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文学变异学学科理论体系的新建构

2016-04-11 12:27曹顺庆
思想战线 2016年4期
关键词:比较文学

曹顺庆,李 泉



比较文学变异学学科理论体系的新建构

曹顺庆,李泉①

摘要:近20年来,比较文学又出现了新危机。怎样重建比较文学学科理论,从危机走向转机,是当前全世界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当务之急。中国学者提出的比较文学变异学理论,确立了新的比较文学可比性,实现了比较文学学科理论在新的学理基础和学术视野层面上的重构,不但有力地推动了世界比较文学理论的发展,而且为全球化语境中的比较文学研究和跨文明文学交往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指导。

关键词:比较文学;新危机;变异学;理论建构

一、西方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新危机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文学理论百花齐放、蜂拥而出,国际比较文学研究一头栽进这些理论之中,日渐跳出比较文学研究的疆域、摒弃“比较”性的研究方法,纷纷搞起文学理论与文化研究。然而这一研究潮流非但没有对比较文学学科的建构起到积极推进作用,反而极大地冲击了比较文学学科自身的学理结构。如今西方比较文学界很多研究者都有意或无意地放弃了对比较文学学科新发展的关注,抛弃了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研究的主体阵营,转而投入到了贴着五花八门理论标签的泛理论研究和泛文化研究。对此情形,孙景尧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现在不是比较文学‘消解’文论,而是比较文学存在被文论‘消解’的危险。”*孙景尧:《消解还是被消解——当代文论发展和比较文学发展的管见》,《中国比较文学》1996年第3期。20世纪末期,英国学者苏珊·巴斯奈特在重估比较文学和翻译研究的学科定位时宣称,比较文学是一门“已经过时”、已经死亡的学科,鉴于“女性研究、后殖民主义理论和文化研究中的跨文化研究已经从总体上改变了文学研究的面目”,她主张取消比较文学研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地位,将其归为“主导性学科”——翻译研究下辖的分支性学科。*Susan Bassnett,Comparative Literature:A Critical Introduction,Oxford:Blackwell,1993,p.161.2003年,美国学者斯皮瓦克的专著《一门学科的死亡》(Death of A Discipline)公开声称,比较文学作为一门学科业已死亡,由此敲响了比较文学的丧钟,并引发了比较文学的新危机。斯皮瓦克以她独特的后现代视角指出,传统比较文学研究势必“死亡”,因为倘若比较文学“不死”,照如今的研究潮流发展下去的话,就会变得无所不包,成为一种杳无边界、不具比较性的比较文学。所以,斯皮瓦克倡导学界以他者的视野,对比较文学进行完全颠覆性的“全盘重构”。*Gayatric Spivak,Death of A Disciplin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3,p.25.就本质而言,斯皮瓦克试图以西方文论,尤其是以后现代解构主义理论来探寻比较文学学科在知识形态、研究理念、研究方法,以及地域结构特征方面的传播轨迹和延异特征,以漫无边际的“不比较”的“比较文学研究”,来缓解比较文学学科出现的新危机。斯皮瓦克对比较文学现状及危机所在进行了理性的分析,并提出了一些思路和方案,其中也存在不少颇为可取的观点,比如说“跨界”,但是就整体而言,斯皮瓦克的“比较文学研究”思路没有讲比较文学“可比性”这一重要问题,另外也缺乏对比较文学学科的规约性和学科结构的科学性的精确定位。于是,比较文学研究在知识上和地域上的漫无边际撒播状态,为以“不比较”为根基的比较文学埋下了新的“死亡”伏笔,让死亡的丧钟再次在西方比较文学学界中敲响!

面对西方文学理论与比较文学领域中出现的如此研究现状,美国比较文学研究家雷马克早就认识到,比较文学及其范式遭遇各种理论冲击的猛烈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想到被研究者肆意使用的空泛术语会汹涌而来,几乎要完全淹没比较文学本身的学科理论建构。对此,雷马克表示出了对比较文学的极大担忧:“在过去20年里,我曾多次深感窘迫。不是因为我给出这一明确的定义有什么不妥,而是因为这一定义带来的种种后果。”*[美]亨利·雷马克,姜源:《比较文学:再次处于十字路口》,《中国比较文学》2000年第1期。由于“泛理论”问题的存在,五花八门的多种理论充斥于比较文学的各个领域。然而,对研究实践有着纲领性指导意义的比较文学学科理论建构本身,却没有因种种理论的加盟而实现大幅的拓展。究其原因,在于文学理论虽然拓宽了理解文学文本的视野维度,却并没有从根本上回答解决学科理论中长期存在并严重阻碍学科发展的重要问题。相反,“泛理论”趋势还酿成了研究领域被人为地无限扩大的恶果。除此之外,比较文学“泛理论化”、比较文学研究“泛文化”等问题,也极大地妨碍了比较文学学科自身的定位和理论体系的建构。诚如乔纳森·卡勒所言,倘若比较文学被人为地扩大为全球文化研究,这门学科的身份就会陷入自身的身份定位危机。因为如果比较文学像一台巨大的吸尘器一样,对所有领域都采取“全盘吸入”的策略,那么泛化研究趋势就会不加遏制地继续蔓延,导致“比较文学的学科范围将会大得无所不包”。*[美]乔纳森·卡勒:《归根到底,比较文学是比较“文学”》,《中国比较文学通讯》1996年第2期。当一门学科大到“无所不包”的时候,这门学科也将在“无所不包”的漫无边际中自我解体。如果什么都是比较文学,那么比较文学就什么都不是。从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泛文化”是现今比较文学研究出现的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一问题亟需直视,因为忽视这一问题很有可能直接导致比较文学学科的消亡。当然,从研究方法的合理性来看,将文学文本置于更为宏观的文化语境,借助文学生成的文化语境土壤来研究文学的方法无可厚非,但比较文学研究如何保证在将文学文本置入文化文本后能够成功回到文学研究,是个必须深思的学科机制问题。因为比较文学作为一门研究文学的学科,其“文学性”的学科属性规定它的研究出发点是用文化来研究文学问题,不是用文学来印证文化问题。比较文学如何迈出遥无边际的“泛文化”沼泽,重新获得自身的拯救和发展之问题,成了比较文学学科绕不过的重要问题。比较文学研究专家刘象愚的倡议,对革新和梳理当今比较文学研究的标准极具指导意义。刘象愚认为,“强调‘文学本科中心论’对于保持比较文学的生命力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比较文学要在文论研究中出现大规模文化转向时大力强化自身的“文学研究”本质特征,不能让比较文学的“文学性”本质在文化浪潮中逐渐削弱甚至彻底淹没,最终导致“学科失语”。*刘象愚:《面对危机和挑战》,《中外文化与文论》1996年第1期。因此刘象愚主张,比较文学研究者在跨越各种疆界之后,无论在文化研究和跨学科研究中走了多远,自己的研究立足点都不能偏离文学研究的中心,而应固守文学研究的基本立场,坚持把文学性研究作为比较文学研究的起点和终点,以避免“把文学研究变成其他学科研究或者文化研究的潜在危险”。*刘象愚:《面对危机和挑战》,《中外文化与文论》1996年第1期。

欧美比较文学研究还存在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即“欧洲中心主义”倾向。当然,不容置疑,从比较文学学科理论发展史的角度来看,法国比较文学研究者和美国比较文学研究者提出并倡导的研究范式和学科理论结构,都曾产生过很大的指导意义,都曾有力地推动世界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发展。但是,长期以来,由于西方比较文学研究者自身缺乏对东方文学的了解,西方比较文学界一直习惯于把比较文学的比较研究对象局限于他们所熟知的西方文学,而对把比较文学研究领域扩展到西方以外的文化圈持否定和抵制态度。当代著名比较文学家乌尔利希·韦斯坦因就是如此,他一直对将文学现象的平行性比较研究扩展到来自不同文明文学的做法保持着迟疑态度。在他看来,只有在同质性文明的单一体框架范围内,才可以“在思想情感、想象力中发现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维系传统的共同因素。”*[美]韦斯坦因:《比较文学与文学理论》,刘象愚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页。当法美研究者都被“求同性”思维模式和“西方中心主义”的狭隘偏见一叶障目,忽略并摒弃了世界各国不同文学的异质性和变异性,他们自身“一元文化视野”的狭隘性就日益彰显出来,并让他们一点点偏离比较文学以开放性和世界性为标尺的“跨越性”正途。他们最不应忽略却始终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的“跨越性”,恰恰正是比较文学学科最基本的核心特征。这一特征一方面准确地概括了“开放性”或者“边缘性”的应有之义,另一方面也恰如其分地言明了比较文学“真正的学科特征”。*曹顺庆:《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跨越性”特征与“变异学”的提出》,《中外文化与文论》2006年第1期。比较文学变异学理论,正是针对西方学者这种怀疑不定的态度和狭隘的一元文化视野进行了深刻的学理思考和理论批判。笔者在“比较文学变异学”中明确指出,法国比较文学研究和美国比较文学研究的比较性研究对象都是同一文化圈内的比较研究,倡导的比较文学研究其实都是欧美西方文学的跨国研究,而不是东—西文学的跨越性研究。由于西方比较文学研究者对东方文化的陌生感带来的文化隔阂、自身知识储备的匮乏和自身狭隘携带的优越感,西方比较文学研究者长期习惯于将学科局限于自身熟悉的文学领域之内。这种固守成见、故步自封的研究范式,给学科人为设置了巨大的局限,并由此产生了比较文学的“西方中心论危机”。毋庸置疑,把比较文学的比较研究对象局限于某一特定文化圈的做法,是人为地给比较文学的研究领域设置了毫无必要的局限,把东西方不同文明的文学比较完全排除在比较文学研究之外的做法,也大大束缚了比较文学研究实践的拓展和理论研究的推进。要解放对学科的束缚,实现学科的科学化发展,我们就必须打破人为设置的学科界限,大力拓展比较文学的跨文明研究。比较文学的跨文明研究不仅合法可行,而且还将成为21世纪比较研究的主潮,因为跨文明研究将破除异质文明的隔阂之墙,给文学和文论的发展和创新带来巨大的契机。正是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性,导致了文学传播中变异现象的发生,而对变异现象的深入考察,也非常有利于研究者深入发掘人类思维的规律,实现超越单纯的类同性文学可比性研究,并在实现对异质文学的跨越性理解的同时,完成比较文学对人类文学认知的多元性、系统性理论升华。欧美研究者提出的比较学科理论,并没有回答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某些关键问题,也远远不能满足当下比较文学研究的发展需求。比较文学变异学的应时诞生,为实现比较文学学科危机的救赎提供了可能与契机,从而开启了不同文明之间进行“异质性”和“平行性”研究的新范式。*Shunqing Cao,The Variation Theor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Berlin Heidelberg:Springer-Verlag Berlin Heidelberg,2014,p.229.

二、变异学:自成体系的中国特色比较文学理论

法国比较文学来自于学院经典研究的摇篮,美国比较文学研究产自于纯粹的学术论战。与法美比较文学研究内部相对平稳的诞生环境大不相同,中国比较文学研究诞生于传统话语与西方文明进行激烈博弈的夹缝之中,诞生于中国与西方国家的跨文明交流对话之中。因此,中国比较文学从诞生之日起就带着跨越东西方异质文化差异的胎记。中国比较文学学者所持的“比较”心态截然不同于法国学者的文学沙文主义思想,也迥然相异于美国学者的普世主义情怀,而是一种特别的、“求新声于异邦”的文化自救心态。总而言之,中国比较文学的发展历程,是历史传统与现代变革在文化论战与文化革新中进行角力和协调的产物。中国比较文学研究更深刻地也更强烈地感受到了比较文学背负的重要学科使命——促进各异质性文学彼此达成跨文化理解。比较学科内在的“跨文明使命感”,使得中国比较文学没有将研究重点放在发掘具有法国特色的、文学“输入”与“输出”的“外贸”式研究,也没有片面地跟进具有美国特色的、去民族特色与去地域化的西方式“世界主义”文学大同化研究,而是着重强调文学在跨越异质文明的文化隔阂大墙后,如何取得对中国文学文论以及世界各国文学文论的深层次再认识,以便让中西文论在对话和交流中实现互识和互补,最后在充分尊重国别文学的民族特色与个体差异的基础上,探寻世界文学的内在规律,实现中西文学与文论的融通和世界文学思想的建构。比较文学变异学正是在中西文化的交流、交织、碰撞和汇通中应运而生,并在寻求异质文学的互证、互识和互补的规律与机制中,以丰富的实践基础革新与重构着比较文学理论与世界文学思想。

具体而言,文学变异指的是一国文学在遭遇外来文学时对外来文学进行改造性吸收的过程。这种改造是一国文学对他国文学进行文学本土化的批判性吸收过程,这种文学变异同时也是推动本土文学世界化和本土文学改革创新的巨大动力。本土文学的民族性并没有在文学变异过程中彻底流失,而是在与他国文学进行对话与交融的过程中,以变异的形式形成了新的文学话语血液,并因此取得了崭新的发展。由此可知,比较文学变异立足于以跨异质文明语境中的文学变异研究,以古今中外的文学交流所带来的文学变异现象等实证性材料为论证基础,重点探寻文学交往和文学阅读过程中发生的具体变异及背后的变异规律。变异学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文学理论与文本批评。较之于纯粹的批评理论,变异学呈现出了更为“客观化”“对象化”的特征,因为它“不是仅仅置身在历史中而对当下现实做出批评性的判断、分析和回应”,而是一种更具有研究者的距离和审视的批评。*吴兴明:《“理论旅行”与“变异学”——对一个研究领域的立场或视角的考察》,《江汉论坛》2006年第7期。

从变异学的学科理论建构来看,变异学对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拓展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首先,变异学批判性地继承了法国影响研究的理论遗产,在吸收法国对国际文学关系史的影响研究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影响关系变异研究”,突破了影响研究中求同思维模式倾向无法有效解决文学交往中发生的心理层面的变异问题。与此同时,它对不同文明中文学现象的本质性差异和跨文明交往变异的探索,还弥补了法美研究者存在的内在理论缺陷。不考察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在跨文化异域旅行过程中发生的过滤、误读、变异和再生的实证性研究就是一种“不可靠的伪实证”,*曹顺庆,张雨:《比较文学变异学的学术背景与理论构想》,《外国文学研究》2008年第3期。因为外来的以及外部的影响通过“内在的自主吸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新的生命”。*冯文坤,《谈谈比较文学中的影响研究》,《中国比较文学》2001年第3期。

其次,变异学对语言层面展开的变异研究,用批判性视角重新审视了传统翻译学定义的“信达雅”翻译标准,确立了极具后现代特色的新视角,将翻译中出现的意义差异归为一种“创造性叛逆”,为翻译中的变异现象和变异机制研究确立了合法性、正当性和可比性,从而为深入考察文学翻译中的相对可译性和异质性导致变异的必然性提供了理论基础。从变异视角展开的翻译研究,把审视基点建立在跨越语言界限的变异上,同时更注重发掘这些变异的深层原因和促使变异发生的内在规律,从而使比较文学翻译介学的研究领域从广义的“语言研究”转向宏观上的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其重心也从“语言层面源出语和译入语之间如何进行转换的问题转向语义变异的哲学发生机制问题”,拔擢为“从本体论层面追问翻译作为人类一种垮文化交流的实践活动所具有的独特价值和意义提供了哲学本体论基础”。*李泉:《论翻译二元视阈对话中意义的变异及其主体性》,《当代文坛》2015年第2期。

再次,变异学对形象变异的研究,把文学形象的变异研究从文学文本层面提升到了立体的文学文化层面,把文学变异的研究范围界定在异质文明圈的文学交流中,让研究者能够从文化过滤与文学变异、文学误读与文学变异的角度切入,对文学形象变异中文化过滤与文学误读的概念、机制及形成动因的影响进行深入发掘。从研究视角来讲,变异学角度扩展了传统比较文学形象学研究以实证、考据为主要研究方法的文学形象研究。

总而言之,比较文学变异学的理论意义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首先,变异学建构起的文学变异研究体系包括对翻译变异、文学过滤研究、文化误读现象、异国形象他国化、文学主题迁移等文学横向交流比较中出现的文学变异现象研究,而这些文学变异都是无法用实证性影响研究所能概括和解释的;其次,变异学倡导的异质性对话、跨文明交流,奠定了破除当今学界中顽固的“一元文明中心论”的基础,它打出的反对西方霸权主义如同一面倡导学术公正的理论旗帜,有利于“多元共存、和平共处”的文化交往机制在世界全球化中的确立。就本质而言,它所通常的展现“异”、而不是寻求“同”的研究目标,也符合当下各学科的“后现代”发展趋势。

从宏观的学界社会语境来看,近年来中国学术界在人文社科研究领域一直在西方强势话语的压制性引领下亦步亦趋,让中国人文学术界丧失了自我的言说方式和话语权,陷入了整体性“失语”的泥沼之中。这样下去,很不利于我国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建设和文化影响力的传播。因此,我们必须积极进行学术思路改革,大力推动学术创新,而人文学术创新的基点,则是固守文化之根、以我为本,全力发掘民族文化特色,积极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单纯地照着西方的路子讲别人的声音。比较文学变异学就是中国比较文学界走出西方学界影响的“阴影”和“桎梏”,首度进行洪亮发音的开拓性尝试。“木铎起而千里应,席珍流而万世响。”当比较文学变异学思想汇集成一本英文专著,其深刻的思想和深远的指导意义就立即让它在中外学界,尤其是英语世界学术研究界引起了广泛的反响。

自比较文学变异学提出后,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的学科理论体系就有了明确的指导方针和坚实的学理基础。变异学规定了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理论体系“跨文化文学研究”的基本特征,以“求异”思维作为研究的出发点与基本方法论,力主在跨越中西异质文明的对话和沟通中,探讨东西文学文论在语言和文化层面遭遇的文学变异和文化误读,从宏观上对建构真正的平等文学对话、达成二元文学沟通、促进世界文学理念的整合与重构起到实质性的指导作用。

比较文学学科每经历一次学科危机都会迎来一次重大的学科范式调整,同时也会在克服重重危机之后取得重大的学科发展。比较文学变异学在对传统比较文学学科理论进行扬弃的同时,也实现了学科理论的重大突破与创新,将对世界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探索和世界各国文学进行文学文化交流产生深远的指导意义。变异学继承了中国古代“和而不同”经典文化交往思想,与西方文论中探索文学变异的阅读行为理论和读者反应论实现了完丝合缝的理论对接。变异学研究不仅建立了具有比较文学中国学派学科理论特色的宏大纲领性体系,还率先探索了世界比较文学理论尚未开垦的全新领域,为后来的比较文学研究指明了新的发展方向,同时也为全世界文学研究与文化交往的进行提供了系统科学的理论指导。因此学界给变异学理论以高度的评价,认为变异学“不仅是中国比较文学,更是世界比较文学的重要突破”。*Wang Ning,“Variation Theory and Comparative Literature:A Book Review Article about Cao’s Work”,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15.6(2013).USA.变异学以中西比较诗学为起点向世界文学延伸,在思考中国文论问题的同时,也回答了比较文学学科如何去塑造文学的世界性和建构世界文学的重大理论问题,从而让比较文学中国学派以具有中国传统特色和世界时代特色的鲜明理论旗帜,步入世界比较文学学界,并在世界全球化、一体化的文学与文化交往中发挥出其重大的理论价值。

三、变异学:打破异质文明交流之厚墙

变异学倡导的“跨文明”研究之意义,在于它凸显了比较文学研究的“多元对话性”特点。比较文学学科本身的世界性胸怀要求注重在不同文明中寻找共同的文学规律来促进世界各文化圈之间的对话与交流,以此加深相互之间的理解、促进文学的发展。从文学外部研究的层面来看,文学文本和文学话语的文学性不可能脱离其承载的各种社会内涵。从文学内部研究的读者角度来看,文学性的传播、接受、吸收与变异过程与读者的审美阅读习惯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只有超越文本可比性层面,直达跨文明研究的实践哲学高度,才能超越文学的文本研究层面,实现对文学性全面的、系统的、内在的跨越性理解。跨文明研究假定一种多元化的文学语境,这一跨文明语境的设置,不但增强了比较文学研究中文学性和文学文本的美学特性探索,而且为更为广泛、更深层次地揭示文学性的真正内涵提供了更大范围的文化场域。跨异质文明研究拓宽了异质文化之间进行文学比较研究的路径,开辟了新研究的领域,并为不同文明彼此达成深刻理解提供了学理上的合法性与可能性。异质文化中的文学异质译介在自身理论进行历史性的建构过程中,“获得了它本应具备的从哲学核心到美学机理到文学类型到文化现实多方面多维度衍化的意义生成可能性”。因此从本质而言,它是“现实生成理论又回归现实的生成着的现代性”。*刘圣鹏:《跨文明差异性观念与比较文学变异学建构》,《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由此观之,变异学对中国诗学的理论建构和中国文化的建设实践,都具有极具针对性的指导意义。

变异学对于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的意义在于,变异学的提出标志着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的理论体系的完整确立,其中“跨文明研究”是比较文学中国学派比较文学理论体系的基本特征,“异质性”是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理论体系的学理基础,“变异机制”是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理论体系的重点研究对象,“多元化求异思维”是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理论体系的学术切入视野,“文学文论对话”是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理论体系的主要方法论,“实现异质文学理解的跨越性”和“建构世界文学”是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理论体系的学术理想与最终目标。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理论体系的意义,则是为异质文明间的文化话语对话交流问题、对话的原则、途径、机制问题以及异质文明间文学的探源、对比、文学与文论之间的互识互补等问题提供可行的参照性理论方案。

变异学对于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整体学科的意义在于,比较文学变异学转变了传统学科定义的学术思维,将比较文学的可比性拔擢至比较文学学科的跨越性,大力寻求达成文学跨越性的现象与规律,因为传统的可比性只是实现互相认识的方式,而实现文学的跨异质理解才是比较的真正目标和实现对象。变异学对“异质性”及“变异性”的重视,表明了“比较文学学科理论探索在面对特定历史文化语境时的不断深入”。*庄佩娜:《填补世界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空白——曹顺庆教授英文专著〈比较文学变异学评介〉》,《外国文学研究》2014年第6期。变异学聚焦于不同文化圈交流过程中出现的变异现象,从而为学界探索人类文化的互补性提供了多种寻求方式。跨文明比较的比较文学变异学研究坚守文学的异质性,深入发掘文学异质在进行对话时发生的变异现象和变异规律,从而实现文学和文论在异质性对话过程中的互识、互证和互补,并在跨越异质的交流中实现文论创新和话语创新。由此观之,首先,“跨文明文学研究”为比较文学学科界定了更为明细的边界和研究范围。其次,传统比较文学把比较文学的学科基点建立在“求同”的文学可比性基础之上,而变异学消解了“求同”的一元化中心视野,将尊重多元化的“差异性”作为研究基点,以跨文明文学研究为研究目标,以理解差异和探寻变异为主要方法论,在发掘文学变异机制基础上,把握达成不同文明实现文学跨越性理解的可能与规律,有利于不同文明圈摆脱强权主义和霸权政治等不利因素的政治话语干涉,在真正意义上展开平等的文学对话。变异学的研究对象横跨东西文明两大领域,迈出了人为设置的学科局限,在方法论上吸收了传统比较文学和当代文化研究的相关理论成果与学术研究方法,从而让比较文学突破了传统学科中存在的实证性影响研究和同质文化圈文本批评研究之局限,发展成了一门真正具有世界性眼光和全球性视野的学科。

变异学对于全球化语境中世界各国的跨文化文学交往实践的意义在于,变异学倡导的“跨异质文明研究”有利于世界各国的交往理念能够打破异质文明的厚墙,在求同存异、平等对话的交往平台上实现对彼此文化的跨越性理解。笔者认为,文明圈指的是享有相同思维方式、精神信仰、价值理念、文化传统的社会有机整体,只有跨越由思维方式、精神信仰、价值理念、文化传统塑成的文化视域,我们才能真正跨出本我文化带来的局限,才能“超越历史视阈和文化视阈的局限,在纵观历史跨度和文化差异的宏观之维中重新定义文学作品的内涵、特质及批评理论的概念、标准”,才能在世界文学的广阔领域畅行无阻。*李泉:《〈论语〉英译的文化话语变异研究》,《中外文化与文论》2013年第3期。变异学提倡研究者在文学研究中实现对异质文明的跨越,要求研究者尊重多元差异性、理解多元差异并探寻异质性变异,因此将研究重点聚焦于文学文化的跨文化传播中发生的文化话语变异机制。这一研究思路有利于交流双方掌握有利于促进对话交流的机制性理论,达成对话的平台建构思路,从而走出交往现实中存在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困境,在全球范围内展开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对话。

总而言之,比较文学变异学是世界比较文学学界首次从比较文学学科理论建构的层面,对跨文明文学交流中的文学变异现象进行全面的系统性考察,并在实践和理论的双重层面推进了对比较文学学科整体的认识和建构。传统比较文学学科将“类同性”作为比较文学研究中“可比性”的基础,而比较文学变异学反转“求同”思维,大力求异,在尊重差异、探索变异的多元化视野中破除了阻碍比较文学发展的、传统理论中的“西方中心观”,破除了学术理论成见和主体审视偏见,顺应了比较文学学科世界性胸怀的内在要求,从而实现了比较文学学科理论领域的重要突破。比较文学变异学对文学交流现象中文学变异现象的研究与变异机制的深入探讨,有利于发掘文学与文化的交往规律,从而为指导人类文学对话与文学创新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宝贵理论指导。

(责任编辑廖国强)

基金项目:①教育部重大招标项目“英语世界的中国文学译介与研究”阶段性成果(12JZD016)

作者简介:曹顺庆,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四川大学杰出教授、文学与新闻学院院长、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四川 成都,610065);李泉,四川师范大学教师,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亚利桑那大学人文学院联合培养博士(四川 成都,610068)。

中图分类号:I0—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78X(2016)04—0131—06

Framework R econstruction of the Variation Theor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CAO Shunqing,LI Quan

Abstract:Over the last two decades there has emerged a new crisis in the field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It is a task of top priority at present for its worldwide circles to reconstruct the theor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and make it walk out of the crisis and take a favorable turn.The variation theor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put forward by some Chinese scholars has established a new comparabilit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realized the reconstruction of its theory on a new theoretical basis and from a new academic perspective.It has not only effectively promoted the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of worldwide comparative literature,but also offered some important theoretical guidance for the studie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ross-civilization literature communication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

Key words:comparative literature,new crisis,variation theory,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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