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欢
摘 要:《艾米·福斯特》是英国著名作家康拉德的短篇佳作之一,讲述了一个异乡人在新的异质文化环境中不被当地人接纳最后孤独悲惨地死去的故事。本文旨在运用俄国形式主义“陌生化”理论,从叙事视角,情节结构,小说语言和小说标题等方面并结合文本来阐述其中的陌生化效果。
关键词:艾米·福斯特 康拉德 陌生化
一、引言
约瑟夫·康拉德是英国现代主义的先驱,在英国文学史上有突出重要的地位。由于自身海外漂流的生活经历使得他常常将目光放在对异乡人孤独状态的描写上,他的短篇小说《艾米·福斯特》正是讲述了一个异乡人在船只失事后被冲到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却遭到当地人的排斥,他努力地想要融入其中,却因为语言和文化的不同,一直没有被接纳,尽管好心人艾米·福斯特接纳了他,并与之结婚,然而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异乡人扬柯最后还是被抛弃了,在孤独中凄惨地死去了。本文将从“陌生化”角度来进一步阐释,以求达到深化小说主题的作用。
二、陌生化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者什克洛夫斯基为了区别文学作品与非文学作品而提出来的一个概念,旨在定义文学作品的文学性。形式主义认为文学研究的对象不是笼统的文学而是“文学性”,也就是使一部作品成为文学作品的东西,该流派坚持对文学语言和文学技巧的分析,认为文学的基本特点“陌生化”是各种技巧的总和。[1]什克洛夫斯基在《艺术作为技巧》一文中提出:“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适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象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既然艺术中的领悟过程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就理应延长,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2]44,什克洛夫斯基将陌生化理论运用于小说领域时提出从叙述视角、语言、叙事文本中事序结构与叙述结构的关系等方面进行陌生化处理。
三、叙事视角的陌生化
在叙事作品中,视角是指叙事时观察故事的角度。不同的叙述视角决定了作品不同的构成方式,同时也决定了接受者不同的感受方式。传统小说通常采用全知全能叙事视角,即叙述者可以知晓一切,把故事内容甚至人物心理交代得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下,读者只是被动地接受故事和讲述。这个叙事者一般是作者本人,常用第一或者第三人称来叙述故事。英国新批评的代表人物I·A·理查兹曾指出人物有限视角是对全知叙事视角的陌生化。[1]采用人物有限视角叙事的作品强调的不再是故事内容和情节,而是人物的感受,读者不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可以主动地参与其中,解读人物叙事背后的隐藏信息并进行自我判断。读者透过人物的有限视角可以形成自己的理解和感受,而在形式主义论者看来,艺术的目的就是让人去感受事物,充分领略其中的审美情趣,有限视角正是给予了读者填补文本空白的可能,这就延长了读者的感受时间,达到了陌生化的艺术效果。
在《艾米·福斯特》中康拉德采用了双重叙事视角,设置了两个叙述者。小说最开始使用的是第一人称外视角,“我”置身于故事之外来讲述故事。整个故事由“我”来转述,并引出故事主要叙述者肯尼迪医生及其叙述。“我”不仅是第一人称见证人叙述者,也是医生叙述的受述者。“我”虽然不是主要叙述者,在某种程度上扮演着隐含读者的作用,起到引导读者对医生所讲故事的认同和接受的重要作用。通过我的观察和问话,小说的主要叙述者肯尼迪医生是一个权威可靠的叙述者,不仅是因为医生本人的个性特征,也由于我的参与,营造出一种真实的氛围。医生亲历了整个故事过程,以知情人的身份讲述,是第三人称内视角叙述者。整篇小说主要集中在肯尼迪医生所讲述的故事中,尽管医生以知情人的身份讲述自己经历的故事,但是他并非是全知型的叙述者,他对故事中的很多信息认识是有限的,有些是靠别人和他本人的猜测和推断而来,比如关于沉船事件的猜测等,对于主人公扬柯的认识也是有限的,基本上是医生以自己的所见和所闻做出的判断。因此医生也是个第三人称有限全知视角叙述者。这种第三人称人物有限全知视角的叙事效果是比较客观的,增强了故事的真实度,同时留有一定的文本空白,因为文中很多信息都伴随着叙述者的推测和猜想,这就使叙事对象陌生化了,文本的阅读感受变得复杂起来,给读者留有很多悬念和很大的自由想象空间来填充文本的空白,延长了读者的阅读感受。这种视角的转化进一步引领读者去探索背后的故事,给予读者一种新奇的阅读感受并激发他们的阅读兴趣,使之在阅读过程中不会感到疲劳,这就是陌生化带来的艺术效果。
四、情节结构的陌生化
“陌生化”理论被运用于小说创作中,首先表现在将惯常的生活变形,把“故事”变为“情节”。所谓的“故事”和“情节”是什克洛夫斯基把“陌生化”理论运用于小说时所提出的两个影响非常广泛的概念,西方文论家认为他对“情节”和“故事”的这一区分“成了他最富有成果的观念之一”。“故事”是作家所遇到的素材,也就是事件编年顺序,“情节”是指事件在叙述中实际呈现的方法和顺序,使“故事”得以“陌生化”,得以被人创造性扭曲并使之面目皆非的独特方式。在小说创作中,运用“陌生化”理论,要求作家对生活进行创造性的变形,使“故事”变为“情节”。因此打破线性的时间顺序,创造出“复杂化”的叙事过程就是使之陌生化的技巧的运用。[3]
在《艾米·福斯特》中,作者采用了框架式叙事结构,以双重叙事结构给我们展现了一个故事中的故事。外框故事采用倒叙的方式娓娓道来,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内框故事则在肯尼迪医生向我的叙述中展开,主要围绕着外乡人扬柯的经历和遭遇。这种叙事结构的设置有意使读者和小说中心人物之间产生隔离,延长了读者对故事中心人物信息的探索。在肯尼迪医生的叙述中,时间被打乱,并不是按着传统的线性时间来讲述。扬柯的故事是通过提到他的妻子艾米,一个迟钝呆板甚至有些丑陋的女人的恋情而慢慢展开的。先讲述扬柯海上遇难被冲到了岸上的经历,再倒叙他遇难之前的故事,包括他上船之前的孤独旅行,和他去美国的原因,虽然对美国一无所知。然后再回到上岸后他遭遇到的种种不幸:被人怒斥过,责骂过,也挨过一车夫的鞭子,被小孩子用石头砸过等,之后才说他来自哪里,并插叙他被骗的消息,海岸守卫人关于沉船事件的介绍和他人对扬柯逃生上岸情形的推断,然后又回到后来艾米对他的关心和帮助、史威夫对他好奇并收留了他、他与医生的初次见面等。接着才插叙他的名字叫扬柯,继而讲述他与艾米的结婚和恋爱过程以及婚后艾米感情的变化和扬柯的病逝。小说有意颠倒、打乱叙事顺序,采用倒叙、插叙的手法,避免了平铺直叙的单调乏味,给人一种别样有趣的阅读感受,也使叙述过程复杂化了,增加了读者的阅读难度,延长了读者的感受体验,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可以慢慢的体会并做出自己的判断。这种使阅读过程复杂化的过程也是陌生化的效果。
五、语言的陌生化
英国文论家伊格尔顿认为,“文学语言不同于其他表述形式的地方就在于,它以各种方式使普通语言‘变形。在文学技巧的压力下,普通语言被强化、浓缩、扭曲、颠倒。语言‘变得疏远。由于这种疏远作用,使得日常生活变得陌生了。”语言的陌生化可以增加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知的难度,延长感知的时间,使人在反复体味中获得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
在小说《艾米·福斯特》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他头上有一个屋顶,好像是玻璃做的,高得很,他见过的山间最高的松树也碰不着屋顶。冒气时机器一头进一头出。人们涌进涌出,比在平原上加尔默罗修道院举行的节日里来看神奇的圣像的人还要多……还有铁玩意儿克啷克啷地响,可是有人告诉他这个地方叫做柏林。接着铃响了,又进来一辆冒气的机器,人家叫他上车,这一路上尽是平原,哪儿都看不到一点山丘,看得他眼睛都累了。”这是以山里人扬柯初次进城时的眼光所描述的柏林城的场景,他没有见过火车,不知道那冒着气还会克啷克啷的响的机器是何物,也没有见过玻璃屋顶的高耸建筑物,这一切在那个不经世事,单纯善良的扬柯眼里都是陌生的,新奇的,所以在见到海船时,他的感受是:“他们以为这是直接到美国去,但是突然这条船靠在什么东西的边上,那像是水上的一所大房子。墙是平滑的、黑色的,上面好像是从顶上长起的十字形的、不长叶子的树,特别高。他当时就这么以为的,因为他从没见过一艘海船。”康拉德有意使用陌生化的语言来描述一些日常化的东西,一方面可以增强读者的阅读感受,另一方面也刻画出了扬柯的人物形象。
此外,在作品中运用修辞手法也是一种陌生化写作,它是对日常语言的一种反常化表达。小说使用了多种修辞手法来增强语言艺术感染力,如对环境的比喻和拟人描写,“布瑞泽特村就在中间,黑黝黝地背衬着海水,像树丛中冒出来的塔尖;”,“近处有一部坍坏了的风车抬着它破破烂烂的胳膊,风车下面的土墩不比垃圾堆高出多少”,“寂静的田野散发出一种深入人心的哀愁感,像是听了一首沉郁的乐曲”;对扬柯外貌的描写,主要集中于他独特的眼睛并反复强调,这里的“反复叙述”并非无的放矢,而是要在视觉上加深读者的印同象,增强读者的阅读感受,也暗示了他与当地居民有所不同,作为外来人,他的语言和文化都与当地有着巨大的差别,这正是他遭受排斥的主要原因。“他像一只掉进网里的动物,凭着本能盲目挣扎,挣扎到一块田里”,文章中多次出现“网里的鸟儿”这种比喻式的说法,这种语言上陌生化效果,预示了他的悲惨结局,“网”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象征了异质文化和异族社会对弱小的外来者的一种包围和压制,扬柯深陷其中并苦苦挣扎,最后还是郁郁而终。
六、标题的陌生化
什克洛夫斯基认为陌生化是指将日常的熟悉事物加以艺术处理,使之与审美主体保持一定的距离,从而使主体获得陌生美感[4]。在平常的积累中,接受主体业已形成了一定的审美经验和认知方式,并将之应用到新的文本经验中,而陌生化的实质就是要打破这种业已形成的习惯,取消文本经验的前在性,更新对新事物的旧的感觉,使接受主体从习惯性和自动化中解脱出来,从而体验与前在阅读经验不同的审美感受。《艾米·福斯特》作为这部短篇小说的标题,根据以往的阅读经验,人们期待的故事主要是讲述一个叫艾米·福斯特的人,然后通读文本之后发现,故事情节是紧紧围绕一个叫扬柯的外地人来展开的,文章花了很大篇幅来讲述异乡人扬柯在柯尔布鲁克小镇的经历,对于艾米·福斯特的描写则相对较少,标题与故事内容之间的不一致超出了人们的期待视野,打破了人们前在经验的思维定势,给人一种新鲜感和惊奇感,使标题具有了陌生化的特征,增强了小说的艺术魅力。
七、结语
英国批评家里维斯曾说,康拉德“是一个形式与技巧的革新者,同时,他的艺术追求使他专一于对生活的极度严肃的关注。”[5]在这部小说中,康拉德正是运用陌生化手法,使小说在形式和主题上达成了统一,叙事手法上的陌生化,深化了主题上人与人之间的陌生化和冷漠,将对人类的思考融入其中,扬柯的悲剧正是由于人们对他的疏离,冷漠而造成的,对这个陌生人采用了一种漠然和排斥的态度,在深层意义上讲,也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异质文化的排斥和疏离,扬柯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弱势群体和弱势文化在强大的异质文化面前的悲剧。
参考文献
[1] 邓建英,陌生化与小说叙事视角[J],深圳大学学报,2003(3):5.
[2] 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见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M].方珊,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三联书店,1989.
[3] 刘学明,陈义东.论《二马》中的“陌生化”技巧[J].西华大学学报,2007(6):12.
[4] 杨向荣,陌生化[J].外国文学, 2005(1):1.
[5] F.R.Leavis,Thee Creat Tradition,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63:27.
[6] 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7] 袁家骅,等,译.康拉德小说选[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