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生产”视野下的农村居住空间变迁研究
——以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堂八村为例

2016-05-04 01:41何海狮广西民族大学民族研究中心广西南宁530006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毛南族危房改造房屋

何海狮(广西民族大学 民族研究中心,广西 南宁 530006)

“空间生产”视野下的农村居住空间变迁研究
——以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堂八村为例

何海狮
(广西民族大学 民族研究中心,广西 南宁 530006)

将致力于城市空间反思的“空间生产”理论运用到农村空间中去。在全球性政治经济发展脉络中,农村经受着不亚于城市的剧烈空间变迁。从“空间生产”视角剖析这场剧烈空间变迁过程中的政治、经济与话语博弈。与城市“空间生产”不同,文化惯习在农村居住空间结构转变中成为一支重要的内部牵制力量。

空间生产;毛南族;居住空间;文化惯习

“空间生产”理论被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提出后,在学术界产生了深远影响,在哲学、社会学、城市规划相关学科等领域反响尤其强烈。哲学上,马克思研究者视空间生产理论为马克思哲学的重要继承和创新。他们认为,空间的生产方式逐渐取代社会物质财富的生产和生产关系的生产,成为社会之主导。社会学则可粗略分为理论探讨和经验研究两条路径,前者注重空间生产的理论探究,后者则以城市社会学为主导,进行城市空间生产的反思,其中尤以政治和经济反思取向为核心。建筑学上,空间生产理论被广泛运用到城市与区域规划设计的反思之中。

以城市社会学为主导的空间生产的社会学经验研究,实则直接延续了列斐伏尔的研究脉络。列斐伏尔正是在正视和反思资本主义兴起和城市问题的过程中提出“空间生产”理论的。列斐伏尔在1979年发表的《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一文中说:

资本主义与新兴资本主义生产了一个抽象空间,在国家与国际的层级上反映了商业世界,以及货币的权力和国家的“政治”。这个抽象空间有赖于银行、商业和主要生产中心所构成的巨大网络。也可以见到公路、机场和咨询的网络散布在空间中。在这个空间里,积累的摇篮、富裕的地方、历史的主体、历史性空间的中心——换句话说,就是城市——急速地扩张了。[1]21

中国正经历着的剧烈城市化,是中国社会学持续关注的焦点之一。空间生产理论正好为此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分析工具。刘精明和李路路的研究表明,中国城镇社会中,居住空间具有较为明显的阶层分化特征,居住空间上的阶层分化特征并非单纯的社会分层现象,同时也是一种导致社会阶层化、社会封闭趋势显性化的重要机制。[2]李远行和陈俊峰则以一个城市新区为个案,分析城市中通过门禁等现代手段达成的居住空间隔离与分化的现象。[3]从更大范围看,中国城市居住空间分异伴随中国城市兴起而变得日益明显。上海的住房分化的研究显示,居住隔离进一步造成“空间剥夺”及阶层矛盾等城市问题。[4]

综合来说,“空间生产”的社会学经验研究有两个重要特征。首先,其经验研究对象以城市及城市社区为主;其次,其讨论方式以宏观分析为主。那么,若将“空间生产”理论进行反向运用,即以微观分析手段研究乡村居住空间,是否可行?笔者以为,有如下理由支撑这种分析思路:

第一,从“空间生产”理论产生的社会背景看,“乡村”是城市空间生产的组成部分。列斐伏尔分析的“城市”,指的是现代架构下,以市区为中心,将郊区、乡村、甚至大自然整合在一个非常理性的空间体系中。换言之,人们无法逃离城市,无边无际的城市规划包围了人们。[5]

第二,从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出发,城市与乡村不可分割。乡村对城市是一种依附关系,而从更大范围看,边缘城市又对中心城市构成依附关系。正因为如此,夏铸九(1988)将政治经济学中的依赖发展理论与空间生产理论结合,分析台湾传统农业区彰化的空间结构变迁。[6]

第三,从方法上看,居住空间的微观分析具有较强可行性。微观层面的居住空间变迁背后有着深刻的社会及文化隐喻。刘志扬通过白马藏人居住空间的微观层面变迁的个案,讨论旅游经济等现代性背景下居住空间的文化建构话题。[7]黄应贵则讨论了布农人的家屋空间变迁与其政治经济过程之间的紧密关联。[8]73-132

鉴于以上思考,笔者希望尝试用“空间生产”视角对一个乡村社区的居住空间变迁进行讨论。笔者以广西环江毛南族的一个村落社区的居住空间变迁为个案,讨论在特定社会与经济脉络之中,社会各方力量变动所形成的特殊性如何表现在空间结构之中。具体而言,笔者关注,市场如何透过现代性诠释和政治之影响,对居住空间造成影响;与此同时,国家,如何透过政策的中介,通过与市场的互动,达到塑造空间的目标。本文还将关注,农村社区中的文化惯习是对抗来自外部的“空间生产”实践的强有力的牵制者。

此文田野材料来自笔者于2014年7-8月在广西壮族自治区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下南乡堂八村的田野调查。下南乡是目前环江县的毛南族主要聚居区。下南乡总人口2万余人,其中绝大多数为毛南族。堂八村位于下南乡东南部,距乡政府驻地约10公里。堂八村共435户,总人数1310人,平均家庭人口为3.05人。堂八村以谭姓为主,亦有少量卢、莫、覃、韦等姓氏。主要自然屯包括上八屯、上干强、上塘屯、上信屯、十圩屯、松存屯、下干强、松空移民屯等。①

毛南地区存在石山区和半石山区两种生态地理类型,毛南族分别称呼为“峒场”和“田峒”,并由此发展出两种不同类型的生计模式。在毛南地区,“峒场”有“九分石头一分土,十年九旱穷山沟”的说法。因为地质以石为主,且难以蓄水,无法种植水稻。他们只能在“九分石头”中间的“一分土”上种植杂粮。杂粮品种繁杂,主要包括玉米、红薯、小米、黄豆、南瓜、高粱、鸭脚粟等。毛南山区,山峦叠翠,两山之间,往往夹持着大小不等的平地。这些平地,若可引水灌溉,则会被辟为水田,这就成为可定居的“田峒”。一些田峒面积非常大,聚族而居的村屯也就随之很大。毛南族出于对富饶肥沃的平原的想象,称呼田峒为“平原”。对应的,称呼峒场为“山区”。

毛南族人依据山地生存环境,建造木石结构的干栏建筑。这种干栏建筑很好地契合了毛南族的生态环境和传统种养经济。20世纪80年代后,外出务工者带来的现金收入、本地蚕桑业逐渐兴起、政府危房改造工程等对毛南山区造成持续影响。作为乡村传统价值与观念承载者的传统房屋成为首当其冲的改良对象。

一、堂八村居住空间变迁过程

毛南族的干栏建筑,早期只是经济较为富裕的人家才承担得起建造费用。较贫困的毛南族人家用树皮、茅草和木条搭建简易的平房。1950年后,毛南族经济生活得到改善,纷纷建造起干栏房屋。在堂八村,毛南族人将建造干栏房屋的原因与当地生态环境联系起来:

堂八村是一个山高雨多的地方,大山都是石头,不能生长大树来贮存雨水,雨水只能流向低洼的平原地带。而人们却只能居住在低洼地带,常年有雨水浸泡,很不适合居住。毛南族也不能搬迁到更好的地方,只能通过改造房子来适应这里的环境。于是毛南族发明了特殊的建房技术,建造出适合当地环境的瓦房。

现在堂八村保存的传统干栏建筑总数为45座,多建造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其中上八屯有9座,十圩屯有8座,松存屯有10座,上信屯有2座,上干强屯有12座,下干强屯有4座,上塘屯有4座。堂八的老房子约1/3依然有老人居住,其余都已无人居住,常用来圈养牲畜、养蚕或者堆放农具等。比如十圩屯的8屯老房子,只有3座是依然有老人居住,其余5座无人居住,只是用来圈养牲畜。在下干强屯,一座老房子一楼用来养殖兔子、猪和牛,二楼的一个房间用于养蚕。

从形制上来看,堂八村的干栏房屋有三开间和两开间的区别。其中三开间是堂八村主流形制,房屋中部开间往内凹入,设木梯直入二楼,正对中堂。囿于空间狭窄和资金限制,少量毛南族人会选择建造只有两开间的房子。这种房子的左右开间并不对称,一侧凹入。进入二楼的木梯的设置也无一定规则,或设置在凹入的空地上,或设置在房屋侧背面,或设置在楼底,直入近二楼内部。

干栏房屋分两层,底层则根据家庭需要隔开为若干间,圈养鸡、鸭、猪和牛等牲畜。二楼住人,有客厅、厨房和卧室等。一般地,毛南族人还会根据实际的储存需要,开辟出适当面积的三楼。有时,家庭人口增多,三楼也可辟出小卧室,供家中小孩休息。

图1为典型的三开间干栏房屋的二楼平面图。二楼是毛南族人的日常生活展开的主要空间。从楼梯进入二楼,对着“天地君亲师”的灵牌,毛南语称之为“灵哇”。灵牌所在的整个三开间的空间都是“厅堂”,毛南语叫“达亚”。不过,厅堂的中间开间,即灵位正对的开间是个神圣空间。这个空间一般并不作为生活空间使用。而厅堂左右两个开间则为客厅。其中靠近厨房一侧的客厅常与厨房构成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就成为家庭饮食、娱乐和交流的主要场所,也是待客的主要场所。祖先灵位摆在离方桌不远的位置,这是为了方便祖先和家人一起享用食物。除厅堂和厨房外,所有房间都为卧室,毛南语称为“侬”,本意为“房间”。毛南族的卧室是较为私密的,在二楼也只有卧室是独立的空间,其余如客厅及厨房都是开放式的。大部分的楼房,二楼设有四个卧室,正门左右两侧各一个卧室,厅堂后面一般两个卧室。卧室空间一般不大,约9平方米。

图1 三开间干栏房屋(二楼平面图),松存屯,约建于1950年

1980年后,政经环境改变,田地分到各户,毛南族人的种养积极性增加。一股新的房屋兴建潮逐渐开始。值得注意的是,此番房屋新建潮中,堂八村开始放弃修建传统的土木结构干栏建筑,改建水泥房屋。水泥房屋的全面建造标志着堂八村居住空间的现代化变迁。与很多少数民族地区类似,带有现代性特征的毛南族房屋有几个特点。第一,建筑材料由就地取材变为市场购买。传统干栏房屋所需的大部分建材均就地取材,主体部分的木材,到山中砍伐合适的树木;地基所需石料,到山中开采;外墙夯筑所用泥土,亦在周边获取。现代水泥火砖房,所需建材水泥、钢筋、沙子、火砖、瓷砖等均需从外面市场购买。第二,居住空间进一步分化与细化。最明显的变化是厨房和客厅的空间分化。传统上,厨房与客厅并无截然的空间区分,它们常处于同一个空间之内,有互相兼用之意。厨房可兼做会客之地,客厅也成为厨房的延伸。水泥房出现之后,厨房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再担任会客之用。第三,部分空间的增设。比较典型的是卫生间的增设。堂八村传统干栏建筑不设卫生间。卫生间设置屋外,甚至设在村屯边缘,或干脆不设。水泥房屋改变了这一传统,将卫生间设置在屋内(常设置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之下或者楼梯旁边),或者在紧邻房屋搭建一小间水泥房专做卫生间使用。第四,部分空间的增大。较为典型的是客厅空间的增大,一楼大部分空间为客厅所占据。传统建筑中,一楼有4个卧室和1个厨房。现在,一楼只有1-2间卧室,其余空间均为客厅。客厅也成为展示家庭财富的重要场所,电视、音响、冰箱、实木或皮质沙发等家具电器均摆放于此。

二、堂八村“空间生产”的反思

(一)经济发展与依赖性空间结构的构建

笔者对堂八村房屋的建造样式、建造时间等基本数据随机抽样调查,共获得79座房屋的基本数据。通过对建造时间的统计分析,笔者发现,堂八村约61%的房屋兴建于2000年后。表1的统计数据显示,自2000年开始,堂八村的建房速度呈现倍数递增。2000-2004年的5年间共兴建11座房屋,2005-2009的5年间数量几乎翻番,达到21座,而2010-2014 的5年间,房屋数量甚至达到48座。

表1 堂八村2000年-2014年房屋兴建统计

有意思的是,2000年起,正是毛南族人开始尝试养蚕,并逐渐获得较多现金收入的时间。表面上看,蚕桑业兴起,毛南族人获得更多收入,收入增加促使毛南族人兴建更多房屋。这似乎是农村经济发展的当然结果。但是,若深入分析这一过程,特别是将这一过程放置到空间生产的视角中去,则该过程背后有着更多值得深思之处。

首先,环江乃至广西的蚕桑业发展,实则是国家政治经济脉络下空间结构调整的重要一环。随着东部沿海的土地和劳动力价格不断提升,东部蚕桑业的发展成本逐渐增加,特别是原料成本不断飙升。为此,东部一些蚕桑企业开始谋划将原料产地西迁至劳动力和土地成本相对较低的西部省区。国家也在此时提出“东桑西移”工程,从政策和资金上对蚕桑业转移提供支持。广西在此环境下一跃成为全国蚕桑业的重要基地,尤其是原料供应,占据全国供应量的约1/3。2005年起,广西的年鲜茧产量一直位居全国首位。环江也成为广西非常重要的蚕桑种养基地,2013年,环江桑园面积1.08万公顷,养蚕43.9万张,鲜茧产量1.7万吨。②严格上来讲,东部沿海蚕区与广西等为代表的西部蚕区形成了“中心—边陲”的空间格局,西部蚕区在技术、资金、销售等环节上均对东部蚕区构成强烈依赖关系。与此类似,堂八村等毛南族山区又作为新的边陲,对壮族、客家人等占据的环江平地构成新的“中心—边陲”空间结构。这直观地体现在二者的蚕桑业发展时间与规模上。20世纪90年代后期,广西种桑养蚕的规模逐渐增多。环江蚕桑业规模最大时,桑园面积38000亩(1998年),养蚕3.68万张(1995年)。③不过,种桑养蚕地区以平地的客家人与壮族为主。至2000年后,环江种桑养蚕的规模和人数逐渐增多,在毛南族山区也开始有人尝试养蚕。此后蚕价不断飙升,毛南山区蚕桑业规模逐渐不断增大。2010年后,蚕价趋于稳定,蚕桑业规模亦趋于稳定。

其次,上述两个层面的“中心—边陲”之间构成一种强烈的依赖性空间结构。比如技术依赖(technological dependency),种桑养蚕的一整套技术,均在两种“中心—边陲”空间结构中流动。一份环江毛南族自治县制定的《2014年环江县蚕业产业化工作计划》清晰的显示,不断更新的种养养蚕的技术培训一直都在自上而下,自中心向边陲传播:

继续深入开展蚕桑实用技术培训会,通过技术培训班、咨询会、现场帮教等形式,把先进的桑蚕生产理念、方便实用的新技术新方法传授给群众,蚕业技术骨干也要进村入户培训、深入田间地头指导,提高蚕农科学种养水平。计划开展蚕桑技术培训50期,参加培训人数达4000人,发放资料8000份。

再次,由政府与市场共同推动的蚕桑业显示了较为强烈的地缘政治依赖(geo-political dependency)特性。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即政策指导和销售封闭。通过制定发展计划、规范化技术服务等政策引导蚕桑业发展,使得蚕桑业具有强烈的政治意味。正因此,蚕茧的销售实行区域空间封闭策略,蚕茧只限于本县销售,不得外销。这种地缘政治依赖所带来的市场与政治环境的不确定性一定程度导致村民对蚕桑业前景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

最后,蚕桑业发展对农村空间的直接影响是空间排挤。养蚕需要一定空间,在堂八村无独立的养蚕空闲,只能充分利用居住空间。除卧室和厨房外,其余的空间均可被利用起来。在蚕长大快结茧时,所需空间尤其大,十圩屯谭珠妹家的一楼厅堂全部铺满绿绿的桑叶,上面爬满一只只肥硕的白颜色的蚕。厅堂只留下一条通往楼梯和厨房的小道。对于松空移民屯来讲,养蚕就变得更为奢侈,首先没有土地种桑,其次居住空间狭窄,亦无空间养蚕。所以,在移民屯的几十户人家中只有一户人家养蚕,利用的空间是一位无人居住的亲戚的房屋。与此同时,养蚕通过排挤村民传统种养经济时间,进一步排挤居住空间。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部分村民放弃兴建地下层。传统种养经济减少,地下层的意义不再显著,直接导致部分村民不愿花费较大成本建造地下层。

(二)“危房改造”中的空间生产和话语制造

作为国家工程的“危房改造”旨在改善居民住房安全条件。城市“危房改造”工程主要针对对象是老旧且有较严重安全隐患的居民房屋、房屋质量差且各种安全隐患大的棚户区等。换言之,城市“危房改造”针对的是有较大安全隐患的危房。但是,农村“危房改造”的对象标准却并不是所谓危房,而是传统房屋。在政治经济话语中,传统房屋往往就代表着“危房”,也就成为“危房改造”的重点整治对象。整治过程中,传统房屋不仅建筑材料较为整齐划一地改为钢筋混凝土等,其居住空间同样面临着剧烈的调整与变化。这种变化背后透露,特定社会经济脉络中,国家如何透过政策,并与市场话语合力,重塑乡村空间。

2009年,国家住房城乡建设部、发改委及财政部发布《关于2009年扩大农村危房改造试点的指导意见》(建村〔2009〕84号),倡导在全国开展农村危房改造试点项目。广西响应非常积极,当年就着手计划相关措施。据广西的官方统计,全区农村危房共约127.5万户(含茅草树皮房约4.2万户),其中,2009年列入国家扩大农村危房改造试点范围的35个边境县(市、区)、少数民族自治县和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的农村危房共计约36.5万户(含茅草树皮房约3.7万户)。④为此,环江所属的河池市对全市进行统计,列为本次农村危房改造有108944户,其中茅草树皮房7188户。自2009年起至2011年,依序分别开展农村危房改造一期、二期、三期工程试点工作。2009年实施一期试点工程,河池市农村危房改造任务是20844户,其中环江县的任务是1170户。⑤

毛南族地区的土木结构建筑成为重要整治对象。堂八村在此次危房改造项目中,即2009年至2011年的三年间,共有27座兴建房屋获得资助,资金为8000元-15000元。这几年刚好蚕茧价格达到顶峰,村民手头有一定积蓄。当有一定政府资金补助时,村民加快了新居建设步伐。

危房改造体现出政府参与乡村空间塑造的目的。以“危房”指称传统房屋,传统房屋也就马上被贴上“旧式的”“落后的”“丑陋”“不科学的”“需要改造的”等标签。与此相对应的水泥混凝土房屋则代表着“现代”“科学”“美观”“新潮”“先进”。在政治与经济的合力塑造下,村民亦逐渐认可这种二元区分。

更进一步讲,这种用“现代”取代“传统”的村落改造计划,体现出政府对村落空间的态度:村落应该是规划清晰的、现代化的、简单的、科学的和便于管理的。传统民居构成的村落,如果不是为了展示“传统”的话,就应该进行现代化改造,成为“危房改造”政策的对象。长远来看,政府眼中的理想村落应该是钢筋混凝土的世界,有一个统一的样式,反对个性化的张扬。在堂八村,这种目标已经实现了一些,并且正在处于不断实现的过程中。钢筋混凝土建筑已经成为主流,老式的传统房屋正在逐渐面临拆除的命运。估计很快地,毛南族的堂八村和周边的壮族村落以及汉族村落将无从分辨。这其实正是政府的村落设想,一个方便地进行统一而简单的管理的村落。如果可以更往前一步来看的话,“危房改造”计划体现出斯科特所谓的“国家的视角”,即现代国家的基本特征就是简单化,这就像一张简单的地图,其目标不在于表达它们所描述的真实社会活动。[9]3

结语

正如夏铸九分析的台湾彰化地区一样,堂八村的空间结构变迁也与它的依赖发展的边陲地位密切相关。传统种养业逐渐被蚕桑业、外出务工等增加现金收入的生存方式取代。表面上看,堂八村的居住空间趋向于现代和文明,但是这也恰如其分的标志着堂八村作为边陲中的边陲所获得的依赖发展。堂八村的若干危机正在逐渐显现,如依赖发展(尤其是对技术、市场及地缘政治的依赖)所带来的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导致村民焦虑情绪的滋生。

国家则从另一个侧面,透过“危房改造”等项目,与市场进行互动,构建出现代性的幻象和前景。列斐伏尔在《空间与政治》中早已指出,空间的第一特质就是政治性。[10]从狭义来说,空间首先是政治的空间。对于农村来讲,空间的片断化、均质化和清晰化,甚至如商品一样,可“复制与重复”,是国家追求的首要目标。[11]198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农村社区中的文化惯习在空间生产中构成一支重要的内部牵制力量。这尤其体现在现代水泥火砖房中设置地下室的行为。传统干栏建筑设置有地下层,专门用来圈养牲畜家禽等。较多毛南族人建造了水泥平房之后,依旧保持这一传统,设置地下层,养殖鸡、鸭、猪、牛等家禽牲畜。考虑到地下层建造成本的话,这种行为更值得我们注意。例如,上信屯的谭树智老人,建造房屋时坚持打造地下层,其地下层的建造成本约15万元,和上面的两层楼房的建筑成本相当。与传统种养传统所形成的文化惯习直接相关的地下层的空间延续从某个侧面也反映出,毛南族人对来自国家与市场的空间生产过程并不是完全信任的。

注 释:

①《2013年村委会户口登记表》,堂八村村主任谭春旺提供。

②《环江年鉴2013年》,环江县地方志办公室资料。

③《特色农业之蚕桑产业》(电子版),环江县农业局宣传资料。

④《广西农村危房改造项目规划(2009-2014年)》,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办公厅,2009年。

⑤《关于印发河池市农村危房改造工程试点实施方案的通知》,河池市人民政府办公室,2009年。

[1]列斐伏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A]//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生产[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2]刘精明,李路路.阶层化:居住空间、生活方式、社会交往与阶层认同——我国城镇社会阶层化问题的实证研究[J].社会学研究,2005(3).

[3]李远行,陈俊峰.城市居住空间分化与社区交往——基于南京市东山新区个案的实证研究[J].开放时代,2007(4).

[4]杨上广,王春兰.上海城市居住空间分异的社会学研究[J].社会,2006(6).

[5]林贞.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探析[D].兰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

[6]夏铸九.空间形式演变中之依赖与发展——台湾彰化平原的个案[J].台湾社会研究季刊,1988夏/秋季号.

[7]刘志扬.居住空间的文化建构:白马藏族房屋变迁的个案分析[J].民族研究,2011(3).

[8]黄应贵.空间、力与社会.台湾“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C].1995.

[9]斯科特.国家的视角: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修订本)[M].王晓毅.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10]亨利·勒菲弗.空间与政治[M].李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11]葛迪勒.当今的马克思:昂希·列斐伏尔与《空间之生产》[A].王弘志.空间与社会理论译文选[C].台北:自印,1995.

Rural Living Space Chang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ace Production

HE Hai-shi
(National Research Center,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Guangxi Nanning,530006)

The theory of Space Production is to be committed to rural space.In the context of the glob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rural areas experience severe space changes as much as cities.This paper analyzes the game of politics,economy,and discourse in the process of severe space changes from the point of Space Production.Being different from urban Space Production,cultural habitus in the process of rural living space changes become an important force of internal constraints.

space production,Maonan,living space,cultural habitus

C95

A

1674-8891(2016)01-0012-05

2015-11-09

广西民族大学2013年人才引进科研基金资助课题[课题编号:2013QD007]。

何海狮(1985—),男,江西高安人,广西民族大学民族研究中心副研究员,研究方向:华南山地民族社会结构。

谢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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