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芳 (吉林师范大学 130000)
戏剧《牡丹亭》的仪式分析
赵晓芳 (吉林师范大学 130000)
戏剧《牡丹亭》是一部仪式性非常强的情感艺术作品。表面上,它演绎了一个发生在宋代的爱情故事。但从作品中对梦情的宣泄,对现有制度的反抗,对生命的模拟等方面来看,《牡丹亭》不只是为了以戏讲故事,更隐藏着许多仪式的内容。因此,从其意象,主题,情节中解析,就会发现隐藏其中的献祭仪式,时序仪式以及过渡仪式。
仪式;梦;献祭仪式;时序仪式;过渡仪式
戏剧是起源于仪式的艺术。《牡丹亭》作为戏剧的一部分,同样具有仪式的形式和意味。作品讲述的是一对封建社会的青年男女为了追求婚姻的自由和生活的幸福,勇敢地同封建礼教进行斗争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发生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可能是不太现实的行为,那么将不太现实的行为演绎成可能性的行为,它想要表达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这种情感的仪式性又体现在哪里呢?在阅读剧本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被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怪梦所吸引。梦在其中的作用又是什么呢?这就要追溯到原始仪式。原始仪式是实现人们心中愿望的一种途径。可以这样说,没有梦就没有仪式,因为仪式就是为了实现愿望,实现梦的。另外,还要了解仪式在封建社会中的地位。在此,将引用玛丽•道格拉斯将社会形态分为“群”与“格”的理论对仪式行为间的关系进行解读,并根据文本对所涉及的献祭仪式,时序仪式,过渡仪式进行分析。以上便是本文写作的大致行文脉络。下面将结合文本进行更为详细的论述。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讲,梦是人的被压抑的潜意识愿望的满足。而从人类学的角度讲,梦是仪式的外化形式。所以梦是产生仪式的根本诱因。那么,杜丽娘所要完成的仪式是什么呢?首先我们要明确杜丽娘受到的是怎样的压迫,那就是爱欲得不到满足。为什么得不到满足?用道格拉斯“群”与“格”的理论解释,就是她受到了严格的社会约束和角色规范的制约。道氏所说的“群”是对一般有明显界限的社会群体而言的。所谓的明显界限,就是具有严格的明确的行为准则规范。也就是礼制性较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有明确范围的,超越这个范围就是不被允许的,也是不被认可的。而“格”就是指社会中个人与他人交往的准则。包括角色、类别、范畴等。群与格的关系标志着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群体约束力量越强,个人角色规范越严格,所形成的社会就越讲究形式,一切行为就越要中规中矩,人与人之间的行为的仪式性越强。杜丽娘的苦闷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礼制社会造成的。而她的父母就是封建社会伦理道德的代表。比如父亲不准女儿“闲眠”,还说“古今贤淑,多晓诗书,他日嫁一书生,也不枉了谈吐相称”由此可见,其父的“门户”观念也是很重的。为此为她请来一位腐儒陈最良来讲学。教学内容便是“姜嫄产哇,不妒贤达”“有风有化,宜室宜家”的“后妃之德”。杜小姐从小就是生长在这样一个封建道德感极强的封闭环境下。但令人惊呼的是,不许她接触父亲以外的男子也就罢了,为了防止满园春色勾起女儿的春情,竟然连自家的后花园都不能去,甚至不知道有后花园这样的好景致。可见封闭的环境对人性的压迫已经达到了一个极点。所以说杜丽娘是孤单的,寂寞的,惆怅的,无奈的,更是无助的。但是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封闭的环境,强制性的教育并不能彻底压制人性,它会另寻出口进行替代性补偿。这个时候“梦”就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在梦里,她巧遇翩翩君子,与其共成云雨之欢。爱欲的渴望得到了缓解,向往变成了行为的虚化。然而,她的爱欲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满足,反而追求爱情的意志更加坚定,这种意识也不再是深藏海底,而是浮出水面。因此,在现实环境不能改变的情况下,杜丽娘带着遗憾抑郁而死了。
杜丽娘为何而死?真的是一梦而亡吗?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伟大的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有一种生活,远非人性的尺度可以衡量:人达到这种境界时,靠的不是人性,而是他们心中一种神圣的力量。这种力量就是一种超人性的精神,为了特定的情境、使命敢于替罪、敢于献祭、敢于救赎的宗教承当精神。杜丽娘的死就是对爱情的勇敢担当,是为爱情的献祭。献祭是一种牺牲,是为了集体的利益,将一切罪孽集于自身,怀着庄严的使命主动的走向死亡。这种死亡不仅能使群体获得拯救,而且也能够使献祭者获得死而复生的永恒的神性价值。献祭者往往是地位尊贵,相貌美丽,充满生命活力的人。因为越是高贵美丽,活力四射的人就越能使其他生者获得旺盛的生命,强大的力量和永恒的自由。在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王的悲剧就是一场献祭仪式。因为在城邦中出现了不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净化,就会使国家或整个城邦遭受瘟疫。所以为了换取城邦的安宁与洁净,换取更多数人的性命,俄狄浦斯王主动走向了祭坛。这种仪式同样也发生在了《牡丹亭》的故事中。不难发现,杜丽娘的爱情追求历程是与国家、民族战争的发生是交织在一起的:在杜小姐因梦情伤的时候,金兵南犯,还有降将叛国作乱,国家岌岌可危。按照献祭仪式理论推测,需要有人做出牺牲。杜丽娘作为一个有门第,有教养的千金大小姐,更应该是封建礼教的维护者和践行者,但她却做出有伤风化的春梦,甚至为了这样荒谬可笑的梦而一病不起,一梦而亡。所以说杜丽娘必须要死,死,起到一种净化的作用。通过净化,可使战争平息,国家安定。痴情的杜丽娘会成为牺牲,归根结底是因为杜丽娘对爱情的执着追求。所以说杜丽娘的死是对爱情的献祭。但为爱献祭与生的渴望是矛盾的。所以她需要寻找生的寄托。
时序仪式是“轮回”观念产生的源泉。它是将人的生命呈现于自然时序递进,四季轮替、节律嬗变之中,能够让人在自然的节律之中体验生命的律动。因此,置之于自然时序的生命本身也就获得了一种“神圣”。比较明显,在《牡丹亭》中杜丽娘对于梅树的歆羡、向往也是在进行一种时序仪式。杜丽娘对于梅树的赞美和渴望并不止于梅树旺盛的生命力,更具吸引力的是树木的四季轮回。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了解到杜丽娘的爱情之路不只是受到社会现实的阻力,更关键的是还面临死亡的危机,她不想死,因为死了,她就不能等到她的情郎,更等不到她的爱情。但是死亡是任何一个凡人都不可避免,不可拒绝的。更何况她是一个触怒生的法则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生存更成为一种奢望。所以梅树就成了她的寄托。梅树的累累硕果、青翠茂密、红绽娇艳,勃勃生机,更重要的是四季轮回正是杜丽娘渴望的理想生命状态,因此有了“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的期许。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与梅树同气连枝,与梅树成为一体,沾染上树的习性,可以四季循环,得到永久的生命,所以说梅树就是杜丽娘的化身,是她的变形,是她生命意志的显现,是她生的隐喻。
文中除了梅树,还有一样东西暗示了杜丽娘的复活,那就是神谕。在凡人的眼里,复活可能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从历史到现在,从过去到未来,人们无法阻挡的就是生与死。生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死更是不能被我们阻挡的。那么谁具有掌握自己生死的能力呢?或者说谁具有永世不灭的生命呢?当然是神。神不仅能够掌握自己的生死,更能够掌握别人的生死。甚至能够超越生死,获得永久的生命。《牡丹亭》中,杜丽娘之所以能够再生,就是因为出现了类似于神的神秘力量,那就是神谕。让杜丽娘一梦而亡的是神谕,有此伤感之事,早已经注在《断肠簿》上;让杜丽娘起死回生,美梦成真的也是神谕。在《姻缘簿》中,“有个柳梦梅,乃新科状元也,妻杜丽娘,前系幽欢,后成明配。相会在梅花观中”。可以说,杜丽娘之所以有此一遭,完全是因为神,因为命运。命中早已注定。就像俄狄浦斯杀父娶母一样,是躲不开,逃不掉的。所以说神谕也是杜丽娘死而复生的隐喻。
故事的结局,杜丽娘获得了较为长久的生命和心心念念的爱情。但是,再生的她,是否能够摆脱封建制度的限囿?杜丽娘的可怜之处就在于此,每一个人都不能脱离其所存在的社会,一个社会也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存在或灭亡而发生改变。压抑,禁锢、封闭仍然是封建社会所特有的。只不过是改换了环境改换了名目。杜丽娘的身份由未出阁的小姐变成了为人妇的妻子。为此她人生的一切都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这种改变来自于过渡仪式。过渡仪式是根据地点、状态、年龄、社会地位等情况发生变化而进行的仪式。这种仪式能够实现一种转变就是仪式主体从旧的状态中分离出来,通过一段主体特征并不明显的时期,然后过渡到新的人生阶段,并在这个新的人生阶段暂时稳定下来,获得相对明确的权利和义务。杜丽娘的死是对旧有社会的分离,在旧有的社会中她受到的压抑来自于封建伦理道德和父权。而新生后的她所受到的压力仍然来自于封建伦理道德,但不同的是父权改换成了夫权。这样,由父权到夫权的这一改变使来自封建伦理道德的压力对杜丽娘行为心理的束缚也变的微弱了。她不必再受到封建伦理道德的指责。因为一切对爱情的心理行为都是变得如此合法。也就是说,杜丽娘从死到生的过程,实现了人物角色的逆转。虽然未成年与成年的她都处在同一性质的社会。但由于这一仪式过程,她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未成年阶段,她的行为已经无法向那个阶段负责。所以说杜丽娘的死而复生也是一场正在进行的过渡仪式。在仪式过后,她获得的新的权利和义务,担当着新的社会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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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晓芳(1989-),女,内蒙古敖汉旗人,吉林师范大学2014级硕士研究生,院系:文学院,研究方向: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