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怀周

2016-03-29 11:25李先辉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花圈天安门周总理

【编者按】四十年前,1976年1月8日,中国人民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溘然辞世,正如邓颖超对侄女周秉德所说:要化悲痛为力量!无数的人民群众自发书写诗歌怀念周总理,由此,在中国诗歌史上诞生了一本独特的大书:《天安门诗抄》,也诞生了一个令人怀想的编者名字:童怀周。这个名字背后有着怎样传奇的故事?本文选自李先辉的《童怀周——一个名字背后的共和国往事》一书,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抄诗

奔走相告广场聚,

心照不宣争抄记。

——《天安门诗抄》

爱国爱民的周总理溘然辞世,富国强民的邓小平再次挨整,祸国殃民的“四人帮”弄权乱政,使忧国忧民的人们心寒齿冷。原本春寒料峭的北京更觉寒气袭人。快到清明节了,许多北京人还穿着越冬的棉衣,尽管人们因营养不良而热量普遍不足,但是忧国忧民的政治热情反而更加高涨。广大群众纷纷“拿起笔作刀枪”,愤怒声讨“四人帮”。

自古道:“诗言志”。丙辰清明,人民群众用诗歌抒发缅怀周总理的深情,反映拥护邓小平的民意,表达打倒“四人帮”的决心,掀起了伟大的“四五运动”。当时我已年近不惑,却也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道投身于这规模空前的群众运动。

当时,我妻子李正容出差在外,她一再嘱咐我:要多抄些诗词,要把天安门广场发生的事记录下来。我家住西城,在东郊工作。天安门是我每天乘公交车上下班的必经之地。所以,清明期间,我几乎天天都要在天安门站下车,去广场抄诗词,并记下天安门广场的见闻。

白晓朗和黄林妹虽然住校内,还是经常乘坐班车,特意去天安门广场抄诗。一天晚上,我和白晓朗在天安门广场抄诗,一直抄到晚上十点多钟。因赶不上末班车回学校,那晚白晓朗就住在我家。天安门广场的悲壮场景,使我们心潮难平,久久不能入眠。

借助手电 朗读悼词

1976年3月19日,北京市朝阳区牛坊小学“红小兵”率先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向周总理敬献了一个花圈。花圈不大,但因为是清明前天安门广场出现的第一个花圈,所以引起了人民群众的广泛注意和“四人帮”的极度恐慌。“四人帮”的心腹,时任北京市公安局局长的刘传新说:“花圈背后有严重的阶级斗争!”于是立即派出干警到天安门广场严密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花圈很快就被收走了。

然而,“人民不怕压,心有向阳花”(引自《天安门诗抄》)。

25日,有人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挂出了醒目的巨大横幅:“敬爱的周总理,我们日夜怀念您!”有人在纪念碑前敬献了一盆土和一盆水,以此表达对将骨灰撒在祖国江河大地的周总理的怀念。

3月30日,纪念碑北面的浮雕下,摆放着一个镶嵌着周总理遗像的花圈。这是第二炮兵后勤部侯书智、张喜路等24位军人联名敬献的。纪念碑南面的浮雕下,一个花圈下面贴着一篇用小字书写的悼词,这是北京市总工会工人理论组曹志杰、殷绥冬等29位同志敬献的。它是清明节前天安门广场出现的第一篇悼词。工人和解放军南北呼应,使广大人民群众看到了希望,更受到了鼓舞。从此,花圈、悼文、诗词和涌向天安门广场的群众与日俱增。数以万计的人“奔走相告广场聚,心照不宣争抄记”(引自《天安门诗抄》)。

我在广场主要是抄诗词,对悼词和挽联,一般只是看看。我是近视眼,挤到浮雕前才看清曹志杰等29位同志敬献的悼词。我正埋头看,只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喂,戴眼镜的师傅,请您念一念,让我们大家抄。”我说我是四川人,口音不标准。有人说:“邓小平不也是四川人吗,能听懂。”人们发出了会心的笑声。我刚念了两句,又听有人喊:“请大声点!”“慢一点,记录速度。”我念了两遍,因天色已晚,广场上的灯又未开,就对身旁一位工人模样的同志说:“师傅,我眼力不济,请您接着念吧。”

“不行不行,我喝的墨水不多,还是您念,我给您照亮。”他连连摆手,接着掏出火柴,一根接一根地点着。我一遍还没有念完,他的一盒火柴已经用完了。“谁还有火柴?”他直起腰来转身问道。

“我有!”“我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有打火机!”一位青年高举着打火机大声说。

“俺有手电!”一位操河南口音的人说,随即从旅行袋中取出了手电筒。

“好,用手电。”在一片欢呼声中,人们自动为这位带来光明的人让开一条道。

尽管我已口干舌燥,还是在手电的照射下,满怀激情地继续念道:“今天,在雄伟的天安门广场,在壮丽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敬爱的周总理……为实现您的遗志,把我国建设成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为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的胜利,披荆斩棘……”

离开广场时,天已黑了,纪念碑前仍有不少抄诗的人。

人回到家,心还在广场,念悼词的情景总在我脑海里浮现。这一夜我几乎通宵未眠,深夜写了三首悼念周总理的诗。

电话通知 弄巧成拙

3月31日凌晨,我又去广场抄诗。看见一位海军军官在扶起一个倒在地上的花圈。“这不知是谁干的,逮住了绝不轻饶他!”他气愤地说。

“是不是被风刮倒的?”我说。

“你说什么?风刮倒的?”他瞪了我一眼,“是偷花圈的人踩倒的。你还不知道吧,每天深夜都有人奉命偷偷运走一些花圈。有些人就是害怕花圈。”

当时我数了数广场上的花圈,共计102个。

4月1日下午,天安门广场的花圈已是层层叠叠,数不胜数。但不知昨天的102个花圈是否还在其中。

4月2日,学校传达了上级的“电话通知”:“天安门送花圈纪念总理与批邓不相适应,是针对中央的,是破坏批邓。”还说:“清明节送花圈是旧习惯,应当破四旧……清明节是鬼节。”要求大家“不要去天安门广场,不要送花圈”。“通知”引起群众的普遍反感。当天下班后我去天安门广场时,就抄到了给“通知”以痛斥的两首诗:

谁说清明是“四旧”,

谁说清明习惯臭?

年年祭奠我先烈,

今发禁令何理由?!

莫道《文汇》鬼火亮,

自有人民写春秋。

寄言魑魅慢猖狂,

勿学林贼把命休!

素纸黑纱含恸剪,

苍松翠柏和泪扎,

谁言献花是旧俗,

明朝她死定无花。

真是“不幸而言中”,江青死后的确“无花”。

“抽刀断水水更流”,“电话通知”传达后,今天去天安门广场的人至少比昨天多了一倍,估计约有20万人。

“上面”不仅不让群众送花圈,还偷偷派人收走并销毁花圈。他们这样做的结果是送花圈的人反而更多了,许多小孩和老人都献上了花圈或青松。北京重型电机厂叶片车间的工人就针对他们踩踏、毁坏花圈的卑劣行径,特意加班加点制作了一个高约六米,重达千斤的铁花圈。花圈的正中,是用钢板敲制、喷上油漆的红五星,四周是以黄色和紫色铜箔做成的八朵大铜花,还有几十朵以马口铁和白铁皮制作的小花,花圈上一幅约一尺宽、五米长的挽联则是用铝锡箔做成的。花圈下部是宽约一米、长约三米的刷了银粉的铁板,铁板上是用浓重的黑漆写着的一首词:

卜算子:悼念周总理

总理爱人民,

人民爱总理。

春夏秋冬四季时,

天地长相忆。

四个现代化,

“两步”走到底。

遗愿化为宏图日,

国祭告总理。

铁花圈前,人头攒动。我好不容易才挤到跟前抄下了这首词,并仔细观看了这个被精心地焊在铁架上的铁花圈。我为当时没有相机而深感遗憾。

两天后,还是这个电机厂的大件车间也制作了一个类似的铁花圈,高达七米半,重千余斤。铁花圈真正显示了“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如虹气势。

4月2日,我在纪念碑前还抄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人民的总理爱人民

人民的总理人民爱

总理和人民同甘苦

人民和总理心连心

这诗是财政部国外局团支部敬献的。它表达了人民群众的心声,而且朗朗上口,所以人们争相传诵,还有人为它谱上曲子在广场教唱。

纪念碑前还有一首同样引人注目的诗,它的内容和书法都颇见功力。它是中国历史博物馆部分革命群众用楷、隶、行、篆四种字体书写的:

悲歌悼总理(楷书)

大鹏瞑慧目(隶书,下同),

悲歌恸九重

五洲峰峦暗

八亿泪眼红

丹心酬马列

功过任说评

灰撒江河里

碑树人心中

中国历史博物馆部分革命群众(行书)

诗言志(篆书)

童怀周在编辑天安门诗词时,我认识了历史博物馆的李晓斌、傅冰、范曾、张承志等,听他们说,这首诗是他们单位一个年轻人起草的,由四位擅长书法的同志分别用楷、隶、行、篆四种字体书写。这首诗完全是歌颂和悼念总理的,丝毫没有“影射”、“攻击”之嫌。可是“四人帮”的心腹、时任北京市公安局长的刘传新竟将“碑树人心中”一句和他人写的一首诗的句子拼凑成“反动诗词”进行追查,致使作者在残酷迫害下含冤而死,书写者也受到了株连。

后来童怀周在“二外”举办天安门诗词和图片展览时,我曾请原诗的书写者按原样重写了该诗,为展览增色不少。

4月2日我在天安门广场抄到的最具战斗性的诗是:

红心已结胜利果

碧血再开革命花

倘若魔怪喷毒火

自有擒妖打鬼人

这四句诗分别写在四块高约两米、宽约半米的木牌上,而且用铁丝固定在纪念碑上,十分引人注目。人民群众看到它无不欢欣鼓舞,“四人帮”却为之胆战心惊,很快就派人把这四块诗牌收走了。

万人合唱 声泪俱下

4月3日下午,我不仅继续抄了不少既有战斗性,又有艺术性的好诗,还在学唱中抄录了一首歌词。当时的感人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在蒙蒙细雨中,一个身穿中式对襟上衣的中年男子手持半导体喇叭,站在广场西侧的一辆平板车上,向群众教唱由他自己谱写的歌曲。他先以记录速度把歌词和曲谱念了几遍,上万群众都认真地记录着,待他逐句逐句地教唱过几遍以后,就指挥大家完整地唱起来:

当我走到天安门广场,

伫立在巍峨的纪念碑旁,

奔腾的思绪使我在回忆的长河里荡漾。

啊敬爱的周总理啊,

您的一生怎能不令人怀念向往,

仰望着您的亲笔题词,

怎能不热泪盈眶。

……

上万人发自内心深处的悲壮之声,震撼了广场。我虽然五音不全,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大合唱。

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背面,有周总理书写的碑文。当我们唱到“仰望着您的亲笔题词,怎能不热泪盈眶”时,不少人不禁哭出了声。人们唱了一遍又一遍,尽情地倾泄着满腔的悲愤!

学会了的还没有离去,想学的又涌了上来。这位中年人教了一批又一批,嗓子都教哑了,新来的人群还一再央求:“再教一遍吧。”有人将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递给他,他喝了几口清清嗓子,又全神贯注地继续教唱。

他的精神令我敬佩和感动,但也不能不为他的安全担忧。后来听说有一些群众护送他离开了广场,结果还是受到了迫害。

广场车祸 情有可原

当天,我从学唱的人群中挤出来,又目睹了一件令我十分感动的事。

不停的牛毛细雨使广场出现了积水。在千万双脚的来回走动下,广场已是满地泥浆了。如山的花圈,有的被罩上了透明的塑料薄膜,上面凝聚着颗颗晶莹的水珠。

在广场的西北角,一位两鬓染霜的老人,身上的深灰色涤卡中山服早已被雨水湿透。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缓缓移动着脚步。“叮当、叮当……”

一位骑自行车的年轻人不断地按着铃向他飞奔而来,老人避让不及,顿时被撞倒了。年轻人也连车带人摔倒在泥水里,但他毕竟年轻,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急忙弯腰扶起老人。老人浑身泥水,左额渗出殷红的鲜血。“对不起,老大爷。对不起,老大爷……”年轻人内疚地连声说。

“你干吗这么玩儿命?”老人嗔怪道。

“我这是刚下班,为了想多抄点诗,所以赶得急了些,真对不起您。”

我打量这位“想多抄点诗”,穿着油迹斑斑工作服的年轻人,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老大爷,您伤得厉害吗?”一位中年妇女关切地问老人,没等老人回答,又转脸对青年工人大声道:“你还不快送老大爷去医院瞧瞧!”

“对。老大爷,我送您去医院。”

“没事,我只是磕破点皮。你不是想多抄点诗吗,天黑得快,别耽误工夫了,快去抄诗吧。”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抄诗!”中年妇女对青年工人说罢,就上前扶着一瘸一拐的老人走了。

青年工人用衣袖抹了抹脸,目送着他们缓慢地离开广场。我想,他抹去的恐怕不只是雨水,也许还有泪水。因为我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边疆战士 倡议建馆

4月3日,“边疆某部队部分战士”在纪念碑北面,周总理手书的碑文下方,贴出了《关于建立〈周总理纪念馆〉的建议》:

为世世代代永远纪念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特建议由人民自己建立一座《周总理纪念馆》。

一、组织领导:首先需成立一个筹备委员会(以下设若干个分会),希望首都工人阶级担负此重任。人民群众是会拥护和支持的。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

二、资金来源:人民自己捐款,数量不限,一分钱也能表达人民的心愿;

三、工程设计:人民群众献计献策;

四、施工方法:人民群众自愿义务劳动;

五、建馆地点: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

六、落成时间:希望在总理逝世一周年(或明年清明节)时建成开馆。

全国人民联合起来,我们的愿望必定实现!

建议书旁还贴有表示支持的小字报。其中一张写道:“我们坚决拥护建立《周总理纪念馆》。我们敬献人民币二元。我们一定积极参加义务劳动。”署名是“××中学高二、三班全体红卫兵战士”。因为没有捐款箱,人们只好将钱粘在小字报上。

悲壮场面 亘古未有

4月4日是清明节,又是星期天,天气格外晴朗。雄伟的人民英雄纪念碑耸立在人潮、花山和诗海之中,格外庄严肃穆。

广场上空,两束分别固定在两根华灯柱上的气球迎着微风在轻轻飘动。气球下面各悬挂着白缎红字的挽联:“怀念总理”、“革命到底”,人们远远就能看见。

纪念碑正面,毛泽东手书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几个大字下方的须弥座上,摆放着周总理的巨幅画像,画像下端是醒目的“民族英魂”四个大字,再下面是一条黑底白字的巨大横幅:“我们日日夜夜想念敬爱的周总理”!

纪念碑背面,周总理手书的金色碑文下面,花圈堆积如山,诗词和悼文数不胜数。

在纪念碑和正阳门之间的松树林里(此地后来盖起了毛主席纪念堂),有一长排用绳子挂着的以大字书写的诗文。有人在朗诵,也有人在抄录。

纪念碑四周的铁链和松墙上,系满了人民群众敬献的小白花,犹如厚厚的积雪。

纪念碑北面的旗杆上,挂着一条用二十多米长的黑布制作的横幅,上面贴着用白布剪成的二十八个大字:“誓死继承总理志,深学马列识方向;若有妖魔兴风浪,人民奋起灭豺狼!”署名是“北京市西郊烟灰制品厂部分同志”。“妖魔”和“豺狼”何所指,人们无不心知肚明,所以有人说:“他们已经兴风作浪了,应该将‘若字改为‘已字”。

广场的东北角,矗立着一个铁花圈,是4月2日北京重型电机厂的工人师傅敬献的,高约六米,重达千斤(这天下午我离开广场后,该厂又送来一个更高、更重的铁花圈)。人们既敬佩他们的大无畏精神,又赞赏他们的精湛工艺。许多人争相与铁花圈合影留念。

广场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万年青花篮,两侧系着一副挽联:“亿瓣心镶人民将总理永远怀念;万年常青总理为人民一片丹心。”

国旗旗杆的基座上放着一张铺着金丝绒桌布的金属小桌,桌上放着一个十分别致的插着塑料花的花瓶。与之相邻的是一块用石纹纸制作的墓碑,上面抄录着邓小平在周恩来追悼大会上所致的悼词。

广场上的每幅画面,都令我激动、难忘。正如我抄录的一首诗所言:“清明时节雨纷纷,谁入广场不动情?抬头不见总理面,俯首碑前唤亲人”。

展示血书 签署真名

大约十点钟,我突然听见有人喊:“血书!一个青年写了血书!”我立刻随着人流涌向那位青年。为了让更多的人能看到青年和血书,几个小伙子将他抬到了护卫国旗的汉白玉栏杆上。青年双手举着一块白绸子(左手还缠着纱布),上面几行殷红的文字是:

血书

敬爱的周总理:

我们将用鲜血和生命

誓死捍卫您!!!

中国无产阶级的

红后代

一个少年爬上栏杆,递上抄诗本请他签名。他把血书搭在左臂上,毫不犹豫地签上了他的名字。

“王海力!王海力!他叫王海力!”少年兴奋地告诉大家。

“向王海力学习!向王海力致敬!”人们振臂高呼,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呼喊。许多人都想和英雄握手。人们担心他的安全,所以当他离开广场时,几个青年自告奋勇护送他回家。王海力的勇气和群众的激情深深打动了我。

一年以后,我曾登门拜访了他,向他表达我的敬意,并赠以《革命诗抄》。他向我介绍写血书的经过时说:“我在北京铁路分局丰台机务段工作,是普通工人,今年24岁。清明节前,我经常去天安门广场,看到有人偷走和毁坏人民群众献给总理的花圈,而且还打骂、抓走写诗词和朗诵诗词的群众。我很气愤,人民悼念自己的总理,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害怕人民悼念总理?你们只是一小撮,人民却有几亿。你们偷走一个花圈,人民再做千万个,你们抓走一个人,还有千百万人。你们压制得了、镇压得了吗?

4月3日晚上,我想到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我应该有所表示,写一篇悼词吧,觉得还难以表达我的决心。想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天快亮了,我想起在书上和电影里看到的革命先烈在狱中用自己的鲜血书写壮丽诗篇的情景,于是决定也用血书来表达自己以鲜血和生命捍卫周总理的决心。我立即起床,找出一块白绸子,割破左手,用鲜血写下了这几行字,然后包扎好伤口,拿上它就直奔天安门广场。我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所以当时在广场上不少人请我签名时,我都是签的真名。尽管后来受到了迫害,但我无怨无悔,因为我做了一件使敌人害怕、人民高兴的事。”

广场群众 清明呐喊

大约十一点钟,一个穿中式上衣的人登上平时供照相用的木制平台,先面对纪念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昂起头,用手拢了拢头发,环视四周,激动地连声说:“同志们!同志们”,待大家静下来后,他便充满激情地说:“我是一个普通工人(后来知道他是首钢的工人李铁华)。今天,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要讲几句话!”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先别鼓掌,你知道他要讲什么?”我身边一个青年拽了拽他同伴的胳膊说。

李铁华像朗诵诗一样感情深沉地说:“阳春三月的连绵雨水,那是我们八亿人民流不干的眼泪……”刚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就哽咽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人们屏息着听他继续说道:“敬爱的周总理!您一辈子工作,战斗,战斗,工作!不辞辛劳,不分昼夜。您为中国革命和建设事业,英勇斗争,鞠躬尽瘁。您老人家是活活累死的呀!总理……”他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听众中有人低泣,有人失声痛哭,有人高呼:“周总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周总理永垂不朽!”

“同志们!我们发现有那么一小撮人,把矛头对准周总理,这是我们绝不允许的!”他挥动手臂,愤怒地说。

“谁反对周总理就打倒谁!”听众中发出了雷鸣般的怒吼。

“同志们!”怒吼声略微平息后李铁华接着说,“斗争是尖锐复杂的。但是我们要坚定信心,一定要把那些野心家、阴谋家统统揪出来,彻底打垮他们!”

“打倒野心家!”“打倒阴谋家!”听众的怒吼声更响了。

他刚走下平台,就被热情的群众团团围住了。人们争相和他握手。一个老工人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谢谢您!谢谢您!您是好样的!您说出了我憋了好久的心里话。”我也很想上前和他握手表示我的敬意,但因人群太拥挤而未能如愿。

一个戴眼镜、穿中山服的青年,手持相机跳上平台,抢了一个镜头后大声说:“同志们!我也要说两句,只说两句。”他紧握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中国是中国人民的!不是一小撮野心家的!”他真的就只说了两句,但却赢得了热烈掌声。这两句话也是我想说的,可是我没有他那样的勇气。

李铁华离开时,几个青年要护送他,他感动地说:“同志们,不要为我担心,我在人民中间。”但这几个青年还是坚决地护送他离去,后来他还是遭到了迫害。

清明节这天,许多人都发出了愤怒的呐喊。我抄到的一首四言诗就充分表达了群众的这种愤怒之情。

清明呐喊

前番悼念,又哄又压。

九十余日,百人遭抓。

今朝扫墓,变本厉加。

言称“破旧”,用心毒辣。

《文汇》《参考》,舞爪张牙。

人民愤怒,后台出马。

颠倒黑白,诬人造假。

遥桥无罪,总理有瑕。(注一)

桩桩件件,有目共察。

追根寻源,辽海两家。(注二)

名利熏心,欲立自家。

裹挟天子,以令万家。

篡权野心,一如林家。(注三)

若其得逞,必拥苏家。(注四)

人民眼亮,尔辈眼瞎。

民不畏死,何以惧怕。

革命新史,由此填发。

呐喊呐喊,喊哪喊哪。

浩荡洪流,冲毁斯家。

注一:遥桥指姚文元、张春桥。

注二:辽海指辽宁、上海。

注三:林指林彪。

注四:苏指当时的苏联。

后院起火 两校献花

清明节的中午,旗杆的基座上悬挂的一篮鲜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花篮是由“四人帮”严密控制的两校之一的北京大学革命教师(后来知道,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丁肇中的堂妹丁始琪)敬献的,花篮中插着马蹄莲(这是总理喜欢的花)等鲜花。大概是为了引起人们对这篮鲜花的注意,有人写了这样一首诗:

人人挥泪,

痛向碑前洒。

看广场内外,

扶老携幼,

皆献素白花。

“花圈海洋汇万处,

何不见清华、北大?”

回首望,旗杆下,一篮鲜花。

我听到群众中有这样的议论:“这篮鲜花的分量不比铁花圈轻。”“昨天晚上,清华大学也献了一朵大白花。”“看来‘梁效(‘四人帮抽调北大、清华两校的一些人组成的写作班子的笔名)并不代表‘两校。”“他们的后院也起火了。”“兔子尾巴长不了!”……

素不相识 互相依靠

来天安门广场抄诗的人与日俱增。绝大多数人都是有备而来,少数人没带纸或笔,他们有的反复默记于心,有的抄在手心上,有的抄在当时定量购买副食用的购货本上。

抄诗的人往往是里三层外三层,我挤不进去时,就只好听里面的人念一句我记一句。我每次都不带本子,而只带几张活页纸,因为抄在本子上若遇到不测,前些日子抄的诗前功尽弃不说,还肯定要被“罪”加一等。

为抄录方便,我效仿别人,将活页纸放在前面一位抄诗者的背上,我的背也成了后面一位抄诗者的垫板,由于抄诗者成千上万,因此这情景就如“后浪推前浪”,颇为壮观。抄诗者无论男女老少,尽管素不相识,却都这样相互依靠,互为垫板,真可谓“同一战壕里的战友”,然而不幸的是后来其中有些人又成了同一牢狱里的难友。

藏诗

花落自有花开日,

悲愤蓄芳待来年!

——《天安门诗抄》

不知是什么原因,“二外”的领导在奉命收缴天安门诗词时竟然朝令夕改。头天说:“凡在天安门广场抄的诗词一律上交或自行销毁。”第二天又说:“只能上交,不准自行销毁。”尽管一再说“只要主动上交,就不再追究”,许多人却担心这是“引蛇出洞”,也担心秋后算账,所以抄有诗词的人不是说没有抄,就是说“我们执行命令不过夜,昨天已经把抄的诗词全都烧了”,很少有主动上交的。我院印刷厂的女工卢德华在副食购货本上抄了一首诗,既不能上交,又不能销毁,因为当时全家定量供应的副食就凭它才能买到呀,于是她只好用油墨将诗涂抹了。

千方百计 巧妙珍藏

人民群众珍藏诗歌的巧妙办法有许许多多,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三种:物中藏诗,诗中藏诗,心中藏诗。

在追查中,白晓朗、黄林妹和我抄的诗词都没有上交,也没有销毁。黄林妹将她和白晓朗抄录的诗词用蝇头小楷誊写在三指宽的薄纸片上,卷起后塞在掏空的蜡烛中,再用蜡密封好,然后将蜡烛点燃一会儿,使之好似用过了的。我将抄录的一百多首诗词和“纪要”,用极小的字抄写在几张薄薄的信纸上,卷起来,外面裹上塑料纸,埋在暂时不用的两用蜂窝煤炉的炉壁和炉瓦间的炉灰里,上面用黄泥封好。

一位公安民警在清明节执行任务时抄录了一些诗词,但是他并未作为收集的“罪证”上交,而是作为珍品带回河南老家装入瓶内,加蜡密封,埋在地下。

有的将诗稿密封在罐头里,有的埋藏在花盆中,有的缝在沙发内,有的缠在线团中……

所谓诗中藏诗,就是将天安门诗词重新抄藏在其他诗篇或原诗之中。

有的将诗词分解成单句、单词、甚至单字,穿插在其他诗歌之中,有的把几首诗词混合在一起,使人无法辨认;有的把一首诗歌的词序按照自己确定的规律,重新组合成一首别人很难看懂的诗;有的将一首诗歌中的几个关键的字经过删改变成另外的诗,并在删改的地方作上记号,将删改的字句牢牢记在心中;有的把诗歌隐藏在批判稿中,借此保存血泪诗篇。

所谓心中藏诗,就是群众在被迫上交或埋藏诗稿以前,下苦功夫反复吟诵抄录的诗词,直到倒背如流为止。一个同志说:“抄在纸上的诗词他们能够搜去,刻在心上的诗词他们无法搜去。”一些因抄录诗词而身陷铁窗的同志,用默诵刻在心上的天安门诗歌,激励自己,顽强战斗。

天安门事件平反以后,我们珍藏的诗稿,连同炉子和蜡烛,都被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作为革命文物征集收藏了。但是,从未展出过。

藏之名山 传之后世

秦皇岛市工业技术玻璃厂的技术科副科长朱文竹讲述的藏诗经过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76年3月30日,我出差来北京,在天安门广场抄了60多首诗词。4月5日,我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一角的汉白玉栏杆下,亲见了未被冲洗干净的血迹,心想他们敢于向手无寸铁的群众下毒手,肯定对出现于广场的诗词恨之入骨。我想,将抄录的诗词烧掉吧,却打心眼里舍不得;带回秦皇岛吧,一时我还回不去,暂存在北京熟人家里吧,又怕牵累人家,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想到了颐和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带上诗词,从东郊转了几次车来到颐和园。万寿山石头多,我想把它们藏于石缝中,可是这里往来的游人太多,怕被人发现,也怕被雨水毁坏了,转来转去,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于是我决定去游人相对少些的香山看看。香山的玉华山庄年久失修,也无人管理,我想把诗词藏在破裂的地板下,但怕维修时被人发现;转了好半天,发现靠南山墙一个桌子般高的石岩下,有个尺把宽的相当隐蔽的石洞,瞅瞅四周无人,便急匆匆地把装在塑料袋里的诗词塞了进去,可走不远,猛然想到塑料袋是装过点心的,有油香味,万一被山里的狐狸或黄鼠狼嗅到,钻进洞把诗词拽出来不就坏事了吗?于是又返回去把塑料袋取出、卷紧了,再放进洞里,还找来一些小石子把它塞满了,然后用一块大石头把洞口堵死,这才放心地走了。”

粉碎“四人帮”后,朱文竹同志专程从秦皇岛来香山,将珍藏在山洞里的诗词取出并留影纪念,然后连夜将它们重抄一份,寄给叶剑英副主席,还附诗一首:

“敬禀未语泪先流,为悼总理险断头

……

吾心还有一线念,诗词可否写春秋。”

当他看到童怀周编辑的《革命诗抄》后,不能不激动万分,因为他“写春秋”的心愿实现了。于是立即带上这宝贵的“出土文物”来“二外”找到我们,满怀激情地介绍了“藏之名山”的经过。

编诗

碑高千丈诗万首,

篇篇惊雷云中吼!

——《天安门诗抄》

1976年10月7日,我的妻子李正容下班回家后,急切地告诉我:“中央可能出大事了!”因为她的工作单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出现了一些异常情况:10月6日,耿飚率领一批人进驻了广播大楼,播音室门口原来只有一个解放军站岗,现在是双岗;送往播音室的稿件,必须经过耿飚带去的人审查签字;主管电台等宣传单位的姚文元未露面。这些情况使我们又惊又喜。我们一致认为,姚文元及其同伙肯定出事了。当晚我兴奋难眠。第二天我就把这些情况告诉了白晓朗、黄林妹和汪文风。他们也和我一样兴奋。我们猜想那帮家伙可能完蛋了!

粉碎“四人帮”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和方式不胫而走,很快就家喻户晓了。所以一经中央正式公布,人们便立即带上事先准备好的鞭炮、旗帜、标语、漫画等等上街游行。游行进行了三天,我们都是主动参加,而且不止一次。在游行队伍中,我们情不自禁地默诵曾激动过千万人的诗句:

“总理回眸应笑慰,斩妖自有后来人!”

“若有妖魔兴风浪,人民奋起灭豺狼!”

……

喜除“四害” 倡议编诗

“四人帮”被粉碎了,天安门诗词难道还不能见天日吗?我将埋在炉壁内的诗词取出,一面抚摸着它们,一面想着不久前的那些乌云翻滚的日子,不禁感慨万千。于是,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将我们抄录、珍藏的天安门诗词选出一些最精彩的公诸于世。这在当时是有风险的,但似乎是一种历史的责任感呼唤着我,还有那些火热的天安门诗词召唤着我,我决心冒这样的风险。

1976年12月21日,我对白晓朗和黄林妹说,我想把我珍藏的天安门诗词在总理逝世一周年的时候,编成一个纪念专刊。他们立刻表示赞同,黄林妹还把她珍藏在蜡烛里的诗词取出,决心参与此事。

我们猜想教研室其他老师可能也藏有诗词,最好也吸收他们参加。可是当时“四人帮”虽然完蛋了,天安门事件却还是“反革命政治事件”,天安门诗词也还是“反动诗词”。公开张贴天安门诗词还有一定风险。即使我们敢于冒这风险,但也要尽可能将它降到最小程度。最后我们决定,为稳妥起见,同时出两个纪念专刊:一个纪念周总理逝世一周年,一个纪念陈毅元帅逝世五周年。

我们三人商议的这件事,事先没有向教研室主任汪文风和副主任胡连璞请示。这不是因为不相信他们,而是怕他们为难,更怕连累他们。

我草拟了一份《倡议书》,黄林妹立即用毛笔抄好。黄林妹、白晓朗和我在上面签好名以后,张贴在教研室过道的墙上,请愿意参与出专刊者,在上面签名。

教研室共22人,签名者共16人(按姓氏笔划):白晓朗、石淑兴(女)、刘兰英(女)、刘志宽、朱清颐、汪文风、李先辉、罗丹(女)、杨坤明、赵寿安、张润今、胡连璞、黄玉文(女)、黄林妹(女)、赖梅华(女)、蒋士珍(女)。其中年龄最大的51岁,最小的29岁。16人中只有汪文风和胡连璞是共产党员,其余14人都是群众,绝大多数是“文革”前大学毕业的“臭老九”,所以“臭味相投”。教研室有6位教师因不同原因未签名,但他们都同样怀念周总理,反对“四人帮”。后来,他们也参加了童怀周的一些活动。

教研室以外的人,看到《倡议书》后,也有表示愿意签名的。对他们的支持我们非常感谢,但因为担心被扣上反革命串联的帽子,便都婉言谢绝了。

因为这一活动局限在教研室内部,所以纪念专刊贴出时署名是“汉语教研室部分同志”。

共同怀念 油印《诗抄》

两个纪念专刊因为主要内容是“天安门广场的反革命政治事件”中的诗词,所以在校园内贴出后引来不少人观看和抄录。有的人还将他们珍藏的天安门诗词交给我们,并建议我们出天安门诗词的专刊。群众的支持和鼓励,大大增强了我们的勇气,于是决定将我们珍藏和搜集到的一百多首诗词都油印出来。

我们选了诗词111首、挽联14副,由白晓朗、黄林妹、刘兰英和我对每首诗词进行了校订,订正了记录和传抄中出现的明显讹误,由我草拟了《前言》。

我向白晓朗和黄林妹建议:油印本可定名为《天安门革命诗抄》,冠以“革命”二字,一是所选乃革命诗词;二是与当时被诬蔑的“反革命政治事件”的定性针锋相对。他们都表示同意。关于署名,我以为不能再用“汉语教研室部分同志”了,因为汉语教研室未签名的同志中有的人对这样的署名有想法。

可是签名者16人,全部署上未免太长,我建议起个笔名;他们问起什么好呢?我说,我们共同编印这本诗抄,是为了怀念周总理,就按共同怀念周总理的谐音起名“佟怀周”吧,白晓朗认为“佟”虽是姓氏,但不常用,有些生僻,不如用“童”字。我认为他改得好,于是“童怀周”就成了我们16人的笔名。

为了尽快油印出《天安门革命诗抄》,我去学校教材科请副科长杨绍孔帮助解决刻蜡版和油印的问题,他翻看了诗稿后显得既激动而又犹豫地说:“这件事最好不要通过教材科,还是私下解决吧。”他让我明天去找印刷厂的苏文良同志,说苏的蜡版刻得最好,又喜欢诗词,也许会帮忙的。我知道他这样推托自有他的难处(因为他不是一把手);次日我去找苏文良,苏不仅欣然同意,而且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原来老杨已事先安排好了。

白晓朗请学生叶德增设计了封面。封面上有“天安门革命诗抄”和“纪念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一周年”两行大字,还刻有人民英雄纪念碑。

张贴《诗抄》 传播征集

1977年1月8日,是周总理逝世一周年的纪念日。下班后,我和白晓朗、黄林妹、刘兰英、朱清颐等童怀周的几位同志,携带油印的《天安门革命诗抄》的散页和浆糊,乘学校的班车进城。在东单下车后,我们在当年的中国青年艺术剧院临街的墙上,贴了一本未经装订的《天安门革命诗抄》。我们还未贴完,就围上了阅读和抄录的群众。贴完后我们挤出人群,步行到天安门广场。

当时因正在修建毛主席纪念堂,天安门广场被木板围着。我们又在木板墙上贴了一本未经装订的《天安门革命诗抄》。木板墙上我们看到还贴有一份《一九七六年清明节天安门广场革命诗抄》,署名“五〇二研究所、自动化研究所革命群众合编”。两种《革命诗抄》都吸引了众多的读者,这就引起了当时北京市公安局的高度重视,局长刘传新认为童怀周搜集、编辑天安门诗词“社会联系较广,政治背景不清”,说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敌情”,下令加以严密监视。

《天安门革命诗抄》的署名童怀周,表达了群众的心声,而且也容易记。我们在《诗抄》扉页上堂堂正正地写上了童怀周的联系单位和电话号码,在《后记》中还这样写道:“由于我们搜集的范围有限,本《诗抄》难免挂一漏万。我们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对本《诗抄》进行修订、增补。请至今还珍藏着天安门革命诗词的同志大力协助。”

大力协助我们的同志还真不少,第二天就电话不断,登门送来诗稿和索要《诗抄》的人真是应接不暇。因为我们只印了300本,所以很快就被索取一空。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北京内燃机总厂锻工车间的工人李华良,他把抄录并珍藏在箱底的诗稿送来时,提醒我们说:“听说最近可能还有强烈地震,请你们注意安全,也请你们保护好这些诗词。当年它们没有被人祸毁掉,今天可不能被天灾毁了。”此后他还陆续为我们收集了一些诗词。七机部502所、四机部十院、丰台铁路局、清史研究所等单位的同志,还将他们编印好的天安门诗词送给我们。

外省市也有不少同志寄来他们珍藏的诗稿,有的担心邮寄丢失,不惜花路费和时间,专程来京将诗稿亲手交给我们。

在广大群众的支持下,我们搜集到的天安门诗词越来越多。这不仅使我们备受鼓舞而信心大增,还使我们编辑的天安门诗词内容不断得到充实。

出版

热泪滴滴解冻土,

悲歌阵阵惊暮鸦。

待到春来寒气散,

九州竞开带血花!

——《天安门诗抄》

《天安门诗抄》是天安门事件平反后由官方的出版社出版的。在这之前,民间一些单位的部分群众在少数领导的支持下,也曾冒着风险,将收集和珍藏的诗词编成各种版本出版发行,它们在全国乃至海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也为天安门事件的平反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因此在这里对它们的出版经过等情形略作介绍。

平反之前 民间出版

童怀周油印的300本《天安门革命诗抄》供不应求,很多人建议我们将它铅印出版后广为发行,这也正是我们的愿望。可是联系了多家印刷厂,他们都因天安门事件尚未平反,怕担政治风险而婉言谢绝了。

我去找学校教材科科长侯培亮和副科长杨绍孔,希望他们能给以帮助。侯科长是老党员,党性很强。他表示很愿意帮忙,“可是学校领导规定,教材科的印刷厂只能印教材。”杨副科长补充道:“还有课外阅读教材。”他这句话提醒了我。我们汉语教研室编选的教材中,有古典诗词和现代诗词、当代诗词。天安门诗词不就是当代诗词吗,何不将它作为汉语课外阅读教材呢?侯科长说,如果以这样的名义,是可以印刷,不过需要教研室和教务处领导签字。

我把这一情况向教研室主任汪文风汇报了,他毫不迟疑地说:“你打报告,我签字。”而后他很快就在我赶写的报告上签了“拟同意,请越然同志批示”。

李越然同志曾在外交部工作多年,对周总理很有感情,还担任过毛主席的俄语翻译,政治敏感性很强,当时是“二外”教务处分管汉语教研室的副处长。我拿着报告立即去找他,他看完报告后沉思良久,批示道:“拟同意,请良超同志批示。”我急了,立即说:“教材科侯科长说了,印课外阅读教材,您批准就行了,不需要院领导批示。”他摇摇头说:“不、不、不,这可不是一般的课外阅读教材呀!”

我只好拿着报告,惴惴不安地去请示翟副院长。当时我是一名普通教师,和分管教学的副院长翟良超从未直接接触过,但对他的过去也有所耳闻。“文革”中,他曾被打成“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分子”。其主要罪状之一是:60年代困难时期,他去农村考察,亲眼看见饿死人的惨状,令他悲愤不已,曾激动地说过:“要是在旧社会,我就要领导农民起义了!”他老家在农村,曾领导过农民打土豪分田地。解放后他因性格豪爽,仗义执言而多次挨整。他看完我呈上的报告,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把大腿一拍:“豁出去了!大不了再被打成三反分子!”并提笔在报告上签了“同意”二字。他的勇气和魄力令我十分敬佩。

拿到翟副院长批准的报告,我立即去印刷厂找侯科长。他说:“领导敢批,我就敢印。不过现在活儿很多,我们只能尽量提前安排。”杨副科长说:“我来安排吧。”他将书稿发排到排字车间后,工人就马上放下手里的其他活儿,加班加点地干了起来。

当时我院的印刷设备十分落后,还是人工铸字、拣字、拼版。工人们满怀激情地拣字、拼版。女工朱淑珍告诉我,她是含着眼泪排完《天安门革命诗抄》的。遇到停电,他们就点着蜡烛干。我很感动,将滴有蜡油的清样保留了起来。为了使这本书尽快问世,我蹲在印刷厂和工人一起加班,打出校样后就当场校对。这段时间里,我担任的教学工作就由黄林妹老师代劳了。

印售过程 一波三折

在这过程中,我们还得到了社会上多方面的支持。

四机部十所搞设计的唐曾烈同志不仅送来了他收集的诗词,还主动承担了绘制插图和请朋友设计封面的任务。他说:“丙辰清明,我出差去了,失去了参加战斗的机会,这是我终生的遗憾。今天我要求为编印天安门诗词出力,也是为了表达对周总理的怀念和对‘四人帮的痛恨。”他回到单位,连夜画了几幅插图,并请人设计了两个封面让我们挑选。

此外还有十多位同志主动帮我们绘制插图。其中一幅“永远怀念周爷爷”,是一个八岁的小学生画的。

我院印刷厂的老式对开机无法大量印刷,我们又四处联系印刷厂,最后北京印刷三厂答应承印,但他们坚持不能在版权页上署他们的厂名,我们理解他们的担心,所以只署了“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材科印刷”之名。

当时纸张奇缺,印刷厂无力解决,都要由我们自己想办法,我们四处求人。当时有的人虽然很愿意帮忙,却无能为力。后来,还是彭平(我院原副院长,当时已调任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副院长)和我院团干部宋春林,通过北京二轻局为我们买到了第一批纸。纸款和后来的印刷费都是经翟副院长同意,由学校财务科垫付的。

《天安门革命诗抄》快开印了,翟副院长却忽然坚决要我们将封面上的“天安门”三字去掉。我表示不理解,他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不了解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你以为学校的人都支持你们吗?”我知道学校中对我们有赞扬的,也有评头品足的,诸如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啦,是“向党中央施加压力”啦,更有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要跳出来表演”啦,以及“这是帮倒忙”,“要犯大错误,等着瞧吧”等等。自然也有好心人劝我:“你又不是小青年,都三四十岁的人了,要是出了问题,老婆孩子也要受牵连,何必去冒这种险。”

以上这些言论,此时正在我脑海里翻腾,翟副院长见我沉默不语,又接着说:“你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吗?有人说天安门事件的定性是经过毛主席批准的,能轻易平反吗?”稍停一会儿又说,“我既然签了字,同意你们印这本诗词?就不怕负责任,更不会推卸责任。但是,毛主席教导我们,不仅要敢于斗争,还要善于斗争。去掉‘天安门三个字,是为了不给人抓辫子,使这本有争议的书能顺利印出来。少了这几个字,并不影响书的实质内容嘛。”

尽管我们持保留意见,还是忍痛割爱,请工人师傅另制了一块铜版。将书名改成了《革命诗抄》之一,后来重印时将“之一”改为“第一集”,因为我们又收集到了很多诗词,准备日后编印第二集。

《革命诗抄》的样书送到翟副院长手中后,他发现《后记》中谈到《革命诗抄》就是油印的《天安门革命诗抄》的增订本时,便生气地要我们把《后记》撕掉,否则不能运回学校,也不准发行。但这时书已在运往学校的途中。

白晓朗坚决主张保留《后记》,为此和翟副院长争得面红耳赤。翟副院长既生气又伤心地说:“我冒着风险支持你们,反倒落得个不是。”实际上,白晓朗对翟副院长也是心存感激的,只是舍不得撕掉这篇提到“天安门”三个字的《后记》。最后我们作出了让步,撕了部分书的《后记》,主要卖给校内的读者,未撕掉《后记》的书,主要卖给社会上的读者。《后记》原本不太引人注意,这一撕,反倒倍受关注。一些读者来询问为什么撕掉《后记》?有的将撕了的《后记》要去重新贴上。有的借来未撕《后记》的书手抄补上。

1977年3月23日,白晓朗正在忙着发售《革命诗抄》,突然被学校保卫处叫了去,而且听说被公安局带走了。我立即去保卫处,问白晓朗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不回答;我说:“如果是因为《革命诗抄》的事,应该由我负责。”保卫处长说:“与你无关,甭充好汉。”

白晓朗被抓走后,公安人员还抄了他的家,将他保存的《革命诗抄》的一份清样作为“罪证”之一抄走了。当时我很茫然,不知“上面”是针对《革命诗抄》还是针对白晓朗个人。以防万一,我们立即将《革命诗抄》的其他清样和天安门诗词底稿以及来往信件等分散保存。我将一些重要材料捆成一包,请家住通县的老同学刘泽民代为保管。我对他说:“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如果我出了问题,你千万不能交出这些宝贵资料,因为这不仅会牵连你,还会使更多的人受连累。”

我们以内紧外松的办法应对这一突发事件,继续出售《革命诗抄》,但是来买的人少了,有的人想买也不敢买了。因为有人散布说:“童怀周成员被抓起来了”,“《革命诗抄》有问题,被查抄了”。我还接到过一个质问我们的电话:“你们编选的诗,作者都搞清楚了吗?”我回答说:“公安局都搞不清楚,我们能搞清楚吗?”对方又问道:“你们能保证《革命诗抄》里没有反革命分子写的诗吗?”我生气地回答他:“反革命分子写不出这样的诗来。”

就在我们受到种种压力的时候,不少素不相识的人从本市或外省市来信或电话给我们以鼓励:“希望你们继续做好这项工作,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请来信告知,千百万群众都会做你们的后盾。”“天安门诗词是革命诗词,天安门事件是革命的群众运动。如果童怀周因为编选这些诗词而被捕,我们就在全国张贴寻人启事,寻找童怀周。”

后来我们才知道,白晓朗的被捕,与《革命诗抄》没有直接关系(但也不无关系,因为《革命诗抄》的清样是作为“罪证”被抄走的),直接原因是:1月8号,白晓朗和我们一起在天安门广场贴完油印的《天安门革命诗抄》以后,他独自一人贴了一张标题为《打倒“四人帮”,恢复邓小平同志的一切职务》的大字报,张贴时被便衣盯上,并跟踪到学校,当时就上了黑名单。大字报不点名地批评了反对邓小平复职的某些中央政治局委员,说他们“害怕邓小平同志重新出来”。这就被视为“攻击中央领导,分裂党中央”。

白晓朗被直接押送到半步桥监狱。过了两天,黄林妹(当时是白晓朗的女友)获准去监狱送洗漱用具、衣服和《毛泽东选集》,汪文风、刘兰英和我也去了。我们进了电动的大铁门,原以为能见到白晓朗,结果只让我们将东西交给监管人员,由他逐一检查后交白晓朗,同时将白晓朗换下的衣服交我们带回。

为营救白晓朗出狱,童怀周成员(主要是黄林妹)四处奔走,多次上诉。最后经《解放军报》社长华楠的帮助,将上诉材料转给了叶剑英等中央领导,此时邓小平已经恢复党内外一切职务,因此白晓朗在8月10日出狱,但释放时还给留了个“尾巴”:“不是反革命,但有错误,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过了些日子才被割掉这条错误“尾巴”,彻底平反。

《革命诗抄》 供不应求

白晓朗获释后,来买《革命诗抄》的读者与日俱增,全国各地的求购信和汇款纷至沓来。赖梅华、黄玉文、罗丹、蒋士珍和石淑兴等童怀周成员,几乎天天忙着去邮局取款、寄书。直接来购书者,络绎不绝。往往书一到,很快就销售一空。没有买到的人急得哭着不肯走;买到的人,激动得流泪,回到家还写信并寄东西来表示感谢,如从南京寄来梅园的花籽,从新疆寄来天山的雪莲,从天津寄来总理青年时期的照片,还有红领巾、针线包、纪念章等等。后来因为存书已经不多,我们只好限量发售了。

为了扩大影响,我们给一些社会名流寄赠了《革命诗抄》。当时没有留下名单,现在已记不清具体人名了。1979年,白晓朗代表童怀周参加第四次全国文代会,会上见到歌唱家马玉涛,她说收到童怀周寄赠的《革命诗抄》,十分激动。因为这些诗表达了她的心声,还因为给她寄《革命诗抄》,说明群众还记挂着她。

大力支持并主动帮助我们搞发行的图书馆馆长张炜(曾在“三联书店”工作)对我们说:“解放前我在书店卖书卖了几十年,像卖《革命诗抄》这样热烈的情景我还没有经历过。”

当时有一位外地出差来京的同志,头天来没有买到《革命诗抄》,次日他就带上本子和干粮,向我们借了一本《革命诗抄》,坐在我们教研室一字一句地抄写起来。我实在不忍心了,只好将我准备寄给好友的一本《革命诗抄》送给了他。他高兴地收下后,建议我们再多印一些,并表示如经费上有困难,他和很多人都会解囊相助的。

雕塑家张松鹤(原东江纵队的老战士,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的作者之一,曾制作鲁迅浮雕头像。)读了《革命诗抄》后十分激动,画了一幅国画《红梅》送给童怀周,还题诗一首:“五四当年卷怒涛,英雄四五看今朝。诗花染血成霜剑,卫我红旌斩恶妖。”

一位读者赠送我们一方石质的精心刻制的童怀周印章。印章刻字注明,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所刻。我们发售的一些《革命诗抄》上,就盖有这枚印章。可惜这枚印章在使用的过程中突然不见了,可能是被“有心人”收藏了。因为购书者希望盖上童怀周的印章,我们只好又请人刻了两枚童怀周印章。

一位读者送给我们四月五日他在天安门广场同警察搏斗时从警察制服上揪下来的一枚纽扣。

……

在广大群众的热情鼓励和大力支持下,我们重印了一次《革命诗抄》第一集,还是供不应求,不少单位就自己翻印。

《革命诗抄》的编选,主要由白晓朗、黄林妹、刘兰英和我负责。我们编选天安门诗词的原则是:必须是1976年清明期间在天安门广场张贴、朗诵或抄录的,而且必须有两份以上抄件互相印证;对有争议的就暂时不选,如有“中国已不是过去的中国,人民也不是愚不可及,秦皇的封建社会一去不复返了”等诗句的这首诗,因为怕授人以柄,我们开始时就没有选,但最后在编辑《天安门革命诗文选》续编时,还是把它编入了。因为那时风险已比较小了。

专家参与 图文并茂

尽管我们在编选工作中努力做到认真负责,但我们毕竟对编辑和校对业务都不熟悉,所以《革命诗抄》第一集的版式不规范,文字错误也较多。

帮助童怀周发行《革命诗抄》的老同志张炜送了一本《诗抄》给他的老朋友、当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著作编辑室主任的王仰晨,王见到书后如获至宝,高兴地对张炜说:“这是人民的心声,应该精心编印,让它永世流传。”他听说童怀周成员都是教师,缺乏编辑工作经验,就觉得自己有义务助童怀周一臂之力。尽管当时天安门事件还没有平反,尽管当时童怀周成员白晓朗刚刚被捕入狱,《革命诗抄》的清样还被视为“天安门反革命政治事件”翻案的罪证而被查抄,王仰晨还是向童怀周毛遂自荐,不仅把自己抄存的40多首天安门诗词交给我们,还建议对已编印的《革命诗抄》一面进行修订,一面继续广泛征集诗文和照片,力争尽快编印出附有照片的《革命诗抄》第二集。

那时他正忙于新版《鲁迅全集》的工作,身体也较弱,我们不忍加重他的负担,于是劝他只要指导指导就行了,他却说:“我们大家都怀周,你们把我也当作童怀周的一员好了。”从此他就成了童怀周无名而有实的成员。诗稿,他帮助选;版式,他亲自画;装帧设计,他帮着找人;纸张没来源了,他联系解决;为了提高印刷质量,他还联系了新华印刷厂帮忙制版排印等等,为了不影响本职工作,有时他还连夜看校样。有一次我去他家取校样,见他病了,但还在赶看《革命诗抄》第二集的校样,我很过意不去,要他把未校完的部分让我带回去由童怀周的成员分头校对。他说:“你们缺少这方面的经验,说实话,我不大放心。”过了一会儿又感慨地说,“这书本来应该由我们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出版的,现在却只能由你们来做这工作,对我这个老出版工作者来说,心里真觉得很不是滋味。”

《革命诗抄》第一集没有“四五运动”的照片。中国历史博物馆的李晓斌(“四五运动”中他拍了许多照片,后来成了摄影家)对我说:“照片和诗词一样珍贵,如果附上照片,图文并茂,就更有历史价值。”他主动将他拍摄并珍藏的照片无偿提供给我们。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的邓宝珠也无偿提供了她冒险拍摄并珍藏的照片。

李晓斌还建议我请他们单位的范曾先生为该书题写书名。他说,范曾先生“诗书画俱佳”,有“江东才子”之誉,深得郭沫若老先生的赏识。当时我想,我们“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的校名就是郭老题写的,这本书请郭老赏识的“才子”题签,那是求之不得的。不过,我对李晓斌说,现在编印天安门诗词,还有一定的政治风险,他能答应吗?晓斌说,范曾与你我一样,也是天安门事件的积极参加者,还因为书写挽联和悼词而受到追查和批判。

在晓斌的引荐下,我认识了范曾先生。他对童怀周编印《革命诗抄》十分赞赏。不仅欣然答应题签,还主动推荐其好友刘光夏为《革命诗抄》设计了彩色封面、绘制了精美插图。

文物出版社的领导和职工精心承印了彩色封面和图片,文字印刷和装订工作是由北京印刷一厂承担的。

《革命诗抄》第二集一次就印了5万册(因为第一集已先后印了5万册)。这需要大量的纸张。《人民日报》的王揖同志和《解放军报》社帮助解决了一部分,其余部分在北京一时难于解决,童怀周成员刘志宽专程去黑龙江佳木斯的造纸厂求助,厂领导看了刘志宽带去的《革命诗抄》第一集后,非常痛快地满足了我们的需要,而且还给了出厂价的优惠。铁路职工听说这批纸是印天安门诗词的,就大开绿灯,提前装运。

由于得到各方面的大力支持和有关专家的热情帮助,《革命诗抄》第二集不仅很快就出版了,而且编校质量较第一集有了很大的提高。第一集只有周总理的标准像,第二集不仅加了总理的工作照,还有邓小平在周总理追悼大会上讲话的照片以及“四五运动”的24幅照片。后来我们特意加印了一些照片,单独装订成小画册《缅怀周总理,怒斥四人帮》(照片选),赠送给提供照片和诗文的同志以及部分读者。

《革命诗抄》第二集因为图文并茂,印数又多,所以影响更大。来自全国的求购者络绎不绝,以致“二外”对童怀周有成见的人说:“干脆把学校改成书店好了。”

邓小平的女儿邓楠也来买了《革命诗抄》。她长得和小平同志很像。我们请她代童怀周向邓小平同志问好!并表达了童怀周强烈希望小平同志早日出来工作的愿望。

一天,我们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称是“邓小平办公室”,希望得到童怀周编的《革命诗抄》。我们十分振奋,当即由白晓朗和黄林妹携带《革命诗抄》第一集和第二集,送往中南海。他们到府右街的中南海西门,向门卫说明了情况,门卫爽快地收下了书,并问要不要收据?若要,等一会,由接收者打收条。因为童怀周赠送《革命诗抄》从未要收条,所以他们也没要。后来他们很后悔,说如果要了收条,也许有朝一日会被视为“文物”呢。

为了纪念周总理逝世两周年,根据读者的意见和建议,我们将经过订正的《革命诗抄》一、二集和原拟编为第三集的诗词,以及大量的挽联、悼文和檄文等汇编成一册,改书名为《天安门革命诗文选》。仍由范曾重新题写书名,刘光夏重新设计封面,王仰晨设计版式和校对。尽管没有报酬,他们却都是满腔热情,尽心竭力。经过新华印刷厂职工的加班加点赶印,《天安门革命诗文选》终于在周总理逝世两周年前夕与广大读者见面了。

喜得“罪证” 编印续集

北京市西城区公安分局政保科科长陈悟生,看了《天安门革命诗文选》后十分激动,立即和我们联系,问我们是否还需要照片和诗稿?放下电话后我立即赶去。到了公安分局门口,才想起忘了带介绍信,可是他早已在门口等候,待知道我就是他在等着的童怀周成员,并接过我送给他的《革命诗抄》一、二集时,显得分外热情和激动地说:“《革命诗抄》就是你的介绍信,什么都不用多说了。”他将我领进一间屋子,那里堆放着几个大纸袋,里面装满了诗稿、照片和底片。看到这些当年被作为“罪证”收缴来的那么多的珍贵的历史资料,我顿时心潮起伏,不禁热泪盈眶;他也很激动,率直地说:“解放前,我在刘仁同志领导的城工部搞地下工作,为革命事业出生入死。没想到在‘四人帮砸烂公检法时,我们这些老公安却受到了诬陷和迫害。周总理一再教育我们,对人民要真正实行民主,对敌人才能实行专政。绝不能混淆两类矛盾。可是‘四人帮却对悼念周总理的广大人民群众实行专政。当年我虽然在天安门广场执勤,可是心情和你们是一样的。”

他指着纸袋说:“我认为,这些诗稿和照片都很有历史价值,所以我们在清理过期资料时,我竭力主张将它们保留了下来。”他的这一番话,使我深受感动,也使他的形象在我眼里显得突然高大了。

第二天,我和白晓朗、黄林妹带上纸笔去西城区公安分局抄录诗词。在大量的诗文原件和抄件中,黄林妹在那成堆的资料中惊奇地发现了她在天安门广场张贴的小字报原件。这样难得和偶然的事使陈悟生也异常高兴,便让黄林妹拿回去留作纪念。当年作为“罪证”的东西如今又回到了漏网“罪犯”手里。真是“天翻地覆慨而慷”!

我们在公安分局抄了两天。那时方便面还没有普及,我们中午就以自带的馒头充饥。两天下来,手都抄酸了,但是还有许多很有价值的悼词、挽联以及声讨“四人帮”的檄文需要抄录,底片也需要洗印,因此,我们提出能否将这些资料暂时借给我们,待我们用毕再归还,陈悟生立即满口答应:“行。只是你们一次拿不了这么多,我用车送你们回去。”

我们谢绝了他的好意。想起半年前公安局用车将白晓朗抓走,现在他主动提出要用公安局的车送我们,真感到是“换了人间”!

我们从西城区公安局收缴的诗文中,选取了一部分,编辑出版了《天安门革命诗文选》续编(附有部分《丙辰清明见闻录》)。

《天安门革命诗文选》正、续编共收录诗词1124首(其中3首是歌颂陈毅,反对“四人帮”的;有5首是歌颂杨开慧,讽刺江青的)以及悼文和檄文等94篇、挽联73副、照片58幅。

我们曾往中南海接待室送了几套《天安门革命诗文选》正、续编,指名赠送邓小平、邓颖超、陈云、陈毅、叶剑英、聂荣臻等周总理的亲密战友。

责任编辑/魏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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