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应试教育”正名

南方周末评论员 陈斌

英国真不愧为现代文明的鼻祖，学习能力让人叹为观止。还记得2015年8-9月，在中英两国引起大讨论的BBC纪录片《我们的孩子足够坚强吗？——中式学校》吗？5名中国老师赴英国Bohunt公立学校9年级试行中式教育，大赢英式小班教育。日前，英国教育部宣布，在英格兰地区，近一半小学（约8000所）将采用“上海式数学教学办法”。

能想象，进步主义人士将会何等痛心疾首：“素质教育”的大本营正在被“应试教育”攻陷，这图景太恐怖了。依据进步主义教育观，中国是“应试教育”的反面典型，英美西方是“素质教育”的完美彼岸，此岸到彼岸是历史的必然，彼岸成此岸算什么回事？

这再一次显明了一个真理：彼岸与天堂千万不能设在人间，千万不能被人亲眼看到或亲身体验，否则不免被观测被检验。过不了检验关，彼岸与天堂就坍塌了，兜售船票或门票的教士也就失去了生计。新时代的宗教与意识形态发明家，千万汲取这个教训。

从证据来看，教育模式的传统主义相对于进步主义，优势是很明显的。例如经合组织搞的PISA（国际学生评估项目），通过考察各经济体15岁学生的数学、阅读与科学能力，以评估不同教育体系的优劣。2012年PISA中国上海独占鳌头，其中数学成绩为613，成绩优异者比例达55.4%。而经合组织国家数学平均成绩为494，成绩优异者比例为12.6%。

学理依据大致如下：传统主义教育模式把未成年人当未成年人看待，施行纪律与规矩，可逐步培养其自律与自负其责能力，这也是学习社会规则的过程；高强度重复训练夯实基础，这样学数学可以产生数感，即内化为直觉系统的一部分；学生的资质、自制力与进取心大致呈正态分布，以大多数人的接受能力安排教学进度才合适。（分析详见2015年8月27日立言《中式教育，大醇小疵》及9月17日大参考《究竟怎么看待“填鸭式”教育》）

不过，在舆论上，“应试教育”为什么声名狼藉呢，“素质教育”为什么美名远播呢？

命名是一门艺术，因为名字往往会决定人的第一印象。

“应试教育”给人的感觉老是要考试。一看到“考试”这样的字眼，许多人就会回想起当年临考前的焦虑、考试中答不出题的着急与出分后的懊恼。除了少数学霸，估计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考试。“素质教育”就不一样了，你脑子中马上浮现出一幅画面：在老师提点之下，你的孩子吹拉弹唱、待人接物全方位提升，冉冉升起一位英国小贵族。而且应试与素质对举，似乎还暗示了素质提升不需要通过考试与艰辛训练，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呢？

“快乐教育”与“轻松教育”更直白。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快快乐乐、轻轻松松学习呢？“填鸭式教育”与“启发式教育”之间的张力更大。你能容忍自己的孩子接受知识的过程像鸭子被强行往嘴里塞进填充物那样吗？把人当动物，太残忍太不人道了。相反，有一位像苏格拉底那样循循善诱的老师带你孩子领略知识殿堂的美妙，让人心痒痒的。

所以，在被称为“应试教育”“填鸭式”那一刻起，传统主义的中式教育就在中国输掉了舆论；在被美化为“素质教育”“启发式”“快乐教育”“轻松教育”那一刻起，进步主义的教育模式就在中国赢得了舆论。

这种舆论上的输赢，意味着什么？

一是迎合了某些家长祈望自己的孩子不通过激烈竞争就能上名校的心理。问题在于，如果你不是李刚，或你爹不是李刚，僧多粥少的名校学位，凭什么落到并没有展现出天赋异禀的你孩子头上？“素质教育”那一套消除不了竞争，只会改变竞争的形式。

二是反映了某些刚刚在大城市扎下根的新晋中产上位后撤梯、过河后拆桥的野望。此话怎讲？这些人恰恰是通过高考“一考定终生”从农村从小镇考上来的。有了一张名校文凭之后，他们就能在北上广深工作买房，娶妻生子，他们的孩子就能享受当地更多更好的优质教育资源。这时，他们有意无意鼓吹对自己孩子更有利的游戏规则，也不奇怪。

所谓“应试教育”，实质就是分数面前人人平等，那他们的孩子还将面临与他们当年一样的激烈竞争。所谓“素质教育”，实质就是除了课程分数之外，把吹拉弹唱等也纳入招录标准，那他们的孩子相对于农村、小镇的孩子就有种种先天后天优势了。后者既没有条件也没有资源玩那些高大上的玩意儿。玩“素质教育”那一套，相当于撤除了相当一部分社会阶梯，让贫寒子弟的上升之路变得更加狭窄。

“素质教育”有利于除贫寒子弟之外的所有人，让大城市孩子有更大的优势；小班化，教师需要教的学生减少了，对教育质量的考核放松了，工作量与压力也就减轻了，还增加了对教师的需求；让课外培训机构的生意大大增加……

总之，如果仅仅把“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之争看成两种教育模式的分歧，那就太表面化了。它们还代表着两种不同的游戏规则，对社会流动性有着迥异的效果。看不到这一点，就会迷失这场争论的真正焦点。当看到这一点之后，你站在哪一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