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安徽省合肥一中（美国高中） 张珑宇

那一刻……

安徽省合肥一中（美国高中） 张珑宇

黑土沉郁，红墙斑驳，水稻葱盈成绿色的海。地阔云稀，杨树挺拔闪着神秘的眼睛，天高日长。

这是东北一个僻远的乡村，聚居着操一口标准方言的汉族人、满族人和朝鲜族人。7月北方最暖的时刻，我来到这母亲魂牵梦绕之地。

三十年前，母亲16岁离乡求学，如今回到哺乳之地已沧海桑田。上了车，满是说纯正东北话的男女，那是母亲日日念叨的大姨、舅舅和舅姥爷，眼泪自不会少，是刚下飞机时赵家姐妹的相拥痛哭。车上，不惑之年的三姐妹在车后静坐絮语，我在窗边坐看北国风光。

我们要去给母亲的姥姥烧纸钱。

车行到村口的一条小石桥边，但见，低矮的棘树将深绿的叶片垂到水里，苞米地里，一排排昂起的，披着绿色长发的头颅，正捧着金果远眺出神。极目望去，再无一座建筑，再不似生养我的南方茶园层层叠叠，留下的，只有广阔，只有无边。绿色如起伏的波浪在广袤的东北平原上奔流不息，引得我这生于东南丘陵之地的远客惊异不已。

那一刻，我全然置身于绿地与蓝天的奇特交融中。

母亲和大姨从车上搬下一叠叠灰黄的纸钱，就在这里，在老村口，在黑土地和绿树叶的包围之中为天上的老者烧纸钱，赤色的火在黑沉的土地上跳跃奔腾，随后化为烟灰飘散。而那烧纸的女人，已不仅仅只是我的母亲，而是离家的孩子、归途的浪子。

“姥姥，小时候你是最疼我的人。你的果树上种满梨桃，送给我、照顾我……”

“姥姥，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我最后一次离家，是你拄着大棍子把我一路送到村口……”

“姥姥，我至今都不相信，那一眼成了我这辈子的最后一眼，如今我已为人妻为人母，你却永远永远地走了，甚至连个坟墓都找不到……”

母亲凄楚的哭诉在苞米地上飘飞，十四岁的我俨然是个局外人，只能透过这亘古不变的苞米和土地体悟。我惊异于那些陈年小说里的故事竟都在这北国变成了现实，我惊异于一碗苞米茬子所能承载的年代分量。

那一刻，我的情感在交织，在惊愕，在疑惑。

一旁的杨树也把叶片交织在了一起，风吹过也不分散。金色的玉米映着稻禾闪着永恒的光。北国也正在这种静默中被蚕食和苏醒。我感到两种时代强烈的冲击相撞，使我想要奋力挣脱这一代的束缚，画满皱纹地去装扮成一个沧桑的老者，去探究、去评说、去悲哀、去流泪。一代人的故事结束了，另一代人的故事又在无止地延续着。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在故乡的土地上哭诉，在故乡的土地上埋葬，去延续一种来自祖先的习俗。只有成长是延续的源泉，成长是不渴的生命主题。因而，我选择不断充实自己，让我的未来去开启另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