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朝阳
想想自己的生活,虽然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公务员,却比她要安逸舒适多了。而这一段时间来,机关里在進行劳民伤财的大楼装修和纷纷扰扰的人事变动,自己便浑水摸鱼、无所事事,每日里行尸走肉一般在办公室里混钟点。这样的生活对自己和他人有什么意义呢?我对社会的价值还不及眼前这个卖凉皮的女人啊!
回乡的列车上,我座位前方席地坐着一位老婆婆。如今动车、高铁条件好了,她这种“站票”的情况很少见,所以格外显眼。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她的谈吐。
她在仰面和两个小伙子聊天,告诉他们她在北京打工的种种经历——
她的女儿、女婿在京务工,为了不让孙子当“留守儿童”(这个时髦新词也是她口中的原话)和去北京寻医治病,所以她也决定“出山”去打工。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开始是犹豫的,但最终还是决定去试一试。经过别人的辗转介绍,最终在一家会所里给她找到了一份保洁工的职位。她试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不仅可以胜任,而且完全不在话下。每个月两千多元的工资和管吃管住的待遇也让她颇为满意。她又是一个勤快、善良、开朗的人,有时分内的活儿干完之后会顺手再帮别人做一点,得到别人礼貌的感谢让她不仅开心,而且觉得城里的人就是知书达理讲文明……
她操着乡音很重的普通话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眼里闪烁着开心与希望,周围的人深深被她的淳朴、善良和乐观所感染。
城市化的浪潮中,农民进城务工已成常态,农民工也多与讨薪、维权、冲突、对立等沉重话题相伴。眼前这位阿姨却似乎与这些全不相干,如同灰暗背景上的一抹亮色让人感动。
看到她,我想起我家小区门口一个街边卖油条、豆浆、包子的小摊儿上,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丐婆,走到我的邻桌端起别人吃剩下的半碗馄饨就要喂她带着的那个小乞丐。我正别扭又同情的当儿,年轻老板走过来对她说:“你别吃这碗,我给你另盛一份来!”说着从她手中把碗拿回去。不一会儿工夫,果然见他回来递给那老丐婆一份一次性杯子盛着的粥,让她到旁边喂小孩去。那老丐婆麻木僵化的脸上竟显出很生动的羞涩与感激来,顺服地带着孩子离开了。
我不禁在心底里赞美这老板心地的善良和做事的得体。假如他对她或是喝骂驱赶,或是允许她与别的客人一同进餐,都会给人留下糟糕的印象和心情。
单位对面有一个菜市场,菜市场里有个卖凉皮的女人。我偶然买了一次她的凉皮,便被她的手艺征服,从此几乎每隔一日就要光顾一次她的小店。
她这个所谓的“店”,其实只是菜市场大厅内用铝合金板隔出的一个小隔段而已。里面除了她的操作台外,仅能容下两张小小的单桌和几只凳子。这女人大约四十上下的样子,虽则满面劳碌憔悴,身架却极干练,招待客人也很和气、周到。同样是凉皮、凉面这样的东西,从她手里三下五除二调出来就与别家的味道不一样。并且在这杂乱的大环境里,她那仅容立足的小店竟收拾得干净利落,使我在人不太多的时候愿意坐下来直接享用而不必打包带走。
一天下班后我又去了她那里。然而当我走近她的店门口时,发现里面除了她自己竟连一个客人也没有,而此时的她因为没有生意做正伏在其中一张小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连我走过来都丝毫没有觉察。我心里犹豫了一下,该不该打扰她这可怜的休息呢?可是我的这点同情心只是蜻蜓点水般在心中掠过了一下,手已经本能地在铝合金的门上敲响了。她遽然从脆弱的梦中惊醒,看到是我,立刻带着抱歉地笑着起身忙碌起来。我没话找话地对她说:“你整天这样做真是挺辛苦的。”
她边忙边笑道:“这会儿没人,我就偷空睡会儿。”
我这才意识到,平时丝毫没有想到她其实也会疲劳和困倦,为了这样一小本生意她其实是非常劳累的,也需要休息啊。她两条腿站着,满手油腻地整整忙碌操持了一整天,现在带着满身的疲劳,好不容易得了几分钟的工夫想在这坚硬的桌面上趴一下,却又为了几块钱的生意被我从睡梦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好不可怜!
我更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可憎。我一定要尽快振作起来,好好多做些工作和有益的事情。
栏目主持人: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