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交替传译中恰当性修复机制的实证分析

林淑熠

(闽江学院外语系，福建 福州 350108)



英汉交替传译中恰当性修复机制的实证分析

林淑熠

(闽江学院外语系，福建 福州 350108)

[摘要]实验和回溯访谈表明，英汉交替传译中的恰当性修复有其独特的机制。在分类上，应在Levelt和Petite的修复分类基础上增加语域恰当性修复和习惯性用法恰当性修复；在修复方法上，受试者通常运用连词、重复问题意群、采用填充语等方式掩盖句子的断裂，保障口译的流利性；在修复延迟时间上，语音错误修复用时最短，词法、句法等错误则较难探测并进行修复；在修复原因上，受试者普遍认为是为了提高口译信息的可信度，但过于强调自我监控或者进行过度改正同样会降低口译产出的质量。

[关键词]英汉交替传译；修复机制；恰当性修复；自我监控；停顿

口译作为一种对于源语言及时性和现时性的重新表述，需同时运用和协调多种技能，不流利现象较为明显[1]。在口译过程中，流利度是判断一个口译员是否合格的重要考察标准之一，因此探讨译员的信息处理方式、自我监控和修复环节，有利于提高口译产出质量[2]434。对口译流利性产出的研究，必须突出译员在翻译过程中的主体性，应对语言的构建、选择、监控和修复等信息处理环节逐一进行描述和分析。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外学者开始关注口译交替传译和同声传译的非流利现象[3-5]、自我监控和修复机制的理论和实证研究[2，6-8]。但这些研究多为个案研究，研究的样本小，研究层次和视角单一，缺乏回溯访谈，研究者容易曲解受试者的初衷。本研究通过实证分析和回溯访谈，探讨译员在英中口译中的恰当性修复的表现和原因，以丰富恰当性修复的研究。

一、理论依据

1.自我监控和中断

Levelt[9]50，[10]46曾指出，语言产出的三大自我监控对象是意图信息与传输信息不一致，语言错误或称为语法错误或语境承接不当，即在话语产出中自我监控的最主要目标是评估说话者传达的信息和概念是否为说话者想要传达的，说话者的信息组织和传达方式是否正确得体。而Petite[6]38则认为，在口译过程中，宽泛地讲，自我监控对象可分为输入引发的错误和输出引发的错误两种。

Nooteboom[9]55提出言语产出的中断规则，即在发现问题后立即停止语流。他认为改正错误和完成不完整的语言片段是说话者做出修复的两个主要因素，决定着断点的位置和修复的时机。Levelt进行实验，率先对语言产出的中断种类进行了详细的频率统计，发现51%的受访者的自我语言修复的言语中断位置是紧跟在语言问题发生后的，频率最高；其次，有31%的修复是发生在错误片段发生后的几个字后；另外有18%的修复在这个词还未说完就发生了[9]50。Levelt[10]481和Komors[11]328都认为，因语言错误而造成的语言中断的频率，要大大高于虽使用正确但用词不适当所造成的中断。

2.修复

Laver[12]33指出，要改正错误必须先探测到错误。探测错误和改正错误都是言语产出处理过程中监控作用的表象。Levelt 的修复机制将自我修复分成三个种类：差别修复(Difference repairs,简写为D repairs)、恰当性修复(Appropriateness repairs,简写为A repairs)和错误修复(Error repairs,简写为E repairs)；他还进一步将恰当性修复分为模糊恰当性修复(Appropriateness ambiguous， 简写为AA repairs)、层次恰当性修复(Appropriate level，简写为AL repairs)、连贯性恰当性修复(Appropriateness coherent，简写为AC repairs)和层次连贯恰当性修复(Appropriate level coherent，简写为ALC repairs)，将错误修复(E repairs)进一步细分为词汇错误修复(Lexical Error,简写为EL repairs)、句法错误修复(Syntactic Error,简写为ES repairs)和语音错误修复(Phonetic Error,简写为EF repairs)[9]51。

许多研究者认为Levelt的分类不够清晰、严谨和完整。比如Kormos[11]320指出，Levelt并未给语音修复和错误修复及其子类别做出准确的定义，对内在修正这一重要的类别也只字未提；他认为修复应与错误对应起来研究，而不是针对修改的结果进行分类，并建议加入新的分类，比如顺序错误修复、不当信息修复和信息替换修复。

Petite[6]45基于Levelt的模型率先建立了同声传译模型，他将外部修复细分为由输入引发的修复和由输出引发的修复；同时，他引入了新的错误修复——语法错误修复。如此，很好地对应了同声传译的特点，但是Petite 的实验只专注于语料的单方面分析，并没有考虑口译员的处理过程和修复动机，这极有可能在分析过程中造成对受试者初衷的误解。

二、研究方法

8位受试者自愿报名参与了研究。受试者均为会议口译和翻译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雅思平均成绩为7.5分，属于优秀英语使用者；受试者均已接受专业会议口译硕士训练9个月。实验要求每一位受试者进行英中交替传译，主要原因，一是中文的语言修复讨论较少，更有研究价值；二是能够避免因为二语语言知识有限而造成的表达错误。实验进行时，安排了10位听众聆听翻译，目的是促使口译员提高翻译质量，进而让许多监控和修复机制的外在表现更加明显。

口译任务为翻译1篇6.5分钟的英语演讲视频。演讲内容贴近生活，没有涉及特别的专业知识；演讲者是美国人，无特别严重的地方口音，语言上下连贯，逻辑合理；语速适中，为167字/分钟。

测试前，研究者向受试者说明演讲的话题、较冷僻的术语和专有名词。然后通过大屏幕播放视频。受试者要在7分钟之内，将听到的英文演讲翻译成中文。口译员的表现被同时录音和录像。最后，研究者与受试者进行回溯访谈。一旦口译员进行修复，便暂停视频，通过重建当时的情况，收集受试者做出修复的原因，以及当时他/她的内心取舍和策略权衡。引入访谈环节，主要是为了防止研究者因为个人的智力水平、生活经验有限而误解受试者的观点。Levelt[9]51就曾提到，研究者很难界定适当性层次修复和适当性连贯修复，因为二者的外部表现是一样的。界定隐藏的修复同样困难。所以，受试者的访谈对于本次研究是至关重要的。

8位受试者的音频转写成文字，每行文字都有编号，方便分析。有一些破碎的语言将会用汉语拼音表示，旨在区分中文的口头语比如“额” “啊”和英文的“uh”“mm”等等。语流中断的地方用“…”表示。

三、实验结果与讨论

本次研究产生了54分钟的口译音频、视频和150分钟的访谈视频，研究者共探测到127处修复。

(一)修复的类型、频率和延迟时间

实验探测到5种主要修复，研究结果表明，Levelt和Petite的修复分类是基本可行的，但一些分类还需进一步细化。本研究在实验中增加了两种恰当性修复的子分类和一种错误修复的子分类：语域恰当性修复(Appropriate register repairs,简称AR repairs)、习惯性用法恰当性修复(Appropriate idiomaticity repairs， 简称AI repairs)及源语言信息错误修复(Source language information error repairs,简称 EI repairs)。这主要是因为Levelt的语言实验任务设计、研究范围与本研究存在不同。Levelt[10]458在实验中要求受试者按顺序描述几组不同颜色的原点，以测试受试者的母语自我监控和修复机制。这实际上是一种母语的单向描述，而不是听众和讲者之间进行的互动式交流。而口译的主要目的是促进语言不通的双方进行有效得体的交流。

本实验中出现的修复类型及频率如图1所示，各类修复的延迟时间如图2所示。

修复的种类延迟的字数*图2横坐标中，C为内在修正(covert repairs)，是指还未说出错误意群就进行的修正，此类修正只能依靠回溯访谈探测而得；WC为字内修正(within character)，指的是错译词汇的第一个字还未完全发音，只说出声母就进行的修正；WW是词内修正(within word)，是指说出了错误的词汇中第一个字后就进行的修正。

图1修复的类型及出现频率图2修复延迟时间

Fig. 1Type and frequency of repairs Fig. 2Repair delay time

从图1～2可见，恰当性修复的频率要低于错误修复。 恰当性修复的反映时间主要集中在错误发生之后，而错误修复中，语音错误能最快被识别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修正。值得注意的是句法错误的修复时间跨度最很大。

实验表明，74.8%的错误是直接修复，受试者没有使用任何信号。26.8%的错误修复采用重新开始这句话或者这个意群的方法；采用填充语紧随其后，为18.1%；少数受试则采用连接词组诸如“也就是说”或“或者”将错误隐藏起来。只有一个错误是由受试者通过道歉的方式打断语流，然后再进行修复。由此可见，受试译员能够根据情况选择最不受人注意的方式进行修改，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直接修复的频率如此之高，而几乎无人采用道歉的方法暴露自己的错误。较多修复是由重新表述或是采用填充语的方式，这样进行修复虽然不够隐蔽，但是能够无形中拉长思考时间，以便于受试者更好地进行遣词造句。

(二)恰当性修复

限于篇幅，本研究仅探讨恰当性修复。实验探测到的127个修复中，42.5%属于恰当性修复。

1.模糊恰当性修复

模糊恰当性修复主要是指降低语言表述字面上和表意上的模糊性[9]52。实验中约有12.6%的恰当性修复为此类型。如：

例1原文：…more than 30 percent of the world's population can go online to learn,to create and to share.

口译：有百分之 er… 也就是说全球百分之三十的人 通过互联网进行er…学习。(下划线部分是指问题片段或修复意群，后例同。)

受试者回忆：“I don’t have 全球 on my notes..I just noted down 30%..But I think it is the global figure.If I just said “30% of people”,then(audience) wouldn’t know(it is) what kind of 30%.I was trying to be more specific.”

例1中，受试者在说出“有百分之”之后，在说出具体数字之前，放弃了原句，重新开始表述，并在问题词句前加上了“全球的”这个形容词。根据回忆，这样修复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更加具体。有意思的是，这位受试使用了“也就是说”这样的过渡词组，将修复隐藏起来，降低听众对这个修复的敏感度。除5号受试者外，3、4、6号受试者都对相同的句子进行了相同类型的修复。他们或者是因为不清楚数字所修饰的名词，或是不清楚修饰数字的副词。受试者都将失误归咎于笔记不清或短期记忆出现断点。事实上，此例需要受试者在简易的译语之后，马上翻译一个转换较为复杂的数字，占用了受试者的大部分处理资源。所以笔者认为，认知负荷过载是出现错误并进行修复的主要原因。

2.层次恰当性修复

Levelt[9]55认为，在母语语言中恰当性层次修复指的是讲者将自己的语言“从不大精确提升到比较精确”，以便能够更接近信息的“内核”。在交替传译中，口译员通过恰当性层次修复对源语言进行模仿[6]36。实验中总共出现了14次恰当性层次修复。占总数的11.02%。如：

例2原文：This is an area today that has very few regulations and even fewer rules.

口译：在这一方面却没有多少的管制或者规章制度。

受试者回忆：“the original sentence is that ‘in this area,the protection of customers is almost naked’.I was thinking about how to better express the idea of ‘naked’.I know the meaning but I can’t find a proper word.er...After I said 管制,I felt that maybe 规章制度is better.”

受试者之所以将“管制”替换成“规章制度”，是因为她认为“规章制度”能更好地表达原文的意图。这也正如Levelt所说，这样的替换让第二次的口译产出更加接近信息的内核。事实上，“规章制度”也确实是原文的最好的字对字翻译。受试者将问题词组和修正词组用“或者”进行连接，减轻了读者的处理负荷，提高了口译产出的流利性。

3.语域恰当性修复

Levelt[9]51认为，讲者会通过对比派生意图和原始意图，根据话语的上下文信息修改她/他的信息。Trosborg[2]将语域定义为语言使用场合的总称，认为开放的语言变体可按照特定目地、职业或社会环境划分为不同的语域。语域恰当性修复指的是讲者更正他们所表达出来的语言，或者表达方式，根据目标语言的情景特性来修复源语言中的“语言学特性”。这些修复旨在收集话语的“情境特性”，将口译输出调整至适合更高语域或者更低语域的语言。如：

例3原文：So let me go from an example to something very specific and personal.

口译：我来拿我自己来举个例子吧！是我使用…体验这个共谋软(件)…这个插件的个人体验。

受试者回忆：“I think 体验is more like a terminology.(…) I was trying to be more professional.If my audience are internet or computer experts,I think they will prefer 体验 to 使用”

例3证明，受试者有能力根据听众的教育水平以及演讲场合的正式程度进行语域的调整。尝试贴近原文的语域，同时提高口译员的可信度是受试者进行语域恰当性调整的两个主要目的。受试者弃用“使用”一词，转而选择更加专业的词汇。在汉语里，“使用”的宾语范围要比“体验”广泛得多，它的宾语通常都与高科技设备有关。在例3中，源语言文章提到了一个可以安装在火狐浏览器里的叫做“共谋”的插件，对此，受试者则认为她提高语域的处理更能够让口译产出融入当时的情景。

4.习惯性用法恰当性修复

Petite[6]34曾经讨论过习惯性用法修复，不过她将其归类为层次恰当性修复。然而，笔者认为，有许多翻译确实是源语言的对等翻译，但是从实用的角度来看，口译员必须根据自己对语言形态和内容的理解，使口译产出更加自然和地道[6]36。习惯性用法恰当性修复和Levelt 所定义的层次恰当性修复有着以下两方面的不同：(1)习惯性用法恰当性修复主要修复的是句子或者意群而不是术语；(2)修复上的语句并不一定比被修复语块更精确，在某些情况下，二者处于同一精准水平。在语料中总共探测到9处此类修复，共占总数的7.09%。如

例4原文：Privacy is not an option,….

口译：隐私不应该是一个… shi… 不应该是一个..er … 是一个… 不应该让我们选择。

受试者回忆：“(…) because I don’t know how to put it into Chinese.I don’t think Chinese people would say ‘it is not an option’.If I were to do it now,I would say是必须的,instead of anything like ‘option’.”

受试者试图找到原句的中文的对等翻译“这不该是一个选择”，可是在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之前，她迅速意识到这种翻译不够“地道”,遂对目标语言进行转码。值得注意的是，受试者虽然最后并没有选择最优化的中文翻译，而是采用了一种更易理解的方式进行表达，但是这种方式比中文的对等翻译更加易于被人接受。

5.连贯恰当性修复

译员最后监控的恰当性修复类别是语言产出的连贯性，以保证译语通篇用词的准确和一致性。Level将这一类的修复归类到层次连贯恰当性修复(ALC repairs)类别之下。因为如果没有回溯访谈，研究者很难将连贯恰当性修复和层次恰当性修复(AL repairs)区分开来。实验中，共出现10次连贯恰当性修复，占7.87%。如：

例5原文：I am being stalked across the Web.

口译：原来有这么多人都在监控….Juan… 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受试者回忆：“‘监控’and ‘监视’ is slightly different in their meanings.监视 is more appropriate,and I have used it for several times.”

例5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连贯性修复。经过分析，此类修复通常发生在受试者处理过程中出现了目标词汇的同义词、发音相近的词或者相同的词的时候。若从Mackay的节点结构理论角度分析，以上修复出现的原因，有可能是这些词汇所代表的结点位置相邻，因为节点相似度越高，位置越近，收到错误的脉冲刺激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四、结语

研究结果显示，口译产出出现问题时，受试者通常通过运用连词、重复问题意群、采用填充语等等方式掩盖句子的断裂，保障口译的流利性；反映时间的长短分布方面，语音错误修复用时最短，但词法、句法等错误则较难探测并进行修复。通过对受试者的回访，笔者对恰当性修复分类进行了细分，增加语域恰当性修复和习惯性用法恰当性修复这两个子类型。受试者在进行口译时有能力根据听众的教育水平以及演讲场合的正式程度来进行恰当性修复，受试者认为修复的主要目的是提高口译员口译内容的可信度。但是，过于强调自我监控或者进行过度改正同样会降低口译产出的质量。

相较话语产出修复，口译产出修复更多是因为记忆负荷过载和笔记不清所导致的。经过采访和分析发现，造成口译员犹豫、停顿、重复等等不流利现象的主要原因是过度依赖笔记，忽略了脑记的重要性，使口译产出既缺乏细枝末节，又失去了总体脉络，无话题可谈。因此，口译教学应明确口译质量的评判标准，应将口译看成是一种动态的过程，在流利性、准确性、完整性三方面进行平衡；同时，应强调无笔记脑记训练的重要性，并增加相应的训练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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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诚)

An Empirical Study of Appropriateness Repair Mechanism inConsecutive Interpreting from English to Chinese

LIN Shuyi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Minjiang University，Fuzhou 305108，China)

Abstract:Experiments and retrospective interviews show that in English-Chinese consecutive interpreting the appropriateness repair has its own unique mechanism.In classification，Levelt and Petite’ repairs should include Register Appropriateness Repair and Appropriate Idiomaticity Repair；for repair methods，subjects usually use conjunctions，fillers or repeat questions to bridge broken sentences and improve the fluency of interpretation；in terms of repair delay time，phonetic errors take the shortest time，while lexical and syntactic errors are more difficult to detect and repair；and in terms of reason for repair，subjects generally mention the increase of credibility of the information interpreted，while believing that over-emphasis on self-monitoring or over-correction reduce the quality of the interpretation.

Key words:consecutive interpreting；self-repair mechanism；appropriateness repair；self-monitoring；pause

[收稿日期]2015-05-27[修回日期]2016-04-13

[基金项目]闽江学院科研(外语类)专项课题(YSZ15023)

[作者简介]林淑熠(1989 -)，女，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英汉会议口译研究。E-mail:linshuyi0628@gmail.com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4432(2016)02-006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