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梅
读王栋生(笔名“吴非”)老师的书,听王老师上课或聊天,感觉最难的不是上出他那样的课,写出他那样的文章,而是成为他那样的人。有其“胸次”,然后才能有其文,有其课。教师的成长其实和学生一样,首先需要“立人”。
王老师的新书《课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中有一辑“照亮课堂的光”,强调学生思维品质的培养——独立思考,审慎立论,小心求证。这恰恰是王老师作为教师最大的特点。他坦言青年时代也曾盲从迷信,思想左倾,走了很长的一段弯路。社会现实与阅读使他警醒,获得一双“冷眼”,看世事常比别人多出一份理性与深度,写出了许多广受好评的杂文。
王老师的写作总有他的杂文风格,杂文家的敏锐视角与生动表达,使他的课与文都与众不同。这方面的人生阅历与写作经历,是他作为一个语文教师的优势。
“冷眼”背后,是一颗“热心”。王老师对生活始终保持广泛而热烈的兴趣。他喜欢美食,且能自己动手制作;他喜欢摄影,常于一般人忽略处发现特别的风景。退休后,他因眼疾不得不控制读写,更多地亲近大自然。在老人孩子聚集的小公园,他看花看草看蚂蚁搬家,辨别红叶李与樱花,听鸟鸣,也听老人聊时政聊家常。
世界其实是一部大书,但只向敞开着的心灵敞开。王老师退休后,我们听他说话的机会少了;偶尔遇见他,大家都爱聚拢来,听他说说见闻。简单的日常生活,在他那里变成一条宽广而生机勃勃的大河,吸引我们驻足聆听,观看,心向往之。
有同事说,王老师的生活方式与兴趣,与自己三岁的女儿很像。经历过几十年的政治风云与人生坎坷,他却始终以孩子般好奇的眼睛与清澈的心灵面对世界,越到晚年,越是如此。
有这样的“赤子之心”,才能带学生探索广阔的世界,想象有无限可能的未来。王老师曾说过:教师的心有多宽广,学生的天地就有多大。“课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内核其实是“在生活里发现了什么”。
王老师的“热心”还表现为心里时时有学生。《课堂上,教师也在学》一文中提及教师的表达规范,着眼点其实并不仅仅是表达,更重要的是字斟句酌中所蕴含的对学生的尊重与呵护。如讲课时尽量不涉及“离婚”,假如因课文需要一定要说起,也会装作无意地强调“离婚率高也是社会文明的特征”。单亲家庭的孩子,特别是年幼的孩子,还不一定能理解家庭的这种变故,往往留下了很深的创伤,所以教师应当尽量避免触痛孩子。值得注意的是,王老师这里用了“装作无意”,这显然是有意的“无意”,根子是“善意”。
王老师还强调“教育不能仅仅凭借爱心,更需要智慧”。不过我倒想补充:有爱心,才会用心琢磨教育的“智慧”,才愿意把“智慧”用于正道,用在学生身上。我们见过许多聪明(准确地说是精明)的教师,深谙人情世故,懂得各种“智慧”,却独独不愿琢磨教学,踏实做好本职工作,缺少的正是爱心。
熟悉王老师的同事都知道,他的這份“热心”遍及身边的每一个人,而不仅仅是学生。心里时时有别人,这“别人”中自然也包含了学生,因此他在课堂上的善意才会如活水汩汩而出,毫不造作和费力。王老师曾多年担任语文教研组组长,公正无私有担当,其后的几位组长都继承了这一优点。
工作以外,另有一个细节多年来一直留在我的心上,使我心存愧疚。当年我来附中工作,王老师与徐志伟老师随校车到我的大学宿舍,替我将行李与几个沉重的书箱搬下六楼,搬上校车,再搬至附中宿舍。时值酷暑,两位老师汗流浃背的身影,我永生难忘。
与许多教育理论家不同,王老师是一线教师,有多年的课堂教学实践。不少一线教师善于谈读书、教写作,自己却很少读书和动笔,但王老师从未停止过阅读与写作,即使视力不断衰退。如以游泳为喻,王老师是与学生一起在水中学习游泳,切磋技艺,而非在岸上高谈阔论,隔靴搔痒。
多年来,王老师写下了厚厚的课堂教学笔记与班主任工作笔记;如今退休了,散步时,旅行时,王老师仍不忘以教育视角观察世界,并以片段的方式记下自己的思考。大量的笔记和片段,经过仔细筛选、反复推敲,才形成了现在我们所读到的精短平易而深刻的文字。作为一线教师,其实我们也可以这样实践、反思、记录,积跬致远。不必急于发表,更不必急于形成理论,建构体系。踏踏实实地实践、思考、写作,和学生一起慢慢往前走。因为我们的收获,在未来。
如王老师自己所说,他所做所写,遵循的都是常识常理。他像农夫一样劳作,再把自己成功或失败的经验与其他农夫分享,平常极了。而在同事们年幼的孩子眼里,王爷爷是个好玩的老头儿,他们喜欢他的故事,也喜欢他胖胖的肚子。外出交流,我们看到王老师的众多“粉丝”对他的崇拜,都有些讶异;王老师也会有意与这样的“崇拜”保持距离。
王老师一直继续着他的思考和写作,对一个思想者来说,世界每天都是新的;信任他的读者,也就可以借着他的思考,以新的眼光打量世界,并反观自己的课堂“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凭着爱心与智慧,自己的课堂还可以发生什么。
吴非著《课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