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半池
大妞母亲过世已有十年,每当母亲忌日,大妞都风雨无阻地去给母亲上供烧纸。偏她的男人是个小学教师,虽是个小小知识分子,却是“唯物主义”忠实信徒,认为烧纸是封建迷信,应当破除。还常在街上发表反迷信演讲。为烧纸的事,夫妻二人也就经常发生口角。男人说,人死如灯灭,你就是烧上一汽车纸只能是给造纸厂做贡献,老婆讲,做人要有良心,要有孝心,有感恩。烧纸就是感娘恩。
一次正赶上鬼节,天偏下大雪,头天晚上,大妞就叨叨着明天烧纸的事。天明,雪下有尺把深。大妞又是准备胶鞋,又是找雨衣。男人说,这样的天你还去?大妞感到很可笑,怎么不去?男人就骂她死心眼。两人又叮叮当当吵了一架。烧纸回来,大妞就感冒了。男人幸灾乐祸讥笑,说,若评选全国十大孝女,你肯定当选。
大妞三年前得了脑血栓,落下后遗症,说话不清楚,特别是成了拉拉腿,五百米的路能走半天。这样到了烧纸的时节,她虽然还惦记,可亲自去不了。她就求告男人,明天你去给俺妈烧纸吧?看着老婆眼里含泪,他安慰说,心到神知,你没见每逢鬼节,有些远路的不都是在大街十字路口烧纸吗?你到十字路口烧烧算了。大妞不愿意,说,还不是有你吗?不少人家没了女人,不都是女婿去烧纸吗?你还是去吧。
男人见大妞眼巴巴的求告,就说,好吧,我去。
男人是去了,可他没走到坟地,他只是到了半路就胡乱烧了,回来,大妞两眼紧盯男人,审贼似地问,去烧了?
烧了。男人回答得很响亮。
到下次该烧纸的日子,男人来得更绝,到半路没人处干脆连鞭带纸扔了,回来,大妞依然紧盯丈夫,问,去了?
去了。
老婆这回下床去看了墙上的挂钟,喃喃说,你怎么去那么快?
男人一惊,而后理直气壮说,我没去。还能把物件扔了?
再后来去烧纸,男人扔了东西,故意去玩了一阵,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而后回家。
这一次又是天下雨,大妞说,今天天不好,你就不去吧?
男人说怎么能不去,我去,就去了。大妞为男人的表现很感动。回来,大妞这回没盯看他的眼睛,而是低头紧盯他的鞋子。
男人说,我的鞋没着水。
女人摇摇了头,一股清泪顺脸流。她的表情让男人很感吃惊,问,你你……
女人说,你不该骗我,这些年你根本没到妈坟前……
女人的话让男人心虚得打个愣怔,暗想,她都知道?
女人挣扎着下来床,说,我对不起娘,我有愧,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给娘烧纸。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呢?
俺那坟地是黑淤泥地,你那鞋哪里有半点淤泥……
这回男人说,你不要去,还是我去吧。这回男人真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