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大师和玛格丽特》的“模糊”性

2016-04-13 16:47戴波张辉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8期
关键词:模糊讽刺魔幻现实主义

戴波 张辉

(1.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2.首都师范大学 大学英语部,北京 100048)

论《大师和玛格丽特》的“模糊”性

戴波张辉

(1.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2.首都师范大学 大学英语部,北京 100048)

摘要: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是一个“模糊”的文本世界。其“模糊”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作者对现实世界、历史传说和魔幻世界等三个世界的穿插处理导致读者理解的“模糊”;作者采用了“反常化”创作手法使得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与对应的传统解读之间出现了“模糊”;对“大师”的身份解读也具有“模糊”的多维度。《大师和玛格丽特》文本的“模糊”性既体现出布尔加科夫创作历程中所遭遇到的困顿生活和矛盾心理,又反映了现实社会中众人在欲海中纸醉金迷、迷失方向的“模糊”人生。在对现实社会混沌慌乱和疯癫荒唐的讽刺背后正是作者对“荒原”世界深深的担忧和思索。

关键词:模糊;反常化;讽刺;魔幻现实主义

相比而言,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在整体上有明显的分野。中国文化整体上偏于阴柔,主要特征为伦理和审美[1]2。基于伦理和偏重审美的中国文化为了防止分化与片面发展,保持整体性和和谐性,强调致中和的“中庸之道”,从而导向了“模糊”性。在中国文化中,不论得意时入世所倡导的孔孟思想,还是失意时出世所皈依的老庄思想,都体现了“模糊”性。儒家坚持“中庸之道”,“和”又是儒家思想的一个主要概念,“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2]118。老子的“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3]1和“混沌”、庄周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1]43等思想消解了主体和客观世界的独立性,一定程度上彰显了中国文化所具有的“模糊”性。被斯宾格勒称之为“浮士德文化”的西方文化整体上阳刚气味浓郁,其基本特性为宗教性和科学性。而基于宗教和偏重科学分析精神的西方文化因侧重分析和分化而更多导向冲突和明晰。例如古希腊时期“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亚里士多德就将学科细分成逻辑学、物理学、形而上学、政治学、伦理学和诗学等,分门别类详细论述。不同文化的特质会不自觉地体现在产生于该文化语境中的文学文本当中。前苏联作家布尔加科夫的夕阳之作《大师和玛格丽特》虽是西方文化语境的璀璨成果,然而却是一个富含“模糊”的文本世界。这种“模糊”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模糊”性首先源于作者在作品中对现实世界、历史传说和魔幻世界等三个世界的交错穿插处理。与“莫文联”、住房合作社、瓦列特剧院等相关联的多个机构是现实世界的缩影。历史传说围绕着犹太总督本丢·彼拉多和耶舒阿等人物展开。魔王沃兰德及其随从代表魔幻世界。布尔加科夫将三个世界杂糅交错,将其掺杂共融在同一个文本叙事之中,如若对此不能敏锐地觉察的话,读者很可能会在理解时产生“模糊”的错觉。

总体来看,《大师和玛格丽特》有两条明显的故事发展脉络。第一条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莫斯科纷纭复杂的现实世界为基础,铺设于作品的大部分章节。第二条则是犹太总督本丢·彼拉多由于自己的怯懦而导致耶舒阿被处死,从而让自己的良心背负了两千年的沉重枷锁。其中,第二条线索称得上是“小说中的小说”,分布于小说文本作品第2章(本丢·彼拉多)、第16章(行刑)、第25章(总督如此拯救犹大)和第26章(掩埋)等章节。

布尔加科夫借助于魔王沃兰德及其随从现身莫斯科将这两条线索有机地结合起来,使其相互交织和渗透,共同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读者在阅读文本时会产生穿梭于时空隧道的阅读体验:时而飞向月宫,时而进入地狱,紧接着又倒退两千年,然后又转回到莫斯科的精神病院。这种急速的时空变化会让读者产生一种“模糊”之感:原本虚幻的事物仿佛真实的存在,而真实的东西又虚幻飘渺,像是镜中之月、水中之花,由此虚实融合在一起,为读者带来新奇的阅读体验。此外,布尔加科夫对于现实世界中单个人物故事的叙述与描绘也会分解到不同章节中。这种断裂的叙述风格几乎贯穿了整部作品,如:“伊万在目睹了柏辽兹惨死之后试图去追捕沃兰德,却被送到了精神病院”的故事分布在第4章(追捕)、第5章(在格里鲍耶陀夫之家)、第6章(果然是精神分裂)、第8章(教授与诗人交锋)、第11章(伊万人格二重化)、第13章(主人公现身)等;“魔王在瓦列特剧院魔术表演”的故事涉及第10章(雅尔塔来电)、第12章(表演魔术,披露内幕)、第14章(光荣归于雄鸡)、第17章(惶惶不安的一天)。

总之,时空的迅速转换和断裂的叙述正是作者的匠心独运。读者心里产生的“模糊”之感暗合了迷失方向的现实社会。由于信仰缺失,现实社会中的各色人物陶醉于物欲和情欲的孽海中不能自拔。当然布尔加科夫希冀通过营造读者心里的“模糊”之感来诱导读者对作品进一步阅读也不无道理。

现实世界、历史传说和魔幻世界三个世界的交错与糅合也造成了作品类别归属的模糊性。对于这部含有流行于20世纪50年代左右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特色的作品,评论者们道出了不同的声音,如“小说中的小说”“超小说”“双体小说”“乌托邦小说”和“神话小说”等。

作者采用的“反常化”手法也使得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与对应的传统定位之间出现了偏离和“模糊”。“反常化”(或“奇特化”“陌生化”)原本是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一种著名的文学理论。什克洛夫斯基认为日常生活中的语言和言谈一旦成为习惯就会变得机械,就会沉入到人的无意识领域,而艺术语言恰恰相反。它是对普通语言的“反常化”[4]173-174。广义上来讲,“反常化”将读者从习以为常的框架中解脱出来,从而延长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作者在作品中对耶舒阿和魔王的形象作了异于常规的、“反常化”甚至“解构式”的处理,使之与对应的传统解读之间出现偏离与“模糊”。

耶舒阿是耶稣的阿拉伯文和希腊文拼音的译音,又与带领犹太民族进入迦南地的古代民族英雄约书亚是同一个名字[5]24。耶舒阿与耶稣有相似之处,如都被称为“加利利人”或“拿撒勒人”,耶舒阿也有一个叫利未·马太的追随者,也被犹大出卖,也与杀人作乱的囚犯巴拉巴一同被犹太总督和长老会议审讯,而且按照逾越节释放一名死囚犯的规则被释放。此外,总督彼拉多明明想放耶稣(耶舒阿)出去而杀强盗巴拉巴,但是犹太人却坚决要求释放巴拉巴,将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但这些诸多细节的相似却不能掩盖这一重要事实:耶舒阿只是“小写的”耶稣,与《圣经》中能力超群、果敢英勇、具有殉道者和叛逆者精神的耶稣·基督大相径庭。耶舒阿是个普通的二十七岁上下的流浪哲人,追随者也仅有利未·马太一人。面对审问,耶舒阿用惶惑、恐惧的眼光望着总督,十分紧张,恳请总督释放自己,丝毫不具备耶稣“天地要废去,我的话都不能废去”[6]48的超人气魄。被审问时耶舒阿辩驳说被利未·马太写在羊皮纸上的东西吓坏了,恳求利未·马太将羊皮纸烧掉,并说自己没有教唆人们拆毁耶路撒冷圣殿。中队长马克“心不在焉”“十分轻松”的一鞭却让耶舒阿像被砍断了腿似地瘫倒在地,急促地喘着气,后背像一条空口袋提到空中,惨状犹若遭受挨打的阿Q。被打之后耶舒阿极力表示自己愿意好好回答,不再惹人生气,迥异于耶稣受审时除承认自己是“犹太人的王”外什么都不回答的刚烈形象。

《圣经》中耶稣的形象则要伟岸、挺拔得多。如果说孔子是东方历史上一位平平常常的文化圣人,耶稣则是西方历史上一位充满神性的文化超人。耶稣一降生就闪耀着超凡脱俗的神的光芒。耶稣是约瑟和马利亚的儿子,但约瑟还没有迎娶,马利亚就感应圣灵怀了孕。耶稣一降生,就惊天动地,早有几个从东方来的博士看见他的星,知道他是“犹太人的王”,特来拜他。耶稣一出世,“就看见天裂开了,圣灵仿佛鸽子,降在他身上。又有声音从天上来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6]61。而耶稣鄙薄富有者,说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还容易。耶稣要拯救的是众多的贫贱者,传福音给贫穷的人们,叫受压制的得享自由。所以耶稣无论到了哪里,都有一群“贫穷的、残废的、瞎眼的、瘸腿的”跟随。耶稣虽然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但是却又复活了,等到末日审判的号角吹响的时候,他将驾着天上的云降临,来审判这个世界。耶稣的超人能力在于他违背常识而施行奇迹。在耶稣生活的时代,犹太人中流行着这样一种观念:许多疾病是由于邪灵、魔鬼占有了患者的身体所引起的。耶稣既然是神子,就有神力驱逐魔鬼。所以有病的人一看见耶稣,身上的魔鬼就发抖害怕。而耶稣似乎无病不能治,甚至能起死回生。耶稣还施行了其他一些奇迹。有一次,耶稣“拿着五个饼,两条鱼,望着天祝福,掰开饼,递给门徒,门徒又递给众人。他们都吃,并且吃饱了;把剩下的零碎收拾起来,装满了十二个篮子。吃的人,除了妇女孩子,约有五千”[6]28。又有一次,耶稣夜里在海面上走,门徒以为是鬼怪而惊慌害怕。彼得从船上下到水面上要到耶稣那里去,将要沉下去。耶稣拉他上了船,在船上的人都拜耶稣:“你真是神的儿子了。”[6]29众多例子印证了耶稣是充满神性、禀赋超常的超人形象。

毫无疑问,耶舒阿的形象“模糊”和“解构”了世人眼中耶稣的超人画面。“大写”的上帝之子与“小写”的普通流浪哲人之间的迥异反映出基督教在现代社会“本体性”地位的崩溃。“月光透过常年不擦的肮脏玻璃窗,微微照亮一个布满蛛网的角落,角落里挂着个久已被人遗忘、落满灰尘的圣像神龛。……神龛下面还挂着一张用别针别住的小一些的纸圣像。”[5]69-70末日审判的钟声永不会敲响,上帝被众人遗弃在“布满蛛网的角落”,曾经笃信上帝的亚当夏娃们沉醉于物欲享受中不能自拔,精神世界荒芜。

“反常化”也使得魔王与其传统的形象出现偏差与“模糊”。中国文化强调“和”,而西方传统注重二元对立,如上帝与魔鬼对立,灵魂蔑视肉体,理性与感性纷争。根据基督教的法则,灵魂支配肉体而向神界超升,但是,有神就有魔。魔鬼是肉欲的、感性的、邪恶的象征物,时时侵扰人,使没有坚强意志的人会沦为魔鬼的门徒而难以成圣。而贯穿作品始终的魔王沃兰德形象则与传统的魔鬼形象背离,反而具备传统的上帝的异能。例如,作品第1章介绍到博古通今的“莫文联”理事会主席柏辽兹和诗人伊万讨论时,有超常能力的魔王出场了。魔王沃兰德不仅知道他们的名字和家庭,还会“读心术”,知道柏辽兹和伊万要说的话。更令人诧异的是魔王准确地道出了柏辽兹如何死亡:他将踩上安奴什卡洒落的葵花籽油摔倒在地被有轨电车切下头颅。一切都像是按照魔王的话上演。魔王的超能力在魔术表演和拯救大师的章节更是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在魔王的魔力下,莫斯科那些追求物欲和情欲、投机钻营、道貌岸然的当权者得到“末日审判”,真实面目被暴露出来。例如瓦列特剧院的经理斯乔帕·利霍捷耶夫可以说一无是处,懒惰、色情、酗酒成性。“最近他们这些人把什么都搞得一塌糊涂。他们整天饮酒作乐,利用职权勾引妇女,什么事都不干,也不会干…… 对委托他们掌管的事业一窍不通,只会变着法子蒙骗上级。还坐着公家的汽车到处瞎跑!”[5]84-85柏辽兹死后众人心怀鬼胎以各种借口觊觎其留下的房产。“柏辽兹的死讯以神奇的速度传遍全楼,于是,从第二天清晨七点开始,博索伊(柏辽兹生前所住楼房的住房合作社主任)家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了。接着是许多人亲自登门递交要求占用死者用房的申请。两个小时内博索伊共接到这类申请书三十二份。”[5]95他们采用的方式有:祈求、威胁、中伤、告密、自费修缮住房的承诺、现住房拥挤情况的描述,等等。有的人还把家人描述为“土匪”;有两个人以自杀相要挟;还有的对博索伊挤眉弄眼暗示,提出绝不会忘恩负义的。尽管博索伊老于世故、生性多疑、老奸巨猾,最后还是被沃兰德及其随从抓住了致命弱点——贪欲而锒铛入狱。他的众多幻想——到尼斯旅游免费住豪华别墅,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接受贿赂,妻子的喜出望外,免费欣赏魔术表演,在沃兰德之魔力的笼罩之下犹如镜花水月,一一破灭。此类例子不胜枚举。这些道德败坏的伪君子一味地贪图享乐、纵情纵欲。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丧失宗教信仰的现实社会当中,人们更宁愿有这样一个法力无边的魔王沃兰德。

“大师是谁”这一问题有不同的答案,也体现了作品的“模糊”性。“大师”这个称谓自然而然地让读者对大师的英勇形象有所期待。第一个答案就是与玛格丽特炽热相爱的大师。这个人物在作品中的正式登场是在第13章(主人公现身)。未露姓名的大师是历史系毕业生,因为中了彩票得到了一笔钱,就放弃了自己在博物馆的工作,专门从事写作。他的情人玛格丽特崇拜他的才华,称他为“大师”,鼓励鞭策大师。他也自称是大师。他因一本关于彼拉多的小说遭到各方的攻击和陷害,这些人中既有自大自诩的评论家,又有觊觎他房子的告密者。文学批评家阿利曼、文学家拉夫罗维奇、批评家拉铜斯基等人在报纸上对大师进行口诛笔伐。最初大师对这些文章一笑置之,认为这些文章不折不扣地透着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气息,颇有大师风范。但是随着篇数的增多,大师感到惊讶,继而又感到恐怖,开始害怕黑夜,“大师”气魄一点点消散。一个深夜,恐惧之下的大师将小说打字稿和草稿塞进暖炉,意欲烧毁。所幸玛格丽特及时赶到,将一本原稿拿出。无处可去的大师也曾想到自杀,后来冥冥之中又来到疯人院求得庇护得享安宁以逃避现实。曾经想周游世界的大师居然在医院呆了三个多月,居然认为这里还不错。医院里大师对伊万说:“那是我第一次进入文学天地,但是今天,当一切均已结束,我的毁灭已昭然若揭的时候,回想起来,我仍然不寒而栗!”[5]207这些信息会让读者“模糊”大师最初的“大师”形象,对大师的钦佩与敬仰最多也是昙花一现、支离破碎。

流浪哲人耶舒阿也具备“大师”的气度和特征,认为任何政权都是对人施加的暴力,人类总有一天会跨入真理和正义的、不存在任何政权的王国。马太作为唯一的、忠实的弟子,紧紧追随着“一生从未对任何人做过任何坏事的”耶舒阿。耶舒阿因自己的信念挑战着罗马政权而献出了生命,这种气度倒蛮符合“大师”的身份。玛格丽特亦具备“大师”的气度——有担当、刚毅勇敢。美丽聪慧的玛格丽特为了能与自己的灵魂伴侣徜徉人生,甘愿放弃众多妇女梦寐以求的优渥生活:居住在独门独院里的二层小楼的整个上层,无需为开销操心。丈夫又是科学界的巨擘,英俊善良,对玛格丽特非常宠爱。当大师遭到评论界积毁销骨的非难时,玛格丽特对大师一直不离不弃。大师的出走让玛格丽特在痛苦中煎熬。为了再次见到大师,执着的玛格丽特接受魔王随从阿扎泽勒之邀。第一次见到魔王时,玛格丽特用全部意志力稳住颤抖不已的双腿。在撒旦的盛大晚会上,玛格丽特接受鲜血的洗礼,带上镶满钻石的王冠和带有沉重的黑毛狮子狗雕像的项链,作为女主人站着迎接从壁炉出来的、由尸体化出的众多来宾:伪币制造者和叛国犯札克、毒死妻子的罗伯特伯爵、教唆妻子毒杀丈夫的托法娜女士、用手帕让孩子窒息而死的弗莉达、为争夺继承权毒死父亲和兄弟姐妹的伯爵小姐等。这一站长达近三个小时,接受众人亲吻的右腿膝盖肿得老高,皮肤已经发青。

相比而言,魔王沃兰德更具“大师”气质。魔王下访到莫斯科的社会生活当中,在自己随从的辅助下通过魔法屡屡捉弄莫斯科居民,揭露出弥漫在莫斯科社会的种种丑恶。众多当权者的真实面目被曝光:剧院经理利霍捷耶夫的懒惰好色和酗酒成性、房管所主任伊万诺维奇的贪婪和世故、剧院报幕员孟加拉斯基的受贿和贪欲、剧联声学委员会主席仙普列亚罗夫的以权潜规则女演员、敦奇尔的道貌岸然和收受贿赂、文娱委员会主任彼得罗维奇的色欲、经济计划工作者安德烈耶维奇的老谋深算和虚伪狡诈。就连剧院餐厅管理员索克夫也在五个储蓄所存有二十四万九千卢布,家里的地板还藏有二百枚十卢布的金币。“格里鲍耶陀夫之家”是由柏辽兹领导的“莫文联”的单位,“莫文联”的会员们把这里布置得舒适优雅和尽善尽美,可以享受到各种各样的优待,如去雅尔塔疗养旅游胜地疗养、钓鱼别墅休闲活动、名不副实的一日创作旅行、佩列雷基诺别墅及其他众多旅游胜地的度假。还有一个负责住房问题的办公室,这个门前的队伍最长,每秒钟都有人拼命往里面挤。对“格里鲍耶陀夫之家”长达四页的描述折射出“莫文联”是一批贪图享乐、自私自利、不求上进、脱离实际的文人。他们丧失了信仰和精神支柱,无病呻吟地创作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文章。第6章(果然是精神分裂)中亲眼目睹柏辽兹死亡受到刺激的诗人伊万和被伊万诅咒为“头号白痴庸才加草包”的诗人柳欣之间的对话为此提供了强有力的注脚。伊万辱骂柳欣为“败类”,是“巧妙伪装成无产阶级的小富农”,自欺欺人地编造出一些自己都不信的歪诗。诗人柳欣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发现失去理智激动的伊万道出了真相和事实,但是,他已经丝毫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忘却,用酒来麻醉。

当然,大师更是作者布尔加科夫。布尔加科夫坎坷的文学创作之路与作品中大师的遭遇十分吻合。与中国现代文学大师鲁迅相似,基辅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布尔加科夫从事医生职业数年之后决定完全弃医从文。在早期的文学经历中,布尔加科夫初露锋芒。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题材创作出揭露和讽刺种种不良社会现象的作品,赢得了不少读者的喝彩。他的中篇《不祥的鸡蛋》受到了高尔基等人的注目和重视。但是20世纪20年代苏联的政治思想领域充满了激烈斗争。在文艺界,“拉普”自封为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唯一诠释者,认为创作思想和方法的不同是政治问题。布尔加科夫的后续作品常常被冠以“美化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仇视革命”“反苏维埃”“为白卫分子辩护”等帽子受到查禁和没收,其许多剧作也遭禁演。在这种意义上,作品中大师可以说是现实生活中的布尔加科夫,大师的遭遇也反映出作家本人的经历:作品不能发表、生活困难、精神承受巨大压力、求助无门。

但是布尔加科夫并没有被现实所击垮,没有刻意去奉承和讨好当局和评论界。他是一位思想深邃、直面惨淡人生和现实、坚持自己理想和原则的作家。《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创作过程就是有力的佐证。《大师和玛格丽特》的创作过程前后历时十二年,八易其稿。而且布尔加科夫曾经把花费两年心血写到第15章的原稿付之一炬,这充分说明了布尔加科夫决不是某些人论定的“存心取悦读者”“恶意讽刺现实”的“反政治的小说家和不严肃的幽默家”。正如全苏作协书记法捷耶夫评论布尔加科夫为“一个不论在创作上,还是在生活上都没有背起沉重政治谎言包袱的人。他走过的是一条真挚的人生之路”[5]5。此外,书名正式确定之前的众多选择在某种意义上诠释了布尔加科夫对艺术创作的孜孜追求。在采用《大师和玛格丽特》作为题目之前布尔加科夫有很多方案,如《魔法师》《蹄足顾问》等。

此外,“模糊”性也体现在作品中故事发生的背景多是黄昏与夜晚,这也象征着现代社会的迷惘与困惑。小说开篇提到太阳已经平西,为这部作品定下了“暗”的基调,故事也在“模糊”的“暗”中展开。正如撒旦先前所说的,柏辽兹在暮色黄昏中被飞驶的有轨电车切下头颅。诗人伊万在“容易引起错觉的月光下”追踪魔王和几个随从。后来伊万在医院和大师进行长聊,从傍晚一直到后半夜。耶舒阿行刑前天空忽然黑云吞噬太阳,大风骤起,卷起无数尘柱。当刽子手刺死耶舒阿时乌云翻腾,电闪雷鸣,周围一片黑暗,只有道道闪电划破黑色的天空。玛格丽特也在月亮高悬的夜晚,涂上了回春脂,飞往魔王的世界。

作品中许多人名也具有“模糊”性或“迷失”的意味。如诗人伊万发表作品的笔名为“无家汉”,“一日创作旅行证”的负责人波德洛日娜娅的意思是“假的、伪造的”,诗人德武布拉特斯基的字面意思是“两面兄弟”,“莫文联”诗歌组的博戈胡里斯基、斯拉德基、施皮奇金和阿杰尔芬娜·布兹假克分别意味着“渎神者、甜言蜜语者、狮子狗崽、胡闹者”,住房合作社主任博索伊意味着“赤脚人、流浪汉”。

《大师和玛格丽特》文本中的“模糊”性有重要的意义和内涵,象征着现实社会中信仰缺失引发的迷乱与混沌。魔术表演中众人在卢布雨中大打出手的丑态,以旧衣服换取时尚巴黎服装的混乱与无序,何尝不是对社会现实的描摹和强烈的讽刺!人们失去了宗教支撑和精神支柱,追求享受,为所欲为,在浮华和喧嚣的现实“荒原”中迷失方向和自我,成为缺少灵魂的行尸走肉。这是对现实真实而又深刻的昭示。作者对现实“荒原”之“混沌”和“模糊”讽刺性的刻画,其目的更在于对现实“荒原”出路的探索,对人类社会未来的思考。“模糊”中总会隐含有一点光亮和希望。正如在作品末尾,大师和玛格丽特在魔法师的带领下在夜色中飞行,一轮深红色满月从迎面的森林边缘冉冉升起。魔法师答应给予大师和玛格丽特的黎明,恰恰是在午夜的月亮消失的那一刻立即开始的。布尔加科夫在《大师和玛格丽特》所呈现的,如同海德格尔的表述,是在探寻诸神隐退的踪迹,在冥暗的夜半道出神圣。

参考文献:

[1]高旭东.中西比较文化讲稿[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2.

[2]四书[M].王国轩,等,译.北京:中华书局,2007.

[3]老子.道德经[M].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

[4]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5]布尔加科夫.大师和玛格丽特[M].钱诚,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6]圣经(新标准修订版)[M].简化字和合本.

【责任编辑:郭德民】

收稿日期:2016-04-03

作者简介:戴波(1978— ),男,河南长垣人,讲师、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600(2016)08-0070-05

张辉(1975— ),女,北京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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