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致使范畴为例谈英汉对比的研究方法

2016-07-22 03:13蕾,
长春大学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英汉对比方法论

王 蕾, 李 涛

(1.上海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2.朝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外语系,辽宁 朝阳, 122000)



以致使范畴为例谈英汉对比的研究方法

王蕾1, 李涛2

(1.上海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2.朝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外语系,辽宁 朝阳, 122000)

摘要:英汉对比无论对语言本体研究还是应用研究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语言对比的研究方法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本文以关于致使范畴的英汉对比研究为例,分别从对比基础、对比对象、对比程序、对比理论框架四个层面结合具体研究案例阐述了目前英汉对比研究在研究方法上存在的一些不足。最后,文章提出了一条新的英汉对比研究路径,从语言事实出发,通过实证研究得出结果。同时,该路径也十分强调理论的应用与建设。

关键词:英汉对比;方法论;致使范畴

近些年来,一些学者重新审视了语言对比的研究方法,指出了目前研究的一些弊病。许余龙[1]曾介绍Chesterman[2]对TC(对比基础)及其分类的质疑。卫乃兴[3]242也对对比出发点的问题提出了类似的质疑。沈家煊[4]提出,“有些英汉对比得出的结论缺乏说服力,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不重视语言内部的证据,三是不重视证据的系统性。”

这些意见反映出目前英汉对比研究无论在理论建设还是操作方法上仍存在一些不足。这些不足不但不利于具体研究得出可靠的结论,长此以往,更会使整个对比研究陷入停滞不前的局面。本文主要收集了近年来发表的涉及致使范畴的英汉对比研究,其中包括专著、博士论文、硕士论文、期刊论文、会议论文等,旨在通过对这些研究的梳理、讨论,发现对比研究在对比基础、对比对象、对比程序、对比理论框架等方面容易出现的问题,并试图提出一条更有效的研究路径。

1对比基础

Chesterman、[2]卫乃兴[3]242等认为“对比基础”的概念易导致循环论证。以下转引卫乃兴(同上)的有关论述:“过去的对比研究多以一些抽象的概念为出发点,如语言系统、对比基础(tertium comparationis)、语言对应(linguistic correspondence)、对等(equivalence)等等。在现今的语境下,较多研究者趋于将这些概念视为研究活动的终端追求,而不是出发点,因为它们本质上是一些理论构想而非可观察的实体。比如对比基础,意即两种被比语言中存在的有关范畴间的共同点或共同基础。就词语对比而言,对比基础即两个被比词项应表达的相同意义和功能。唯有此,被比者才具有可比性。然而,这个所谓的对比基础从何而来?我们如何确定两种语言的两个词语间存在对比基础?从抽象的语言系统出发?从假定的普遍概念或普遍特征出发?这些一直都是语言学理论长期争而未果的问题,而由这些抽象概念驱动研究并不可行,且易导致循环论证。

本文所调查的研究大部分都是以“致使”这一抽象范畴,或者说以“致使义”为对比基础来展开研究的。调查发现,强调对比基础确实容易陷入循环论证。如,“致使义视角下的‘把’字句及其英语表达形式”一文[5],其对比基础为致使义,文章利用Talmy[6]的致使义理论分析“把”字句及与其有翻译关系的英文句子,最终确定“把”字句在英语中的表达形式。从有翻译关系的英汉文本中抽取“把”字句的英语对应项同“把”字句进行对比研究,其对比基础即为二者所表达的语义。然而,整个研究从共同语义出发,经过分析又验证了英汉一些语言形式具有共同的语义。这样的研究也许对翻译实践有一定的指导作用,但对于语言研究来说,不利于发现两种语言在致使表达上的差异及其内在原因。

如果对比的起点不宜以抽象的语法、语义、语用范畴为基础,那么对比研究应该从何做起呢?Chesterman[2]认为“对比功能分析的出发点是语言学家、译者和二语学习者觉察到的两种语言之间在实际使用中的某种相似性。从这种语言实际使用中的相似性,我们可以进一步推断两种语言在抽象语言系统中存在的某种相似性。这种觉察到的相似性可能是模糊的,或者仅仅只是一种臆测。但正是这种觉察到的相似性,为对比研究提供了最初的可比性标准。”(转引自许余龙)[7]由于这种相似性是通过观察语言现象推测出来的,这实际就把研究的起点从一个抽象的概念推到了具体的语言现象。卫乃兴[3](P242)曾提到,可以“从平行语料库或可比语料库的证据出发,探讨被比对象相关层面上的异同”。

用可以观察到的具体语言现象作为对比的起点,而不是以抽象的范畴作为对比基础,不仅在操作层面上易于执行,有利于确定对比对象,而且有助于发现更多的语言事实从而获得系统的全貌,并由此展开全面深入的对比研究。还以上文讨论的研究[5]为例,如果不以致使义为研究的基础,而是从观察“把”字句及与其有翻译关系的英文句子入手,可以发现大部分“把”字句和英语的SVOA/SVOC句式相对应,以此可推断“把”字句同英语的SVOA/SVOC句式在表达功能上具有相似性。这种相似性为对比“把”字句和英语SVOA/SVOC句式提供了理据性,但这种相似性具体落在什么地方,不必匆忙下结论,可以通过从多个维度进一步挖掘、观察语料一层层推进,这样得到的结论也许更有意义。

2对比对象

沈家煊[4]曾指出,对比研究不重视语言内部的证据。这与不重视对比对象的选择不无关系。下面,我们以“英汉致使结构的最简句法研究”[8]为例,说明选择对比对象时容易出现的问题。

图1 双向性理论语言对比模式(转引自许余龙)[9] (P12)

该论文的对比的基础仍是抽象概念致使义,研究范围是英汉致使结构。按照以往的研究模式(见图1),应该从致使义(X)出发,找出英、汉(A、B)两种语言中能够表达此语义范畴的各种结构形式(Xa、Xb),再分别进行对比研究。然而,Xa、Xb分别是两个复杂的系统,如果对Xa、Xb的认识不够充分,则会导致对比研究的结果有失偏驳;如果刻意地选取系统中的某些形式而无视其他形式来进行对比,则很可能得出不实的结论。

本节所讨论的研究采用了Comrie[10][11]对致使表达形式的分类体系,并以此为基础在英汉两种语言中确定了几种形式作为对比对象。Comrie[10][11]提出的致使表达形式包括:词汇型(lexical type)、形态型(morphological type)、分析型(analytic type)(又称为句法型或迂回型)三种。按照这三个类型的定义,分别找到的现代汉语致使结构包括:

2.1词汇型:由不及物动词或形容词转变而来的致使动词,如:

(1)一只蛐蛐发了两户人家。

罗维民的发现激动了两个人。

其中,“发”是由不及物动词转变来的,“激动”是由形容词转变来的。

2.2形态型:通过添加词缀而获得致使义的动词,汉语当中,典型的此类词缀包括“-化”,如:

“美化、绿化、城市化、现代化、工业化”等。需要指出的是,其实只有当“化”加在形容词后面才构成致使动词,如:

(2)美化城市

加在名词前面仍不能用作致使动词,如:

(3)使国家现代化

*现代化国家

另外,作者还提到了一类非典型的词缀,如“弄-”“搞-”“打-”“开-”等动词,加在其他动词或形容词前可使新的结构带有致使义,如“弄脏”、“搞砸”、“打破”、“开开”等。在这些致使结构中,“弄-”“搞-”“打-”“开-”等动词的具体意义较模糊,这大概是作者视其为词缀的理由。这里我们姑且不论如此处理是否合适。

最后,现代汉语还存在少量的通过语音变化而形成的致使动词,如“饮(yǐn)”为及物动词,而“饮(yìn)”则是致使动词。

2.3分析型:主要指带有“使”、“叫”、“让”、“得”等致使标记的兼语式,如:

(4)姐姐让我打扫卫生。

你逼得我没有一点路可走了。

略去文章对英语致使结构的分类描述不说,下面单看汉语的情况。Comrie[10][11]对致使结构的分类框架是从语言类型学的视角提出的,面向所有的语言。他指出所有语言的各类致使结构形成了一个连续系统,其中词汇型、形态型、分析型结构各有其典型的和非典型的形式,在这三种结构类型中间也有其他的形式存在。这就是说,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某一语言中的致使结构不一定全部表现为词汇型、形态型和分析型,可能是其中的一种或两种,甚至可能表现为三者之外的其他形式。所以,在对汉语的致使结构做分类描述时,大可不必拘泥于词汇型、形态型和分析型三类,而应该立足于汉语的事实,重视而不是忽视其他类型的存在。就汉语而言,动结式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致使结构,使用相当广泛。本节讨论的案例研究把一部分动结式,如“弄脏”、“搞砸”、“打破”、“开开”等看作是非典型的形态型致使结构,[8]36而把其他动结式,如“敲碎”,看作是连续统中间的其他结构类型。[8]55但由于动结式不是类型学框架中列出的典型致使结构,因而未受到重视,在具体的对比分析中也略去不谈。如此“选择”对比对象,对汉语中常见的一类致使结构不予详细讨论,从而得出英汉两种语言“大同小异”的结论,就不足为怪了。可见,对比对象选择的重要性。

3对比程序

一般的研究在选定了对比对象之后,即在一些层面,如语法结构、语义特征等开展对比分析,往往依据一些例证得出结论。如此程序,往往由于无法保证语料的代表性,而使得结论不能使人信服。下面以“汉语和英语的致使句”[12]一文为例说明此程序的弊端。该文从语义类型、形态标志、语法表现形式等方面对汉语和英语的致使句进行了对比研究。这里,我们仅讨论其在语义层面的对比分析。在语义层面,作者区分了两类语义特征。一类根据致使主体对致使客体施加外力导致的结果是否实现,分为“实现”和“未实现”两种;另一类根据致使主体对致使客体施加外力的方向,分为“正方向”和“反方向”两种。其中,“正方向”是指致使主体对致使客体施加外力,“反方向”是指致使客体接受致使主体的施力。“反方向”致使的英语例子包括:

(5)He gave in to Harry(‘s pressure on him).

He resisted Harry(‘s pressure on him).

He withstood Harry(‘s pressure on him).

作者认为“正方向”的致使句在汉语和英语中都有较多出现,而“反方向”的致使句只在英语中存在。实际上,由于缺少对大量语料的观察,以上的结论并不准确。我们通过查阅《汉语动词用法词典》[13],发现至少以下例子表达的是“反方向”致使:

(6)人们拿起武器共同抵抗起来(抵抗起敌人的进攻来)

广大农民反抗起地主阶级压迫来

经受巨大压力

为了和(5)对应,以上例子可改写为:

(6’)人们拿起武器共同抵抗起敌人(对他们的进攻)来。

广大农民反抗起地主阶级(对他们的压迫)来。

甲板经受住了成千上万只的集装箱(对其的巨大压力)。

由此可以看到,脱离对大量语料的观察,仅凭语感或片面的语料主观臆断的研究方法是相当靠不住的。那么采用什么样的程序可避免得出这样的结论来呢?吕叔湘[14]3曾说过,“不管做哪种学问,总不外乎‘摆事实、讲道理’六个字”。“进行语言研究,语言事实是第一位的。”[15] (P31)沈家煊[16] (P63)也曾强调,“摆事实是讲道理的基础,要十分重视摆事实。”下面介绍一种从语言事实出发的研究程序[2]:

1.观察基本语料;

2.提出可比标准(语言 A 中的某一语言现象X和语言B中的某一语言现象Y具有相似性);

3.提出问题:这种相似性的本质是什么?

4.初始假设:X与Y是等同的;

5.验证假设:为什么初始假设可以得到支持或推翻? 在什么条件下(如果有的话)可以维持初始假设?

6.修正假设:(在等同假设不成立的情况下):X 与 Y 的关系是这样的(具体表述);或X和Y的使用取决于这样的条件(具体表述);

7.验证修正的假设。

(转引自许余龙)[7]

可以看到,与一般程序不同,Chesterman[2]提出的研究步骤强调了实证研究的作用,也正是实证研究保证了研究结果的信度。在我们调查的研究中,郭印[16]的研究严格遵循了此路径。

4对比理论框架

许余龙[18]认为,“较为系统的语言对比研究,无论是理论对比研究,还是应用对比研究,通常都需要选用某一理论或分析框架对两种语言进行统一的平行分析描述,以确保分析结果的可比性和结论所应达到的某种程度的周延性。”

在我们所调查的研究中,虽然大部分研究都有理论框架的支撑,但是在进行具体的对比分析时,所采取的观察维度仍较为任意,观察维度之间缺少理论联系。

沈家煊[4]指出有些英汉对比得出的结论缺乏说服力,主要原因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不重视证据的系统性”。怎样才能系统地发掘证据,这离不开理论的探照灯。

另一方面,国内的研究往往不重视理论的建设。习惯为西方的语言学理论做嫁衣,而不重视,甚至不正视汉语的特点。英汉对比研究最能够发现汉语的特点,也最应该为理论建设做出贡献。如第三节中提到的对英汉致使结构的分类描述,假如能够重视动结式在汉语致使表达系统中所占据的位置,认真分析动结式的结构特点,弄清楚动结式与词汇型、形态型、分析型致使结构的区别与联系,就可以尝试提出一套更为细致的形式-语义特征用以分析描述各类致使结构,从而推进语言类型学的研究。

5一种新的研究路径

通过以上的讨论,我们提出如下的对比研究路径:

(1)确定可比对象:通过观察语料,尤其可以利用平行语料库或可比语料库,捕捉到两种语言间的某种相似之处,并将相似之处提炼为两种语言系统中的语言现象或用法Xa和Xb,从而确定可比对象;

(2)提出初始假设:Xa和Xb是等同的;

(3)确立理论框架,用以描述语言现象,并设计实证研究检验初始假设;

(4)分析检验结果:初始假设成立/不成立,如若不成立,则要修正假设,并进一步验证修正假设;

(5)结合对比结果,反观理论框架,进行理论探究。

这条研究路径从语言事实出发,假定两个具体的跨语言现象有相同的语义、语用功能或语法特征,然后再进行细致地观察与分析,验证或修正假设。而目前很多的对比研究,从某一抽象范畴出发,不仅容易使整个研究陷入循环论证,而且在选择对比对象时容易出现“以偏概全”、或“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现象。另外,本文提出的研究路径强调对理论的应用和建设。没有理论的引领,就很难系统地观察语料,也就很难得到有价值的语言事实。但是应用理论,仍要以语言事实为本,避免“削足适履”,而要“量体裁衣”,不断修正完善现有的理论。

6结语

我们结合与致使范畴相关的一系列英汉对比研究,探讨了语言对比研究中对比基础、对比对象、对比程序、对比理论框架等问题,并试图提出一条新的研究路径。此路径是否可行,是否能有效避免现有对比研究的一些弊端还有待实践的检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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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卫乃兴. 词语学要义[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11.

[4]沈家煊. 怎样对比才有说服力:以英汉名动对比为例[J]. 现代外语, 2012(1): 1-13.

[5]王蕾. 致使义视角下的“把”字句及其英语表达形式[J]. 外语教学与研究, 2008(1): 3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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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琳

A Discussion on Methodology of Contrastive Studies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by a Review of Contrastive Studies on Causation

WANG Lei1, LI Tao2

(1.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ghai Maritime University, Shanghai 201306, China;2.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Chaoyang Teachers College, Chaoyang 122000, China)

Abstract:Contrastive studies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are of great importance in the study of language as well as in the field of applied linguistics. And how to conduct contrastive studies has been drawing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from the academic circle. This paper, based on the discussion of some specific contrastive studies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concerning causation, elaborates on the shortcomings of the current methodology commonly adopted in contrastive study in terms of its research basis, objects, procedure and theoretical framework. In the end, an alternative approach to the contrastive studies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has been proposed, which begins with a tentative hypothesis about certain linguistic facts and comes to a conclusion based on empirical study. This approach also values the application and modification of linguistic theories.

Keywords:contrastive study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methodology; causation

收稿日期:2016-5-30

基金项目: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课题(2015EYY005)

作者简介:王蕾(1982-),女,河北邯郸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语言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6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907(2016)06-009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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