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武
(廊坊师范学院 社会发展学院, 河北 廊坊 065000)
【历史学】
明代宗族与地方教化
——以山西潞安府仇氏家族为例
李建武
(廊坊师范学院社会发展学院,河北廊坊065000)
[摘要]山西潞安府仇氏家族在明代曾显赫一时,其家族并无达官显贵,乃以“孝义”著称于世,仇楫等五兄弟所立的《仇氏家范》、《乡约》也得到了广泛的赞誉,被视为宗族学习的榜样。在规范家族成员活动的同时,仇氏家族还特别关注公众事务,所作的诸多慈善事务为仇氏家族赢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可与崇高的声誉。到明末时,该家族迅速衰落,可作他人警醒之戒。
[关键词]明代;潞安府;仇氏;兴衰
宗族是明代官方推行教化可依靠的重要力量。宗族多以科举起家,积极提高子孙的文化素养,若族内出现达官显贵,则可以对家族的兴盛起到直接的促进作用。官员一般都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雄厚的经济实力、较强的号召力及崇高的个人声望,这些可以有效地带动族内各项事业的发展。而若教化乡里,必先齐其家族;若齐其家族,则必先修身,各宗族积极践行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理念。仇氏家族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目前关于宗族的研究集中在南方,北方宗族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少,而且北方家族研究集中在山东、陕西、河北等地的几个大家族。本文拟以明代山西潞安仇氏家族为例,考察在明代中后期宗族活跃的大背景下,潞安府雄山乡东火村仇氏兄弟如何在并无达官显贵的情况下进行齐其家、化其乡的活动,进而树立起隐形的地方权威。
仇氏世居山西潞安府雄山乡东火村,累世并无达官显贵。据嘉靖间仇楫、仇森及仇桓等人墓志记载,将其世系图整理如图1。
据顺治《潞安府志》所载,元、明时期东火仇氏家族仅有仇炅一人考中进士,官至户部主事。有数人曾担任低级官吏,仇敏为潞安仇氏家族始祖,顺治《潞安府志》卷十《人物·举人》记载,“仇敏潞州人,明初为兵科给事中,调云南曲靖府通判,远不能归”[1]209。仇楫曾任宿州吏目。仇栏曾任潞安府医学典科。仇楷,岁贡,曾任陕西富平县教谕、[2]847山东招远县县丞。仇熠,举人,任怀柔知县、隆平知县。仇圻,历任临晋训导,[3]204升陕西乾州学正。与其他大族相比,仇氏家族的仕宦经历并不显赫。
潞安仇氏乃以“孝义”著称于世。其家曾得到明代中央政府的旌表,嘉靖初,为修武宗实录,诏天下有司采求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之类,“潞学正王公首录君(仇勲)为孝子,以应搜择,里老郜经等亦应诏呈举,有司奏请旌异”[4]526。朱国祯《涌幢小品》卷二十记载:“隆庆年间,潞安府长治县民仇火、仇塙等一门合食,六世同居。一世仇鹗、二世仇朴、三世仇勲、四世仇堦等、五世仇承教等、六世仇崇儒等男女数百,悉听其长约束。巡按贺一桂题请旌表。”[5]252《明神宗实录》卷三十二记载,万历二年十二月,山西潞安府仇氏“六世同居,食凡男女数百人,节烈妇贞女二十三人,旌其门曰高义。”[6]763雍正《山西通志》卷一百四十二《孝义》记载有仇鸿、仇楫、仇朴、仇森、仇火等5人,卷一百五十二《列女》记载守志节者有“仇涣妻李氏”[7]282,并简略记其事迹。
图1 明代潞安府仇氏世系图
1.注重家庭教育
注重文化教育是仇氏家族兴起的原因之一。虽然所出一个进士、三个举人数量并不算多,但对于一个身处山间的家族而言已经非常难得。仇氏家族注重子孙的文化教育,多人年幼之时即开始接受教育,如仇楫“天性聪慧,八九岁即通算,人皆奇其敏悟。”[4]613后援例入国子监。仇桓“年十二,补郡庠弟子员,郡守马公、掌教刘公深器之。”[4]618仇氏家族非常重视言传身教,如仇桓“课诸子及群从子弟,谆谆以《诗》、《礼》是训,曰:不尔则无以立身。……(临终)召诸子于床下,属之曰:汝辈读书,勿徒事篇章,以供口耳之资,须将圣贤言语深求玩味,实体诸身,以见于行事,乃为善学。”[4]619仇氏子孙文化水平较高,多人撰有文集。
仇氏家族对子孙孝道、品德等方面的教育也为人所称道。仇氏子孙极尽孝道,如仇楫得知其父亲去世后立刻辞职返家,“望门抵家,号恸几绝者数次,凡送死之礼,无不极其诚信”[4]614。仇栏母亲生病时,仇栏亦尽孝道,“侍母之疾,母饭一口,己亦一口。母饭再口,己亦再口。母一日不饭,己亦一日不饭”[8]690。其行为虽近似愚钝,但其孝心则立见。母亲阎氏去世后,仇朴及仇栏均墓居终丧。孝道教育是仇氏家族的一大特色。
2.立《仇氏家范》、修《家谱》
仇氏兴起缘于仇敏,而明中期之闻名于世则由仇楫及森、桓、朴、栏等五人共同缔造。仇楫,字时济,官至宿州吏目,成化十六年七月,仇楫的父亲仇鹤病逝,仇楫在埋葬父亲后,“慨然欲化一家一乡如三代之风”[4]614,与仇森、仇桓等人议立《仇氏家范》以正族人,“百口同爨,庭无闲言。时济以家口益众,恐其久而无所持循,将至于涣散也……作《仇氏家范》,以为治家之法,俾子孙率而行之”[4]545。
该书共有二卷,前有国子监祭酒王云凤所作序,后仇熙拜访何塘,何又为其作序。该《仇氏家范》早已散佚,内容不得而知,仅可从旁敲侧击中略知一二。《仇氏家范》所载应当是关于族人冠、婚、丧、祭等方面的礼仪规范。清代徐乾学所著《读礼通考》是礼学研究的集大成者,该书有两条记载引用《仇氏家范》,卷五十二“忌日”条下记载:“考《仇氏家范》,凡遇忌辰,请主出就正寝,孝子素服致祭,是日不得饮酒食肉,夜则出宿于外”[9]512。卷五十四“饮食”条下记载:“《仇氏家范》:丧事不得用乐,服未阕者不得饮酒食肉,违者不孝。”[9]573可见,《仇氏家范》特别注重孝道。
《仇氏家范》创立后,仇氏子孙严格按照其规定行事,“《家范》既成,妇女、小子有过举者,轻则会众诲之,甚则自罚跪而挝其面,众皆不忍轻犯”[10]293。又建同心堂以为男性会食之所,建安贞堂以为女性会食之所,建有序堂以为听训之地。每堂各有训语,有序堂、同心堂训语载于《仇氏家范》,而安贞堂之训曰:“昔我高祖,劳于作家,诏我后之人,凡我内人,勿窃勿妬,勿不顺,勿迷夫。子勿多言以幻是非而二我骨肉,有一于此庸坏我高祖之训,将举礼议法以行”[11]375。
仇氏还修家谱,其谱已佚。为修家谱,仇氏曾向何塘请教相关事宜,何塘回复道:“深感承询及谱图事录,详玩所著与前人时有不同,然作谱如作史典,实明备斯可传矣。体制不尽同无害也,北方士夫家作谱者甚少,深用敬仰,恨无由面会,尽质所疑耳”[4]596。白悦为该谱作序,言:“予观仇氏之谱,何其信而顺哉,苟遡其始,岂曰无闻人焉,而谱不及者,阙疑也……予于仇氏谱取其信罔疑、顺罔逆也,于是为之序以信顺,夫世之作谱者俾有式于斯”[12]170。可知,该谱追溯始祖时,并未随意攀延牵扯,而仅将元末仇敏作为始祖,可信性极高,白悦将该谱视为其他家谱的榜样。
在以《仇氏家范》规范家人行为的同时,仇氏还推行乡约,目的正是改变乡里恶习,使风俗淳美。“宗族乡约化”是明代宗族的一大特点,凡大宗族必定推行乡约。
1.推行《乡约》
为教化乡民,仇氏兄弟特举行乡约,以吕氏《蓝田乡约》为本,其主要内容为:“会同约之人,务在徳业相劝,过失相规,今月某人行何善事即书于劝善簿,某人行过恶即书于惩恶簿,毕乃序坐谈论理家孝弟之事,酒饮微醺即止。有大恶者出之,尝对乡众曰:奸盗之事,最所深恶,有能捕获者,吾赏钱一千,盗田野谷豆者赏粟一石,蔬菜者赏粟五斗”[4]614。
仇氏举行乡约的地点在该乡东岳庙内,时间为每月初一。最初由仇楫主约事。正德十五年仇楫去世后,由其弟仪宾仇森“嗣主约事”[4]571。其后由仇朴继之,“身领约事三十余年”[13]687。再其后不可考。
该乡约覆盖范围很广,影响很大。除当地风俗为之一变外,附近村镇纷纷响应,“乡里息讼,遐迩向化,有若西火、霍村、平家庄、赵家庄,远而陵川之南泊、壶关之柏林,皆从约也。郡守周公吴素慕其名,乃大置酒食,召请至城,时诸约至者千余人”[10]371。有研究者称山西潞州仇氏雄山乡约“可视为民办乡约的代表”[14]17。当时的著名学者吕柟称赞该乡约:“乡约化遥,家范斯揭,蓝田再辉,江浦重悊。”[10]294将该乡约与蓝田《吕氏乡约》和浦江《郑氏乡约》相提并论,可见对其评价之高。
2.建义学、修书院
仇氏子孙修建义学,以改善乡人受教育困难的状况。义学主要招收乡人子弟,入学者最多时达到数十人,“兴建义学于其舍旁,以教乡之子弟者,盖五七十家矣”[15]175。所有费用由仇氏承担,为保证书院的正常运转,仇朴“欲置田百五十亩,以供义学先生束修之用”[4]617,得到其母及众人的支持。
东山书院是仇氏的一大善举,因建在该村东山之巅而得名,建于嘉靖五年。万历《潞安府志》卷九“庙学”记载:“东山书院在长治东火村,嘉靖间,义门仇氏在东山之巅,制甚宏伟。隆庆初,以侧,移置本村,今为其家子孙毁废。”[16]248书院占地五亩,院内建有先师祠三楹,以供奉孔子。又有学习堂三楹,为教师居住之地,书房有四。堂南为尊经楼,以储古今典籍。另有屋六楹,以居园丁、田卒。该书院由仇森首倡,仇朴负责具体的经营创造,历三年而建成。院外西北置田五十亩,并有煤窑一座,以供书院开销。
除上述活动外,仇氏对民间社会的慈善活动也非常热心。慈善活动是古代士绅积极参与公众事务的重要表现。仇氏一门亦不例外,修路、设医药、置义冢等等,不一而足,如仇森“尝于积雨行,途中甚难,即觅工十余,自南庄至城二十五里皆平治之,以便行客”[10]293。仇楫“设医药以济穷,乡有疾病者置义冢以塟,逃屋无墓地者作礼衣、深衣、女轿、灯笼诸物以助。行冠昏者备大举布巾香案仪节等具以助。”[4]615仇森捐俸为乡中善人制衣,得到理学家吕柟的高度评价。
综上可见,在明中期,以仇楫等五兄弟为代表的仇氏子孙积极遵循儒家所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念,开展一系列修身、齐家、化乡的实践,由上述所列的大量事例来看,实践是成系统的,“居家有家范,居乡有乡约,修身齐家以化乎乡人,其道盖已试而有验矣”[4]525。仇氏“家有范,族有谱,训有辞,祭有田,会祀有堂,联乡有约,塾教有书,警众有钟”[17]375。如此系统完整、效果显著的教化活动为仇氏家族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得到了朝廷及地方政府的一致认可与支持。
可惜的是,仇氏家族的兴盛并未一直延续下去,到明末已经寂寂无闻,亦无名人出现。顺治《潞安府志》记载:“余闻仇氏家世同居而欣然向往慕之,刑家化俗,声闻于天,良亦奇矣。无何,负君宠而坠先绪,室家瓦解,荡然纵肆。夫百五十年之义是为难耳,乃一日弃去,无顾念惜哉。”[1]303其兴盛始于仇楫之倡导,兄弟相继,而单纯依靠个人力量、没有完善的制度保障使其衰落成为必然。其兴衰给其他家族提供了经验教训。
科举与仕途是家族兴衰的两把钥匙。家族成员若中科举,则可为家族带来文化上的荣誉,熟悉儒家各项礼仪也有利于规范族人、教化乡人。若家族成员步入仕途,对家族的兴盛则可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仇氏家族的兴衰也是如此,仇氏一直重视子孙的文化教育,有数人高中科举,并由此进入仕途,立《仇氏家范》、行《乡约》的直接发起者即是担任过宿州吏目的仇楫。而一旦在科举与仕途两方面无持续性的输出,其家族的衰落势在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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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琴】
[收稿日期]2016-03-20
[作者简介]李建武(1986-),男,山西长治人,廊坊师范学院社会发展学院历史系讲师,博士。
[基金项目]河北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镇守内官与明代边疆管理》(SQ161116)
[文章编号]1672-2035(2016)04-0011-04[中图分类号]K248
[文献标识码]A
The Patriarchal Clan in Ming Dynasty and Local Civilization —— a case study of the Qiu family in the city of Lu’an of Shanxi province
LI Jian-wu
(CollegeofSocialDevelopment,LangfangNormalUniversity,Langfang065000,China)
Abstract:The Qiu family in the city of Lu’an of Shanxi province is a very famous family. This family has no Senior officials,but they win their fame for their filial piety and goodness. The regulation about the family and the conventions about the village written by five brothers have been widely acclaimed. Except for regulating the activities of the members of the family,this family also actively participates the public affairs. The charity earned extensive social recognition and high reputation for them. By the late Ming dynasty the family rapidly declines, which is a ring of alert for others.
Key words:The Ming Dynasty; the city of Lu’an; the Qiu family; the rise and dec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