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敬[郑州大学,郑州 450006]
汉乐府民歌与南朝乐府民歌中女性的吟咏
⊙王明敬[郑州大学,郑州450006]
摘要:汉乐府民歌格调古朴浑厚,生活气息凝重,具有现实主义批判的严肃、冷静,细致而深刻地反映了社会底层民众日常生活的艰辛,其中表现妇女苦痛精神生活和女性意识的作品尤为可贵,有别于《诗经》风貌。南朝乐府民歌绝大多数是出自女性的歌唱,以情爱为核心内容,对女性在爱情中细腻的感受和不懈追求表现得极为透彻,有着鲜明的个体生命意识。
关键词:汉乐府南朝乐府民歌女性
(一)汉乐府民歌汉乐府诗指的是由两汉时朝廷乐府机构或者相当于乐府职能的音乐管理机构收集整理而保存下来的诗歌。汉乐府掌管的诗歌按作用主要分为两类:其中属于雅乐部分的乐曲、乐歌主要是用于朝廷祭祀、朝会等隆重仪式的郊庙歌辞,一般而言文学价值不大;另一类就是采集民间流传的无主名的俗乐(即乐府民歌),汉乐府民歌是汉乐府的精华,主要保存在宋代郭茂倩编著的《乐府诗集》,相和歌辞部分数量最多,流传下来的不过四十多首。
乐府民歌是两汉时期诗歌成就的集中所在,它真正做到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表现的题材内容十分广泛:有的控诉战争的残酷,抒发行役的凄苦;有的描摹底层人民悲苦的日常生活;有的吟唱远离故土的游子彻骨思乡之情;有的直呼爱恨,大胆追寻真挚的爱情;有的表达了强烈的好生恶死的生命意识和愿望。两汉乐府民歌多方面反映了社会现实,刻画了下层民众日常生活的场景,笔触细腻而深刻,推动了叙事诗的形成和发展,对中国古代诗歌的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二)南朝乐府民歌继《诗经》和汉乐府民歌以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民歌又一次大放异彩,其中南朝乐府民歌独树一帜,其绝大部分收录在《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中的“吴声歌曲”和“西曲”,少量则属于“杂曲歌辞”和“杂歌谣辞”,总计四百八十多首。据《宋书·乐志》和《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一般认为“吴歌”最早产生于孙吴时期,多数产生于东晋、刘宋两代,在地域上,“吴歌”产生于六朝都城建业及周围地区,风格柔弱缠绵、婉媚艳丽;“西曲”产生于江汉流域的南朝西部重镇和经济文化中心——“荆、郢、樊、邓”之间,主要活跃于宋、齐、梁三朝,风格较“吴歌”直率开阔,多表现江边妇人的思念离别之情。
南朝民歌大部分是都市的产物,多半出自商贾、乐妓或者一般市民之口,也与广泛反映社会生活内容的汉乐府民歌不同,在南朝四百余首乐府民歌中表达男女情爱的有三百多首,这部分吟咏男欢女爱之情、别离相思之苦的乐歌,绝大多数都是以女子的口吻,来坦言女子对男子的爱慕相思之情。
这种表达男欢女爱之歌的大量出现,而且大多写得热烈而缠绵、婉转而多情,甚至有些大胆、直白之作,这既与我国南方的文化传统分不开,也与南北朝时南方经济的发达息息相关。加上魏晋以来,儒学的衰微,老庄思想的盛行,一般士大夫开始蔑视礼法,因此,南北朝较之于汉代,礼教有所放松,个人意识更为强烈。
(一)女性发声、观照自我汉乐府民歌作为当时社会流行的俗乐歌谣,把婚姻、爱情这亘古不变的主题看作重要的表现对象,与女性相关的这部分诗歌也大多都是婚姻爱情诗,在这些诗歌中呈现了一批具有鲜明特点的女性形象——既继承了先秦时代女性的浪漫和自由的传统,又有开始受礼教压制的无奈和试图反抗的理性渗透其中,这些诗歌观照更多的是女性在面对内在感情冲突或者外来势力胁迫时的精神层面和心理历程。
《有所思》采用女子自述的口吻,刻画了一段感情纠葛:“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这是因思人而爱物,着意用玉修饰所爱之人赠送的簪子,当“闻君有他心”,由爱转恨而毁掉赠物,继而又发誓决裂“勿复相思”;《上邪》是一位痴情女子对恋人热烈表白的情歌,全诗语句铿锵,女子指天为誓表达对男子爱的忠贞和长久。这两首情歌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女性自觉地追求、维护自己的感情生活,直呼忠贞、真挚的爱情。《白头吟》和《怨歌行》则表达了对不幸婚姻生活的哀恸和对纯贞婚姻的渴望和向往。《白头吟》塑造的是一个头脑清醒、行动果敢和充满理性的女性形象,她渴望高山白雪、云间皎月般的纯真爱情不容有半点卑污,“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又是对其他人的理性劝解,“嫁娶不须啼”显示了女性的独立婚姻观;《怨歌行》是一位薄命女子不幸的婚姻遭遇,“常恐秋节至”说明她意识到自己无常的命运,时时担心自己失宠。由此可见,汉时的女子不管在恋爱还是婚姻上都开始意识到自己依附于男性的事实,进而发出了追求独立爱情婚姻的呼号。
(二)私情诗歌的吟唱南朝乐府民歌中甚至开始了对私情诗歌的吟唱,这里所说的“私情”并不是指现代汉语语境下的男女间不正当的感情,而是指在古时候不被封建礼法和家长所认可的感情,是逾越世俗的爱恋。
在南朝乐府民歌之中,凡是提到“欢”这个字眼的,一般而言都是指恋人,但是从上文所引的几首诗歌来看,很明显地包括私情在内。南朝乐府民歌的“艳”不同于矫揉造作、迷丽奢靡的宫体诗,而是一种对生命中固有情感的真挚追求和歌唱。“华山畿!不能久长离。中夜忆欢时,抱被空中啼”所描绘的感情是与爱人别离后的落寞生活,显得怅惘、感伤、悲痛和无可奈何;《三洲歌》中“愿做比目鱼,随欢游千里”,用如此浓重的笔墨来表达对爱情的不懈追求和渴望,语短情长,她们注重自我感情喜、乐、甜、苦的体验,才会把感情看得如此之重;《子夜四时歌·秋歌》“秋夜入窗里,罗帐起飘。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写秋天月夜女子对情人的深长思念,将丰富的感情全部蕴含在这短短的二十字之中。《读曲歌》中也有大量的书写相思之苦的诗篇。这些表达了这一时期广大女性爱情理想的民歌,具有极大的思想意义,是我国上下五千年浩瀚历史中的女性崭露头角的一次光辉浪潮。
不管是在两汉时期还是南北朝时期,广大女性的爱情理想同现实之间都有着激烈的冲突和深刻的矛盾。在面对冲突与矛盾的时候,她们并没有束手就擒,等待着悲惨命运的降临和玩弄,相反,她们不约而同地进行了大胆的呼求和反抗。汉乐府民歌中的婚姻爱情诗很少有《诗经》“国风”中写少女怀春和相恋的相悦轻快之词,更多的是女子的呐喊和抗议。而与南朝时期女性的抗争有所不同的是,她们往往以爱情悲剧而结尾。被明王世贞赞为“长诗之圣”的《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最具代表性,最初,刘兰芝举止品貌“精美世无双”,可以说是一个有教养、遵从“四德”的贤惠女子,她在婆家孝顺婆婆,照顾小姑子,却依然受到婆婆的刁难和挑剔,直到被遣,刘兰芝没有哀求,她意识到了这是封建家长的蛮横无理,从最初的逆来顺受到开始默默接受再到用实际行动来控诉这可怕的吃人礼法!回到娘家,哥哥为了名利逼她再嫁,刘兰芝誓死不从,自杀抗婚,焦仲卿也闻讯自缢而死,成就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一座悲剧的丰碑。刘兰芝默默忍受着痛苦、牺牲自我的幸福来坚守自己对焦仲卿“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诺言,这是一种对礼教的蔑视。
南朝时期女性的爱情生活同样充满坎坷,面临着婚姻不能自主、恋爱不能自由的痛苦处境。南朝乐府民歌与汉乐府民歌相比,更多角度多侧面展示了她们为争取自由恋爱、婚姻的情路历程,强化了女性对爱情的渴求和感受,所表现的女性情感体验和态度是真实而强烈的,体现了南朝时期女性对封建礼教的叛逆和自我意识的张扬。《子夜歌》《子夜四时歌》《华山畿》,以及“西曲”中有很多这样表达强烈爱恋的诗歌,例如:
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摇。妾家扬子住,便弄广陵潮。(《长干曲》)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君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华山畿》)
……
这些诗歌的感情基调不同于宫体诗的靡靡之音,它们真纯、热烈而不失其质朴和健康,把爱情作为人生正常的、值得赞美和追求的事物来歌唱,也恰好说明了南朝时期女性对礼教的蔑视程度远远高于两汉时期。这些与汉乐府民歌中恋爱婚姻诗的基调是全然不同的,“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女子对爱情的执着追求,是以自我为本位的鲜明体现,这与刘兰芝的自杀有着明显的不同。
汉乐府民歌作为中国诗歌史上自《诗经》以来的又一高峰,记录了这一时期的女性为了追求理想爱情和捍卫人格尊严所做的抗争。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思想较为活跃和开放的时代,人生的欢愉和美好情感的满足成了当时人民的普遍追求。南朝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文化传统,再加上经济的发展,社会风气相对自由,因此,南朝女性常常逾矩不训,她们追求爱情的大胆真率在文学史上成为绝响,比汉乐府民歌中女子对礼教的叛逆更为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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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明敬,郑州大学硕士在读一年级,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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