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礼春
母亲的年福
□汤礼春
看到母亲那难受的样子,我往往会生出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想法,那就是痛恨过年。如果不是过年,母亲就不会这么劳累了。
每当过年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那忙碌的身影,一些往事就会浮上心头。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已经是个懂事的少年了,那时我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里八口人,可父母都是一家食品厂的工人,每月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八十来元。母亲为了操持我们这个家,真可谓操碎了心。而每到要过年了,母亲就更忙了。她每天下班回家,平常就匆忙的脚步更是加快了,像是在竞走。母亲一回到家,来不及歇一下,就开始拆被子、蚊帐之类的衣物,用大盆泡上,并吩咐我们众兄弟轮流到盆里去踩。然后她将扫帚绑在一个竹竿上开始旮旮旯旯打扫起灰尘来。扫完灰尘,母亲又熬起糨糊,等糨糊熬好放凉,又抹在一张张报纸上,指挥我们贴在那破旧的板皮墙上。等这一切忙完了,天已经很晚了,母亲这才端过我们踩好的床单、被子,一点点用搓板搓起来。往往在母亲搓衣被的声音中,我们逐渐睡去。到第二天早晨醒来,屋外已晒满了床单衣被。至于母亲昨夜是什么时候洗完晾晒的,我们谁也不知晓。
待洗完家里所有该洗的衣物,做完里里外外的清洁卫生后,母亲开始采购。如果是上早班,下午四点她下班回来时,会绕道儿到一个较大的菜场去。她先是到卖肉的摊上去看一看,是否有猪头或是猪大肠卖。因为这两样东西不仅价格便宜(几角钱一斤),而且一个猪头十几斤只要二张肉票,一挂五六斤重的猪大肠只要一张肉票。接下来,她会去卖鸡蛋的摊位看一看,看有没有破损的鸡蛋卖。逛了鸡蛋摊,母亲再来到专卖“堆子菜”的地方,这里的藕梢子和萝卜一角钱一堆,一堆足有十来斤,母亲一次会买上几堆。总之,每次母亲回到家中时,总是肩扛手提几个大小袋子。
尽管累得气喘吁吁,可母亲却没有歇一会儿,马上就指挥我们将满是泥巴的藕和萝卜拿去洗,她自己则将买来的猪大肠揉泡起来,又用镊子一根一根地拔去猪头上的毛。这是一个费事的活,往往一干就是几个小时。
当轮到母亲上中班时,早上她一起来,就翻箱倒柜找出各种票证,然后像一个坐镇的将军给我们三个大一点的兄弟派任务,要哥哥去买蜂窝煤,要我去买红白糖、黄花菜、木耳一类的供应品,叫大弟去排队买豆腐,她自己则到粮店买只有过年才供应的糯米、糍粑、年糕、芝麻、香油、花生等。那时,我常常想,幸亏国家凭票定量供应这些副食,否则母亲是舍不得买这些杂食的,那我们的童年、少年又少了许多口福。
买回糯米后,母亲将糯米浸泡起来,然后切上一小堆姜末,待糯米泡好后,她将切好的姜末混合进糯米里,然后一勺勺地灌进猪大肠里。灌上半尺长,就用绳线扎起。待猪大肠都灌好了糯米,就放到骨头汤里煮。这个猪大肠灌糯米是我们家每年过年必备的菜肴,是既好吃,又省钱,很受我们和来客的欢迎。在汤罐里煮着糯米灌大肠时,母亲又在那猪头上忙活起来。她按猪头的部位一点点分割开,有的用来卤,有的用来炒,有的用来炖,有的用来烧,一个猪头足以让我们过年时的餐桌丰盛起来。
到了晚上,我们全家草草地吃了饭后,母亲和父亲开始忙着将藕和萝卜用礤子擦成丝儿,然后和上面,洒上盐,搅拌起来。待我们众兄妹上床睡觉时,往往是母亲和父亲开始炸藕丸和萝卜丸子的时候。那油炸的香烟直扑我们的鼻孔,那丸子下油锅的声音灌进我们的耳朵,搅得我们好半天都睡不着,但终究在油炸的香气中睡着了。待早上起来,屋里已经摆了好几簸箕炸好的丸子,至于父母是什么时候炸好的,又是什么时候去睡的,我们都浑然不知。
接下来的晚上,母亲要蒸豆腐丸子、卤豆腐干儿、炒花生等等,等这一切忙完了,母亲和父亲又要和面、揉面,做一些如麻叶、麻花之类的油炸食品,这既是平日待客用的,也是我们除三餐外唯一的零食。
就是这样,每天晚上,父母都要忙个不停,到十二点时,母亲会催父亲先睡觉,而母亲自己虽然也要上早班,但总要忙到凌晨二三点才睡。大概离春节十来天的日子里,母亲每天都是这样忙过来的,有的时候,半夜里我们起来解手,见母亲还在忙,会顺便劝一句:“妈,早点睡吧!”母亲会淡淡地说:“事情还没做完呢,睡什么睡?”
待所有过年该准备的菜肴食品都准备好了,离大年三十也就一两天了,母亲还没忙完,晚上又开始给我们缝纫起新衣来。那缝纫机一直响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母亲这才停了下来,开始做年夜饭。尽管平常的日子,我们家的生活一直是俭朴节省的,但大年三十的这顿,母亲则是准备得十分丰盛,七个碟八个碗的将一个大桌都摆满了。做好了年夜饭,往往也就夜里十二点了,母亲会解下围裙,走到门边,将门锁上,朝已经在桌子周围坐好的我们,轻轻说了声:“开始吧!”我们兄弟和小妹立刻迫不及待地享受起这顿丰盛的年夜饭来。
吃完年夜饭,母亲收拾碗筷后,还不能睡,她又开始将过年凭票买来的京果、酥糖、麻糖之类的副食一包包分发好,这些都是计划送给在乡下生活的奶奶、外婆、舅舅、姑妈们的。
只有到了大年初一,母亲似乎才轻松下来,可这时已经忙了半个月、熬了十几个夜的母亲往住不是牙齿上火疼痛,就是高血压犯了,头晕得都站不住。看到母亲那难受的样子,我往往会生出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想法,那就是痛恨过年。如果不是过年,母亲就不会这么劳累了。至于什么压岁钱、放鞭炮,反正母亲从来就舍不得给我们发过和买过,我们也从来没有怪过母亲。母亲凭那一点收入,能把我们六个子女平安地拉扯大,就亦属了不起了!
如今想起母亲,我也想学母亲那样忙年,可看看洁净如新的房屋,看看装满食品的冰箱,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忙的,再说,只要抽一天去一趟超市,该买的就一车拖回来了,我只须准备好红包,迎接孙女的笑声便可。如果母亲在九泉之下看见我们这样过年,会微笑呢,还是会沉思?我不由得想……
(责编李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