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凯伦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48)
【传播学研究】
媒体报道中尘肺病隐喻的分析
——作为一种社会问题的健康塑造方式
兰凯伦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100048)
摘要:伴随经济建设发展和社会政治文明发展的结构失调,作为一种职业病的尘肺病在个体身上的苦难超越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和具体的人,具有广泛社会性、公共性。故从这一角度来看,尘肺病这一健康问题的背景归根结底是一种社会问题,只不过报道主要以更加安全的健康医疗框架来呈现。当下关于尘肺病的新闻报道中包含着基本的三类隐喻:一是发展的神话,二是人权利的沦丧,三是国家的失职。通过揭示尘肺病这一疾病背后的隐喻,从侧面探讨其成因和影响,从而对苦难的根源进行尝试性的触碰,以期揭开隐喻,抵达对患者个体命运的思考,只有去除神话、去除隐喻,才能让人们更真诚地看待某种疾病,而这种去除的前提就是分析这种隐喻使其显现。
关键词:尘肺病;苦难;隐喻;现代化
在媒体不断的报道中,尘肺病人主体渐渐成为一个被客体化的存在,成为被打量、被围观的客体,在弱小患者身上围绕着若干宏大议题:国家现代化前进的伤痕迹,社会福利保障制度的不规范等。通过对分布各地患者类似的工作经历、维权之路以及共同的苦难遭遇为框架进行报道,媒体有意或更多是无意地传递给大众这样一种感觉:这种呼吸之痛不仅是个人、家庭的,也是社会集体的,同时也是属于民族和国家的。本文将会在遵循这样一种思考的路径的指导下进行:媒介对于尘肺病人苦难的报道,直接反映的是个体的苦难,间接反映着“个体苦难的社会性”[2]2(个体遭遇与社会结构及其变迁间的复杂关联)。而这也是本文写作的一个目的,即通过分析潜在的隐喻,来简单地在社会文化层面探讨尘肺病,并最终回归到对于尘肺病患者个体的关怀中。“揭示苦难的社会根源,苦难就会有颠覆的力量、重构的力量、获得解放的力量。”[2]4
一、牺牲隐喻
尘肺病作为主要一类爆发于特殊劳动群体的国内最严重的职业病,其涉及领域非常复杂,包括了劳动、卫生、安检、立法、司法部门等,因而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可以作为一种典型的喻体来考察。后文主要集中分析三方面隐喻。
第一方面的隐喻即发展至上思想指导下现代人的牺牲,它主要表现为这样一种递进关系:发展至上——牺牲环境——牺牲环境中的人。一方面,尘肺病之所以在今天大量爆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较长潜伏期(5-20年)已经结束,而追溯其肇始之时,主要是20世纪90年代。尘肺病致病的一个关键条件就是长期在粉尘环境中工作,而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开矿热潮不仅为工业生产提供了资源动力,同时也提供了尘肺病致病因素生长的温床。在这期间国家的发展是以牺牲部分环境利益来换取经济建设的进步,如过速的城镇化进程、私人矿井的指数级增长等,忽视了与环境的友好相处。“在生态建设上,我们走过弯路,吃过大亏,有过深刻的教训。那种‘人定胜天’的思想、改天换地的豪迈,那种在自然面前称‘老大’、对自然无所顾忌的掠夺,对环境的无情破坏,给我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发展的美丽家园造成严重伤害,我们吃尽了苦头。”[3]75在粗放型发展政策的引导下,牺牲环境中的人成为了第一大隐喻。任何人都必须依靠一定的环境来生存,包括基本的实在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等人类参与建构的衍生环境。因此以破坏环境的工业化发展自从其伊始就有一种与人不可调和的矛盾,其代价并非是仅仅对自然的剥夺,而是破坏人的生存根基。本雅明在《德国悲剧的起源》里写道:“这个不惜一切代价接近自然奥秘的资源的时代古希腊的时间之神和古罗马农作物的精神已经变成了死亡的收割者,他手中的镰刀不再针对谷黍,而是针对人类。”[4]48在这一过程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各行各业的一线建设者,如在工作环境最为恶劣的矿工、水泥工、风钻工等。有学者认为工人阶级由于与资本的结合而被赋予主体意识。[4]26可以说,这种主体意识是在逐利中产生,同时又是在逐利中消亡,而利则成为了诱惑工人不断进行这场虚假交换以致被“套牢”的诱饵。对工人来说,这种交换结果表面上表现为暂时的财富获得,实际上则是生命的严重消耗。而这样的反复和矛盾在现代渐进到后现代的过程中不断出现,比如对尘肺病在文化层面的反思,这种反思又是依赖于众多类似尘肺病等以牺牲劳工健康、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所攫取资源积累资本而成的较先前更丰厚的社会基础,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数量巨大的类似粉尘环境中的工作者等底层劳工的付出,那么一个完整的、现代化的工业体系的建立就无从谈起,就不会有目前较为稳定丰裕的生活环境,因而我们也就失去了进行反思和批判的物质基础。同时,也正是在这后物质主义时代中,产生了对个体以及对个体作为社会系统成员——公民的权利争取。他们以无数渺小的个体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国家工业化现代化的进程,但却被排除在享受现代化发展成果的群体或说阶级之外。这种不对称感觉使得人们不断认清并无奈的接受下述事实:我们容易而自然地认为发展的首要目标在于摆脱落后贫穷的状态,发展的过程被想当然地认为是追求进步、现代、幸福的过程,但是发展也会带来与其初衷不同甚至是完全相悖的后果,从而造成新的不断变化发展着的痛楚。
在此需要略微区分从事与粉尘有关工作的“工人”身份。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非人们在常规意义上理解的“工人”——国有工厂的劳动者——有虽然微薄但却稳定的薪资待遇福利保障的工人,而主要是从农村而来的务工人员(在尘肺病病例中,超过90%为农民)。[5]其特征是流动性更强、文化程度更低、福利保障基本没有。传统的工人阶级本来已经是颇具失落感的阶级,而农民群体则更是工业社会的“弃民”,我们似乎可以发现或总结出这样的规律,时代的发展如同飞驰的车轮,不断在做着离心运动,不断将车轮上的依附物一层层甩开,正是基于这样的观点及其推理,社会中的每一个只有更加努力地靠近轴心,才会更加安全,否则被抛弃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尽管国家每年给予“三农”问题高度关注,但是,作为不掌握先进生产工具的“落后”的群体,更多偏向于通过吃苦耐劳的依附于现代工业生产而维持或说改善生活。再回到尘肺病上,由于这一疾病早期较难以诊断,故往往一旦确诊就已发展到较严重的状况。并且,受高薪酬的吸引他们经常会主动长期持续劳动,甚至为了省事主动去除可能本来就没有太多作用的“防护设备”。在回忆当年盛行私人开采矿产资源的风潮时,一位亲历者同时也是患病者对记者说:“不让去都不行,村里的壮劳力成群结伙地去,一天能给个50多元,还不耽误回来种地,多好的事啊,都抢着去。”[6]在对尘肺病报道进行梳理时会发现类似的话语很多,其共同点就是从农民自身安全意识的淡薄出发来进行演绎推理最终将患病这一不幸的命运归结于个体安全知识的匮乏,以个体意识问题掩盖宏观的社会系统问题,从而逃避了对社会整体的质问。不得不说这的确成为当前媒体报道的一种类型,但也正是对疾病过于停留在个体和群体经验层面,正是在叙述病情时过度的恐怖化,使人们的注意力再难以仅驻足于个体关怀,而是在媒体呈现出一连串个体悲惨命运的同时,能够有机会做出一种归纳。再回到上述框架继续分析,可以看出如下的逻辑:由于对狂热逐利和相关安全知识的缺乏导致了对自我身体健康问题的漠视,导致了身体意识缺失,对生命意识的载体——身体的意识的缺失间接折射出的是权利意识的缺失,因为正如前所述,正是对身体意识的觉察、自我意识的觉醒,刺激了对于自身权益的追求。“生命的本能就是生命的本质,而生命的本质(存在的本质)就是权力意志……权力意志就是生命之所以为生命的基本凭借。”[7]对生命载体身体的削弱最终也就表现为对于身体主体的权利意识的削弱和其本应自然具有的权力意志的压抑。
二、肺病的无力抗争——权利的丧失/剥夺
“现代的隐喻显示出个体与社会之间的一种深刻的失调,而社会被看作是个体的对立面。疾病隐喻被用来指责社会的压抑,而不是社会的失衡。”[1]34在社会压抑的大背景下,我们会发现大量报道中反复出现“跪着死”“呼吸”“憋”“艰难”“沉重”之类的词语,这些词语的大量使用是在刻意营造出一种恐怖的氛围,反复刻画患者们的共同苦难经验:无力、疼痛以及无限被边缘化的生存状态,形成更具象征性的修辞。这是尘肺病报道的一个经典框架,即将病患者的“力”的丧失置于尘肺病报道的大议题中。而在此情况下的维权更成为天方夜谭,因为重度尘肺病患者不仅丧失了劳动力,也丧失了维权的力量。在一次对维权的尘肺病工人采访时,记者写道:“七八个人只上了一层楼,竟用了五六分钟的时间,待走到笔者所在的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招待所客房时,而其中一个较严重的患者不得人背着走完最后几步路。”[9]新闻话语本身就是一种权力,这种权力包括对病人形象的塑造和展示。因为就这一群体而言其话语权非常弱小,甚至于没有发生渠道,他们只能间接依靠工会、公益机构、媒体或者诉诸于较极端方式如“开胸验肺”才能进行有效呼吁,才能为大众了解,才能为相关部门重视。因而,尘肺病人的形象主要是依靠大众传播媒介所建构出来的,这并不是一种积极的观点,但是对于因社会经济地位的劣势而导致的整体媒介素养较差甚至全无的尘肺病农民工而言,被动地依靠媒体进行权利争取也是无奈之举,这也是尘肺病与其他病患群体(如艾滋病、乙肝等)相比处于更加劣势的原因之一:即缺少自发有效的社会活动和有规模的联合体(如 “肝胆相照论坛”“红丝带组织”),换言之,也就是身体因素导致了从生理上就已被剥夺了开展有效抗争产生的基本条件。职业病的这一事实与病患群体的弱势地位不断相互达成,最终以致该群体处于一种相对独立、被社会主流忽略的游离状态。
再次回顾2009年张海超“开胸验肺”事件。在现代医疗技术发达的今天来看,开胸才可验肺是荒诞的,其背后蕴含的是野蛮的强权逻辑,表现出的是掌握撰写尘肺病确诊报告的卫生系统相关机构与尘肺病患个体的矛盾,但是,因该病确诊的特殊要求,应视这一矛盾并非是患者与某一医院、某一医生等微观个体单位的矛盾冲突,而是医院背后的规定等宏观体制系统及运作体制的政府主体与作为社会底层的边缘群体冲突的白热化体现。其结果是张海超为了自证而被迫使用“被认可的”(虽然结果因鉴定单位郑州医科大学没有确证资格而在当时搁置),但同时也是对自身伤害最大的极端方式。在这类证明逻辑下,无论是找用人单位提供申请进行职业病诊断材料的行为,还是张海超被媒体喻为“悲壮”“英雄”式的开胸验肺,都成为一种强势制度对其依附者的示威,而也就是在这种威权与服从的博弈中,无论其结果怎样都完成了一种更为透彻的权力的转移,或说提醒:即制定规则的权力者从来都不是弱者(尽管宪法确立的工农联盟),故而当看到有关尘肺病人为了拿到一纸“有鉴定资格机构”的诊断证明书而四处奔波的报道时,当人们呼吁协商鉴定单位资格和修订鉴定手续时,人们已然默认或说从心底更加巩固、强化了权力规训力量的先验的合法化地位,通过对“资格”与“资质”做出定义使得无数人不得不同社会紧密依附乃至捆绑。“本质上,政治作为各种利益结构或传播这些利益的过程,既可以被理解为定义疾病的力量,也可以被理解为抵制疾病定义的力量。”[10]由此形成福柯所言的“政治当局实现了对医学实践的控制和对医学特权机构对所有医务工作者的控制”。[11]也就是间接的对患者的控制,而患者身份是每一个人必然拥有的。张海超事件中,进行开胸验肺手术的主刀医生程哲在被有关部门到医院调查时,她也曾反问:“我仍然给他写肺结核?那岂不超过了作为医生的道德底线?”[12]还有在一些报道中会经常看到医生直接告诉患者“这就是尘肺。”但却因为做确诊的权力并未下放到大多数医院(尽管是所谓的三甲医院,如张的当事医院“郑大一附院”),而不开出书面的确诊,甚至于即使医生出具证明,如果该医院没有鉴定资质的话,该证明亦是无效,无效就意味着农民工无法获得其应得到的一系列补偿,甚至是最起码的作为“尘肺病患者”应有的被救治的权利。
据《湖北日报》2014年4月15日的报道,湖北宜昌市夷陵区分乡镇查出300多例尘肺病,对此,当地政府相关负责人表态说道:“此事属历史遗留问题,上世纪70年代,分乡镇开始开采煤矿,鼎盛时期有八九十家煤矿,当时的煤矿生产条件和设施简陋、职业病防护措施不到位,加之煤工尘肺病有较长的病理发展和潜伏期,导致该镇今年来出现煤工尘肺病确诊和疑似病理多发态势。”[13]除此之外,在另一份报道中也有相同看法:“是个历史问题,职业病防治法2002年才出,很多东西别说是企业,政府以前也没有认识到,这怎么说得清?”[14]从中我们可窥一斑,这引导人们思考“历史问题”何以成为救助尘肺病患者的羁绊?尘肺病个体如何被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挟裹而在当代丧失或部分被剥夺自我的医疗等基本权利?虽然这些问题本文难以作答,但这却是现今我们反思尘肺病工人生存现状以及社会发展之痛的背景之一,只有在这一背景下,我们对尘肺病的探讨才能触及疾病背后的隐喻。
三、国家责任的追问
尘肺病是一种伴随着时代洪流发展而渐渐进入人们视野中的疾病,因此对尘肺病的隐喻的探讨不能停留在症状和治疗这类医学概念,而必须建立起它同“时代”这一历时概念的对话。在这一部分的探讨其实与前述“牺牲隐喻”相关,或说是“牺牲隐喻”背后的隐喻,但它隐藏得却并不深,类似于有学者曾提出过一个“超隐喻”概念,是一种针对于“专制主义意识形态”,其“意识形态与话语形式,完全是同一的”。[15]进入20世纪90年代的一个重要的口号就是“发展才是硬道理”,在提出“发展才是硬道理”“解放发展生产力”等口号时,我们会发现作为一个口号往往会缺失一些重要的部分,如主体是“谁”,这句口号最少有一个主体是缺位的,“谁”来发展?当然,口号的形式决定了其必定会有不全面之处,但是我们却可以简单地通过口号这一主要以鼓动为目标的话语的结构来探索其背后的隐匿者。在以发展主义为纲年代的话语下,对于发展而言,关涉三个主体:一是庞大的施动者——急需发展的国家;二是被遮蔽的发展建设的受动者——劳动工人;三是一个貌似中性的主体——享受发展成果的定义模糊的“人民”。回归到媒体报道本文,这一层次的报道充满了沉重的对国家宏观政策方面间接的诘问。如当今中国最活跃的尘肺病公益救援组织“大爱清尘”负责人王克勤曾说道:“企业担责几乎是一句空话,大量的农民工被企业抛弃……为什么会被企业抛弃?……企业抛弃的背后是国家抛弃,或制度抛弃。”[16]国家如何抛弃人民?国家如何抛弃作为宪法所确立的工农联盟为基础地位的国家中的人民?或者换而言之,抛弃意味着拥有过,国家以何拥有?现代社会常见的标语“树立契约精神,弘扬宪法权威”或可从某种侧面反观国家拥有的前提,即契约,人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自愿性的让渡部分权利出来交付某一部分人集中行使,其初衷绝非损害自身利益或喜欢受约束,而是为了更好地追求和保护私利。正是在这一维度,更加直接地令人意识到尘肺问题的政治性。可以认为,作为国家隐喻的尘肺病是现代社会发展的衍生品,作为片面追求GDP造成的众多不良结果之一,是对“发展是硬道理”这一政治意识形态的质疑,何为政治?对此韦伯曾有过一个非常精辟的论断:“政治就是追求权力分配或对权力分配施加影响,不管是国家之间的分配还是国家内部各种人类群体之间的分配”。[17]因此,如果说之前传统的“政治”是国家通过发展来积蓄一国之资本,那么这里的“政治”、尘肺病的“政治”则成为了工人(主要是农民工)对于自身权利的争取。政治话语主体的转移是某种程度的“去政治化”,同时,又是某种程度的再政治化,是一种身体觉醒的政治,这一点不仅表现在尘肺病,还表现在诸如性别平等运动、同性恋运动、绿色和平运动等新社会运动上。因而尘肺病背后最大的隐喻莫过于这一政治隐喻——发展的号召人国家的违约或说失职。“尘肺病农民工的治疗费,甚至超过其终生创造的劳动价值。”“四十岁以前命换钱,五十岁以后钱换命。”在这种近乎残忍的身体交换行为中,理智的人都可以看出交易的不等价性,但正是这种不等价、正是这种劳动力成本代价之高,才会有较高的回报,才能诱使人去从事该类高风险职业。在此过程中,工人完全成为了一个永远处在痛苦地位的形象,一个处于异化中的形象,以前半生身体的消耗来换取后半生的苟延残喘。除此之外,这也同时暗含着尘肺病人与普通人之间社会关系上的疏远乃至隔绝。首先,罹患此病者多为青壮年,经过潜伏期后,爆发时多数已渐入中年,作为中国社会典型的家庭模式,无论是三口之家和四位老人,抑或在农村等偏远地区一对夫妻有多个孩子,他们都本应该成为一个家庭乃至家族的中流砥柱,但是疾病将其剥离开来。一方面,一个传统意义上本应照顾家人的人反过来需要成为被照顾、被同情的对象,成为了“累赘”,而一旦使用累赘这一词,也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病者的人的力量、情感、思想、言语和行动已经从“人们”的讨论范畴中淡化,或说累赘的是物而非“人”,这无论从个人尊严感受上还是从个人所处群体中“他者”关照的态度中,对患者主体性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折损。另一方面因病无法参与正常的社会活动,尤其是社会的物质交换生产活动。“工作和家庭对于现代人还是两种重要的保障,它们给予生活内心的稳定感,在工作中,个体获得了进入社会的途径。”[18]参与工作和生产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在此我们再次看到了因同资本结合而产生的主体性在无尽的病痛的剥离中又被磨损。对生命主体精神上的压迫已经毫无疑问地被视为是对人天然权利的侵害,那么对生命客体——人的身体的持续损害以及对损害的漠视则更是对人权力凭靠基础的直接打压。需要注意的是尽管这种“打压”的结果有一部分是劳工为经济利益自咎的,但我们仍必须对这种自咎行为的默许和这种行为的突飞猛进做深痛的反思。
“因为身体是社会最形象的比喻,所以说疾病是结构性危机的一个最为明显的隐喻也就不奇怪了。所有疾病都是某种障碍——不论是从比喻上来说,还是从字面、社会、政治上来说都是如此。”[19]呼吸伤痛也是社会进行正常代谢的伤痛。家庭是一个社会基本单位,大多数病人所影响的不仅是一代人,而是几代人乃至整个家族,个体的疾病需要依赖几代人从心理和资金上帮扶和救治,从而使一个本已贫穷的家庭更加支离破碎,而且因为尘肺病目前的不可治愈性,投入是一个无底洞,因而治与不治在一个更加贫苦的家庭中成为一个充满悲情的伦理上的抉择。在一篇以尘肺病人为第一人称的报道中写道:“现在每天吸氧10多个小时,还得吃大把的西药、喝几大碗中药,就是废人一个。什么活也干不了,走不了几步路就上不来气,出气成了大难题。”[20]患者诉说的不仅是自己的境遇,更是无数尘肺病患者的境遇,尘肺病患者虽然有不完全相同的人口统计学特征,但在苦难的形式上他们是一样的。
四、结语
疾病并不仅仅意味着个人的病痛,在当代的新闻报道里,我们可以捕捉到更多的信息是:疾病并非一种器质性的病变,而是一种社会问题、时代发展病痛的塑造方式,个人的苦难也不仅属于个人,还属于社会和国家以及生活其中的人们。在过去的报道中,人们更多地注意到的是苦难个体的问题如没有法律意识、没有自我安全保护意识等,而忽视了较为宏观和结构层面的问题,就如同开篇所言的“位置性痛苦”不仅取决于个体,更取决于国家。“所有因处于特定结构而感受到的位置性痛苦’和集体衰落相伴的个体遭遇都可以归结于苦难的政治根源——社会性的丧失和国家的运作”。[2]4正如媒体所强调和刻画出的尘肺病人媒介形象一样,微弱的个体置身于浩浩荡荡的发展潮流中变的更加不堪一击。本文通过揭示尘肺病这一疾病背后的三方面隐喻来从侧面探讨其成因和影响,以期揭开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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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兰一斐]
An Analysis of Metaphors of Dust Pulmonary Disease in Media Reports—As a Social Problem of Healthy Shape Way
LAN Kai-lun
(SchoolofLiterature,CapitalNormalUniversity,Beijing100048,China)
Abstract:With the imbalance between economic construction and political and social civilization, the occupational disease of dust pulmonary is characterized by sociality and publicity. However, reports of the media about this disease as a social problem are mainly in a more secure framework of health care.Metaphors in the present reports of the media about dust pulmonary disease fall into three categories:myth of development, decay of individual rights, government’s dereliction of duty. Studies on the causes, effects of metaphors of dust pulmonary disease help people sincerely treat this disease under the cover of the metaphors and ultimately focus on individual patients’ destiny.
Key words:dust pulmonary disease; misery; metaphor; modernization
文章编号:1008-777X(2016)01-0084-06
文献标志码:A
中图分类号:G212.2
作者简介:兰凯伦(1992—),男,陕西宜川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新闻理论研究。
收稿日期:2015-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