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 力
(同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092)
批判与重构:钱穆对中国近代学风的思考*
鲁 力
(同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092)
钱穆对于中国近代一些不良学风进行了批评。他认为中国近代学术界存在一些不良学风,只有克服这些不良学风,建设新的学风才有可能。这几种不良学风主要指“懒而躁”的浮躁之风,“博士之学”的乖僻之风,“必以西方为准则”的崇洋之风,“以批判代学问”的疑古之风。钱穆先生心中理想的学风是“心性静细”的沉潜踏实之风,“士大夫之学”的经世致用之风,“广收并蓄”的汇通博雅之风和“择善固执”的笃信好学之风。
钱穆;学风;学术
钱穆先生乃一代大儒,身处近代而不为时代潮流所裹挟,一心师古,卓然自立,终成一代大家。对于中国近代学风,钱穆先生有切身的感受和精微的思考,其对于近代学风的反思于今天的学术界依然有着很大的现实意义。近代几种不良学风不仅有害于当时的学术界而且有些影响到今天。这些不良学风并没有完全被克服,有一些以新的形式在今天重生。优化学术环境,培育学术人才,创新学术成果,继承钱穆先生这一份宝贵的思想遗产十分必要。
近代中国处于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中,旧的社会秩序已经不能维持了,而新的社会秩序又远未形成。时代的忧患反映到学术界就是一种极端的狂躁,旧的学术规范,人们不愿意遵循,而新的学术风尚又远未形成。不新不旧、不中不西是近代学术的重要特点,也是一些学人的自觉追求。时代的动乱影响到学术的发展,学术的发展同样影响时代的动荡。重视知识分子对社会的引领作用是中国的文化传统。学术界对于时代风气负有引导作用。钱穆对于中国近代一些不良学风进行了批评。他认为中国近代学术界存在一些不良学风,这些不良的风气加剧了时代的动荡,只有克服这几种不良学风,建设新的学风才有可能,规划中国未来美好蓝图也才可能。
1.“懒而躁”的浮躁之风
钱穆认为,中国近代学风的问题首先就表现为“懒”和“浮躁”,也就是不愿意踏踏实实读书,而将读书的目的放在找题目写文章博虚名。“懒是不肯平心静气,精详阅读。躁是急于成名,好出锋头,掩盖先贤,凌驾古人。”[1]90早在清末,学者陈澧就指出,那时候“但能全观一经者已少,况欲其融会乎?皆节取一二语,为题目,作经解耳”。在那个时候,科举以经学为正宗,学术界亦以经学为正宗,而学者已经不看全经,其学风之“懒”与“躁”可想而知。
只求觅得书中一罅缝,提得出一个题目,写得出几条笔记或一篇文字,或甚至一本书,便谓学问能事已尽。却于所读那书之全体上,或大体上,懒于玩索。[1]88
学术界这样一种“懒”和“躁”的心理,为害不小。陈澧认为,“学者之病,在懒而躁,不肯读一部书。此病能使天下乱”。待到读书人都受到这种不良风气的影响,由他们来领导社会,必定是天下大乱。钱穆对于陈澧的观点深以为然。
从来只有读书通了才去著述,并没有为要著述才来读书的。若为著述而始读书,那读书所得的印象决不会很深,因为他早已心傲气浮,他所读的书籍,只当成他一己著述的材料看,决不肯虚心静气浸入书籍的渊深处。继此而往,读书功夫,便会渐渐地变成为翻书。[1]139
但是那些不肯从头到尾细心读书,而专做零碎收求的人,还有一套为自己辩护的理论。他们说:“不识字即不能读书。”钱穆评论说:
若待识尽字再读书,岂不真是河清难俟?若论考据,则范围更广大,更是考不胜考。若果读书为学,不先融会大义,只向零碎处考释,则此路无极,将永无到头之期。如是则读书人永远在搜集材料,为人作工具的准备。永远是一些竹头木屑之收藏,永远无一间半架真建筑。照此下去,尽可遍天下是读书人,而实际并无一真读书人,社会上亦并不会受到读书人的真效用。[1]91-92
“懒而躁”的学风还表现在重视理论轻视知识,虚而不实。
今日学术界大病,则正在于虚而不实。所以陷此大病,亦由时代需要,群求有思想,有理论,俾一时得所领导而向往。思想无出路成为时代的呼声,而学术界无此大力,学术与时代脱节。于是一般新进,多鄙薄学问知识而高谈思想理论。不悟其思想理论之仅为一人一时之意见,乃不由博深之知识来。[1]144-145
不经学问而自谓有知识,其知识终不可靠。不先有知识而自负有理论,其理论终不可恃。不先下种,遽求开花结果,世间宁有此事?[1]144
钱穆认为,“懒”与“躁”的心理不仅表现于陈澧生活的年代,直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还是存在。
虽则其所考索的内容,与乾嘉经学已有不同,然就种种方面看,今天学术界的风气与路径,却还是乾嘉旧辙。大体上,陈澧所谓懒与躁的心病,似乎仍是深深埋在我们的身里。而世道衰乱,我们学术界也还不得不负相当的责任。[1]94
正是这种“懒”与“躁”的心理,造成非常坏的学风,但求速成,不求真学问,所以面对时代的问题手足无措,不是错误诊断时代的病症就是开错药方,于是天下越来越乱,近代中国的乱象不能说学术界没有责任。
2.“博士之学”的乖僻之风
所谓“士大夫之学”与“博士之学”是由陈澧提出来的,钱穆特别赞赏“士大夫之学”而批评“博士之学”。钱穆认为,近代学风的一大问题就是过于注重“博士之学”,而忽视“士大夫之学”,这样一种学风是浅陋的,会导致表面上博学而实际一无所知,读了很多书还是毫无用处。陈澧说:
有士大夫之学,有博士之学。近人几无士大夫之学。士大夫之学,更要于博士之学。士大夫无学则博士之学亦难自立,此所以近数十年学问颓废也。
那么什么是“士大夫之学”呢?陈澧说:“略观大义,士大夫之学也。”相对而言,“博士之学”也就是训诂考据,钻牛角尖,知道一些人家所不知道的生僻的知识,但于世道人生毫无瓜葛,不切于用。“博士之学”造成一种骄矜之气,不能汲取前人之学术成就而一味吹毛求疵。
博士之学,正因为其不究大义,只从难解难考处留心,所以又渐渐养成了一种骄矜之心,其读书似乎只在寻求古人罅隙,有意和古人为难,却并不能把前人所著书平心静气从头细读。[1]89
“博士之学”还带有狭隘的门户之见,只注重小的考据训诂而忽视学问大体的汇通。钱穆指出:
直到如今,陈氏所说当时学术界的种种病痛,也多还未能洗涤净尽。似乎现在一般的读书风气,也还脱不了极狭的门户之见,也还看重在小节目上的训诂考据之类,而看轻从学问大体上来求大义之融会与贯通。也还只像是多数走在博士之学的路上,以“为学术而学术”之语调为护符,而实际则学术未必有俾于身世。[1]93
“博士之学”导致学术研究的琐碎不堪,只见树木不见森林,造成一种学术的内循环,而无补于普通社会大众之需要。
似乎近来的风气,只注意在各自做各自的专门家,或教人去做专门家,而没有注意到为一般人着想。[1]136
治文学,则往往不肯熟读细读前人必读的名集,而专意搜求人家读不到的读,癖书碎札,可为我作文学史的发见与创解。[1]137-138
读书只会越读越生僻,绝不会耐心去读人人必读之书。只会愈读愈疏略,决不会读到熟读成诵。读书的成绩,只是一批批的论文和著作,专家和发现,却不会从读书中造成对政治、社会、民族、文化有力量有效益的学者。[1]138
钱穆认为一味追求冷僻知识的学风影响到学校教育,只教一些所谓的绝学,造成人才在学校体制内的循环,培养的人才除了继续留在学校教授这些冷僻的知识没有出路。“多病今日学校开设学科之细碎,与夫基本智识之不够。”[2]182钱穆强调,学校教育为着培养社会有用的人才,应当强调通识教育。钱穆说:
教育精神自有其大者远者,此则惟通才达识者之知之,擅一材一艺以绝业名专门者,往往不知也。若就鄙见所及,创立不分系之学院制,其学成而去者,虽不能以专门名家,然其胸襟必较宽阔,其识趣必较渊博。其治学之精神,必较活泼而真挚。[2]183
在钱穆看来,这种通识性的教育,虽然从专业性较强的学者的视角出发好像博而不精,难以以某一方面的专业能力而成名,但是这种方法却是最利于学习者去探索学问之大本大源、真理之博大精深、世事之纷繁复杂,最利于调动学习者的真情实感,最利于启发学习者的智慧。相比于仅仅局限于一个狭隘的领域进行学习和研究以求成名的学习者,通识教育之下的学习者之精神境界更为博大厚重,对于国家民族的贡献更为深远。钱穆认为,要培养民族的中坚力量、国家的领袖人才、社会的栋梁之才,必须在此种博大的通识教育中求之。而对于那些愿意从事专门之学的学习者,则可以“于普通学院之上复设研究院,以资深造”。
3.“必以西方为准则”的崇洋之风
近代以来西学流入中国,对中国学术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也变革了传统的治学方式。在思想界、学术界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西方学术的涌入使人头晕目眩,很难不被时代的潮流所裹挟,自然而然形成了崇洋媚外之学风。钱穆说:
此数十年来,国内学风,崇拜西方之心理,激涨靡已,循至凡属义理,必奉西方为准则。一若中西学术,分疆割席,俨如泾、渭之清浊相异,又若熏莸之不同器。治中学者,谨愿自守,若谓中国学术,已无义理可谈,惟堪作考据之资料。其悍而肆者,则肆情谩骂,若谓中学不绝,则西学不流。西学不流,则中国之在天壤间,将绝不可再立足。……此种风气,言之尤堪痛心。[1]149
对于学术界崇洋媚外的风气钱穆深感痛心而又无可奈何。在钱穆看来,那些崇洋媚外的人并未得西学之真。西方学术思想并非铁板一块的整体,而是一个内部充满张力的复杂系统。西方学术思想同样有时代的差异、地域的差异和学派的差异。研究西方学术思想也应遵循考据的方法,去探究其来龙去脉。因为西方每一种学术思想兴起的背后都有重要的西方文化背景与时代背景、思想资源、学术立场乃至学者个性的特殊性。如果按照科学的方法去考察就会发现,西方学术思想并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不可得西学之只言片语便奉为金科玉律。相对于西方学术思想,中国传统学术思想并非一无是处,其与西方学术思想在很多方面是相通的。对于本国的国情民情,中国传统学术思想“有其独特妥当融洽处”。中国传统学术思想中很多先进之处值得继承和发扬。遗憾的是在近代从事中国传统学术研究的学者少有人敢于明确肯定中国传统的价值。
在崇洋之学术风气影响下,中国传统优良的治学方式也弃而不顾,一味以西为尊,而实际上都只是得其皮毛。
近五十年来中国思想界之大毛病,一面是专知剽窃与稗贩西洋的,而配合不上中国之国情与传统;一面是抱残守缺,一鳞片爪地捃摭一些中国旧材料、旧智识,而配合不上世界新潮流与中国之新环境。[3]278
钱穆引用梁启超的话说:
饶你学成一位天字第一号形神毕肖的美国学者,只怕于中国文化没有多少影响。若这样便有影响,我们把美国蓝眼睛的大博士招一百几十位来便够了,又何必诸君![1]138
中国人要追上现时代,它的问题应在如何把它原有文化打开一条生路,使和现时代接气;又如何把西方现代的新文化,打开一条通路,使它和中国原有的旧文化接气。这是现代中国人所特有的问题。[2]204
4.“以批判代学问”的疑古之风
钱穆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择善固执的态度。他反对那种“以批判代学问”的疑古之风。他认为如果以疑古的手段把传统文化全都打倒抛弃,必然只能导致学风愈发空疏。钱穆说:“晚近学术界,因尊考据,又盛唱怀疑论。”[1]145这种怀疑的风气导致一种没有根基的做学问的方式。
似乎近来的风气,全看自己的地位远在前人之上,读书只是为供给我著书的材料,著书便是我自己学问的表现。因此无论读文学、读哲学,其意亦只在供我之考订批判。[1]137
怀疑而导致喜欢为翻新而翻新,不顾实事求是的原则,一心做翻案文章,最后的结果只是学术的混乱,而非学术的进步,如近人的许多翻案文章受到世人的诟病。钱穆说:
近人写历史论文,有些都有意好做翻案文章,此事实在要不得。以前人写下的历史,实在也无很多大案可翻,但我们却可从前人所没有注意的旧材料中来开拓新的方面。[1]177
这样一种疑古的风气其实是一种狂妄的风气,自以为是,目空一切,这种治学态度有百害而无一利。钱穆说:
今抱怀疑,先抱一不信心。其实对外不信,即是对己自信。故其读书,如踞堂皇而判阶下之囚,其心先不虚,先已高自位置,傲视一切,则如何肯耐心细心从事于学问,学问不深,如何有真训练,真能力,真知识?因此其运思构想,乃不肯承认向来自有成规。其本身思想,粗疏矛盾,乃不自晓。其批判各家,一凭己意,高下在心,而实非各家思想之真实有如此。彼先未有广博明白之知识,为其自己所持理论作后盾。彼之思想与理论,乃未经学问而即臻早熟。彼乃以自信代会疑,以批判代学问。[1]146
批评不良学风是为了建设好的学风。钱穆先生深信学术有关世运之兴衰,关乎国家民族的兴旺发达,学术兴、学风正则国家兴、民族兴。钱穆说:“若我们真求学术界在社会上能起领导作用,在传统上起革命作用,首要急务,则该先振起学风。”[4]278为了建设未来美好中国的新蓝图,为了发挥学术界应有的作用,必须营建新的学术风气。钱穆先生心中理想的学风是“心性静细”的沉潜踏实之风,“士大夫之学”的经世致用之风,“广收并蓄”的汇通博雅之风和“择善固执”的笃信好学之风。
1.“心性静细”的沉潜踏实之风
钱穆理想中的学风首先要踏实,踏踏实实读书,一本书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细细读完。慢反而是快。钱穆说:“读书先责效,是学者大病。骏快者,读一书未透,早已自立说,自谓读书见效,其实无所得。”[1]35钱穆认为,读书必须摒弃求速、求效的浮躁之气,完全把自己沉浸于书之中,细细玩味思索,反复读,把书读熟读透。这个办法看似很笨,很费力,其实是最聪明的办法,所谓“大巧若拙”,反而效果最佳。钱穆年轻时读书也有性躁心粗的毛病,但是读过曾国藩的家书以后决心痛改自己读书没有恒心的毛病。钱穆说:
我在一乡村小学中教书,而且自以为已读了不少书。有一天,那是四月初夏之傍晚,独自拿着一本《东汉书》,在北廊闲诵,忽然想起曾文正公的《家书》《家训》来,那是十年来时时指导我读书和做人的一部书。我想,曾文正教人要有恒,他教人读书须从头到尾读,不要随意翻阅,也不要半途终止。我自问,除却读小说,从没有一部书从头通体读的。我一时自惭,想依照曾文正训诫,痛改我的旧习。我那时便立下决心,即从手里那一本《东汉书》起,直往下看到完,再补看上几册。全部《东汉书》看完了,再看别一部。以后几十册几百册的大书,我总耐着心,一字字,一卷卷,从头看。此后我稍能读书有智识,至少这一天的决心,在我是有很大影响的。[5]2
钱穆先生现身说法,用亲身经历说明了“心性静细”的沉潜踏实之风应该是什么样的。正是这样“扎硬寨打死仗”的踏实学风才造就了钱穆先生。而钱穆先生那一代学者正是因扎实的功底为今天的学者难以企及。
2.“士大夫之学”的经世致用之风
所谓“士大夫之学”是与“博士之学”相对的一种学风,它的特点是“略观大义,有益身心,有用于世”。在钱穆看来,“博士之学”只属于少数人,而“士大夫之学”则属于社会大众,是广大群众应该领受的。在钱穆心中,曾国藩是从事于“士大夫之学”的榜样。曾国藩虽然少年得志,很早就在科场取得成功,成为翰林院的检讨,但他在中年开始问学,发奋读书,后来取得巨大成就。钱穆感慨:
读书运动的对象,不该老是一辈大中小学校里的青年和儿童,或是推车卖浆不识字的贫民;而社会上的中年人物,比较站在领导地位的搢绅士大夫,尤其应该是我们读书运动的第一对象呀!至少他们都应该“稍事学问”,庶乎希望可再有曾氏般的人物出现。[1]96
曾国藩历任礼、兵、工、刑、吏各部侍郎,可谓公务繁忙,后来又从事军事工作,日理万机,可是他并没有放弃读书,反而在学业上取得卓绝的成就。钱穆有感于此,认为读书问学并不求特殊的条件,而是人人都可以实行的。钱穆并非把“士大夫之学”与“博士之学”对立起来。在他看来,少数人从事于专门性极强的“博士之学”未尝不可,但不可让学术界受此限制,养成了狭窄的眼界,而忘了学问之道还有更为广大精微的一面。对于社会大众来说,“士大夫之学”更为可取,也更有实现之必要。
3.“广收并蓄”的汇通博雅之风
在钱穆看来,治学之道贵乎“广收并蓄”,在专精的基础上汇通各家学问,达到博雅之境界。钱穆指出,进入学问有四个步骤。第一步是专门之学。专读一书,专治一人、一家,一派,这些就是专门之学。第二步是博通。所谓“博通”就是从此专门入,又转到另一个专门。掌握不同的专门就是博通。第三步仍然是专门。如韩愈虽然经史子集无所不读,却是专门做文章,这也就是韩愈的专门之学。第四步是成家而化。也就是既专又博,自成一家达到化境。钱穆反对那种孤陋寡闻的作风,把自己限定在太狭窄的领域里面,视野打不开,学问也做不大。钱穆也反对那种无所主张的博观泛滥,没有专精为基础的博只是一些肤浅的印象。既博且专,才能做出好的学问。钱穆举例说,有一位著名大学的教授,要治十三经,钱穆劝他先专一经,他不予采信,十三经都想要治,后来这位教授在学术上无所成就。在钱穆看来,博也非常重要,尤其是西学东渐以后,如果固守传统学术的藩篱,不学习西方的新学就会落后于时代。在现代中国治学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融汇中西,把西方学术与中国传统学术有机地嫁接起来,开辟新的学术道路。
4.“择善固执”的笃信好学之风
在钱穆看来学问需要“择善固执”,培养笃信好学之风尤为重要。钱穆说:
学者之始事,在信不在疑,所谓“笃信好学”是也。信者必具虚心,乃能虚己从人。如治一家思想,首当先虚己心,就其思想而为思想,由其门户,沿其蹊径,彼如何思入,如何转出,我则一如其所由入而入,所由出而出。此一家思想之先后深浅,曲折层次,我必虚心,一如彼意而求。迨于表里精粗无不通透,所谓心知其意,此始于信奉一家思想,姑悬为我学问之对象。我因学于彼而始得之己,遂知思想当如何运用。[1]145
学者对于前人的成果首先要充分的尊重,只有尊重才能虚心接受,只有虚心接受才会学到前人的优点,并在细心学习的过程中形成自己的思维方式,并熟悉前人的成果。在此基础上,对于前人的批判也才能有的放矢,而不是为批判而批判,为立新而故放高论,实则自说自话,胡说一通。虚心承认前人的成就,不断学习,自然会不断提高,学问日进。
虽然钱穆先生对中国近代学风的批评距今已有几十年,但在今天听来依然令人如冷水浇背。不难发现,钱穆先生批评的许多不良学风在今天依然存在。崇洋媚外之风、浮躁之风不仅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远去,反有愈演愈烈之势,而钱穆先生倡导的优良的学风反倒难得一见。钱穆先生反对浮躁的学风,也就是提倡遵循学术规律,慢工出细活,追求学术创新;钱穆先生反对崇洋媚外,就是要求学术应汇通中西,反对“食洋不化”,挟洋自重。钱穆主张研究学术以致用为宗旨,因此,任何外来的思想、学术都应用来解决中国的问题,必须具有中国立场,拥有中国气质。中国大陆首位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屠呦呦既没有博士学位也没有海外留学经历,然而还是在学术上获得巨大成功。屠呦呦的成功为钱穆先生对近代学风的批评下了一个注脚,只要坚持沉潜踏实、经世致用、笃信好学的良好学风就一定会在学术上取得成就。我们不必崇洋媚外,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国已经是科研大国,每年的文章产出在数量上位列前茅,但我国还不是科研强国,科研创新的质量还远远不够,突破性的成果还太少。要从科研大国向科研强国转化,必须加强学风建设。优良的学风体现了学术发展的本质规律,因而能够促进学术健康发展,而不良的学风则是违反学术发展规律的,必将破坏学术生态。历史是一面镜子,钱穆先生对近代中国学风的批评,是今天学术界的一针清醒剂。钱穆先生理想的学风也正是我们应该努力去建设的优良学风。
[1]钱穆.学龠[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
[2]钱穆.文化与教育[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
[3]钱穆.中国思想史[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
[4]钱穆.中国学术通义[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5]钱穆.人生十论[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苏 南)
Criticism and Reconstruction: Qian Mu’s Reflections on the Academic Atmosphere in Modern China
LU Li
(School of Marxism,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Qian Mu criticized some unhealthy academic atmosphere in modern China. He believes that a good academic atmosphere cannot be established until this unhealthy academic atmosphere in modern Chinese academia has been overcome. This kind of unhealthy academic atmosphere mainly includes such study styles as fickleness of “laziness and impetuosity”, eccentricity of being too “perverse and head-strong”, worshiping foreign things as to believe “the west will be the only criterion”, and doubting about the past as to “replace knowledge with criticism”. Qian Mu’s ideal academic atmosphere includes concentration and solidity of being “quiet and careful in disposition”, humanistic pragmatism of “scholar-officials’ knowledge”, being learned and elegant as to “widely collect and store”, and being sincere and diligent as to “choose what is good and hold fast to it”.
Qian Mu; academic atmosphere; academic
2016-08-29
同济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意识形态安全视域下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价值及其实现研究”(2016EKS002)
鲁 力,男,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教授,法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
K09
A
1672-0695(2016)06-008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