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玲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阿拉斯加州土著语言的复兴与保持
董秀玲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作为美国双语教育的一部分,阿拉斯加土著语言教学项目依据相关法案受联邦政府资助。过去四十五年中,借助对政策的积极解读,阿拉斯加州从联邦政府获得了大量资助来进行土著语言的复兴与保持工作。文章以开创、发展、低落、回升为主线,以主要法律依据、相关举措以及存在难题为切入点,简要论述阿拉斯加州的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以期为我国相关语言保护工作提供参考和借鉴。
阿拉斯加州;原住民;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
阿拉斯加州位于北美大陆西北端,与美国本土并不相连,俗称“飞地”。1867年,美国由俄罗斯购入该地,1912年设区,1959年建州。至此,阿拉斯加成为美国第49个州,它是美国面积最大的州,同时也是美国各州中拥有土著人口最多的州,土著人口约为10.6万,占该州人口总数的1/7。
阿拉斯加原住民隶属八个语言社区:因纽别特(Inupiat),尤皮克(Yupik),阿留申(Aleut),埃亚克(Eyak),特林吉特(Tlingit),海达(Haida),钦西安(Tsimshian),北部阿萨巴斯卡(Northern Athabas⁃kan)。由于排挤、压制土著语言的政策执行了近百年,阿拉斯加土著语言中的大部分已经消亡,现存有档案的有20种语言。根据Krauss(1974)的调查,这20种语言中只有中部尤皮克语和西伯利亚尤皮克语是大量儿童的家庭第一语言,Krauss(1997)进一步对尤皮克村子进行了调查,发现其中一些村子已出现转用英语的早期迹象;十多年后,Wyman等人(2010)对Krauss调查过的村子进行了复查,发现绝大部分学龄儿童都是双语人,而且,英语成为越来越多儿童的第一语言。可以说,曾经相当强势的尤皮克语已经处于濒危状态,语言的自然代际传承和保持链条非常脆弱。
20世纪70年代初,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运动兴起,在过去四十五年中虽有起伏,但仍在持续发展。本文根据阿拉斯加州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所依据的重要法案,将其分为开创期、发展期、低落期、回升期四个阶段,对各阶段的主要成绩以及存在问题做简要论述,以期为我国相关语言工作提供参考和借鉴。
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运动源于美国的民权运动及其促生的一系列法案,其主要形式是沉浸式双语双文化教学项目。对相关法案的解读直接影响这些项目的资金申请和实施工作,我们依据相关法案将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分为四个阶段,并简要说明各阶段的主要成绩。
(一)开创期:《双语教育法》与《莫莉胡奇诉讼案》
1968年美国联邦政府颁布《双语教育法》,该法案关于“通道平等(equal access)”的阐释是土著儿童享有过渡性双语教育权利的主要依据,它直接促成了阿拉斯加州双语教育项目的快速发展。
1971年至1973年,共有20余所小学得到联邦政府资助,在一到三年级开展包含土著语言(尤皮克)的双语教育。这些项目受到了原住民社区的热烈欢迎并进而促成了1972年《阿拉斯加州双语双文化教育法规》的颁布和“阿拉斯加土著语言中心”的成立。前者要求阿拉斯加州所有接收4名以上英语水平有限的儿童的学校提供双语双文化服务,后者是申请和接受联邦政府资助的主要机构,也是不断推动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的重要力量。
1976年《莫莉胡奇诉讼案》签署和解协议,该协议要求政府为拥有15名以上学龄少年的村庄建立中学并结束阿拉斯加土著寄宿学校制度。此前,阿拉斯加州所有土著学生完成村级公立小学的学业之后必须进入强制性的寄宿制公立中学就读,他们通常会被送到远离家乡的其他48个州,如,俄勒冈州、俄克拉荷马州,即使假期也要住在非土著家庭中。65%的土著学生因遭受虐待在入学两年内辍学。1976年,《莫莉胡奇诉讼案》和解之后,阿拉斯加州取消了寄宿制学校制度,开始在每个村庄建立中学。自此,原住民社区可以从两个方面影响中小学的运行:一是决定是否在本村建立中学,二是可以对学校课程提出建议性指导。这大大提高了原住民社区对教育的参与程度。
(二)发展期:《美国土著语言法案》及其拨款方案
联邦政府支持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运动的最重要法律依据是1990/1992年颁布的《美国土著语言法案》及其拨款方案。法案认可“原住民有使用和发展其语言的权利和自由”,“鼓励使用土著语言作为教学语言”,“赋予初级、中级以及高级教育课程中的土著语言与外语同等的地位”,“授予土著语言学习者与外语学习者同等的课程学分”。
作为是美国联邦唯一一部关注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的法案,《美国土著语言法案》对推动阿拉斯加土著语言运动起了重要作用。该法案颁布后,阿拉斯加州政府先后颁布了《特别教师资格许可办法》和《阿拉斯加州土著语言教育法令》,这两项法令鼓励原住民考取教师资格证并增加了对土著语言教育项目的资助。此外,阿拉斯加州还成立了爱斯基摩语言工作坊和双语教材开发中心。
(三)低落期:《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
由于美国联邦政府并不具体指导各州的教育,所以阿拉斯加州可以按照自己对联邦政策的解读来利用相关资助。起初阿拉斯加州教育与早期发展部对联邦政府的政策进行了比较宽泛的、有利于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的解读,但是,1996年之后,联邦政府不断重申过渡式双语教育的项目定位,并缩紧了资助范围,州政府随之削减对已有土著语言教学项目的财政支持,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运动呈现出下滑趋势。
2002年,《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颁布。该法案规定,凡是在美国公立学校就读三年以上的学生都需要参加年度数学和阅读统考,以确保其相应能力达到联邦设定的基准,如不能达标,学校将无法得到联邦政府资助,不达标的学生将被编入补救式教学班。
从性质上看,这种年度统考属于高利害测试(high stakes testing),它直接产生了大量恐慌:由于担心孩子无法达标,家长改变了对母语教学项目的支持态度。他们不但更多地使用英语跟孩子交流,而且督促学校从一年级起就以英语为教学语言,他们担心在一到三年级以尤皮克语为教学语言将大大减少学生通过年度统考的几率。自此,阿拉斯加土著语言教学项目锐减,母语复兴与保持运动落入低谷。
(四)回升期:《美国土著语言保护法》和《每个学生成功法案》
《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所采用的高利害测试形式,对那些旨在实现土著语言复兴的沉浸式母语教学项目产生了很大冲击。但是由于《美国土著语言法案》颁布较早,影响重大,《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从中继承了有关土著语言地位特殊的条款,并承诺继续资助相关项目,而且,出于补偿目的,联邦政府于2006年颁布了《Esther Martinez美国土著语言保护法》,该法案不但进一步扩大了《美国土著语言法案》的保护范围,而且明确指出要为沉浸式教学项目以及学前土著语言教育项目提供基金。
2015年,《每个学生成功法案》颁布,该法案以州问责制代替了联邦问责制,取消了不必要的考试,指出要从多项指标而不仅是考试分数来评估学校绩效。从参政程序来看,原住民社区更有可能影响州政府在发展和改善土著教育方面做出更多有利决策,所以,这项法案可能会进一步推动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运动走出低谷。
经历了开创、发展、低落和回升的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运动,目前仍面临着一些难题:除了前文论及的高利害测试所带来的“寒蝉效应”,联邦政府相关法案立法意图和资助倾向、主流社会的单语制语言意识形态以及一些原住民所持有的“土著语言无用论”都不利于土著语言教学项目的开展;此外,土著语言教学材料相对不丰富、教学模式僵化使得调动青少年母语学习积极性越来越困难。这些问题从根本上限制了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的发展动力。
(一)立法意图与资助倾向
联邦政府在决定给予哪些项目资助时,既有明确的立法意图,又有严格的申请标准。得不到资助的土著语言教学项目通常会被学区直接砍掉。所以,解读联邦政策、设计出符合资助标准的教学项目,是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工作中的一个重要课题。
以《双语教育法》为例,作为各州开展双语教育的最重要法律依据,该法案并未赋予原住民社区使用非英语语言进行教育的权力,它对所有以祖裔语言为教学语言的项目的定位都是过渡性的,其目的是提高家庭语言非英语的学龄儿童的英语水平,从而保障英语水平有限的儿童与母语为英语的儿童在学业进步上拥有同等的通道。
为此,阿拉斯加州教育与早期发展部将所有操“村庄英语”的土著儿童界定为英语水平有限者,并以之为双语双文化课程的服务对象。通过使用这种策略,阿拉斯加州才获得了大量联邦政府资助。然而,本质上倾向于资助消减型、过渡性双语教育项目的联邦法案,始终反对资助任何超过3年时限的长效沉浸式教学项目。
(二)主流语言意识形态与“土著语言无用论”
齐伯达和希尔指出,“美国的政治气候始终有利于认为双语制教育只具有暂时作用的主张。”由于单语制语言意识形态在主流社会根深蒂固,联邦政府多次重申英语学习的重要性,各种“唯英语运动”组织积极推动各州以英语为唯一官方语言的立法活动。1999年,该组织向阿拉斯加州高级法院提出议案,要求所有政府部门必须使用英语,该议案被判违反宪法之后曾再次提交州高级法院复审。
对于原住民社区而言,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权力关系对其语言价值观产生了大量负面影响。由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被大量灌输“土著语言在现代社会无用论”,很多原住民看不到“源于自身语言文化的价值观和知识的重要性以及优越性”。他们对母语教育的态度摇摆不定,尤其是当相关教育政策不断强化英语的中心地位时,为了帮助孩子适应学校生活、取得学业进步,一些父母甚至避免使用“村庄英语”,只跟孩子说标准英语。
改变主流社会的单语制语言意识形态与改变过去的权力关系对原住民社区的影响,都绝非易事,这些消极论调不断在多个语域中重复,束缚了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的发展。
(三)课时、教材和教学模式
尽管越来越多的阿拉斯加原住民认识到母语教育是民族自治的一个重要象征,但如何吸引青少年的兴趣、提高他们的母语忠诚度,同时,保证他们能够获得英语单语人所拥有的学业进步通道,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难题。
一方面,公立学校的土著语言教学的周课时量非常少,有些甚至不足一个小时。由于遭受了长期的压制和破坏,土著语言教学所能利用的材料相对来说非常匮乏,加上无利可图,很少有机构愿意开发和丰富相关教学材料。
另一方面,土著语言教学模式僵化也是一个问题,课程设计中水平较高的读写模块很少,枯燥的词汇训练占据了大块课时,这种单一的授课模式远远逊色于那些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课程,一些青少年不免认为土著语言已经过时,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来进行学习。
虽然存在很多难题,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运动还是保持着前进势头,这与阿拉斯加大学的推动作用密切相关。该大学以阿拉斯加土著语言中心为主体机构,向美国教育部申请了大量资金用于研究、记录、复兴和保持阿拉斯加州的20种土著语言。自成立至今,阿拉斯加土著语言中心共获得超过300万美元的联邦政府资助,出版和制作语言档案超过1万条目。
20世纪七八十年代,阿拉斯加土著语言中心将资金主要投向土著语言的存档和教材编写方面,他们为双语教师以及其他社会工作者免费提供土著语言课程材料,进行专业指导和咨询,并积极开展暑期语言培训项目。
20世纪90年代至今,该中心开始侧重于资助原住民攻读与母语教育为主的本科、硕士、博士学位,并开发专项培训帮助这些大学生获得双语教师资格。其中,2002—2012年共资助30多名大学生,他们很快成长为本民族的语言活动家,在社区、学区、大学之间构建了信息沟通和决策反馈的纽带,加强了各方的合作,并增强了本民族在阿拉斯加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中的话语力量。
随着信息技术、卫星电视的发展,遥远偏僻的地理环境已经不再是语言保持的坚强壁垒。在过去四十五年中,借助对联邦政策所做的积极解读,阿拉斯加的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得到了持续发展,这样的成绩来之不易。但是,由于立法意图和资助方面的限制、主流社会的单语制意识形态的制约以及高利害测试和土著语言教育项目本身所带来的问题,土著语言复兴与保持的话语空间是否能够扩大,语言濒危甚至是转用英语的大势是否能够扭转,仍需进一步观察。
[1]http://baike.baidu.com/阿拉斯加州[E],2016-9-20.
[2]https://en.wikipedia.org/wiki/Alaska_Natives[E]. 2016-9-27.
[3]Krauss,Michael E.Native peoples and languag⁃es of Alaska.[Map].Fairbanks,AK:Alaska Na⁃tive Language Center,University of Alaska.1974
[4]Krauss,M.The Indigenous languages of the North:A report on their present state.Northern Minority Languages:Problems of Survival[J],Senri Ethnological Studies,1997(1).
[5]Wyman,L.,Marlow,P.,Andrew,F.,Nicho⁃lai,R.,Miller,G.&Rearden,N.High stakes testing,bilingual eudcation and language endan⁃germent:A Yup’ik example[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ilingual Education and Bilingualism,2010(6).
(责任编辑:武亮)
董秀玲(1980-),女,河南获嘉人,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双语与双语教育。
本文系国家留学基金委“建设高水平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生项目与中央民族大学博士科研创新项目(项目编号:10301-01500202)的研究成果。
2016-10-17
H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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