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焱
摘 要:玛格丽特·杜拉斯以其离经叛道的生活方式、标新立异的文学形式、魔法咒语般的语言魅力影响了中国很大一批作家。本文通过概述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大陆文坛的“杜拉斯热”现象及其形成背景,梳理归纳出中国作家对杜拉斯风格的接受,并对“杜拉斯热”的某些失当之处进行反思。
关键词:杜拉斯;影响与接受;反思
玛格丽特·杜拉斯作为法国极富创作个性与独特魅力的女作家,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大陆文坛激起了动人的回响, 在很大一批作家的创作中都能寻觅到杜拉斯的痕迹,或是全盘接受,着意模仿,或是在杜拉斯影响下开辟出自己独特的写作之境,其中以90年代以来的女性作家对杜拉斯的接受最具代表性。杜拉斯的传奇人生和艺术个性使之成为小资作家最热衷追逐和模仿的对象,这批70年代出生的新的写作群体高呼着杜拉斯的名字冲上文坛,掀起了一股强劲的“杜拉斯热”。
在深受杜拉斯影响的男性作家中,又以王小波为代表,他把“风华绝代”加冕于杜拉斯并告白:“我把杜拉斯看作我的老师。”他对《情人》推崇备至,认为它代表了现代经典的一种标准。可以说,《情人》作品就是他为自己确立的一个重要的写作模式。
一、90年代以来中国大陆文坛“杜拉斯热”产生背景
(一)“人”的解放和对人性的挖掘
20世纪90年代,正值中国大陆文坛从伤痕文学转入人的解放,从大我到小我,反躬自省,深入到人的内心深处, 直视人性之弱点和阴暗面, 努力发现善与恶、美与丑、优与劣的人性的复杂性。对人的局限性的发现,正适逢中国出现了一个译介与吸纳西方文学与文化的热潮。中国与世界文学重新恢复了联系,如饥似渴地全方位“拿来”。于是, 有关审视与探索复杂人性心态与自我缺陷的外国作品,也就大量进人了中国。而刚刚获得龚古尔文学奖的杜拉斯作品就这样引起了中国大陆文坛的兴趣。
(二)对艺术形式的追求
受到法国“新小说派”的影响,中国部分作家热衷于对形式的追求和小说的实验性探索,他们把小说的关键由“写什么” 转变为“怎么写”,将叙述置于故事之上。而杜拉斯的作品一向被认为具有实验性和先锋性,她一生致力于小说形式的不断创新和探索,深受中国作家推崇。
(三)90年代女性写作热
女性文学在进人20 世纪90 年代以后, 呈现出比以往任何一个阶段都色彩纷呈的局面。社会主导意识方向的转移、男性精英文化的“失势”,意外的为处于边缘位置的女作家们提供了一个自由地抒发自己、分析别人以及营造世界的机会和可能。这一时期的女作家们以巨大的写书热情投入到对个人经验、不可替代的记忆或命运的关注上。她们的作品因而都在某种程度上具有自我抒发和精神自传的性质,尤其是陈染、林白。而女性个人经验的暗流涌动正是杜拉斯的标签,因此陈染、林白等女性主义作家的笔下都存在着一股杜拉斯情结。
(四)市场导向
90年代以来,市场成为社会的主导,以致先前压抑的欲望急剧反弹, 欲望成为新时代的图腾崇拜,欲望化叙事成为文学领域的新卖点,身体写作的泛化为视觉领域带来了巨大冲击。“时尚小资”作家作为世纪末喧嚣与躁动的参与者与实践者,早已被贴上物质时代的标签,成为都市消费文化和欲望叙事的代言符号。而杜拉斯在作品中对身体欲望的叙述便自然而然地与这一批“美女”作家“一拍即合”。
二、90年代以来中国女性作家对杜拉斯的接受
(一)中国“女性主义”作家对杜拉斯的接受
1.“私语化”的自传体
杜拉斯女性化、私人化、情绪化的叙事话语,使我国当代女作家的性别意识充分觉醒,让她们找到了被历史长期湮没的女性私人话语。因此在写作方式上, 中国女性主义作家采用了“私语化”的自传体书写,从童年经验出发,发出个体生命的呢喃,同时在零乱琐碎的叙述中,通过女性的自反性观照和人物间的彼此认同完成了自我镜像的建构。
2.有张力的文本结构
在杜拉斯的书写中,不存在写作的规则与禁忌,她的叙述从来不遵循“情节”和“故事”的模式,她是把自己的思维奉为至高的写作准则,而她的思维又是离奇而跳脱的,把文本搅得支离破碎。正是她的这种越矩锻造了她有张力的文本结构。而女性主义作家在文本结构上,也采用双层复调的结构叙述,使文本成为一首丰富的赋格曲,互文性的书写更是增添了文本结构的张力。
3.独特的写作之境
杜拉斯的家庭属于法国社会的边缘, 而她又是在缺失爱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双重的边缘身份决定了杜拉斯反叛式、边缘化的写作姿态。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女性主义作家也有着同样痛楚无奈的处境,她们或是在地域中处于弱势边缘状态,或是在周围环境中孤立无援。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边缘化的创作姿态,自觉地与主流话语拉开距离,在作品中探讨游离于道德之外的主题,以实现对现有主流文化的解构。
(二)中国时尚小资作家对杜拉斯的接受
1.“身体写作”的欲望化叙事
杜拉斯坦露女性原欲、倾诉内心活动、揭示女性的命运的文学叙述,使中国当代不少年轻女性作家从女性之躯出发,或展露女性的本能欲望,或探索女性的精神世界。以卫慧和棉棉为代表的“时尚小资”作家完成了“身体写作”从灵魂到肉体、从精神到物质的嬗变,她们在写作主题上,张扬“身体写作”的欲望化叙事,通过书写“情欲”和“物欲”,表达女性本真的欲望,放大了女性被物质击倒的“身体”。
2.独特的语言天地
杜拉斯的作品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广泛的影响,与其极富特色的语言风格密切相关。杜拉斯式的语言是简洁、含混而奇特的,富于跳跃感和张力,潜伏着多重意义,同时也具有很大的侵蚀性。“时尚小资”作家们受到了杜拉斯的潜移默化,在语言风格上,她们以洗练来强化语言的表现力,以含混来象征叙事主观的不确定,以奇特来丰富语言的修辞艺术 。
3.电影化的展示手法
杜拉斯小说中的电影元素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存在,电影元素在杜拉斯小一说中的渗透主要以强烈的画面感与场景意识、对白——故事中的声音来展现。受到杜拉斯的影响,“时尚小资”作家们的文本也在向一种影像化的叙事性文本转化,她们的作品中同样充斥着各种典型的影像叙事手段,诸如场景的切割转换、视听效果的意象呈现、蒙太奇结构等等。“时尚小资”作家通过这些电影化的展示手法来试图向杜拉斯笔下的“光影声色”进行靠拢。
三、90年代以来中国男性作家对杜拉斯的接受
杜拉斯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使90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坛沾染了她的色彩,特别是对于当代中国的女性作家,她的影响无法忽略。但她的影响并不是止于女性作家。来自这朵法兰西罂粟的迷情也同样流于男性作家的笔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王小波。杜拉斯在女性作家笔下激起的涟漪,在男性作家的创作中同样有所展现,只是在接受的层面和侧重点上有所不同。前者更注重她女性主体意识的张扬,而后者在以下几方面内化了杜拉斯的影响:
杜拉斯以写作为其生存途径,从中展现和释放她在生活中体验到的绝望,她曾直言写作是她的生命中惟一存在的事。在中国男性作家中,史铁生也是通过写作,才有勇气面对那个困顿于轮椅中的自己。写作于他而言,是一种痛苦、绝望中的抗争方式。王小波也是以写作为凭,挣脱于平庸的现实,他与杜拉斯共同实践着写作与生命的辩证法,即写作,直至死亡。
在杜拉斯的中后期创作中,“政治性关注”是其创作的重要特点,她看到了在爱情、孤独和个人悲剧背后,隐藏着另一个悲剧:战争。她对政治事件的积极参与,对战争的谴责和拷问,都表明她不是只会进行爱情的浅吟低唱。王小波作品中的杂文大部分是政治寓言,他把存在于人类社会的政治荒诞放大给读者看。新生代作家李洱也在其作品中拉开农村政治的幕布,让读者见识在政治最式微的底层,也有倾轧和陷阱。
杜拉斯最独特的标签是其语言,放诸于男作家,这也是他们对杜拉斯接受最深的一点。王小波对杜拉斯的语言称道不已,他对杜拉斯语言风格的推崇直接影响到其创作,他同样把对话体作为主要的叙述方式,重视语言的诗情、韵律、节奏。
四、对90年代以来中国大陆文坛“杜拉斯热”的理解和反思
通过论述可以发现,杜拉斯对中国大陆文坛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但男性作家对于杜拉斯的接受,相对于女性作家的共鸣与合音,男性之声仍旧显得暗哑。
从女性作家这一角度来看,由杜拉斯引发的跟风热潮中,也明显存在着两条分支,一边是以陈染、林白为代表的女性主义作家,她们认真实践着源自于杜拉斯的体裁结构、写作姿态和叙事方式,并在“欲望化书写”上获得了与杜拉斯的共鸣,用诗意唯美的语言凸现出中国女性文学从男性话语场中独立而出的绰约风姿。
但遗憾的是时尚小资作家,她们并没有像女性主义作家那样去挖掘杜拉斯作品的深层内核,而是流于对故事情节、语言风格、电影化手法等表象的模仿,阻止了自己对杜拉斯的进一步靠拢。与此同时,杜拉斯的作品,特别是《情人》在接受过程中的一再被误读,引导着这批时尚小资作家把自身情欲的书写上升为作品的重要主题,“性”意识突破禁区,表现为大写的身体叙事,使得杜拉斯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大陆文坛成为身体写作的标引和文本师从,杜拉斯笔下的含蓄与遮掩,在时尚小资作家这里变成了赤裸与纵情。
两类女性作家的接受差异体现出了“私语化”到“身体写作”的转变,反映了文坛“杜拉斯热”的失当之处,即由精神的高蹈演化为身体的堕落,温和的叙述转为浮躁的宣泄,而这也正是中国文化现状的问题所在。在市场经济下,文学面临着尴尬和危机,它被物化为商品,作家发乎于心灵的创作在面对市场的考验时,逐渐失去它的独立和坚守,“迎合”成为一种常见姿态,而扭曲的只能是文学的诗意。
参考文献:
[1]赵凝.我是一名杜拉斯“中毒者”[J].国外文学,2002 (4):33-34.
[2]宋学智,许均.简论杜拉斯作品在中国的译介、研究与接受[J].当代外国文学,2003(4):154-159.
[3]宋学智,许均.《情人》的中国情结:杜拉斯与中国当代女作家[J].外语研究,2005(5):68-70.
[4]黄荭.中国视角下的玛格丽特·杜拉斯[J].当代外国文学,2007(1):141-145.
[5]户思社.玛格丽特·杜拉斯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