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华征
(遵义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2)
现代性与新媒体生存的哲学研究*
何华征
(遵义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2)
摘要:现代性凸显为主体性表现在三个方面:个人价值的确认,对神性的叛逆,以及主动性的全面提升。然而新媒体时代人的生存却面临着“人的媒介化”(即人成为媒介的役卒,或“媒介主体性”)、新的造神运动的兴起(“电子乌托邦”或者信息至上主义)、传媒控制(信息权力受资本权力操控)三种情况。人的主体性在新媒体幻象中有迷失方向的潜在危险,抵制新媒体景观的诱惑既需要理论理性的解剖,更需要实践理性的介入。
关键词:现代性;新媒体;生存哲学
马克思认为,历史是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社会存在物在本质上都是社会实践的结果。然而,在资本占统治地位的社会,这种被制造的社会产物反而成为支配和统治人的意识和行为的东西,在马克思看来,这就是异化。异化乃是人的生存困境,人的本质属性被非人的东西所操控,并将人迫降到物的地位[1]。新媒体作为人的实践活动的产物,在“应然”之境上乃是人的生存与发展的重要辅力,未曾想在当下却并非只有对人的生存产生正效应这一方面,还对人的生存产生了诸多不利的影响。拒斥新媒体将失去人的生存发展的重要契机和根据,接纳新媒体又面临着信息传播和虚拟社区中的一些风险。那么,这样一种使人进入两难状态的传播技术成果,它自身在现代社会中的发展又是遵循什么样的逻辑呢?它的发展与现代性之间是否存在必然的关系?从现代社会人的欲望的激活与开发、资本权力对社会的全面介入和掌控、消费社会符码系统的夸张使用这三个方面来看,现代性的确是新媒体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力。
一、传播技术与欲望延伸
(一)主体性的生成
1.现代社会中人的主体性
人在世界中的地位决定了人以主体为尺度来衡量万物。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曾经提出一个著名的命题:“人是万物的尺度。”人既是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非存在之物非存在的尺度。意思乃是说,事物的存在是相对于个人的感觉经验而言的,对同一事物会因人而异形成不同的感觉,而这些不同的感觉是没有真假对错之分的。就此而言,在这里,人还不能说具有了现代意义上的主体性,而只是一种主观性。真正主体性的生成乃是近代的事情。康德提出了“人为自然立法”的著名命题,其中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强调“人”为自然立法,具体地说是人的知性为自然立法;二是强调为“自然”即现象界而不是为“物自体”立法。在上述两个著名的论断中,施特劳斯曾经对第一个命题做出过分析,认为普罗泰戈拉的“人是万物的尺度”主要是从人的“感觉”差异,即人的自然的或生理的角度来说的,“他是由于自然本性而占据这个位置的;人具有的是秩序之中的位置,但他并未创造这个秩序”[2]。就此而言,“他”并没有“主体性”可言。康德提出“人为自然立法”的时候,他已经确认了人部分地具有主体性的特点了,因为人不但居于相应的社会秩序中,而且人本身也能对现象界进行选择性的认识。也许只有到了黑格尔意义上的绝对精神阶段,人的主体性才是相对完备的形态。施特劳斯认为,只有“创造秩序”的人才具有主体性(人通过创造秩序同时创造自己的人性)。也就是马克思主义所讲的,人通过改造客观世界而改造主观世界,或者更进一步地讲,就是通过改造外部世界而改造人自身。
与传统社会相比,主体性在现代社会的凸显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第一,主体性乃是个体自我确认的方式,个人通过主体性的创造而获得自身的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第二,现代社会的主体性乃是对宗法制度和宗教神学的突破,个人不再必然性地获得群体的共同性格,并且在群体中失去个性。第三,现代社会的主体性乃是全面的主动性,生产的自主性、生活的自决性、创造的自发性成为现代成熟“个人”的精神面貌概况。新媒体时代的主体性,表现在个人对新媒体虚拟空间的无限想象和创造,对新媒体生活秩序的自觉重构,对新媒体发展方向和人的生存变迁的科学预期。新媒体本身所具有的一些特点,诸如共享性、虚拟性、开放性、互动性等,加剧了人的主体性的生成。
2.现代社会中媒介的主体性
人的主体性在新媒体的刺激下进一步升华,但是当媒介被主体性使用的程度不断升级,甚至超越了使用的原初意义,人的主体性就演化为物的主体性。这是一个颇费思量的问题,然而却现实地存在着。媒介本来不具有主体性,也无所谓主体性,因为它是物,是人的役卒。不过,随着新媒体的不断发展,人们对媒介的依赖程度不断加强,甚至在没有新型媒介参与的地方,人就失去了进行生产生活的基本能力。这样一来,就不是人驾驭媒介,而是媒介驾驭人,人反而成为了新媒体的役卒。在这个意义上,新媒体就具有了主体性。也就是说,人不再以主体性设置新媒体时代的社会秩序,相反,是新媒体的传播逻辑设置了人的生存秩序。新媒体必须在不断地设置人的生存秩序中才能获得自身的发展,它必须使人们保持沉醉的状态,必然使人们在新媒体设置的秩序中保持安宁和不断的新鲜感。从而,媒介自身会获得永恒的发展动力,以保持它对人的持续不断的统治。而人会自愿献身于媒介的这样一个发展逻辑,并陶醉在一种新奇的界面和符号系统中。从人的主体性到媒介的主体性,人们获得了发展的手段而失去了全面发展的目的。用“目的”的丧失换取“手段”的完备,新媒体真正成为了新的社会发展的“媒介”,它与目标之间脱离了关系,因为媒介(手段)已经成为目的。
(二)俗性对神性的胜利
1.神性在传统社会中的重要作用
神性可以表现为神圣性和神秘性。神圣性是一种与信仰、敬畏密切关联的东西,它通过习俗、仪式、宗教或礼制等把对某种东西的崇拜本质体现出来。神圣性在维护传统社会秩序方面具有“获得认同”、“信众引导”、“行为规范”、“心理调适”等功能。神圣性是一种统治的专制,它是一,而被统治的广大人民则是专制的对象,是多。“神圣性”以“一”而统摄“多”,从而使整个社会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运转。但是,由于“一”与“多”之间没有互动性,相互之间的关系被单向度的指令所取代。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就失去了主体性和主动性,沉陷在“一”的统制之中。不过,由于这种统治建立在对人的心理干预的基础之上,通过人的内心崇拜而达到对神圣性的维护,从而对于社会秩序的稳定具有重大的意义。神秘性在西方泛指一切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从信息传播的角度来看,神秘性就是信息的不对称,就是对某事的无知状态。但是,这种无知并非对事物的全面无知,而只限于对事物的过程和原因的无知。事物直接以“结果”的方式呈现在受众面前,从而给人以神秘感。西方的神秘学包括四个组成部分,即宇宙论、秘传心理、预测学、魔法学。中国的相术、星象、占卜等都属于神秘学的范畴。神秘性在维护社会秩序方面的最大贡献在于它确立了一种天命权威,这是在人与人的契约关系不成立的情况下,人们分别与神秘力量建立契约关系的一种方式。在维护社会秩序这一点上,很多情况下神圣性是与神秘性紧密相连的。在传统社会,神性统治着整个社会,无论是宗法礼制还是宗教神学都可以归入到神性的统治之维。
2.现代社会中俗性对神性的颠覆
人不仅是有意识的个体,而且具有信念、情感、意志和追求自己目标的欲望。这样的人是现代社会中的人,而不再是封建宗法制度下被湮没于集体意志中的个人,也不是宗教神学统治下湮没于神的旨意与宗教仪式之中的“被造之物”。俗性对神性的胜利是近代以来人类的最大胜利。著名经济哲学家张雄教授说:“现代性即世俗性。先有‘纯粹世俗的情欲和物欲’占据支配世界的神圣位置,而后才有现代性的生成与发展。”[3]被神性框定的人性遵循“善”的旨趣,把个人的七情六欲都奉献给了神坛,而现代社会的伟大革命性变革就在于发现了人,这是近代启蒙运动以来人类三大发现(地理的发现、科学的发现、人的发现)中最为重要的发现。张雄教授认为,世俗主义的首要意义就在于尊重和开发人的欲望。人类开始进入“恶”(它乃是对“神性”的背叛)的世界历史之流。欲望刺激了人们的各种感官,更重要的是刺激了人们的理性、激情和灵魂。从此人们逐渐开始追求现世幸福生活的历程,神性的东西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精神产品来消遣了。
3.新媒体时代的世俗化
在新媒体时代,社会进入游戏化阶段,人对自身的心理快感的追求超越了对知识的渴望以及对崇高东西的景仰。神圣的东西被切成碎片,人们一边拾掇着神圣的碎片,一边过着殷实而阔绰的生活,在物欲和心理快感的寻求中不能自拔。人们也许会随手丢弃这神圣的碎片,但片刻也不会放弃对物质累积的景观和对符号堆成的幻象的强烈占有欲。世俗化意味着人们开始斤斤计较个人的利益得失,并且这并不被看作是一种猥琐的事情,相反,它见证着理性主义和主体性自我的生成。新媒体在广义虚拟经济上对人的经济资源的全面品质升级和对人的消费的幻象显示具有非常大的作用。新媒体成为新的世俗化场所。在虚拟社区,人们甚至重新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获得新的世俗基础,成为新的阶层,获得新的权力。这样一来,新媒体在现代性的世俗主义之“恶”的激发过程中扮演着“帮凶”的角色。随着现实权威在新媒体界面上的崩溃,随着新的网络阶层的诞生,随着新媒体时代信息权力成为新的支配力量,人的俗性展演的平台不断扩大,并且在新媒体空间中意欲“重新洗牌”。“在统一和分裂之间、超越和无序、无法言说的及语言的假想之间,这些都充分展示了:当下人类能够利用智能化手段,超越包含客体世界矛盾直奔意志。”[4]
(三)新的“造神”运动
重构世俗社会或许具有技术浪漫主义的倾向。新媒体技术不能直接成为新的世俗化的原动力,顶多只是它的物质基础。对社会进行重构的,乃是新的“造神”运动的兴起。这在表面上看,它是世界返魅的一个重要方面,实际上它包含着自身发展的一些逻辑。“造神”被认为是人类发展历程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前现代人们也许通过图腾、人格化的神、世俗礼制等制造了具有神性的一些东西,它们在历史的某些发展阶段中曾经起到过非常积极的作用,但是它对个人的损抑亦是相当严酷的,甚至完全扼杀了人性。启蒙运动开始,人们逐渐强调个人的现世幸福,追求物欲和情欲的解放。“身体”成为了一个新的神话。身体的神化乃是近代社会第一个被神化的东西,它预示着人开始重视自身。随着工业社会的进一步发展,资本的力量发挥着史无前例的作用,甚至深入到了人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金钱的兑换能力超过了人情、宗法、礼仪、律制和宗教,货币成为威力四射的东西。因而,随着资本主义的兴起而兴起的,乃是货币的神化。货币对物质产品的兑换还停留在人的生物学意义上的享用,尽管在物质丰盛的少数人那里,商品已经景观化为一种身份和标签,一种心理上的满足。
鲁品越教授说:“专门被赋予神圣价值的事物被人们尊为圣物,它们是这种神圣价值的符号,它使神圣价值形象化、具体化。……圣物是人们在社会物质生产活动中把‘神圣价值’投射于符号性事物而生成。每个社会都在持续不断地产生着这些圣物,它凝聚社会的价值信仰,满足人们伦理观念的需要。”[5]每一个社会发展阶段都有自己的“神物”。“造神”是人类潜意识的实践意志。新媒体时代的“神物”被包装成为新的外表,它就是穿着“信息”外衣的“权力”。对信息的崇拜成为新媒体时代的群众信仰。数字化、符号化、电子乌托邦,这些技术浪漫主义的唱腔被改写成为人类生存的铁律。信息权力成为经济权力、文化权力、政治权力之后的重要支配力量。信息权力装点了自身的华丽外表,而世俗的欲望正潜伏在它的外衣下面兴风作浪。甚至,这种权力还成为新媒体本身发展的根本动力。
二、资本逻辑与媒介权力
鲁品越教授说:“现代性的建构不仅需要传统文化的精神引导,更需要强大的现实物质力量驱动。文化传统提供的只是建构现代性的精神工具,而近代物质生活的客观需要则提供了对它的现实诉求。……马克思通过对现代社会的剖析,发现这种力量不是别的,正是资本。……《资本论》所揭示的,正是资本力量驱动下的现代社会和现代性的生成史,是对现代经济结构和现代性的深刻而宏达的理论重构。”[6]资本负载着增殖意志,表面上是资本家的贪欲膨胀,实际上是一种强制的社会力量。在新媒体时代,媒介已经成为资本扩张的工具,新媒体的繁荣景象下面隐藏着资本的增殖激情。人们在信息传播的授受关系和传播结构中所建立的社会关系中所处的地位,已经决定了人们的实际生存状态。
(一)信息权力与传媒控制
1.信息权力与资本权力的关系
从“顺势”的角度来看,资本的权力表现为通过占有生产资料而占有工人的剩余劳动;而从“回溯”的角度来看,资本的权力乃是因为占有了工人的剩余劳动而占有更多的生产资料。在“顺势←→回溯”的资本循环中,资本权力不断得到加强。从而马克思所讲的“物的世界的增值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7]也就成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尽管它直接导致人的异化的加剧,但人们在资本的力量尚未发挥出来,在新的社会发展动力系统尚未构建成熟的时候,资本权力的威力就会维持和发展下去。权力是对他人所依赖的资源的占有,从而有使人做或者不做某事的能力。资本权力从静态来讲是对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占有,从动态来讲是对可以投入社会生产而获得更高价值的剩余劳动的占有,从而形成对整个社会生产的垄断,以至于人们从事社会再生产和维持生活的一切物质资料都被资本的占有者所控制。在这样的情况下,资本的权力就显得无比巨大。如果资本权力可以直接简约为由于对资本的占有而享有的种种特权,那么,信息权力就是对信息的占有而享有的种种特权。
在新媒体时代,信息是重要的社会资源,无论是政治竞争、经济生产和商品流通,还是文化交流,从一定意义上讲都是信息在起决定作用,更不用说现代军事和人们之间的通信往来。物的世界被更多的数字化产品所替代,符号化的社会生存和对物质世界与社会生活的理解都是通过相关信息的获得而达到的。没有充足的信息来源,人们就会在新媒体时代感到由衷的迷茫和困惑。而在瞬息万变的技术进步与商业竞争中,一旦不能掌握实时的信息资源,就会坐失良机。因此之故,信息流被看成是商流、货币流、物流之外的重要经济资源。传统社会的统治阶层通过垄断信息资源而实行愚民政策,增强其统治的神秘感,维护陈旧的社会秩序。新媒体社会通过信息的垄断而能够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多方面获得利益。新媒体时代由于信息传播方式的改变,从“一”到“多”的简单传播方式改变为从“多”到“多”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这样的传播方式中,在任何一个环节树立关卡都是相当困难的。
2.传媒控制是资本行使权力的形式
尽管信息传播的技术变革已经使信息控制变得复杂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现代社会的信息控制变得无关紧要,或者在现代新媒体空间中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的可能性。资本意欲占有一切,更何况在信息的经济价值变得空前重要的今天,资本又怎能放弃这样的肥缺呢?在当代,新型传播媒介具有促使资本增殖的特性。不过,资本对信息权力的征缴并不采取传统的野蛮手段,至少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资本在新媒体时代变得更为狡猾起来,它把资本的偏好和传播的选择性有机结合起来了。
(二)资本偏好与传播选择
1.资本对自由时间的挤占
资本乃是能够获取剩余价值的价值,而剩余价值是工人剩余劳动的产物。不过,随着当代社会逐渐迈向生活资料的丰盛社会,物质资料的匮乏状态已经一去不返了。当然,这是从满足人的基本需求这一相对的角度来说的。普通群众的自由时间越来越多,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人们才普遍获得了使用新媒体工具的技能,并且有时间在新媒体平台上展示自己的能力、创造自己的生活。不过,当人们越来越依赖这种新兴媒介的时候,人们的自由劳动时间便成为了资本增殖的时间。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最近几年的“双十一”购物节。本来人们在工作之余通过互联网来进行休闲和从事自己爱好的活动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不过,电子商务的大佬们不愿意放弃任何盈利的机会,他们在网上制造了种种炫情的广告和承诺,以至于一些容易冲动的网民深陷其中。在“双十一”(号称“光棍节”,不过它已经不仅是“光棍”的节日了)前后几天,一方面,是网民深夜“蹲点”守候在电脑边等待“秒杀”抢购商品,焦头烂额,甚至由此诱发家庭矛盾;另一方面,是电商巨头们日进斗金的喜悦。资本通过在新媒体上抢占视线而抢占了民众的自由时间,并把民众的自由时间变成为商品流通的必要时间。
2.资本制造的传媒幻象
资本鼓励个性,因为个性意味着交换的可能性。没有个性化就没有市场经济,就没有资本的增殖空间。在新媒体时代,由于网众的个性发展在表面看起来不受任何限制,已经完全脱离了必然性的制约。其实不然,资本只是鼓励那些有利于它的增殖使命的个性化生存。因此,传播媒介担当着制造时尚经济的重要使命。时尚经济是一种心理经济、符号经济,泛而言之也可以称之为文化经济。而新媒体在这方面的独特功能是前所未有的。它在掀动人们的激情、煽动人们的欲望、鼓动网民的暴力等方面有着非常强大的潜力。从“激情”、“欲望”到“暴力”,这是新媒体文化的三部曲,它由此而走上歪门邪道。这与“理性”、“需要”和“制度”恰好是相反的。新媒体时代崇尚着一种虚拟社区的个人英雄主义,因为隐身和匿名的作用,人们肆无忌惮的言行举止使得新媒体平台很难获得理性化的状态。新媒体时代也鼓励对欲望的无限夸大,甚至在炫耀性消费的道路上走向了极端。新媒体时代还流行多数人的暴力,真正的个性化只要不符合“潮流”就会被“人肉”和封杀。所以,只要资本还是现代社会物质生产的驱动力,那么,个性化的生存也只能在符合资本需要的范围内求得短暂的发展。
3.信息乌托邦
新媒体时代,炫耀性消费已经成为了一种很流行的怪病。在微博上“晒”幸福和“钞票”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对财富的价值和意义的理解表现为目的性幻象,这种幻象把作为手段的财富颠倒成作为目的的财富,从而发财致富就是目的本身。”[8]而在公众传播媒介上“晒”出自己的财富成为了获取财富的动力和占有财富的目的。这也是新媒体时代资本在自己的增殖活动之余陷入空虚寂寞之境的突出表现。同时,资本还因为能够直接通过占有传播媒介而占有从信息传播的审核权。信息技术的发展并未完全失去控制,未来的信息发展也许会在更大程度上获得传播上的自由。但是,就今天的现状而言,信息技术的发展还是依然受到制度的约束,并不是犹如尼葛洛庞蒂所预言的那样,数字化时代意味着民主化和全球化,这一点至少在今天看来只能是一种勉强还算合理的个人想象。美国“棱镜”计划遭到曝光,或许有着更加强大的说服力。在资本占统治地位的地方,信息自由只是形式上和表面上的东西,一旦脱离资本增殖和资本家利益的地方,一切自由都将令行禁止。在技术上进行屏蔽在一些社会学家看来是不可能的,因为言论的广泛性和参与程度的不断提升,不过在技术专家看来也许就不会是那么回事了。不用说简单的“敏感词过滤”,就是那些含着隐晦意义的东西,在大数据分析系统进一步发展的情况下,也将成功破解一切对资本有害的言论。这不是技术万能论,而是在一定的社会形态中的物质决定作用,在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资本的决定作用。至今还在怀疑新媒体到底能不能给人“赋权”是非常落伍的想法,但是“赋权”的力度是非常有限的。资本逻辑明显违背了人的发展逻辑,但是,这也许就是历史之“恶”的重要作用,正是通过这种历史之“恶”而推进社会走向更为文明的形态。不过,资本在新媒体时代再也不必采取粗暴的行为了,它委婉温和,是一种文化和行为习惯上的透彻殖民。正如人们在查看各种经过过滤了的新媒体界面时一样,丝毫感觉不到界面的暴力。但界面就用它的内容向受众施加了暴力,鼠标点击的选择性正是界面暴力的最好的安慰剂。
三、景观的诱惑:从异化到幻化
人们把感情寄托在互联网上,在虚拟空间中可以结婚、生子、经营商业甚至死亡,似乎一切都能够模拟。借助传媒,人的意见、思想得到充分展示,信息传播和思想自由得到极致发挥。新媒体渗透到了人的生存的方方面面。人在新媒体中也丧失了很多,有人因为丈夫或者妻子一方长期迷恋上网而忽略了现实生活中的相互沟通,最后导致感情破裂,网络媒体代替不了人与人之间在现实生活中的情感沟通。网络世界既有温情脉脉的一面,也有冷冰冰的一面。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是社会中的人,人最终是通过他人来表现自己的本质的。而通过虚拟的他人只能表现同样虚拟的自我本质,只有通过现实的他人才能获得人的现实的本质。在虚拟世界中的“高富帅”也许在现实世界中只是一贫如洗的“屌丝”。人被异化为物的存在方式只能是人的存在的阶段性特征,而对此特定阶段的超越才是人对未来社会发展的绮梦。在“物”中体现的社会关系总是复杂社会关系中的某个或者某些维度,而不是人的本质的全部显现。新媒体被人所生产和占有,理应成为人的生存发展的重要工具和助推器,从而对人在媒介中的异化要抱着暂时性的态度和观点。俞吾金教授说,必须对现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异化”和“物化”现象做出深入的反思,才能真正把握存在的意义[9]。
(一)传播生存的三种形态:异化、物化与幻化
物化与异化概念的区分与界定在学术界并未形成统一的认识。如果说异化概念尚存争议,那么物化概念就更加莫衷一是了。尤西林教授*尤西林在《现代性与时间》一文中说:“正如卢卡奇指出的,把‘现在’从时间之流中分离出来,恰是资产阶级‘物化’(异化)态度的一个来源。”(参见《学术月刊》,2003年第8期,第20-33页)和邹诗鹏教授*邹诗鹏在《现时代精神生活的物化处境及其批判》一文中说:“物化的本质仍然是异化,是从早期资本主义时代就已成型的商品拜物教对精神超越性的不断侵入、替代与吞噬。”(参见《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5期,第54- 63页)认为卢卡奇所谓的“物化”就是一种异化,或者说它只是异化的别称。而张雄教授*张雄在《现代性逻辑预设何以生成》一文中讲道:“尽管作为对象化的物化劳动是人的智力进化的表现,在这个意义上它不是对人的否定而是对人的肯定,但是作为异化的物化劳动却有着特定的社会性质,它在某种意义上又是对人的否定,这就是使劳动者本人也成为被物化了的对象化存在。”(参见《哲学研究》,2006年第1期,第26-36页)和俞吾金教授*俞吾金在《马克思对现代性的诊断及其启示》一文中认为:“马克思并不一般地反对物化,在他看来,任何生产劳动都是把人的精力物化在对象或产品中。他反对的只是以异化的方式表现出来的物化。”(参见《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第4-10页)则认为物化劳动是一种普遍的对象性活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只有异化(或者说作为异化的物化)才是对人的否定,才反映了私有制和贪欲之间的勾连。邹诗鹏教授指出:“异化状况也因资本主义及其物化状况的变化而变化:早期资本主义时代,异化还只是停留于劳动异化层面,体现在工人不能自由支配自己的劳动,从而使劳动还原为非人的生命活动,体现在工人因基本的物质生活条件的匮乏从而遭受到的肉体、精神以及心理上的折磨。”[10]这样说来,“物化”乃是“异化”的新的表现形式。如果(最初的那种)异化是因为匮乏而导致的物对人的统治,那么,物化则是因为丰盛而导致的物对人的再统治。随着物质上的盈余和休闲时间的增多,一旦人们从物的统治中抽离出来,而在符号体系、心理坐标中寻求人的价值和意义的时候,人就进入了幻化的生存之境。如果这样来理解,则无论是异化、物化还是幻化,一旦推至极端,归根结蒂都是异化。当然,如果物化乃是指“物质化”、“被物质化”,而幻化也是指“主观意识化”和对心理欲求的满足,那么,这本身并不一定意味着它们就成为了人的“异己力量”,从而可以说,只有被异化了的物化和被异化了的幻化才是人的生存的否定力量。由此观之,上述两种观点并无针锋相对的意味,只是在对概念的界定上分别设定了不同的语境。
“异化”一词源于拉丁文,有转让、疏远、脱离等意。黑格尔用异化来说明主体与客体的分裂、对立。马克思认为,异化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生产及其产品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异化是对人的本质属性的偏离。它产生的主要根源是私有制。在异化状态中,人丧失了主体性,其个性呈现片面和畸形发展的状态,与人的全面发展背道而驰。从本质上说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颠倒为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并且不是人役使物,而是物役使人。人将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在物中,反过来人的本质力量之对象化的物却成为统治人的力量。因而从根本上讲,异化乃是人的自我分裂,通过分裂出一个外在于人、而体现人的本质力量的物而统制着人的精神和生活状态。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阶段,主流媒介局限于报纸等大众媒体。马克思在论述报纸与人的生存关系的时候,曾经讲过报纸与它所宣扬的东西是人的生存所不可回避的环境。自由报纸能够促进人的生存发展,而被资本所统治和管辖的报刊则成为了资本家的代言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报刊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其他劳动产品一样,成为统治人的东西。印刷工人和报刊的受众,支撑起资本主义报刊的运营,但是,这种被人民大众所支撑着的媒介产业,却在不断传播着奴役人民的精神和文化。这样看来,如果商品的生产使工人与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工人所生产的东西反而成为他的异己的统治力量,这种统治力量是通过“生产关系”来实现的,那么,(专制)报刊却使人们的精神产品成为奴役人的精神枷锁,这种异己力量是通过“文化暴力”来实现的。
物化一词在中国哲学家那里被认为是人与物处于相同地位的一种境界,《庄子·齐物论》中的“齐物”就是“人与万物齐”的意思。在这里,“物化”乃是要取消万物之间的差别。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先驱卢卡奇的物化概念与此完全不同,他认为物化是一种高居于整个社会之上的统治力量,它渗透到了个人生活和社会的深层次结构中。它包括主体客体化和个人的原子化。今天,物化主要指的是人与人的社会关系被反转为物与物的关系,人与人的社会关系需要借助或者通过物与物的关系才能得到说明。而德波在景观社会中将物化指认为物的表象化呈现。在张一兵教授看来,“德波是在本体论的意义上使用表象化一词的,意指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存在沦为故意呈现出来的表象”[11]。从物与物的关系对社会关系的呈现到物的表象对社会关系的呈现,这就为社会进入幻化阶段做了准备。当然,也有人认为物化就是人在物欲中的沉沦[12]。新媒体时代的物化至少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新媒体空间中对等级秩序的强调。在任何一个论坛上,“元老们”所拥有的权限都要大于其他人,经验值、论坛币和等级序列,能够代表“主人”在论坛的声望和地位,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些人甚至在那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网站上疯狂购买论坛币和经验值,以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因为在这样的论坛中,发表论坛帖和为论坛做贡献所能获得的那种威望,都能通过货币兑换而获得。二是物质关系在现实生活与虚拟生活中相互渗透。虚拟社区中所获得的那种优越感会促使人们进行现实生活中的消费和商品等的景观建构,而现实生活中人们进行的消费也会在虚拟社区进行展示和炫耀,并以此获得荣耀感。物化在新媒体时代不是显示了“人与万物相齐”的那种世界和谐理念,而是把人的社会关系降格为物的“比对”关系。因此,物的“显像化”在新媒体时代获得了更大的机遇,因为新媒体在内容上的开放性,个人在进入界面进行操作方面的便利性,以及虚拟社区管理上的无底线,这些特征直接造成了物化的全面侵袭。尽管在这种“物化”中,人们的确也可以通过物的表象化而确证主体的自我价值,但是当“确证”的手段充当了目的的时候,就进入了物化的异化阶段,或者说,这样的物化乃是异化了的物化。
幻化一词最早见于《列子·周穆王》中的“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之句,指的是那种“随起随灭”、巧妙而不可言说的神秘变化、变幻。现在,在新媒体游戏中,“幻化”通常指游戏用户深入沉浸到界面游戏的角色当中,将自己假想为游戏中的某个特定角色。在哲学上,幻化的使用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当所有的东西物化为符号,变成了满足人们的心理需求、存在之幻象的时候,社会就进入了幻化的阶段。余源培教授曾经指出,社会经济已经进入了符号经济时代,所谓的符号经济,就是“指所有的东西都被物化为符号,以便出售和供人们消费”[13]。幻化是人对感觉幻象的倚重,“幻化的视像仍包含一种独特的自我所指性的生活与历史文化内容,并不等同于由某种纯粹主观性所产生的无边想像或虚空形式”[14]。幻化具有意义生成和拓展的能力,也包含有暗示和隐喻的功能。作为生存之境的幻化,本身是物化发展到极端的“去物化”的文化反刍。与宗教所讲的幻灭虚化(佛教中的“幻化”指“世间万事诸法的虚妄无有实性”[15])恰好相反,现代社会的幻化乃是通过符码系统和心理确证而获得生存的确定性。不过,幻化无论如何是对现实世界的一个颠倒,它把幻象作为目的,把生活的表现形式作为生活本身。移动互联网的世界虚拟化浪潮极速加剧了世界的幻化进程。“虚拟实在”已经成为现实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虚拟世界”已经不再是主体自我分化的精神世界的单极界面,这种带有主观意识性的新媒体虚拟世界同生活世界在当今已然融为一体。如果要验证这种论断的话,只要佩戴一副“谷歌眼镜”就能深刻地体会到。“谷歌眼镜”直接把人的现实生活与虚拟生活链接到了一起,新型媒介与人的现实活动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在这样的情况下,幻象给人的“亲在感”丝毫不逊于一切真实发生的模拟行动。人们再也无需在现实和虚拟之间不断“切换”角色,他本身就介乎虚拟和现实之间了。于是乎,幻化就成为了一种人的历史性存在状态,因为角色“切换”已经变得模糊和困难。这正是新媒体的深度卷入和“沉浸”的特点使然。而当人们完全把这种迷糊的幻象当作真实生活来对待,并且自愿在这种幻象中陶醉不醒时,幻象也就变成了一种异己的力量统治着人,这就是异化了的幻化。
可见,在新媒体时代,物化是一种媒介工具的过度使用,以至于人的关系只能通过物的关系来阐释,人的关系被颠倒为物的关系,而新媒体提供了物的展示平台和传播机会。人的关系借助物的关系得到了扩张。不过,随着物的“展示性”不断抽象为一种符号和心理意识,以及虚拟界面的不断开发,“展示性”就不再表示物的关系,而是表示心理关系和符号系统的秩序,这样一来,人在新媒体时代又进入了幻化的时代。幻化的极致是对幻象的单纯依赖,人为了幻象而放弃现实生活本身,这就是幻化的异化,或者异化了的幻化。无论是异化了的物化还是异化了的幻化,都是人的生存的片面性根源,是对人的本质的背离,人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只有发展全面的社会关系,不在片面的物象和幻象中沉陷,才能避免单向度发展的灾难。
(二)新媒体时代的幻影及其破灭
在很大程度上,新媒体时代的异化-物化(异化了的物化)和异化-幻化(异化了的幻化)都以“文化”的形式宰制着人的生存(现状与理念)。而文化的统治所形成的异化的(物化或幻化的)生存样态“在某些方面不同于马克思所描写的被自己的劳动产品所压迫和统治的传统劳动异化,而且这不仅仅是某些被统治阶级的命运,而是越来越表现为现代人的普遍境遇,它造就了物化境遇和消费社会中被同化的、单向度的、自觉自愿的、心满意足的文化消费者”[16]。在当代,异化-物化和异化-幻化都不是以尖锐的阶级对立作为外在形态的,它更多地表现为“自觉自愿”和“总体性的、内在的操控”。张雄教授指出,“物化和异化产生的文化根源主要来自启蒙时代所提倡的一种抽象同一性的价值观的绵延,这种价值观认为‘任何不符合计算和功利原则的东西都是可疑的’”[17]。将物性化的世界还原为人的世界,“注重经济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的一致性,这是关注当代人生命的形而上学问题”[4]。同时,著名经济哲学家鲁品越教授还说:“仅仅对客观物质世界进行祛魅,创造出理性化和数学化的世界,并不能完成对现代社会的建构。现代社会的诞生不仅需要对事实世界‘祛魅’,而且需要对价值世界‘祛魅’:祛除笼罩在各种价值之上的迷魅面纱,使之成为可以理性计算的对象。”[18]新媒体时代的虚拟界面的无限扩张,在技术上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发展前景,但是在人的生存问题上,始终不能违背人的发展的全面性和人对自由的美好祈愿。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批判,归根结底是要在生产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基础上建立一个新的社会制度。在这个新的社会制度中,人的异化劳动变为自由的实践活动。人从剩余劳动时间中解放出来,获得发展人的全面个性的自由时间。而在新媒体时代,人们还远未从自然必然性中解放出来,但是,生产力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至于人们获得了能够为人的全面发展所服务的部分自由时间。而新媒体时代的物化与幻化现象,本身对人的生存的单向性不负有必然的责任,但是,当异化-物化和异化-幻化代替了物化和幻化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人的发展道路上的重要障碍。张雄教授说:“人们还处于为自己的自由和全面发展创造条件的过程中,而不是从异化出发才开始有了真正人的生活。”[19]因而,只有通过对异化的扬弃,才能使物化和幻化本身不至于变成一个广受诟病的辞藻。俞吾金教授说:“当然,共产主义是对普遍异化和物化现象的扬弃,但这种扬弃绝不是凭空进行的,相反,正是在普遍异化和物化的历史条件下才得以进行的。”[20]异化剥夺了人的全面发展的可能性,使人沉湎于物欲和幻象,同时也导致人对自己活动的主体性的否认,人变成物和幻象的役卒,人也就不会进一步发展为一种自然必然性[21]。新媒体时代人的生存幻影的破灭,正如鲁品越教授所言,既要有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问题探讨,还要有马克思主义的价值寻求。人们不但是在发展自己的工具理性,而且也要在不断的价值创造中获得自我的超越性。如此,则一切神秘主义的东西都将在实践中得到理解和“祛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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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蔡秀娟)
Philosophical Study of Modernity and New Media Survival
HE Huazheng
(SchoolofMarxism,ZunyiNormalUniversity,Zunyi563002,China)
Abstract:The modernity highlights the subjectivity and it shows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recognition of personal value, the rebellion against the divine, comprehensive enhancement of the initiative. However, there are three cases of human existence in new media: “medium-transformed people” (that is, people become the servant of the medium, or “media obtains subjectivity”), the new God making movement (“electronic Utopia” or information-first), the media (information power by capital power control). Human subjectivity is in danger of being lost in the illusion of new media. Therefore, Resistance to the temptation of new media landscape needs not only the theory of rational anatomy, but also more practical rational intervention.
Keywords:modernity; new media; survival philosophy
DOI:10.3969/j.issn.1673- 8268.2016.03.016
收稿日期:2015-10-31
基金项目:贵州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新媒体时代大学生理想信念教育的路径与方法研究(2015SSK16)
作者简介:何华征(1977-),男,湖南新化人,副教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经济哲学与媒介哲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0- 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 8268(2016)03- 0099-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