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动因与阻力

2016-04-03 10:48:17白福宝杨莉萍方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6年4期
关键词:研究者心理学社区

白福宝杨莉萍方 明

(1.安徽农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2.南京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动因与阻力

白福宝1杨莉萍2方 明1

(1.安徽农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2.南京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行动研究根据其主体不同及研究的侧重点不同可分为三类,即由研究者主导的强调“科学性”的行动研究、行动者为解决自身问题而发起的“务实性”的行动研究以及由研究者和行动者合作开展的混合型行动研究。混合型行动研究强调对现实进行批判性反思,具有强烈的“批判性”。相同的社会文化背景同时孕育了行动研究和社区心理学,其中既有当代哲学发展与后现代哲学思潮的影响,又有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困境的刺激。在实用主义和实践导向方面的高度契合是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的主要原因。当前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面临的问题,首先是对新的研究方式的学习和适应问题。由于行动研究认可价值负载,研究者的立场必然影响研究的进程和结果,如何应对科学主义研究取向的质疑和批评是个不小的挑战。此外,还要解决好社区行动研究的重心由个体内部心理向外部环境的转移问题,以及研究者与被研究者由主客关系向合作关系的转变问题。最后,中国特色的社区管理模式也给社区行动研究带来一些阻力。尽管如此,随着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目的和评价标准的改变,社区行动研究的阻力正在减弱,似乎有理由对此保持乐观。

社区心理学;行动研究;动因;阻力

社区心理学的兴起代表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即以人所生活于其中的社区环境和社会系统为背景来重新思考人的行为和幸福,帮助人们更加有效地应对来自情境方面的压力。[1]3-41987年,美国心理学会把社区心理学分会的名称改为“社区研究与行动学会”(Society for Community Research and Action,简称SCRA),这意味着美国的社区心理学走向了多学科合作并更加重视行动研究的新阶段。[2]在社区心理学正式诞生之前,一些心理学家已经看到了公民参与和行动研究(Action Research)在社区变革中的重要作用。可以说,社区心理学的特殊性在于它强调行动研究,并通过以问题解决为导向的研究进程服务于社会问题的改善。基于社区合作的行动研究是社区心理学发展的活力所在。要在研究中提高社区公民的行动力和决策力,行动研究无疑是最佳的选择,支撑社区心理学理念的论据常常来自于合作性行动研究的研究结果。[3]行动研究的发展和推动使得社区心理学的理念和目标得以进一步实现。

一、行动研究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的兴起及其发展

行动研究这一概念有两个主要来源。在1933—1945年期间,寇勒(John Coller)在研究改善印第安人与非印第安人关系问题的过程中提出了这一概念,他将这种实践者在实际工作中为解决自身面临的问题而进行的研究称为“行动研究”。[4]他认为,研究的结果应该为实践者服务,研究者应该鼓励实践者参与研究。20世纪40年代,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勒温(Kurt Lewin)在研究不同种族之间的人际关系时也提出了“行动研究”这个概念。他认为,了解这个世界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改变它,在改变世界的过程中才能更好地了解它。他将注意力放在能改造社会实践的研究上,提倡知识要为社会变革服务,并把与实际工作者合作、结合了实际工作者智慧和能力的研究称为“行动研究”。在他看来,行动研究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实践者的参与、研究过程的民主化、研究结果可以对社会知识及社会变革做出贡献。由此可见,行动研究特别强调实践者的参与,注重研究过程与行动过程相结合,所以有时它也被称作“参与式行动研究”。

目前,学术界对行动研究的理解还存在分歧,很难对行动研究做出一个为学术界共同认可的确切的定义,并且随着行动研究的发展,其侧重点也在发生着变化。可以从两方面来分析不同学者对行动研究的界定:一是看将侧重点放在“研究”还是“行动”上;二是看对于“行动研究者”及其功能的界定。按照行动研究的发展历程、路径以及研究的侧重点分类,可以把行动研究分为三种:(1)研究者主导的行动研究,用科学的方法对行动进行研究,强调行动研究的科学性;(2)行动者为解决自身实践中的问题而发起的研究,强调行动研究对社会实践的改进功能;(3)由研究者和行动者合作开展的混合型行动研究,对自己的实践进行批判性反思,强调行动研究的批判性。[5]这三种发展路径也可以归纳为科学的行动研究、实务取向的行动研究以及批判解放取向的行动研究。[6]22科学的行动研究目的是协助实务工作者获得科学的研究方法和技术;实务取向的行动研究提出实践者即研究者,注重实务工作者的科研能力提升和行动反思;批判取向的行动研究要求研究者投入争取公平、正义的社会行动中,针对社会制度和社会结构进行理性批判。可以看出,行动研究一方面可以在科学研究领域做出理论贡献,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是它强调研究要为解决现实问题和促进社会变革服务。

早期的行动研究非常强调科学性,崇尚以科学的方法、手段研究问题,被打上了实证主义研究方法论的深刻烙印,因此也被称为“科学的行动研究”。那时候,行动研究曾被称为小规模的实验研究,行动研究者需要具备科学精神,必须接受研究方法的训练。行动研究也因遵循某种科学的研究规则而具有“研究”的资格,因此它不同于一般的经验总结或“随意性问题解决”,而是“系统的”或“持续的”探究。[7]20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部分行动研究以定性研究作为方法论根基,以定性研究为主,提倡通过研究提升行动质量,以更好地解决社会问题、改善社会关系。之后,受批判理论和建构主义的影响,行动研究在研究过程中强调对社会结构的批判,注重研究对社会变革的促进。可见,从科学共同体内部发展起来的行动研究,其催化剂首先是社会科学研究缺乏社会实践效应,这也是质化研究兴起的背景;其次,大量的社会实践问题需要研究解决,社会需要进一步促进了行动研究的发展;再次,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行动研究又深受后现代批判主义的影响。因此,行动研究实际上是社会科学研究内外部影响因素的“汇流”。

显然,行动研究有别于传统的社会科学研究,它不是研究者对行动者行动的研究,不只是一种具体的研究方法,而是一种看待研究的视角,一种致力于寻求改变、解决社会问题的研究范式。行动研究不是一种“对其他人的”研究,而是“和他们一起做的”研究。也就是说,行动研究是研究者在现实生活和社会实践中去发现问题、研究问题和解决问题,研究过程以行动开始,在行动中进行,并以行动质量的提高与否作为检验研究效果的标准。一些具有反思和批判精神的学者也提倡学术转向,致力于寻求与实践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希望研究结果可以为实践带来指导意义。由于行动研究重视在此时此地的实践中解决实际问题,因此有人将行动研究称为“实践研究”或“实地研究”,既不同于基础研究,也不同于应用研究。[8]行动研究强调研究过程与行动过程的结合,研究动力主要来自于行动者自己,并通过实践活动对自己从事的实际工作进行批判性反思,在解决问题和改进实践的过程中“生产”知识。

二、社区心理学为什么开展行动研究?

美国社区心理学的产生,不仅反映了当代临床心理学的困境,也顺应了社区心理卫生运动的发展,更反映了民众对于公民权利、社会正义、社会资源公平分配的要求。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发展,目前西方社区心理学主要有预防和健康促进、赋权/增能、批判和解放等三个方面的实践。[9]社区心理学的内涵不论在认识论上还是方法论的层次上,都对主流心理学所持的基本立场提出了挑战与反思,包括实证主义对“有证据基础的研究”的强调、临床心理学对“治疗”的迷恋。[10]216而在这些方面,行动研究的基本理念和内在价值都与社区心理学非常贴近。行动研究在社区心理学中常常被用来研究社区的形成、社区感、社区领导力等,进而促进社区发展。[11]正是因为行动研究背后的理念与社区心理学有相当的呼应,所以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非常有必要,而且有重要意义。

(一)行动研究和社区心理学受同一时代精神的感召

行动研究和社区心理学的发展基于同样的背景,即当代哲学认识论和方法论的转向,与美国实用主义及后现代主义思潮有着密切的联系。尤其是受社会建构论的影响,一些研究者开始更加注重对社会生活过程、社会行动的意义诠释等方面的研究,情境的作用和被研究者的价值受到了广泛的关注。社区心理学家认识到人与环境的相互作用,主张把人的心理和行为与他们所处的社会系统联系起来,力图消除个人主义的偏差。社区心理学反对传统心理学研究范式中的个体主义以及实验室研究过度关注个体水平上的心理机制,而注重在整个生态情境中考察个体行为,关注个体与各个社会系统的交互作用,并从生态学水平上分析与解决社会问题。

行动研究认为,人类经由参与、共同创造了人类的实在界。从这种本体论假设中,行动研究引申出其主要的认识论信条:既然人类所认识的对象并不是独立于人类的,而是经由人类的行动参与形成的,因此对它的认识就不能仅从外部来观察,还必须经由内部来理解;既然世界是由人类的参与而形成的,人类的存在又是你我他不同的行动个体与群体构成的,因此世界的存在是多元的和异质的,而不是一元的和同质的。[12]因而行动研究反对原子论、因果论、决定论将社会问题简单化、机械化的思维方式,反对实证主义认识论为了保证客观性,将研究者和被研究者相分离,反对研究者以高高在上的专家身份从事研究工作,而强调在实践中生产知识,把知识生产的权力交给行动过程中的行动者。

简言之,社区行动研究不再把理论的产生和实际的应用看成是可以相互分离的两个过程,而是在研究过程中将两者统一起来。研究并非要建立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体系,因为一切知识和经验都是情境性的,在特定情境中得出的结论一般只适用于该情境本身。服务于行动的知识不能单靠社会统计分析,社会统计太抽象,它脱离行动的“场域”,以至于无法提供人们在特定情境中需要的行动知识。[13]14在对收集到的数据进行解释时要考虑情境关系,因为知识是从实践中产生的,它具有情境的特征。

(二)行动研究和社区心理学同受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困境的刺激

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实证主义是一种很重要的研究传统,但又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实证研究的主要目标是学术探究和在期刊上发表文章,其中有些成果可能最终帮助到人们,但是这样的成果少之又少,并且效果并不明显。社区心理学自诞生以来,就站在主流心理学的对立面,发出各种呼吁,不断挑战主流心理学“客观”“价值中立”“验证假设”等基本价值,认为传统的科学研究与社会实践是有鸿沟的。社区心理学家不仅反对科学研究中的“价值中立”原则,并且把“价值”看作是学科的基本任务和工作内容。[14]

行动研究的发展,也与学术界对主流实证研究范式的不满有关。越来越多的实践者认识到,研究者和行动者是割裂的,学术研究生产出来的知识与实务是脱离的。行动研究认为,研究不应该仅仅局限于追求科学知识的“真”,还应该关心实践的“善”与“美”。行动研究要求研究者与其他人联合,共同加入创造性的变革。因而行动研究特别注重研究能否获得直接应用于当下情境的知识,用以改善社会情境中的行动质量。从这一点来看,行动研究和社区心理学都对人文社会科学内部的研究困境做出了回应。

舍恩在《培养反映的实践者》一书中也指出,行动中反映出的不只是隐含的假定与技术,更是组织知识结构所框定的价值与意图。[15]30-31行动研究认为,什么问题会被注意到、什么方法会被选取,以及对于问题的界定和对于结果的解释都会受到研究者的价值观念、知识结构的影响。行动者怎样描述、觉察和理解眼前的情境,对于行动研究来说是极为重要的问题。可见,行动研究也并非纯中立的科学研究,每个行动研究都是一个带有价值负载的社会实践,推动行动研究就是为了改变社会,使科学知识能够更好地服务于当地人群,尤其是弱势群体。这种研究取向都是对主流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困境的一种回应。

(三)行动研究的“行动”与社区心理学的实践导向高度契合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爆发的民权运动、女权运动等为社区心理学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社会氛围。由社会变革和解放运动所衍生出来的一系列主题也相应地构成了社区心理学的实践主题。社区心理学在拉丁美洲某些地区的实践反映了批判心理学所强调的社会变革和参与方法。女性主义社区心理学质疑传统社会关于性别角色的界定,其核心目标直指对以女性为代表的弱势群体进行赋权,通过研究弱势群体的经历来了解多重社会系统是如何对他们产生影响的,并试图改变社会阶层和社会制度的不合理限制,以改善弱势群体的社会生活质量。[16]从其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来看,社区心理学的研究具有“实践”导向。社区心理学家也通常以“非典型的心理学家”自居,并将自身角色定位于“参与者—理论家”“社会变革的促进者”等。社区心理学家相信“没有什么比严谨的、经过精心构想的以社会问题为导向的研究更具有实践性”[17]。

可见,社区心理学的研究目标与其他心理学分支有明显的不同。社区心理学不仅倡导社区心理卫生运动,也注重对社区感、公民参与、社会公正等方面进行研究,强调对社会问题的分析要建立在对社会结构和社会制度的了解之上,致力于在社区情境中推进社会变革。赋权取向的社区心理学家更重视对服务对象的赋权,在研究过程中强调平等的伙伴关系,使其有信心并愿意采取行动以改善自身的处境。因此,研究成果能否得到有效的推广和传播,能否影响到社会政策的制定,社区居民能否从中受益,这些都是社区心理学家所关心的问题。无论西方还是中国的社区心理学,都是基于大量的社会心理学问题发生而传统心理学包括心理治疗的成效不尽人意而产生的,所以,社区心理学的意义就在于行动—解决社区心理问题。

凯米斯认为,行动研究是由社会情境中的行动者进行的一种自我反思的研究方式,其目的在于提高他们自己的社会实践或教育实践的合理性和正当性,他们对这些实践以及施行这些实践所在情境的认识和理解。[18]这个定义指出了行动研究的目的是改进实践以及增进对实践的理解。早期的行动研究重视改善人际关系中的偏见、消除社会不平等等问题,被认为是通向民主的途径。行动研究通过研究进程,探究改变的方法和途径,进而改变现有的社会制度和系统,实现社会公平正义。行动研究也倡导社会变革和致力于社会公正,探求对满足个人和社区需求有用的改变方案。总而言之,行动研究的旨趣正好满足了社区心理学解决现实问题的需要。

三、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的问题与阻力

作为一门极具实践性的学科,社区心理学的研究并非只是为了做研究而研究,为构建理论而构建理论。与社会心理学相比,社区心理学更注重实践性,强调以解决问题为导向进行研究,注重将心理学的研究成果直接应用于社区工作,对各种社区实践进行指导。[19]多数社区心理学家重视运用心理学知识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认为社区心理学是一门致力于社会变革的心理学研究领域。社区心理学中的行动研究是研究者和参与者针对一个社会实践问题协同探究和行动的过程,研究目的是生产一种能够促进社会改变的知识,研究进程具有情境性和开放性的特征。这些特点都对研究者提出了极大的挑战,需要研究者在实践中加以解决。

(一)对行动研究这一新的研究范式的适应问题

由于行动和改变本身是一个长期的、螺旋式的发展过程,只有在一次次的行动过程中,行动中的各方才有机会学习和增长对行动目标的了解,所以行动研究者需要不断反思并对研究情境有新的界定,同时更新研究方法和工作技巧,以理解新的处境和介入行动。在行动研究中,“计划、行动、观察、反思”是一个动态的循环过程,也就是说,其研究过程是敞开的。行动研究不提倡使用一些事先设定的方法和技巧,具体采用哪些方法则根据研究过程的需要而定。很多时候,只有进驻社区后,才有可能了解社区中的民众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遭遇什么样的问题,他们到底在关心什么。然后,研究者才能决定采用什么样的工作方法,而方法的选定更多的时候是和社区情境下的民众一起决定的。

这种研究范式与传统的实证主义研究有很大的不同,研究实施之前并没有提出要加以验证的研究假设,研究进程很难事先确定,研究问题和方案也只能在研究进程中逐渐凸显出来,研究结果也不是用以证明某种普遍性的规律。而实证主义认为,可量化、重复验证的研究方法才是可接受的、好的研究方法,一个“好”的研究要能够如实地反映世界。如果研究者希望对于知识能够“真正有所贡献”,只能采用“好的方法”。在这种研究氛围下,行动研究不仅很难被学术界所接受,其研究结果也很难在一流期刊上发表。

任何形式的社区行动研究都必然会涉及价值,例如强调公民参与的社区实践必然与社会公正、尊重多样性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社区行动研究这一研究取向也会受到实证主义的质疑。主流的实证研究范式认为,研究者必须保持价值中立,一定不能让其个人价值取向影响到自己的观察和研究结果。社区行动研究的这些特点对传统实证主义研究范式构成了极大挑战,学术界和研究者都需要重新适应这一研究模式。

(二)社区行动研究重心由个体内部心理向外部环境的转化问题

社区心理学的兴起与临床心理学以及社会心理学生态化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社区心理学主张在生态水平上思考问题,将研究的重点由个体转向人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和传统心理学研究聚焦于个体内部心理有明显不同。可以说,社区心理学作为心理学后起的新兴学科,与心理学其他分支学科最大的不同在于:主张研究应以解决问题为宗旨,以社区居民的幸福为目的,将“人”置于特定的社区环境中考察“人与环境的关系”,弄清楚人在社区环境中应该如何行动。要解决问题,不仅涉及人自身的转变,更重要的是,要改变对人的身心健康造成危害的环境。

也就是说,社区心理学不再单纯从个体内部寻找原因和探求解决问题的路径,而同时考虑从外部环境特别是从改变不合理的政策和制度介入,促使心理问题的根本性解决,即如何共同行动,改造社会环境,清除社会心理问题的土壤。越来越多的社区心理学家呼吁专业人员离开精神卫生中心,走进现实生活,参与以社区为导向的预防工作。行动研究者要能够对个人或社会问题的社会脉络做出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积极参与到社会变革的行动过程中。而在研究过程中可能面临哪些风险,需要注意哪些界限,以及如何加强自我保护等,都需要行动研究者予以重视和明晰。可见,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遇到的风险和阻力是不言而喻的,试图改变根深蒂固的社会文化信念、重新制定资源分配方案等等都充满了对抗性和重重阻碍。这也是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亟需解决的问题之一。

(三)研究者与被研究者由主客关系向合作关系的转变问题

在研究过程中,社区心理学注重同社区成员之间建立一种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的合作关系,双方共同参与研究目标的制定、研究主题和方法的选择、对具体研究过程的控制以及对研究结果的解释。[20]也就是说,参与行动研究的各方都应该建立平等合作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才能够有效地去提升实践效果。这种过程打破了研究者与被研究者分离的状况,研究不再是简单地被看成知识生产的过程。这跟传统的应用研究有明显不同之处,传统研究的研究者参与实践多是以“督导”或“专家”的身份自居来教导实践;参与者(更多时候被称为“被试”)很少被征求意见,他们在这里只是为了被研究。

社区行动研究中研究者与实践者的价值关联问题,使得研究者经常要遭遇何可为、应何为、如何为的冲突。“这个研究的社会效用是什么,哪些人会从这个研究中受益或者受到损害?”“研究者如何在合乎科学性、伦理性和合作性上选择研究主题和社区?”“选择哪种研究方法以及这种方法背后隐含着何种价值?”“当进入到研究现场时,该如何对待方法要求与个人偏向之间的疏离?”“研究者作为局外人,如何融入研究环境之中,与参与者共享价值观念和生存方式?”“如何处理与社区、其他参与者的关系?”对于这些问题的不同思考,都会影响到社区行动研究的过程和结果。

可见,研究者和参与者的个人身份定位会影响到研究进程和结果。行动研究还很容易受到研究者自身的一些因素,诸如性别、年龄、性格特点、社会地位、文化背景等的影响。研究者本人作为重要的研究工具贯穿着整个研究进程,其个人观念和特征对研究进程有着重要的影响。因此,研究者本人必须对自身的特征有着深刻的认知,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行动研究是一项涉及个人价值取向的工作,并认真反思个人在行动研究中的身份问题。因而妥善处理和参与者的关系也是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

(四)中国社会文化背景下开展社区行动研究的阻力

与西方一些国家实行自下而上的社区管理模式不同,我国实行的是自上而下的行政化社区管理体制。例如,我国的社区居民委员会虽然不是国家政权机关,名义上是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但在现实当中政府又对它加以各种限制,社区居民自治并没有得到有效实施。居委会一开始就是作为与国家政权体系有深刻内在联系的组织而存在的,成为区政府在社区的进一步延伸,成为向居民传达政府指令、贯彻政府各项政策的办事机构。实际上,我国城市基层群众自治不是从社会直接发展起来的,而是国家政权建设和制度设计的产物。因而市民的社区自治意识普遍较弱,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身在社区管理中的作用,缺乏社区行动和服务的热情。因此,目前在中国社会文化背景下开展社区心理学研究,尤其是行动研究,首先需要唤醒社区居民的社区意识。缺乏社区居民的积极参与,社区行动研究很难开展起来。

另一方面,我国心理学学术界相对重视基础和理论研究,崇尚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热衷于模仿自然科学所擅长的实验方法来研究社会心理现象,对于如何运用心理学知识解决现实社会问题的重视度不够。多数心理学研究者所接受的教育并不能解决如何将心理学知识应用于解决社区发展、公共服务与社会支持等方面的问题。即使有心理学研究者试图致力于社会变革和社会公正等方面的研究,但限于学科评价体制及各种管理规则,很容易打退堂鼓。实证主义的研究传统及其相应的学术评价机制也是当前社区行动研究需要克服的阻力之一。

事实上,无论科学家以什么样的方式做研究都不可避免地反映出他(她)生活于其中的价值传统。这些价值潜入研究过程的每一个环节,从以特定的措词陈述问题、对研究方法的选择到对人类行为的描述。声称自己的研究不带有任何价值取向,不仅缺乏足够证据,还具有误导性。随着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目的和评价标准的转变,科学研究服务于解决现实问题和促进社会变革的趋势越来越明显,社区心理学开展行动研究的阻力正在减弱,我们对此保持谨慎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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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江 波]

Action Research in Community Psychology:Motivation and Resistance

BAI Fu-bao1YANG Li-ping2FANG Ming1
( 1. School of Humanities & Social Sciences, 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6, China; 2. School of Psychology,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97, China )

Action research is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according to its researchers and research focus: scientific action research led by researchers, practical action research initiated by actors to solve their own problems and mixed action research conducted by researchers and actors. The mixed type emphasizes the critical reflection of reality, and has a strong sense of criticism. Action research and community psychology were given birth to the same social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including the influence of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development and post-modern philosophy and stimulation of the plight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Action research is highly consistent with the community psychology in the view of pragmatism and practical direction, which is the main cause of launching action research in community psychology. The first problem of community action research is to study and adapt to the new research paradigm. Due to its approval of value loaded, the standpoint of researchers and participants will affect the process and outcome of the research, thus how to deal with the question and the criticism from the scientism orientation is not a small challenge. In addition, the problem of the transfer from individuals' inner psychological factors to outer environmental factors in community action research as well as the chang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researchers and participants from subjectobject relationship to cooperation relationship should be solved. Finally, the community management model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lso brings some resistance to the community action research. Nevertheless, with the changes of the research purposes and the evaluation criteria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the resistance of launching action research in community psychology is gradually weakening. There seems to be a reason to remain optimistic.

community psychology; action research; motivation; resistance

白福宝(1984— ),男,福建泉州人,博士,安徽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社区心理学、心理咨询与治疗研究。

B849

:A

:2095-7068(2016)04-0017-07

:2016-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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