朽的价值伦理和社会制度。《天狗》(戚健,2006)讲述的便是一个“敢吞月亮”的军人“李天狗”来到泮源村担任护林员,但是他对山林树木的保护得罪了以此获得不法利益的恶霸孔家三兄弟和绝大多数村民,由此引起暴力冲突。李天狗的苦心劝说未能感动众人,最后以暴制暴,在与恶霸和“乌合之众”的斗争中险些丧命。《最爱》(顾长卫,2011)的故事发生在大山里的“娘娘庙”村,以死去的赵齐全的儿子赵小鑫的旁白进行客观的俯视和讲述。影片同样有破坏山林的内容,并将砍伐对山林、艾滋对身体、金钱对人心的腐蚀做了恰当且深刻的喻比——人类的贪婪最后都是“自掘坟墓”。《看上去很美》(张元,2006)的启蒙意识更多的是对死板虚伪的幼儿园、学校等“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解剖与审视,通过方枪枪这一角色的反抗及其失败、通过幼儿园小朋友争抢的“小红花”与社会青年胸前炫耀的“大红花”的对比让我们不禁联想到《飞越疯人院》,去警觉这个被军队大院和精神病医院紧紧包围的幼儿园——模范军人或者精神病人,且必须选择其一的生产车间。《杀生》(管虎,2012)中牛结实是长寿村的外来者,一个信奉快乐的“无父”之人在给这个追求“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村庄带来一系列的“麻烦”后,非但没有动摇村里人的想法,反倒为了尽到“父亲”的责任自愿献出了自家性命。与前面影片相比,我觉得《绣花鞋》(叶伟民,2012)不仅仅呈现了一个封建腐朽、人吃人的“沅乡”,更在王理事由“启蒙者”变成“杀人犯”的命运转折中反思启蒙者的自身局限,影片在战胜日本难、改变社会更难的对比中隐喻民族酱缸文化的沉重与打开“铁屋子”的漫漫长途。此类“铁屋子”在《让子弹飞》(姜文,2010)、《盲井》(李杨,2003)、《Hello,树先生》(韩杰,2011)等影片中也隐约存在。
另外,还有一些影片中呈现的“异质空间”没有与世隔绝,而是相对开放,借助主人公“回家”或“寻家”的故事情节讲述“小鸟回家”的艺术母题,而“家”正是祛除诱惑、愚昧等不洁意念的启蒙之所。张杨的《落叶归根》(2007)与贾樟柯的《三峡好人》(2006)不约而同地将主人公寻找的空间选择在了因为修建三峡大坝而需要拆迁移民的奉节等地区,用唐德刚“历史三峡论”的喻体作本体,借用移民搬迁的真实场景更形象直观且鞭辟入里地指出在历史转型中人们已经失去了心灵家园,没有了“好人一生平安”的祝愿,唯剩一片废墟和“上海滩”式的金钱至上的丛林法则。对这一现象的无奈与反思在短片《百花深处》(陈凯歌,2002)里也有凝练、诗意的表达——在肉体搬进高楼大厦后却将灵魂留在了大槐树下,在整个社会经济迅速转型的历史当口,传统文化的精华却被人遗忘。另外,在世纪之交的《洗澡》(张杨,1999)、《和你在一起》(陈凯歌,2002)、《手机》(冯小刚,2003)三部影片中也都对北京这座极具文化和政治符号的城市进行了既富真实感又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异质空间”的处理,选择让老刘/清水池“上善若水”的品格、小春感恩的音乐和奶奶暖心的大枣去唤醒和拯救被功名利禄、虚情假意所迷惑、污染的城市心灵。
“铁屋子”的寓言中大多对封闭的空间(主要是乡村)进行了批判和反思,“小鸟回家”的故事往往在乡村文化/城市文化(传统文化/商业文化)的二元对立中选择乡村作为自由幸福之所。而前者中乡村的问题不仅仅是封建思想的遗毒与愚昧,还被金钱欲望所腐蚀;后者中的城市不仅仅是对金钱的迷恋和贪婪,还彻底丢弃了传统的文化精华,与所期盼的自由幸福背道而驰。这些也正反映和折射了当前中国社会启蒙话语的两难困境:“改革开放至今的中国,正面临着现代化转型的节点,而同时与之相适应的现代文明秩序与核心价值体系的建构却面临着双重危机:一个是受制于专制与蒙昧两大桎梏而未完成的国民启蒙运动,中国的改革发展亟待民智的开化与民众的觉醒;另一个是起源于西方启蒙运动的现代性对于中国人的异化和理性化,尤其是功利主义至上观对人意识的宰制性作用及其带给中国社会的负面效应。正视中国意识的这双重危机,将有助于建构现代中国的核心价值体系。”[4]因此,不管电影人持有何种价值判断,透过电影故事体现的客观审慎的态度无疑都可以启发观众对社会病灶和心灵荒芜的理性沉思。
(二)历史事件的艺术揭密
还有一类启蒙话语存在于对历史事件的关注和表态上。“启蒙是一个泄密事件”[1]13,通过发现的秘密让人对自己身处“洞穴”这一事实有了更加自觉的认知,从而“会改变对自我和世界的理解框架,以及(特别是)对道德和政治的理解。因为我们再也无法将自己的生活世界——那些曾被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理所当然的看做唯一的真实”[1]114。就艺术创作而言,历史具有无限阐释的可能,但是在想要阐释与允许阐释以及观众可接受的阐释之间却有着复杂且微妙的关系。同时,也正是在这种变动不居的张力中,很多的启蒙话语隐身其间。
一类是对历史故事的二度讲述。比如《关云长》(麦兆辉、庄文强,2011)、《铜雀台》(赵林山,2012)两部影片用新历史主义的观点对曹操的形象重新进行了定位,对其性格的复杂性进行了新的阐释,这在某种程度上对民间的曹操形象产生一定的冲击,动摇了以前以刘备为历史正义化身和人民选择的逻辑认可。与此相比,《王的盛宴》(陆川,2012)则更为激烈一些,影片以刘邦的视角回忆他与项羽、韩信的三角关系,对在军事斗争和政治漩涡里的人物命运进行了深刻的、符合历史“血酬定律”的解释。刘邦一生都是鸿门宴的内心孤独、功臣们兔死狗烹的悲剧结局、意义双关的人物语言都让这部电影的思想有着宏括历史规律的寓言性质。《一九四二》(冯小刚,2012)改编自刘震云的同名小说,关注1942年的河南灾荒,在被遗忘和遮蔽的题材中以悲悯的情怀探寻历史记忆和人文良知。它不是消费民族的痛史与创伤,而是在历史的全景复现、个体与历史的对话中传达具有现代性意义的启蒙价值观。
另一类是对革命事件的微观书写。这类影片与当前的政治话语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但与以往论述历史唯物主义的必然性以及歌颂集体主义价值观不同,往往抛弃历史的宏大叙事,深入个体生命和历史的微观画面中去探究个体的选择与生命的价值。《十月围城》(陈德森,2009)对众壮士参与保护孙中山这一光荣任务和革命行为的目的进行了具体真实且形而下的解释:他们不知道孙中山是谁,也不知道革命是什么,他们为之赴汤蹈火的理由是为了报仇或者报恩——这一源于儒家的伦理信条。《白鹿原》(王全安,2012)讲述的是革命浪潮对乡村士绅阶层的冲击,面对白嘉轩、鹿子霖等众多人物与礼教文化的命运,创作者的态度是复杂的,也让观众看到了革命复杂的背影。《斗牛》(管虎,2009)讲述的是抗战时期,一头奶牛和一名老乡共同经历的生死故事,但是到头来保护的革命果实却面临无人接收的黑色幽默。作为献礼片里的一个另类,也是一种补充,影片让观众看到另一种抗战的话语。就“革命承诺”而言,《集结号》(冯小刚,2007)与《斗牛》具有追问的一致性。《集结号》在肯定革命激情和牺牲奉献的前提之下,探寻革命浪潮中每一朵浪花的意义和价值,在失踪人员终于恢复烈士名誉的背后潜伏着对一望无际的无名烈士的悼念与哀叹,正如张颐武所说,该片是对“20世纪中国历史的凭吊”[5]。正因为如此该片被认为是中国大片的里程碑,是一部集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于一体的影片。《青红》(王小帅,2005)则讲述了一个发生在革命“第二天”的故事,展现了知青上山下乡中生命个体与知识家庭所受到的灵与肉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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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题材对影片主题表达的关键性作用,有的题材(甚至观察角度的差异)容易具有“揭密”的倾向,而对于旧有观念的冲击有时难免会波及到政治正当性(合法性)的问题,因此,启蒙话语对电影管理和思想宣传而言是相对比较保守、相当慎重的话题。
在以上提及的有典型启蒙意识的影片中,除了《集结号》《十月围城》《让子弹飞》等少数大片收益不错外,绝大多数收益——不管是绝对的票房市场还是投入产出比——都不容乐观;另一方面,即便有些观众看过影片,但不见得能感觉到、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启蒙精神。以上两点无疑有着内在的互为因果的关系。我认为,造成这样的尴尬处境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娱乐折扣(王一川语)和解码障碍。
(一)大众消费的娱乐折扣
在对启蒙思想的传播速度上,应该说电影与文学等艺术形式相比有一定优势,但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大众文化的勃兴,娱乐精神越来越占据文化市场的核心。加上电影产业化和票房至上的生存逻辑,以理性反思为目的的启蒙与以娱乐休闲为目的的观众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落差,动人的思想、美好的心愿在娱乐大旗下一定会大打折扣——面对众多可供选择的影片和其他娱乐方式, 20岁左右的主流观影人群(甚至一般的观众)是不会积极主动地在影院这一休闲娱乐场所寻求反思甚至令人不悦的体验。《一九四二》的悲惨命运也印证了这一点。应该说,在大的文化环境中,“娱乐折扣”是必然存在的。
(二)一次观影的解码障碍
电影是“一次过”的艺术,对影片内容和思想的读解需要观众精力的集中,除去这点,观众遭遇解码障碍的原因有时来自于作品过于隐晦的价值表达——可能始于大师情结和传统美学心理的熏陶,有时源于作品过于微妙的风险规避——可以想象复杂环境下诞生的编码作品在普通观众解码的时候往往遇到障碍,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弗雷德里克·杰姆逊曾断言:“所有第三世界的本文均带有寓言性和特殊性”,那些“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都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6]。而电影审查无疑更是隐喻之母。以上种种原因使得表达的信息模糊不清,意义唯一的象征变为繁复多重的隐喻,含蓄变成了含混,造成艺术表达和受众抵达之间人为的鸿沟,影片更难以达到雅俗共赏的艺术高度。
直面以上原因的客观存在并非认为问题的不可缓解,更不是以票房市场为理由放弃思想追求的挡箭牌。否则将处于自相矛盾之中:一方面,惊呼外国电影对中国观众的文化侵略和强力洗脑,另一方面又慨叹电影不能传播启蒙文化,难以引起观众共鸣。因此,不妨学习一下成功的好莱坞电影的文本特点和传播经验,尝试缓解“启蒙与娱乐”“编码与解码”等的矛盾冲突,寻求突围之道。
前面提到,在文化消费大潮中娱乐精神似乎与启蒙话语天然抵触,但是,首先需要认识到当下电影中的启蒙话语与传统启蒙话语(比如说上个世纪80年代)的存在语境(特别是舆论场)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传统的启蒙话语所面对的群体可能没有听说过某种价值观念,因此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但是现在的媒介环境下,特别是针对不同媒介的管理标准的灵活性,出现了很多的舆论场,一般电影观众基本上都会通过网络等信息渠道了解世界并接触各种价值观念,因此,这里话语的“启蒙性”很大程度上不是说观众第一次接触,而是指他在国产影片中很少看到,或者说同类题材的电影很少做如此的价值选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启蒙话语是可以内在于电影故事而非外在于电影故事的元素,是可以成为电影票房的刺激元素,关键是要和电影媒介的艺术特性相结合,通过感性启蒙和自启蒙来赢得中国观众。
(一)以感性启蒙增加娱乐性、简化编码系统
感性启蒙是陈旭光结合其提出的“感性美学”而提出来的一个概念。他认为:“20世纪以来的社会变迁与文化转型,从审美的角度看,也许可以概括为——从‘理性美学’到‘感性美学’的转向。”[7]其特点是身体的张扬、视觉的奇观和物的凸显。在这个大背景下,我们对电影艺术启蒙话语的要求肯定不同于理论著述的逻辑证明,而是结合电影技术美学的变革,依托一个好的故事实现一种“感性启蒙”,将娱乐与启蒙两种力量结合起来。
首先,超越启蒙论与娱乐论的对立情绪,增加影片的娱乐性。一方面可以通过明星效应、类型元素、喜剧幽默等手法吸引观众,同时,在电影技术革新的当下,大片、3D无疑更是刺激观众的强心剂;另外,“解密”——题材揭密、事件揭密等——本身便是对观众心理的极大诱惑。因此,以大片的气魄、明星的参与、人性的关怀来解密朝鲜战争这一敏感历史的影片——《生死谍变》(姜帝圭,1999)、《宝尾岛》(康佑硕,2003)、《太极旗飘扬》(姜帝圭,2004)等——不仅票房惊人,更在控诉战争对人性扼杀的同时高扬了韩国精神,实现了思想震动与娱乐休闲的相得益彰,主控意识与大众心理的高度共鸣。这些影片对韩国电影产业化的发展,对韩国电影的振兴居功至伟。畅销书《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当年明月(本名石悦)在提及为什么用喜剧风格来写作该书的时候坦言:历史是残酷的,没有大团圆结局,但是这样写没有人看,于是用喜剧去吸引读者眼球进而探查历史的真谛。这种创作态度和策略选择值得借鉴。
其次,在追求影片艺术完整性的同时简化编码系统,注重修辞策略。观众的解码障碍归根到底是电影人的编码太过复杂,了解并把握一般观众的读解能力并与之对话沟通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观众的真正尊重。好莱坞电影热衷于用鲜明立体的人物、曲折集中的故事和单纯明确的思想(比如自由、公平等)来吸引观众,而中国很多电影因为故事背景的复杂、言说空间的狭窄等原因将观念意图层层包裹。另外,好莱坞电影,或者广而言之好莱坞类型电影,擅长“否定之否定”的表达技巧,通过揭开某种虚伪的表象让观众看到一种真实的值得捍卫的价值观,强化启蒙效果。在影片中,试图掩饰价值观虚假表象的往往是个人或政府部门(中情局、联邦调查局通常扮演这一角色),而最终美丽真实的价值观念则是美国社会、美国人民坚守的阵地。也就是说,在否定之否定后,反而更加强化了这一价值观的本质正确性。比如在《太极旗飘扬》中,影片让兄弟之间的亲情伦理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让战争的残酷唤起了人性中嗜血的冲动和对名利的欲望,甚至表现并批判了韩国军队以国家安全名义进行的屠杀,这些非但没有影响影片的价值表达,最终更在更高层面上塑造了韩国的国家形象。也就是说,只有经得起质疑、经得起否定,甚至是经得起背叛的价值观才是令人信服的价值观。相比而言,中国电影擅长通过肯定再肯定来传播某一理念,从艺术表达的效果来讲,远没有否定之否定来得强烈。
(二)以自启蒙抵御被启蒙传播共享价值
“自启蒙”一词在这里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传播上的主动性和内容上的内生性。首先,启蒙特别强调话语的主动性和第一次。国产电影应结合具体的题材、故事等元素积极主动地传播启蒙话语,从而避免被国外电影强占话语主动权或道德高地、陷入被启蒙的被动局面中。思想的浅薄正如商品的匮乏,当我们能够生产出有思想的影片的时候便不会购买或震撼于外国的影片。简言之,当我们的电影不乏对文革的反思(比如《天浴》)、对生命的敬畏(比如《辛德勒的名单》)、对母亲的安慰(比如《拯救大兵瑞恩》)、对战争的控诉(比如《太极旗飘扬》)以及对自由的渴望(比如《角斗士》)的时候,便不觉得好莱坞的电影正在威胁或可能威胁到我们的文化安全。同时,一旦好莱坞话语进入观众视野,将会对观众的审美口味、观影期待产生引导,并在心理的比较中将国产思想老套的影片弃如敝帚。
其次,在启蒙内容上,可以从“外入性”转向“内生性”。西方电影的很多现代性启蒙意识均来源于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价值体系,这些外入性的价值理念自五四以来对中国社会产生了重大影响。但正如本文开头所言,启蒙是活的传统,启蒙思想是不断更新的人类智慧。随着全球文化格局的板块迁移以及中国文化铁树的重新绽放等多重原因,我们完全可以从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再生中,探寻对世界文明有所贡献的内生性价值观念,比如天人合一观、天下观等。当然,任何启蒙话语不能也不可能全盘西化,不能也不可能唯我独尊。文化的功能是对话而非独语,是分享而非争锋,表达哪一种文化话语应该是站在何种话语更能有助于中华文明的继承和人类文明的高度引领世界潮流,而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弘扬而弘扬。《阿凡达》《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等征服了全世界的观众,而我们的很多大片(比如《建国大业》等献礼片)都不可能走出国门,这种文化逆差必须改变,将三流作品的社会表达上升为二流作品的民族情怀,进而升华为一流作品的人性关怀。这就需要乐黛云所强调的——“中国应该向世界贡献思想”[8]。这样才能在“对话分享”而非“独语争锋”中改变当前西方思想话语界定的“普世价值”的内在要素,浇铸进我们可以为全世界服务的、对人类未来有益的价值观,从而“改变小球的运行轨迹”[9]。
当然,启蒙对不同对象而言具有相对性,极富启蒙意味的思想在很多国家的观众看来仅仅是社会常识而已。就这方面而言,由于历史及现实的种种原因,致使中国普通观众启蒙的“观念水位”偏低,极易被洪流倒灌,这也是我们必须重视电影内容生产、思想生产,重视电影自启蒙的重要原因。正如一百多年前“被”推进近代社会一样,今天又“被”卷入全球化的经济浪潮和文化纷争,但是就经济领域而言,我们仿佛看到了某种转机,而面对提升文化“软实力”和推动电影“走出去”的大业,此时文化自信基础之上的“自启蒙”无疑更为迫切。
“媒介即信息”,作为大众文化的载体,电影的本职工作可能不是启蒙大众。但是正如前面分析的,启蒙话语与故事内容的水乳交融恰恰是好莱坞电影的法宝,改变并培养了中国观众的电影口味。面对产业化的激流和全球化的震荡,我们必须重视国产电影的启蒙话语研究。
新世纪中国电影的启蒙话语主要在文化反思、艺术解密两个领域发声,有着独立的思考和不懈的探索,但是票房市场比较冷清。面对当前国内电影票房半壁江山已失国外票房一路走低的情势,以及强调电影“站起来”“走出去”、提升文化“软实力”的号令,启蒙话语与娱乐精神在电影产业改革、文化担当中的联姻势在必行。一方面,需要通过添加娱乐元素、简化编码程序来缓解娱乐折扣和解码障碍;另一方面需要自觉追求自启蒙来抵御被启蒙,通过对话分享向世界贡献中国思想。总之,希望电影通过感性启蒙和自启蒙,既抬高观众的观念水位,助力中国的社会转型,也在国内外市场上谋求影片的产业份额,强化电影的文化功效。只是,要做到这些除却要克服很多电影技术与观念等层面的障碍外,还需要电影政策方面的支持,规范或降低电影投资的风险,以更好地吸引资金,拍摄出兼具市场号召力和思想震撼力的影片。
参考文献:
[1]刘擎.启蒙哲学与“洞穴政治”[M]//许纪霖.启蒙的遗产与反思[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
[2]周庆安.中国电影:百年启蒙之旅[J].世界知识,2005(22):59.
[3]贾冀川.现代启蒙精神与现代中国电影[J].社会科学,2009(11):170-179.
[4]张寅杰.中国意识的双重危机——未完成的启蒙与滥觞于启蒙的现代性危机[EB/OL].(2013- 01-17)[2015-10-10].http://www.21ccom.net/articles/sxwh/shsc/article_2013011775249.html.
[5]张颐武.《集结号》:对于20世纪中国历史的凭吊[J].当代电影,2008(3):4.
[6]弗雷德里克·杰姆逊.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M]//张京媛.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234-235.
[7]陈旭光.影像当代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57.
[8]乐黛云.中国应向世界贡献思想[N].人民日报,2012- 06- 07.
[9]许倬云.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00.
(编辑:李春英)
DOI:10.3969/j.issn.1673- 8268.2016.04.019
*收稿日期:2015-12-14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电影空间建构与国家形象塑造——新世纪以来的电影文化省思(11YJC760033)
作者简介:宋法刚(1981-),男,山东邹平人,山东艺术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博士后,中国传媒大学博士,主要从事影视文化批评研究。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 8268(2016)04- 0113- 06
Enlightenment Discourse in New Century Chinese Movie
SONG Fagang
(CommunicationCollege,ShandongNormalUniversity,Jinan250014,China)
Abstract:Since the new century,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globalization and the deepening reform of film industry, box office has been a great concern of people, which to some extent overshadowed Enlightenment discourse theory. The author expresses the enlightenment discourse from the cultural reflection in heterogeneous space and the art in the historical events, reveals the reason why the box office fails and where unclear expression comes in the film. Emotional enlightenment is offered to attract moviegoers while self-enlightenment is against enlightenment.At the same time, we should adopt “shared dialogue” instead of “soliloquy monopoly” opinion to participate in the film culture expression value, providing reference for the Chinese film culture “stand up” and “going out”.
Keywords:Chinese movie; cultural reflection; historic decryption; self-enlightenment; enlighten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