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先生的散文《听听那冷雨》以“雨”为意象,营造了富有诗意的雨境,传达出一个漂泊游子的浓重孤独感和思乡之情。只有以古典诗歌为钥匙,以诗解“诗”进行教学,才能引导学生体验这篇诗文的魅力。余光中先生的散文《听听那冷雨》是一曲充满诗的韵律与灵气的文学乐章,文本通篇以“雨”为意象,化用了中国古典诗歌的许多优美诗句,营造了一个“潮润润”的雨境,传达出一位漂泊游子的浓重孤独感和思乡之情。对于这篇充满诗意的散文教学,笔者认为不必进行生硬的拆分和讲解,最好的做法是以诗解 “诗”,以古典诗歌为钥匙,去解读这篇文章的魅力,引导学生深入文章意境,亲身体验其中深意。
从《诗经》到王禹偁,从惊蛰到清明,从江南到台湾,雨一直在淅淅沥沥、淋淋漓漓地飘着,“天潮潮地湿湿”,甚至连“思想也都是潮润的”,“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把伞撑着”。既然处处有诗,时时是雨,那就顺乎自然,“走入霏霏”也“想入非非”,感受这冷雨吧,“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看看”惊蛰已过,清明将至,“霏霏不绝的黄霉雨”弥漫着整个空间,“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想这样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
先秦征战归乡的士兵一路上“零雨其濛”(《诗经·豳风·东山》),细雨打湿了他的行程,也打湿了他的思乡之情,一切都是那么迷濛,想象中的家乡和亲人也在朦胧之中若隐若现,盛衰未知,吉凶未卜,“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只盼插翅登云,早归故土。即使在冬天,回家途中也免不了“白雨”的陪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是啊,归程总能令人“心潮澎湃”。而汨罗江畔的屈子面对这凄风冷雨又作何感想呢?《山鬼》中回肠荡气的咏叹“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涉江》里愁苦悲凉的哀思“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深深地映射出一位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的诗人对祖国的挚爱。
盛唐气象抚慰下的诗人充满了豪气和理想,盛唐气象笼罩下的细雨氤氲着无限的诗意,于是那一部黑白片子渐渐沁出了色彩,于是杏花春雨江南渐渐走入了诗人的视域。雨后寻春桃叶渡,江南沽酒杏花村。渭城朝雨飘落了,空山新雨飘落了,清明时雨飘落了……更有那春夜喜雨无声无息地滋润着万物,滋润着诗人的心田。想必是乘着唐代空前绝后的煌煌气象,唐雨也来得格外多姿多彩。也定是应了这婀娜多姿的雨,中国的山才显出她特有的诗意迷濛。“荡胸生层云”、“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的山境,“云缭烟绕,山隐水迢”的风景是只有从中国才能欣赏到,只有从中国的山水画家、山水诗人的笔端才能领略到,难怪诗人会“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叠的山影和万籁都歇的岑寂”,在山间,在溪头“仙人一样睡去”。最妙的是一觉醒来,“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即便是雾破云开,也只能“窥见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壑”,正所谓“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柳宗元《渔翁》)。“听听”雨从唐代下到了宋代,诗人的思绪也从春天飘到了秋天,大概是经过了漫长的雨季,看够了春雨迷濛和夏雨滂沱,到了风瑟瑟、雨潇潇的秋季,诗人便不忍再看那“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凉了。此季此情此景,是属于耳朵的,这是听雨的时节,宋人在听,作者也在听,在听中感受,在听中体味,体味那“凄凉,凄清,凄楚”和“凄迷”。
“疏雨滴梧桐”,点点滴滴,凄凄惨惨戚戚;“骤雨打荷叶”,滂滂沱沱,嘈嘈切切杂杂。三更梧桐雨,叶叶声声是离别;午后荷叶心,颗颗粒粒是泪珠。“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听雨僧庐下”(蒋捷《虞美人·听雨》),“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一生漂泊,流落他乡,在这冷雨里,我们的诗人又何尝不为此而感慨呢?“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余光中《乡愁》)。
想这时节,江南的雨也该到了吧,“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中的江南,可谓举世无双的佳丽;雨中,人声沸沸,“江南江北望烟波,入夜行人相应歌”(刘禹锡《堤上行》(其二));雨中,蛙声阵阵,“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赵师秀《有约》);雨中,鸟声啾啾,“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欧阳修《田家》);还有瓦——“最最低沉的乐器”,与人、蛙、虫鸟,和着江南的雨,共同演绎出一曲“潮潮润润的音乐”。然而,这样的乐章仅残留于记忆中的江南,现实的台北早已成了“没有音韵的雨季”,水泥的屋顶替代了红砖绿瓦,树花、虫鸟也难以找到属于它们的一方天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乐队被一个一个遣散尽了。
幸而还有记忆,还有《诗经》,还有诗意和朗朗诗韵,否则真就只剩“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了,“嗅嗅闻闻,舔舔吧”。
海峡阻隔了故乡,海峡挡住了亲人,然而任你海阔天远,风急浪高,也扯不断绵绵的情思,剪不断霏霏的细雨。雨,下在了台北;雨,同样飘在了江南。从江南腾起的云雾带着故土的气息弥天卷来,飘落在游子渴望的唇上、颊上,“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轻轻舐舐,凉凉的,甜甜的;从台北聚集的水滴借着强劲的海风飞向大陆宽广的胸怀,带着游子们的拳拳真情。
是纷纷扬扬的雨,是中华民族特有的雨意,更是中华民族的诗魂,中华民族的根将两岸紧紧连在一起,将游子与母亲的心紧紧连在一起,“柳树的长发上滴着雨,母亲啊,滴着我的回忆”(余光中《招魂的短笛》)。是啊,“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着游子、喊着母亲。倘若丢失了这些,忘记了这些,那莫名的空寂便会从四面八方压下来,所以就让“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吧,即使“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裾边扫一扫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
(李浩 三亚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57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