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睡虎地77号汉墓伍子胥故事简语词校释

朱湘蓉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710119)



云梦睡虎地77号汉墓伍子胥故事简语词校释

朱湘蓉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710119)

摘要：对睡虎地77号汉墓伍子胥故事简中部分词语释义提出己见：“隄”通作“题”，“促者”即“趋者”，“良人”指普通百姓，“诸侯”当为“诸候”；校读补证“胥走郑”“名成则昌”。故事简的性质应属于“事语”一类的故事类史书。

关键词：汉简; 伍子胥; 词义; 出土文献

《出土文献研究》第九辑发表了“伍子胥故事残简”的部分竹简释文和J95至J102八枚竹简的照片。《江汉考古》2008年第4期也公布了6枚竹简的图版。本文拟依据释文与部分图版，结合已有研究，参考传世文献，胪列数条语词释义的看法，并讨论文献性质，以求教于方家。

一、语词校释

3.促者。J103“‘……□乎？子食而疾行，促者及。’五子胥有复问船人”。《越绝书·荆平王内传》：“渔者渡于于斧之津，乃发其箪饭，清其壶浆而食，曰：‘亟食而去，毋令追者及子也。’子胥曰：‘诺。’”[5]6与“促者及”相当的是“追者及子”，从文义来看，“促者”应指追捕的人。“促”，清钮屋部；“趋”，清纽侯部，二者声同韵近，古音相近，符合通假的语音条件。而且“趋”可通作“促”。《荀子·哀公》“趋驾招颜渊”[10]546，《孔子家语·颜回》“趋”作“促”[11]。《礼记·祭义》：“其行也趋趋以数。”郑玄注：“趋读如促。”[12]1534趋有“追赶”义。《吕氏春秋·孝行览·必己》：“牛缺出而去。盗相谓曰：‘此天下之显人也，今辱之如此，此必诉我于万乘之主，万乘之主必以国诛我，我必不生，不若相与追而杀之，以灭其迹。’于是相与趋之，行三十里，及而杀之。”高诱注：“趋，逐。”[4]1586-1587笔者认为，“促者”就是“趋者”，即《越绝书》中的“追者”。

5.诸侯。J106“……□曰：‘卫士卒诸侯执斧桎以下无敢不听。’五”*“五”是本简最后一字，应与他简内容相连。。本简未公布图版。从内容上看，本简和J107“……□令而治国不出三年尽得吴国之众吴因兴”都应该和子胥治吴有关。关于子胥治吴，《史记·伍子胥列传》仅言“阖闾既立，得志，乃召伍员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6]2174。《吕氏春秋》和《新书》中也有提及。《吕氏春秋·孝行览·首时》：“王子光代吴王僚为王，任子胥。子胥乃修法制，下贤良，选练士，习战斗，六年，然后大胜楚于柏举。”[4]1460《新书·耳痺》：“阖闾甚而安之，说其(按：指子胥)谋，果其举，反其德，用而任吴国之政也。民保命而不失，岁时熟而不凶，五官公而不私，上下调而无尤，天下服而无御，四境静而无虞。”[19]269其中《吕氏春秋》提到了“选练士，习战斗”，和简文中对子胥“勇且智”的评价相应。《左传·昭公二十年》通过费无极的叙述肯定了伍子胥的军事才能，“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21]1408。《左传·昭公三十年》也记录了吴王与子胥论兵攻楚之事，“吴子问于伍员曰：‘……伐楚何如？’对曰：‘楚执政众而乖，莫适任患。若为三师以肆焉……多方以误之。既罢而后以三军继之，必大克之。’阖庐从之，楚于是乎始病”[21]1509。推测简文当和子胥整军练兵有关，应是吴王下令三军皆奉子胥号令。卫士卒可能与吴王禁卫有关，而诸侯显然非指各国诸侯，侯、候音形皆近，义有相通。《白虎通·爵·制爵五等三等之异》：“侯，候也，候逆顺也。”[22]《广雅·释言》：“侯，候也。”[23]简文中的“诸侯”应是“诸候”。“候”可指小吏，《墨子·号令》：“诸吏卒民非其部界而擅入他部界，辄收以属都司空若候，候以闻守，不收而擅纵之，断。”孙诒让《墨子间诂》：“此候为小吏。”[24]600军中的“候”一般指斥候，《墨子·号令》：“守入城，先以候为始。”孙诒让《墨子间诂》：“苏(时学)云：‘候，谓访知敌情者。’”[24]611《左传·襄公十九年》“候奄”、《左传·成公二年》“候正”都是主斥候的军官。汉代军官也可直称为候，《史记·吴王濞列传》：“吴王专并将其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得用。”[6]2833居延、敦煌汉简中候官“是管理几个候燧的哨所基地”[25]，候官的长官就称为“候”。根据简文的内容，这里的“诸侯”当为“诸候”，指斥候一类的军士。桎是拘系犯人两脚的刑具。《周易·蒙》：“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孔颖达疏：“在足曰桎，在手曰梏。”[26]斧、桎连用，当指刑具。本简缺乏上下文，推测此段意指：从卫士卒、诸候及执斧桎(掌军法者)以下的士卒全都肃然听命(按：这里“以下”表示范围)。

6.名成则昌。J127“‘……□贵为名，名成则昌，必入之矣。’五子胥报于使者”。从前后关系来看，应当是昭王使者劝说伍子胥的话。《越绝书·荆平王内传》：“昭王乃使使者报子胥于吴，曰：‘昔者吾先人杀子之父，而非其罪也。寡人尚少，未有所识也。今子大夫报寡人也特甚，然寡人亦不敢怨子。今子大夫何不来归子故坟墓丘冢为？我邦虽小，与子同有之；民虽少，与子同使之。’”[5]7《越绝书》中使者的这段话可与J130“……□胥。胥勇且智，君必内之。’昭公乃令人告五子胥曰：‘昔者吾……’”和J129“……有智。今子率众而报我亦甚矣。然而寡”和J128“……丘虚宗庙社稷乎？吾请与子中分国矣”参看。而类似“名”的内容，在《越绝书》中则出于子胥之口，《越绝书·荆平王内传》：“子胥曰：‘以此为名，名即章；以此为利，利即重矣。前为父报仇，后求其利，贤者不为也。’”[5]7《越绝书》的内容可以作为简文的参证。文献中提及子胥之“名”，多是侍吴之后谏言夫差所获的忠臣之名，《庄子·盗跖》：“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27]《荀子·大略》：“虞舜、孝己孝而亲不爱，比干、子胥忠而君不用，仲尼、颜渊知而穷于世。”[10]518《韩非子·人主》：“子胥忠直夫差而诛于属镂。”[8]1164以至有“子胥忠乎其君，天下欲以为臣”[14]111(《战国策·秦策一·张仪又恶陈轸于秦王》)的说法。简文中楚使是在子胥攻楚报仇之后提到和子胥有关的“名”。这个“名”到底指什麽，楚使以“名”劝子胥，又该如何理解呢？

从传世文献中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左传·昭公二十年》：“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伍尚归。”[21]1408这里的名与报仇有关。《新书·耳痺》：“故昔者楚平王有臣曰伍子胥，王杀其父而无罪，奔走而之吴，曰：‘父死而不死，则非父之子也；死而非补，则过计也；与吾死而不一明，不若举天地以成名。’于是纡身而不□，适阖闾，治味以求亲。”[19]269贾谊借子胥自言表明对其的评价：屈身不死为借吴报仇以雪冤屈，即“举天地以成名”。《史记·伍子胥列传》中司马迁也评价说：“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6]2183司马迁直言子胥“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隐忍就功名”，并高度评价“非烈丈夫孰能致此”，所以简文中的“名”应是指子胥仕吴执政，攻楚报仇，成就贤臣烈士之名。而简文内容则是使者以子胥已经施展才能，功成名就，大仇得报，可以衣锦还乡来劝说他回归楚国。

二、故事简的文献性质

伍子胥故事简所述内容主要包括：有人建议召回子尚、子胥，楚王咨询伍奢可行与否，子奢分析二子性格，坦言尚入而胥不入。楚王派使召回子尚、子胥，子胥严词拒绝。子胥逃亡，船人渡之。子胥至吴国被举荐，受吴王赏识，执政治吴。子胥兴兵复仇，昭王派使劝说归楚，子胥拒绝。

在内容上和《越绝书》多有相似，对比如下：

相同之处为主线一致，即：奔郑——子奢对楚王——子胥介胄执弓矢拒楚王之召——登山谓舍人曰去此国①——得船人之助渡江——至吴国被举荐——治吴兴吴——昭王派使劝子胥归楚——子胥拒绝。

不同之处则主要在于细节与对话，见表1。

表1　伍子胥故事简与《越绝书》情节不同之处对比

①“国”，《越绝书》作“邦”，从这一用字看，《越绝书》这部分情节时间上可能在故事简之前。

②《史记·伍子胥列传》载为“费无忌”言。

③《史记·伍子胥列传》载“楚昭王出奔”。

④《越绝书》此段情节与《史记·伍子胥列传》相似。

⑤《史记·伍子胥列传》只有解剑报渔父、渔父拒之的情节。

此外，简文所述并非完整的伍子胥的生平，而是他逃亡治吴报楚的这一段复仇故事。在内容上有史料的特征，又和正史的完整叙事有所不同。

伍子胥故事简是J组故事简的一部分，这组简中还包括J188—190，内容为“狐丘主人与孙叔敖论人有三怨”，也见于《淮南子·道应》[28]。J149—152，内容为“桓公与管仲论家人年老自养”，也见于《说苑·贵德》[29]。发掘简报公布的另四支故事简虽未有释文，但其中有“子房曰”[30]，应当也是汉初故事。

综上可知，J组故事简从内容上看很可能是带有史料性质的故事汇编。

从J组简文的行文格式来看，伍子胥故事未公布完整图版，发掘简报公布的另四支故事简也未完结，不知故事完结处的情况；J188—190、J149—152在故事完结处可见大段空白，未在抄写其他内容。这种每段(章)抄完之后，最后一简都留白，相邻的段落(章)不连抄的行文方式也见于清华简。如清华简《系年》共含二十三个段落，整理者据此分出二十三章[31]。所以J组简可能也是由多章故事抄写而成。

从已公布的内容来看，J组简文多是战国秦汉间故事，而且多有对话言辞，应属于事语类文献。西汉刘向明言：“所校中《战国策》书，……或曰《事语》，……其事继春秋以后，讫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间之事，皆定以杀青书，可缮写。”[32]李零先生也指出：“‘事语’类的史书，……从本质上讲，它是属于掌故性质的古书……这种史书是诸子时代最有代表性的古书。”[33]伍子胥故事简所载就是构成这部故事类史书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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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ds of the Bamboo Slips Excavated from the Tomb M77 of Shuihudi Site in Yunmeng

ZHU Xiang-rong

(CollegeofLiterature,ShanxiNormalUniversity,Xi’an710119,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puts forward my own opinion on the explanation of characters, such as “隄”, “促者”、“良人” etc. in the bamboo strips excavated from Han Dynasty Tomb M77 in the Shuihudi Site of Yunmeng, which are related to the story about Wu Zixu. The bamboo slips of tales should belong to “事语”, a kind of history story book.

Key words：Han Bamboo Slips; Wu Zixu; the meanings of characters; unearthed literature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910(2016)03-0047-05

收稿日期：2015-12-15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13XYY015)

作者简介：朱湘蓉(1972— ),女，江苏江都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汉语史、训诂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