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罗入唐“质子”多重政治角色分析

2016-04-12 11:19:05周宇浩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610068
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三光百济新罗

周宇浩(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68)



★韩国研究★

新罗入唐“质子”多重政治角色分析

周宇浩(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610068)

【摘要】新罗与唐朝交往的近300年中,与唐朝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方面都保持了密切的交流与合作,形成了紧密的关系。双方紧密关系的形成与发展自然得益于众多因素的影响,然而新罗入唐“质子”却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因子之一。目前,学界较集中于新罗入唐“质子”在文化交流中所发挥的作用的讨论,鲜见有对其在双方政治关系发展中的作用进行分析。因而本文试图通过对新罗入唐“质子”在唐罗政治关系发展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进行分析,探讨其对于促进双方关系发展所发挥的作用。

【关键词】质子新罗唐朝政治角色

“质子”,即人质,一般由王族子弟担任,并由弱国向强国输送,且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成为诸侯间取信于对方的重要方式之一。后经过历朝的发展完善,终成为一项制度——纳质制度。与其他朝代相比,唐朝的综合国力强盛,又对外采取极为开放的政策,因而周边多国向唐朝派遣了“质子”以加强双方关系。新罗在发展与唐朝关系的过程中,向唐朝派遣了众多“质子”,与唐朝甚至一度形成“政治上结成同盟,军事上实行合作”[1]的关系。虽然在669年至733年的65年期间,唐罗同盟关系随双方的交恶、战争而瓦解,但双方关系很快即得到缓和,并在734至907年期间保持了长达173年的友好关系。[2]纵观唐罗交往的历史可以发现,不论是友好时期还是交恶时期,新罗入唐“质子”在唐罗关系发展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并发挥着关键作用。

一、“质子”是唐罗彼此获取利益的政治筹码

(一)“质子”是新罗加强与唐朝关系的政治筹码

唐朝初期,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三国鼎立于现今的朝鲜半岛之上,矛盾不断,互相征伐。而唐朝经过一系列改革后,国家的综合实力日渐强盛,成为当时世界级的强大帝国,并对周边国际关系局势的影响日渐深远,尤其是朝鲜半岛。因此,半岛三国为在斗争中取得主动权,获得更多的利益,都通过各种方式利用唐朝的影响力向对方施压。如据《新唐书》记载:“明年(622年),新罗、百济上书,言建武(高句丽王)闭道,使不得朝,且数侵入。”[3]罗、济因高句丽阻其入朝,并数次入侵,遂向唐朝举讼高句丽。而后,唐朝“有诏散骑侍郎朱子奢持节谕和,建武谢罪,乃请与二国平。”[4]由此看来,当时的唐朝颇有“东亚法官”之意味。然而在三国竞相争取唐帝国支持中,最终只有新罗“脱颖而出”,与唐朝形成合作关系,联合攻灭百济、高句丽。其原因固然有其他,但促成唐罗一拍即合,还有另一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新罗向唐朝派遣了由王族子弟担任的“质子”。

新罗于真德王二年(648年)冬,“遣伊湌金春秋及其子文王朝唐,……(唐)诏授……文王为左武卫将军。还国……春秋奏曰:‘臣有七子,愿使(金文王)不离圣明宿卫。’”[5]金春秋是“真智王子伊湌龙春之子也。”[6]金文王(一说“汪)无疑也是新罗王族子弟,并且是新罗为加强与唐朝的关系而派遣的首位“质子”。[7]金文王留唐为“质”后,虽然新罗仍受百济侵扰,从史书的记载来看,唐朝也仍未出兵援助,但真德王四年(650年),“始行中国永徽年号。”[8]由此我们可以认为,新罗在向唐朝派遣“质子”后,唐罗关系得到了进一步加深。

紧接着,新罗真德王五年(公元651年),“遣波珍湌金仁问入唐朝贡,仍留宿卫。”[9]金仁问是金春秋的第二个儿子。新罗想通过此举继续向唐朝表明忠心,以强化与唐朝的关系。“高宗谓(金仁问)涉海来朝,忠诚可尚,特授以左领军卫将军。”[1]“忠诚可尚”当然是唐朝对新罗表现出“忠诚”表示嘉许。而后,新罗太宗武烈王二年(655年),高句丽联合百济、靺鞨侵袭新罗,唐朝派兵援救。[2]唐朝由最开始只动嘴调停到后来愿意出兵救援,这足以表明唐罗双方关系确实因“质子”而得到加强。

(二)“质子”是唐朝制衡新罗的政治筹码

百济被平以后,唐朝“以(百济)扶馀隆为熊津都督,俾归国,平新罗故憾,招还遗人”[10],并且“守其祭祀,附杖新罗,长为与国,结好除怨,恭天子命,永为籓服。”[11]百济故地实处唐朝控制直下。但此后的新罗仍向唐朝派遣了金汉林、金三光两名“质子”(史料见后),继续与唐保持友好关系。然而高句丽被灭后,唐“剖其(高句丽)地为都督府者九,州四十二,县百。复置安东都护府,擢酋豪有功者授都督、刺史、令,与华官参治。仁贵为都护,总兵镇之。”[12]新罗最初欲“借助唐之国富兵强,征服百济、高句丽”[13]的目的并未达到。“(新罗文武王)十年春正月,高宗……留囚良图……以王擅取百济土地遗民。皇帝责怒,再留使者。”[14]唐罗关系急转直下,甚至发生战争,战争以新罗的败北而告终,随后“法敏遣使入朝谢罪,贡篚相望,仁问乃还,辞王,诏复法敏官爵。”[15]从以上史书记载看,似乎促使新罗文武王金法敏“遣使入朝谢罪”的原因是战败,然而“据《三国史记》卷7记载,新罗七重城之败似损失并不惨重,故文武王战后很快遣使谢罪当另有原因。”[16]

再次细看此段历史,可以发现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当时在朝为“质”的金仁问。金仁问与金法敏虽同为先新罗王金春秋的儿子,然而金法敏是元子,[17]金仁问是第二子,[18]并且后者早在真德王五年(651年)就已入唐为“质”,而前者也在金春秋继位后的第二年(655年)便被立为太子。理论上,金仁问对于金法敏的王位来说是没有太大威胁的。然而金法敏却在唐罗战争损失并不惨重的情况下,遣使入唐谢罪,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金仁问对其王位产生了实质性的威胁。金仁问在攻灭百济和高句丽过程中,多次因为军功受到了唐高宗与金法敏的嘉奖,军功卓著,足以见得其在新罗军中及国内威望之大,这也是唐朝选其作为政治筹码,敲打金法敏的原因。另,金仁问幼时“多读儒家之书,兼涉庄老浮屠之说。”[19]再加之,从永徽二年(651年)入唐为“质”起,至咸亨五年(674年)唐被封为新罗王止,金仁问已在唐朝生活了多年,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金仁问是个“亲唐派”,能发挥敲打金法敏的作用。就算以后真的是新罗王,也便于唐朝“掌控”。

而从后面金法敏的“谢罪”来看,金仁问确实发挥了其作为唐朝制衡金法敏的政治筹码的作用,对金法敏的“谢罪”可以说是起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由此,我们可以认为,新罗入唐“质子”都是唐罗双方获取各自利益的政治筹码。

二、“质子”是唐罗联盟共同攻敌的联络员

据《新唐书》记载,乾封元年(666年),高句丽国内权力阶层发生内讧并向唐朝求援。[20]而此后不久,新罗于“夏四月……天存之子汉林,庾信之子三光,皆以奈麻,入唐宿卫。王以既平百济,欲灭高句丽,请兵于唐。”[21]新罗派遣“质子”入唐朝,除了请求唐朝出兵以外,还要向唐朝说明详细作战计划。而唐高宗在准备联合新罗攻打高句丽之前,曾诏见金仁问,说道:“朕既灭百济,除尔国患,今高句丽负固,与秽貊同恶,违事大之礼,弃善邻之义。朕欲遣兵致讨,尔归告国王,出师同伐,以歼垂亡之虏。仁问便归国,以致帝命”[22]高宗派遣金仁问回新罗,将希望与新罗联合攻打高句丽的信息传递回去,而这些信息必定包含着唐朝的作战计划。因而新罗入唐“质子”可谓是唐罗联盟军情信息的联络员。

在军队中一般都有专门的兵卒负责信息传递,唐罗双方为何又要“质子”作为联络员来传递相关信息呢?

首先,新罗利用“质子”身份及地位,提高唐朝出兵的可能性。前述“质子”金三光是金庾信之长子。[23]而金庾信自新罗善德王时即担任新罗大将军,在国内地位很高。其子金三光入唐宿卫之时官职即为大阿湌,并被新罗授予左武卫翊府中郎将。[24]子凭父贵,金三光在新罗身份之尊贵,地位之显赫也可以料见。另一“质子”金汉林为天存之子,而天存在真德王时期即为将军。[25]新罗会遣其子与金庾信之子金三光一同入唐为“质”,其地位至少是与金三光相差无几的。从二人入唐后,金仁问继续在唐为“质”来看,金汉林和金三光并非是去替换回金仁问的。如此一来,新罗派此二人入唐为“质”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表明自己紧跟唐朝步伐的忠心,以提高唐朝出兵进攻高句丽的可能性。

其次,唐朝利用“质子”在新罗的威望,促进双方作战计划有效结合。虽在唐为“质”多年,但金仁问仍有一定的地位和威望。因而对于唐朝而言,由其担任军情信息的联络员,可以充分利用其在新罗的地位与威望,向新罗详细准确说明唐朝的作战计划,并且充分调动新罗出兵的积极性,从而保障作战计划的有效结合。

第三,“质子”具有语言优势,能准确传递双方作战计划。汉字虽然在朝鲜半岛与历代中原王朝的交流中,即通过各种方式逐步传到朝鲜半岛,但在朝鲜半岛并不通行汉语,这样就给唐罗军情信息联络带来一定的阻碍。然而入唐“质子”具有一定的语言优势。以金仁问为例,他幼时多读儒家之书,入唐前应当是具有一定的汉语语言基础的。不仅如此,新罗因在善德王时期就已遣子弟入唐朝国学学习。[26]再加之“质子”都是新罗王族子弟,他们在入朝为“质”时通常会受到唐朝皇帝接见,所以能直接而准确地向唐朝最高决策层传递新罗的作战计划。

最后,“质子”食唐朝俸禄,有职责完成唐朝派遣任务。虽然理论上这些“质子”是新罗押给唐朝的人质,但唐朝廷通常又会授予其“宿卫”之职,负责唐朝宫廷警卫、重大仪式仪仗的职责。传递军情信息虽并非“质子”的本职工作,但却是唐朝所交付的“特殊”任务之一,这些“质子”应当是义不容辞的。

所以,在唐罗联盟、共同攻敌的过程中,选择“质子”作为双方军情信息的联络员,对于唐罗双方来说都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三、“质子”是唐罗对彼此态度的信号传递者

如前所述,济、丽两国被攻灭后,唐朝在其旧地建立起实际统治,这与新罗联合唐朝的初衷相背离。新罗遂转而支持高句丽旧民进行斗争,并于670年在朝鲜半岛南北广大地区,发动驱逐唐军的全面进攻。[27]唐罗关系就此陷入谷底,双方进入交恶对立时期。然而双方的对立交恶仅仅持续了65年,在734年便开始逐渐转暖。[28]纵观这段历史进程可以发现,新罗入唐“质子”对于双方关系的快速回暖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觑。

根据姜清波(2010年)对新罗入唐“质子”的情况进行的统计可知,新罗在乾封元年(666年)向唐朝派遣了金汉林、金三光2名质子后,直至开元元年(713年)的47年间,均未向唐派遣“质子”。在开元二年(714年)向唐朝派出王子金守忠入唐为质后,到开元十五年(727年)的13年间,也未向唐朝派遣质子。而从开元十六年(728年)开始,到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唐罗关系全面好转的前夕,新罗向唐朝派遣了金嗣宗、金志满(一说“金志蒲”)、金思兰等3名质子。

结合双方此间关系发展进程,我们可以看到,新罗之所以在666年后的47年中均未向唐朝派遣“质子”,其原因正是此间双方关系正处于对立交恶期的初期,政治军事等各方面的交流也受到相应影响。

后新罗于714年再次向唐朝派遣“质子”。此时的唐朝在唐玄宗励精图治地治理下,进入全盛时期——“开元盛世”。而此时的新罗正也处于圣德王金兴光执政时期,其执政方针似乎是一改其祖父金法敏与唐对峙的方式。此时的唐罗关系并未全面回暖,但唐朝却授予了“质子”金守忠房屋及若干丝织品,必然是因为唐朝感受到了新罗态度的转变。而这些优待措施,也让新罗着实感受到了唐朝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这才为后来唐罗恢复双方关系、加强交流往来奠定了基础。

另外,唐罗双方的再度友好被认为是从734年开始的,并于735年随着“新罗遣使金义忠入唐朝贡贺正。唐帝玄宗正式承认浿江(大同江)以南地区为新罗所有……唐罗关系彻底好转”[29]。据统计,在此之前的728年至733年的6年(唐罗交恶期后半期)中,新罗平均每两年向唐朝派遣1名“质子”。相比交恶期的前半期,新罗遣质入唐的年份间隔越来越短,频率也逐渐加快。并且在这之中的两名“质子”——金嗣宗和金志蒲,他们分别是此时新罗执政者圣德王金兴光的从弟和侄子,在新罗国内身份之重、地位之高。这无疑向唐朝表明了新罗有意缓和双方关系的态度。而唐朝也通过实际行动向新罗显示态度的切实转变:授予金嗣宗以果毅的官职;授予金志蒲以太仆卿员外置正员。[30]这进一步为735年双方关系的彻底好转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新罗入唐“质子”充当着传递彼此态度的角色,并在唐罗交恶期促进了唐罗关系的回暖。

四、小结

纵观新罗与唐朝交流的近300年历史,唐罗双方有和有战,有盟有分。而在这分分合合中,新罗派遣入唐“质子”却在唐罗交往中扮演者多重政治角色,可以说“质子”对维系唐罗双方的政治关系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正因为是有了“质子”存在,才使得唐罗间的关系即便处于交恶状态也保持不断。

虽然从现代国家间的关系发展来看,“质子”制度早已不适合,更不存在。但在历史上,“质子”在维系国家间的关系上功不可没,是不应被忽视的历史现象。“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通过对新罗入唐“质子”的多重政治角色进行分析,我们可以了解历史上中国与韩国关系发展的情况,从而对现今的中韩关系作更深层次的思考。

【责任编辑:吴妮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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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302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1008-8784(2016)02-137-4

收稿日期:2016-03-24

作者简介:周宇浩(1989—),男,四川广元人,四川师范大学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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