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清
(三峡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如何理解当代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
——从黄端的“顶层设计”反思说起
周德清
(三峡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宜昌443002)
摘要:有人主张应该少用、慎用“顶层设计”这一提法,主要是担心滥用它会产生某些负面效应,可能成为部分人捞取个人私利的工具,或成为拖延、阻碍甚至反对改革的挡箭牌;对于“顶层”的过度强调也可能降低、抑制基层群众的实践积极性。尽管这一担忧并非无的放矢,但将顶层设计与基层实践相对立的做法显然是非辩证的。撇开理论来谈实践问题,并非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当代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应当是“摸着石头过河”、“适度争论”与“顶层设计”的辩证统一,一种融理论与实践于一体的总体性理论和辩证方法。
关键词:顶层设计;马克思主义实践论;反思
“顶层设计”原本是一个工程学术语,其要义是综合考量工程项目中各个层次、各种因素之间的关系,通过追根溯源、统揽全局的方式,求取在最高层次上解决问题的一套思路和方法①。该词在2010年之后,尤其是在中共中央关于“十二五”规划的建议中出现之后,迅速窜红为一个使用频率极高的热词。社会各界纷纷从不同的角度和方面对中央提出的“顶层设计”理念予以解读、阐释和发挥。在全国理论界一片叫好声中,却有一种“另类”声音提出:“顶层设计”可能存在话语陷阱,应尽量少用、慎用。福建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黄端就是这“另类”声音的发声者之一。
客观地讲,黄端反思“顶层设计”的观点在社会上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然而,这一反思所激发的一系列问题却值得人们重视,比如:究竟该如何看待“顶层设计”这一提法?顶层设计与底层实践到底是什么关系?如何理解当代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等等。这些都是事关当前我国改革发展的重大理论问题。身处改革开放新时期的中国理论工作从业者,有责任对这些问题作出自己的分析和判断。下面,本文将结合黄端对“顶层设计”的反思,阐述对上述问题的粗浅看法。
一、黄端的“顶层设计”反思
黄端在近年的一些论文和专题报告中,多次公开对“顶层设计”这一提法的合理性提出质疑和批评。他认为,“顶层设计”是一个内涵模糊、歧义丛生的概念,使用这样的概念作为改革的指导性理念,不但不利于改革推进,而且可能成为进一步深化改革的障碍。其理由是:首先,“顶层设计”的问题出在无“顶”可言,即找不到“顶”在何处,如果非找不可,那么这个“顶”只能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总设计师就是邓小平。这就意味着顶层设计实际上已经完成,要设计也只能是“中层”或“底层”设计。易言之,根本不存在什么“顶层设计”的问题,它其实是个伪命题。其次,这一提法有可能剥夺基层在改革中的权利,对底层人民群众的实践探索积极性造成伤害。中国当今的改革是全方位的改革,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彼此之间互相联系、相辅相成,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改革的主体和动力是各个层面的广大人民群众,而“顶层设计”的提法把全方位的改革片面化为“顶层”行为,将“顶层”凌驾于其他各种因素之上,把改革的希望寄托于“顶层”,实属本末倒置。它很可能抑制、伤害基层人民群众的实践积极性和创造性,最终蜕变为私利集团争夺话语权的工具,少数人拖延、阻挠改革的护身符。再次,当前改革中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与其说是因缺乏“顶层设计”所致,毋宁说正是由于长期按照“顶层设计”模式进行程序化运作的结果,如对审批、授权、申报等的强调,都是所谓的“顶层设计”的典型做法。黄端认为,这些恰恰正是导致改革出现碎片化、部门化、集团化、行政化问题的重要推手[1]。
在分析完“顶层设计”这一提法存在的问题之后,黄端进一步指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经验证明,改革从来就不是设计出来的,更不是依靠少数‘顶层’设计出来的,而是从中国改革开放的具体实践中产生的……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基层的创新创造,才是中国改革的希望所在、成功之路。”[2]因此,他主张,“顶层设计”的提法应尽量少用、慎用,改革最重要的是要回到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立场和方法上来,紧紧依靠人民群众,真正使人民群众成为改革的推动者和主导者,“不争论依然是新一轮改革开放必须坚持的一个重要原则”[2]。在此基础上,黄端特别强调“摸着石头过河”、“先行先试”的作用。他以福建为例,认为福建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成就,包括推动国家设立海峡西岸经济区、成立国家重点开发区平潭岛等,都是福建3600万人民勇于实践、敢于先行先试的结果②。所以,新一轮改革的切入点应从基本、基础、基层入手,最重要的是先行先试[3]。
二、黄端观点评析
在“顶层设计”一词被炒得沸沸扬扬之时,黄端作为一名省级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不仅不为时潮所裹挟,还能够对其作出冷静的反思和分析,并有理有据地指出了这一提法可能出现的负面社会效应,这种敏锐的洞察力和过人的理论勇气与担当,不能不让人心生敬意。
诚然,提“顶层设计”难免会牵涉到一系列的问题,如:“顶层设计”中的“顶层”到底在哪里?它应由谁来设计?该如何设计?设计的成功与否怎样检验?等等。对这些问题的回答直接关涉到这一概念能否成立,其存在是否具有合理性和正当性。正如黄端所言,“顶层”之“顶”的确很难确定,万一要追根溯源,恐怕只能是事关整个国家长远发展的基本战略、大政方针。如果这样来理解“顶层设计”之“顶”,那么,这个“顶”其实早已设计好了,它就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假如有人认为这样的“顶层”还需要设计,其性质就不是简单的如何改革的问题,而是质疑和反对改革的问题了。前些年不是有人正是利用反思改革的机会,提出要恢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制度设计么?退一步说,如果“顶层”不是指国家的根本发展战略,而是指“中央”,那么,“顶层设计”与“中央计划”是什么关系?它会不会演变为另一种形式的“中央计划”?黄端虽然没有明确点破这层意思,但对它的担忧是显而易见的。本文以为,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放眼今天的中国,计划经济的陈迹依然在社会的方方面面(包括一些人的头脑里)顽固地存活着,一旦遇到适宜的条件,它说不定就会东山再起,蔓延开来。这也许正是黄端极力强调“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顶层设计”已经完成,强调基层群众的实践智慧与“先行先试”之重要性的初衷所在。接下来的问题是:谁来设计呢?如果答案是某些塔尖人物,比如少数领导或某些精英,那么,这一回答不仅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和群众史观,也难以被大多数人所认同。况且,他们又是如何设计呢?是闭门造车、拍脑袋吗?这样设计出来的方案还有价值吗?如此一来,对于“顶层设计”的主体、依据、检验标准等一系列问题,相对合理的答案似乎只能是:广大人民群众及其实践。但此时问题又出现了:人民群众分明是“基层”,而刚才所说的概念可是“顶层设计”呀?问题在这里似乎发生了某种悖谬性的逻辑翻转。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
在本文看来,这其中存在的问题既与“顶层设计”这一提法有关,但又不仅仅只是一个概念的问题。关于概念和提法的问题,黄端的很多质疑显然是有道理的,由于上文已经对他的观点作了介绍,此处不再赘述。这里想强调的是,人们为什么会提出“顶层设计”的问题?答案其实大家也都清楚,那就是我国的改革出现了严重的碎片化趋势,许多改革举措彼此掣肘,改革的成果相互对冲,社会和个人已经为此交付了大量不必要的学费。这一状况如果不及时予以调适和校正,中国将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改革本身也将难以为继。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顶层设计”的提法出现了。其意图很明显,就是希望通过总体性、全面性、系统化的改革设计,来纠此前碎片化改革之偏。就此而言,尽管“顶层设计”的提法有值得商榷之处,但它所针对的问题却是实实在在的真问题。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概念的含混和歧义而否定了它所指涉的问题的真确性。黄端在报告和文章中过多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顶层设计”这一提法上,似有避重就轻之嫌。当然,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涉及改革的碎片化问题,但与对概念的批驳相比,这方面的内容无疑显得着力太少。
上述黄端“顶层设计”反思中存在的问题和不足,与他本人的思维方式直接相关。在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上,他在报告和文章中反反复复地强调实践的重要性,强调“摸着石头过河”、“先行先试”的意义,并一再声称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实践派”。他甚至说,认识、理论永远不可能超越实践③。撇开黄端本人的主观考虑不论,仅就这一观点本身而言,当然不能说是错的。从最终意义上讲,人类的实践决定人的认识、理论。惟其如此,马克思主义才特别重视实践的作用和意义,实践的观点遂成为整个(而不仅仅是认识论)马克思主义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但从实际的操作上来看,我们恐怕不能简单地认为实践是永远在先的,永远起决定作用。列宁曾经说:“没有革命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4]23大量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理论是时代的号角,是具体实践的先导。也就是说,我们在强调、突出实践的作用时,不能无视甚至完全抹杀理论的价值,否则,实践就有可能变成经验主义的盲干、蛮干。改革的碎片化难道与只会“摸着石头过河”而不愿、不会、不准理论争论和探索无关?虽然我们不能简单地把“摸着石头过河”等同于“实践”,把“顶层设计”简单地视为“理论”,但强调“顶层设计”与“摸着石头过河”的辩证统一却绝非可有可无的老生常谈。诚如一些论者所言,正因为“摸着石头过河”陷入困境,“顶层设计”的呼吁才随之出现[5-6]。由是观之,不在理论与实践的总体性关系中来思考实践问题的人,恐怕很难称得上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者。
三、对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实践论的再认识
黄端在其报告和文章中曾多次引用邓小平的“摸着石头过河”(为了叙述方便,不妨称其为“过河论”)与“不争论”原则,来论证“先行先试”的合理性和正当性。然而,“过河论”与“不争论”,加上“不管白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按大众习惯简称“猫论”)这三个著名的论断,是邓小平在特殊历史时期提出的特殊策略③,目的是为了在当时能避开各种各样的改革阻力,鼓励人们勇敢地摆脱过去“左倾”教条和僵化思想的束缚,充分调动社会上一切积极因素,推动整个国家的变革和发展。具体来说,“过河论”是为了激励人们大胆尝试、勇于探索、积极创新,“猫论”意在鼓励实干、讲求实效,“不争论”的目的是为了反对空谈,避免贻误改革时机。“三论”集中为一点,就是“追求实干实效、反对务虚空谈”。在当时的历史情景下,上述“三论”可以说是中国共产党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具体化,是中国特定历史阶段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它们的合理性和正确性可以从其在改革开放一段时期内所发挥的作用得到验证。
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三论”的内涵慢慢地发生了变化。“过河论”变成了经验主义的口头禅,“猫论”变成了实用主义的代名词,“不争论”成了反对理论探讨和思想争鸣的挡箭牌。“三论”逐渐演变为“不要理论、只凭经验,不问手段、只讲效果”的处世哲学,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改革的急功近利和碎片化,这样的结果恐怕是邓小平当年所没有料到的。究其原因,本文以为,除了人们在理解和践行过程中的变形走样外,恐怕与“三论”自身的局限性不无关系。任何理论都是一定时代的产物,都会打上自己时代的烙印,也必然会具有自己时代的局限性。“三论”也不例外。它们毕竟是特定历史时期为了解决特定问题而制定的特殊策略,当时代语境发生较大变迁时,其时代局限性便会暴露出来,其理论效果自然也会大打折扣。
如此说来,是不是就意味着“三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该退场了?问题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猫论”由于已被赋予过浓的功利化色彩,其社会负效应越来越明显,理当予以淡化乃至废弃;“摸着石头过河”其实是人类最基本的实践方式,人类社会的发展永远是不断地在摸索中前行,在试错中创新,所以“过河论”对未来的中国社会依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至于“不争论”,应当修正为“适度争论”,因为必要的理论探讨和适度争鸣,既能够为深化改革提供理论支撑,又有利于凝聚社会共识,还可以锻炼和培养广大国民的政治参与意识,塑造和培育一代新型公民。此外,为了克服改革的急功近利和碎片化,有必要对改革的价值导向、总体框架、结构关系、推进步骤等予以宏观、系统的规划和完善,也就是前文提到的“顶层设计”。我们不妨称其为“设计论”。如此一来,由“过河论”、“猫论”和“不争论”组成的“老三论”顺理成章地演变为以“过河论”、“设计论”和“适度争论”为主体的“新三论”。在“新三论”中,“设计论”要在“过河论”所提供的实践经验和“适度争论”所产生的理论及所凝聚的共识的基础上进行设计,“过河论”要在“设计论”和“适度争论”的指导下从事实践,“适度争论”要围绕“设计论”和“过河论”展开论争,三者在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构成动态的、有机的统一。
这就是本文所理解的新的历史时期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论,一种融理论与实践于一体的总体性理论和辩证方法。
注释:
①见“百度百科”之“顶层设计”词条解释.网址:http://baike.baidu.com.
②黄端2014年7月15日上午于福建农林大学发表《十八大以来福建发展与闽台合作》的讲话。
③严格说来,在这“三论”中,只有最后一论是邓小平对古训“为而不争”的化用,而前两论是刘伯承率先提出来的。关于“过河论”,据说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张爱萍受命去组建军事院校,临行前向刘伯承请教,刘帅说:“我给你6个字,可要牢牢记住,这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见陈振家:《邓小平的智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19页。)而“猫论”是1962年7月7日,邓小平在接见出席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三届七中全会的代表时第一次公开提到。他当时说:“生产关系究竟以什么形式为最好,恐怕要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就是哪种形式在哪个地方能够比较容易比较快地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就采取哪种形式;群众愿意采取哪种形式,就应该采取哪种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来。……刘伯承同志经常讲一句四川话,‘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是说的打仗。我们之所以能够打败蒋介石,就是不讲老规矩,不按老路子打,一切看情况,打赢算数。现在要恢复农业生产,也要看情况,就是在生产关系上不能完全采取一种固定不变的形式,看用哪种形式能够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就采用哪种形式。”(见《邓小平文选》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23页。)后来人们把“黄猫”改成了“白猫”,才有了所谓的“猫论”。
参考文献:
[1]黄端.顶层设计应慎用、少用[J].发展研究,2012(9):28-29.
[2]黄端.再论顶层设计[J].发展研究,2013(9):72-75.
[3]黄端.新一轮改革的切入点应从基本、基础、基层入手[J].发展研究,2012(10):82-83.
[4]列宁.列宁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5]胡鞍钢.顶层设计与摸着石头过河[J].人民论坛,2013(3):28-29.
[6]葛国耀,刘家俊.改革攻坚:“摸着石头过河”的现实困境及其出路研究[J].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12(5):69-74.
[责任编辑:赵秀丽]
中图分类号:D 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219(2016)02-0011-03
作者简介:周德清,男,三峡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收稿日期:2015-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